6. 当折落于今日
当折落于今日
别有幽愁暗恨生
赵承泽不与林楚逞口舌之争。他命人将药丸呈上来,林楚不想再与他纠缠,甚至不想再看他一眼,利落地便服了下去。
既是她输了,她便输了。她和娘亲都折在他们手里。她并不后悔进宫找寻凶手,如今她既已服下毒药,她想,就算死也死得有尊严一些。
她有些高兴很快她就可以见到娘亲了。可是她又有些害怕,她担心娘亲会不会责怪她,竟然喜欢过赵烨。
皇帝已经走了,她一人坐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上,感觉越来越冷。她和娘亲一样,都是很怕冷的人。她又不由自主地想,她死了会是谁来给她收尸?会不会随意被丢弃在乱葬岗上?但是她想葬在娘亲旁边。
她有些懊恼,刚刚至少应该要一份纸笔方便她交代一下身后事的。可她其实没有几个人要费心牵挂。她想她死了江菁定会伤心,她这里连纸笔都没有,她想和江菁说,她可以伤心一阵子,却不可以一直难过。
她觉得自己力气像是被抽干了,她坐下来,靠在墙上,安静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光。
不知怎的,她蓦地又想起那日的灯会。那日的灯会热闹又好看,街上熙熙攘攘,她有朋友,有叶照。她那时终于释怀了娘亲死去的事实,决定要认真地活下去。
可这世间其实没有叶照,连江菁好像也不能全然算朋友。
她其实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心底生出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这时候想到的还是赵烨,赵烨是她的仇人,她不该想到他。
可她真的很想叶照。她知道叶照已经永远地死了,只是她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布匹庄的叶照知道她如今的境况,他会不会来救自己?
她想她自己大抵是疯了。叶照和赵烨明明就是同一人,可她却分得清,叶照分明就是叶照。
叶照是那个鞭炮响起来都会捂住她耳朵的人,是那个毫不犹豫追随她跳崖的人,亦是那个拿左肩当肉盾救她的人。他每每看着她,都是专注的,含着笑意,这总让她忍不住向他耍宝,显摆自己去过哪里哪里,又会什么样的戏法,那里又开着什么样的花,就像孩童总是大声炫耀自己的本领一般。他也曾为她梳过发,浣过衣,行军期间他们也曾瞒着众人,她耍赖地让他背着她走了一里又一里……
她想得有些出神,回过头来,却看到赵烨在她面前。
她很快别过了脸,她想着自己就咽气的时候也不能让目光落在他身上。
「我听牢头说,你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我给你带了些饭菜,饿坏了身子不好。」
她别过脸瞧着他,内心震动,很快便怒火中烧,他怎么还能如此淡然?
于她而言,她与他一同历经生死,生活中也曾直抒心意。他们先是历经生死的兄弟,然后是知己,再是朋友,最后是两情相悦之人。
一夕之间,这些全部化为欺骗。
她与他,仇深似海。
可他呢?他还能如此淡然。
是她错了,错得离谱,错得一塌糊涂。叶照与赵烨,就是同一人。她根本不该将这分开,过往的甜蜜是真的,他骗她,他们之间有仇也是真的。
她突然从刚刚的怔忡中清醒过来,而后一股巨大的自责蔓延上来,淹没了她,她险些站立不住。她刚刚都在做什么?她在怀念叶照吗?她怎么能在这最后的时刻,还在想这些?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仇人啊,是杀害了她娘亲的人!
她清醒过来后,开始深深地唾弃自己,她觉得她就是死了都不应该见到娘亲,她有什么脸去见娘亲呢?
她看着赵烨,眼里恨不得能变出一把刀子,扎进他的胸口。
赵烨什么都没说,却递了杯酒过来。
林楚一下明白过来了。
他也要她死。
她其实有些想笑,她不知道应该笑什么,笑自己可笑吗?还是笑自己天真?她知道了一切真相后,她当然恨他。可是刚刚她还是无比地想念叶照,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可耻。
那此刻呢,此刻这一杯酒,她到底算什么呢?她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赵烨杀了她娘后还跑来同她搅在一起?她本来想问的,为什么他要杀她娘?为什么要瞒着她骗她?当初为什么不杀了她呢?
只是她看着这杯酒,忽觉一切多余。她的心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湖中,无边无际地快速下坠,落到她自己都快看不见的地方去。
她什么也没说,接过来,一饮而尽。而后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吞入腹中。酒很辛辣,她被呛到了,拼命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她不允许自己在赵烨面前掉泪,便用手胡乱抹去。
赵烨见她饮了两杯,咳得厉害,本能地想上前替她抚背,只是伸出去的手又强自被他压住。他看着她,内心苦楚无比,面上却不动分毫。
此后,他与阿楚山高水长天各一边,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他知道阿楚在哭,他想上去擦擦她的眼泪,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没有看见阿楚哭过。
只是他有什么资格呢?他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他无辜吗?他并不无辜,虽说是母后出手,他也并未阻拦。后面得知一切,是他自己偏要强求,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阿楚何其无辜?
只是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了。他在酒里下了蒙汗药,待阿楚睡过去,会有人带她走的。
就让她远走高飞吧,让她走得远远的,走到她再也看不见他的地方,无论他有多割舍不下。
他希望阿楚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余下的罪他会用后半生去赎。他想过自己偿命,只是他若真的偿命,父皇又怎么会放过阿楚?
林楚顺着墙壁坐下来,她觉得越来越冷,她想自己真的应该快死了,她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起来,最终她还是向赵烨开了口:「求你件事。」
「我死以后,让江菁将我与我娘埋一起,我不想离我娘太远了……」林楚说着说着又开始流泪,虽然她不想示弱,可她此刻控制不住自己,最终她放过了自己,反正两眼一闭,到时候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她想说的话还是说了吧,「赵烨,你过来。」
赵烨见阿楚突然这样唤自己,终于绷不住了,他知道,阿楚是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上前擦了擦阿楚的眼泪,柔声问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赵烨,我后悔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赵烨的左手抬不起来,他只好用右手指肚擦去她的泪。他看着她,一如从前一样专注又深情,
「阿楚……如果有下辈子,下辈子我只做布匹庄的小少爷叶照,你记得来找我可好?」
于阿楚而言,她只是吃点蒙汗药,醒过来就将会有另一方天地。可于他而言,他这辈子将永永远远地失去阿楚了。
他多想自己真的是那个布匹庄的小少爷叶照,他只是去江南进货了,没有赶上阿楚的赴约。
只是恐怕阿楚,再也不愿意见他了。
他又急切地重复了一遍:「阿楚,你记得可好?来世,来世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阿楚的眼慢慢地闭上,嘴里念叨了句:「我不甘心……」
手便垂了下去。
赵烨见她已经睡过去,仰起头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将写好的信放进阿楚的衣兜,吻了吻阿楚的额头,分别的时刻还是来了,不管他有多么不舍。
他命太医前来诊治,太医称思宁公主已病逝于狱中,他便将人带入马车,又找了死囚的尸身,一把火烧了牢房。
外面已是深夜。马车会将阿楚驮至住所,他想着再送最后一程。只是他握着阿楚的手,她的手冰冷。他有些不放心,害怕阿楚会受蒙汗药影响,便又叫太医查看诊治一番。
「回禀殿下,思宁公主已经病逝了。」
「现在已经出了大理寺,我要你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不适,不是还要你讲假话的。」
那太医闻言就差在马车上给赵烨跪下了,他也不知道哪里出错了,思宁公主的确已经没了呼吸,他抹了把汗,战战兢兢道:「禀殿下,微臣没有说谎……思宁公主她……确是殁了。」
「你说什么?!」
又到了一年的冬日,大雪纷飞。
顾暮容披着斗篷缩在马车内,心里有点怨念。她想不怪她吧,她真的不想选秀进宫,她年岁到了,又有心仪的男子,她已经约好了一起私奔。什么宗亲荣耀家族门楣,她全然抛于脑后。她银子带得不多,她想若是他不失约,她可以学着做事,她能吃得下苦,也绝不会抱怨的。
别人都道他只是一个穷酸秀才。可她挺喜欢看他吟诗词的样子。那模样,温文儒雅,举手投足都是风范。
只是她已经等得够久了,却还迟迟都未等到他来。难不成是他害怕了,就此失约了吗?
她是无意间发觉这片地方的。
那还是春日,她觉得城中无趣溜出来玩,被这片春光明媚吸引而来。虽说这里依山傍水,却与别处很是不同。一片竹林翠绿似海,一路进入两边竟全是花朵,像是有人刻意栽种。只是她没料到走进里面却有两座坟,看墓碑只有名字,好似是母女,她揣测不出来其他。尤其其中一座,上面只刻了林楚两个字,其余留白,好似匆忙铸就,草率应付了事。
她并不害怕,这儿倒是没人,闲暇之余她喜欢一个人钻进这林子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人在她耳边念叨。她很想学武,可却偏是女儿身,被逼着学女工与琴棋书画,她看到绣花针就头晕,却老被娘亲训斥是想偷懒。
她时常来这捡根树杈当做宝剑,偷偷地过一把自己的心瘾。她知道自己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她能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偷偷体会一把自己想做的事,已经很知足了。
为此,她时常祭奠这两位。她不知道她们是谁,但她想,她总归惊扰了她们。
冬天天冷,此时雪已经停了,顾暮容下了马车准备走动走动,暖暖身子。她披着白色的斗篷,衬得整个人白嫩轻盈。她想着自己总归要离开这里了,便去拜别一下里面两位,毕竟她叨扰了许久。
走近了,她才看到一男子站在坟前。不知这男子在这雪地站了多久,已是满身满头的雪花,她远远瞧着他,只觉得他十分悲伤,那悲伤仿佛浸入了他骨子里,风声仿佛打着卷儿,连带着他周身的空气里都凝滞着呜咽。待她走近了,她才看清楚他的长相,怎么说呢,他长得丰神俊朗,眉宇间带着贵气,身姿高大挺拔,显得与众不同。顾暮容长这么大,觉得瞧过最好看的男子便是国公府的小少爷,那还只是远远瞥过一眼便到惊叹的地步。但眼前的男子不光样貌不输,身上还多了一种贵气,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她在心里感叹,武艺中、学识里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谁曾想连长相也是如此。人跟人真的不一样啊。
那男子许是听到声音了,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并未作声。顾暮容心想我在这儿比你待得时间多多了,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不能在这儿?她从未见有人祭拜过,暗忖或许这男子与她们有关联。只是她看着这男子穿戴不凡,那这墓碑着实是草率了些。
「我常到这边来,并不曾见过你。你是这两人的亲戚吗?」她是个直性子,憋不住话,索性打破了这沉默。
「你在这儿做什么?」那男子仿佛有些不高兴,仿佛只是良好的教养使他没有发作出来。顾暮容本身等得久了心情就有些不爽,听他这副质问的语气更是有些不大高兴。
「我在这儿等人,难道不行吗?我来这儿比你次数多多了。不是我说你,你这墓碑太草率了,竟然只刻个名字,你是她什么人,怎么以前也没见过你……」
那男子对她一瞥,她有点心虚地住了嘴。她只是话赶话,并没有其他意思。
「你等的人怎么还没来?」
「我也不知道……」
「你可以走了。」那男子淡淡地说完,正眼都没瞧她一眼便下了逐客令。
顾暮容此刻是极度不安的。她与他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了两个时辰,她内心有些失望,她想如果他真的失约了,她又该如何?
她很需要一个人同她说会话,来岔开她不安的情绪。只是她既是决定私奔,身边又怎么可能带人。她一时半会儿竟无处可去,她想反正与这男子也只会见这一面,便厚着脸皮待在这里,说会儿话也好。
「你说……如果一名男子与女子约好见面,但是过了许久男子都没有赴约,这是为什么?」
那男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似是真的在思索。顾暮容心里又开始腹诽,不用这么认真的,她只是起个话头好赖在这里而已的。
「我想……许是男子有事脱不开身吧。他并不是不想来,或许他后面赶到了,只是那女子已经离开了。」那男子思索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道。
「但愿是吧。」顾暮容劝自己往好处想,她觉得还是不要太悲观了,许是他真的有事赶不来呢,「你认识林楚吗?听起来倒像是个女子的名字,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那男子顿了顿,似是在想怎样去描述她,她侧目看过去,这男子提到这个林楚,眉目都变得温柔起来,她明白,那里面是细细碎碎的爱意,藏得又深又多。
「她是个很勇敢的人。」那男子想了半天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这加深了顾暮容的好奇。
「她是你什么人?」
「我不知道。」那男子说完苦笑了下,又添了句,「我是布匹庄的少爷,她是我的妻子。」
「既是妻子,为何这墓碑不写吾妻之墓呢?这样光秃秃的看着怪凄凉的……」顾暮容脱口而出后猛觉不妥,他看上去约莫三十不到,想来他妻子应是早逝,她心里有些愧疚,便歉意地道,「额……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那男子低头笑了笑,似是浑不在意。「不妨事,我也好久没有与人说到她了。」那男子仿佛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只是不知道下辈子她还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我想便就这样吧。」
给她自由地来去,一如她曾经潇洒恣意的人生。
她只属于她自己。
「原来是这样……其实也对,下辈子的事谁又知道呢。不过你待她这样体贴,我想她下辈子应当还是愿意的。」
那男子闻言并未搭腔。顾暮容不喜欢陷入沉默的环境里,她不喜欢冷场。她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将来我的夫君会不会待我这样体贴,细心如发。」
「如果真心相待,自然是会的。」
「你们男子若是喜欢一位女子,会当如何呢?」
「那自然是敬她,爱她,护她。」那男子笑了笑,「年轻那会儿,我心里喜欢我娘子,心里牵挂得很,虽然事务繁忙,却总分神在想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他摸了把自己的脸,将雪水抹去,回忆过往时冲淡了身上浓重的悲伤,「我自小锦衣玉食,不怎么懂得照顾人,只是与她在一起时,总想着事事为她亲力亲为,哪怕只是为她拧干帕子擦脸这样的小事我都很开心。」
「她一定很温柔吧?」
「温柔倒谈不上。她是个利落的人,干干脆脆的。她……她很特别,还有一身好武艺。」那男子说着口气里都带着自豪与骄傲,「她是个女将军。」
「真的吗?她竟然是女将军?」顾暮容想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京城出过女将军这样的大事她都不知道,「我也好想学武,可惜我爹娘总是不允。那后来呢?你们什么时候成婚的?」
那男子突然不说了,她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安,是不是自己又失言了。她觉得眼前的男子似是如梦初醒般,怔了片刻,道:「你既也是爱武艺的小娘子,倒与她有些投缘。你倘若是等人,就且再耐心等等吧。天色不早了,就此告辞。」他转身要走,又回过头,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说与碑上的林楚,「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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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暮容到底没等来她心心念念的秀才,她心里有些积怨,但她想到那男子说的且再耐心等等,她又宽慰自己,或许真的只是耽搁了。她想她可以先回家,再从长计议。
待她回到家时,却等来他的信。大意就是年少无知,他家境贫寒,不能一再耽误她。
她当然是难过的。只是她也是骄傲的,她允许自己难过,却不允许自己有伤筋动骨的心伤,因为他不值得。
过了半年,她还是去选秀了。说来也怪,选秀进宫,皇帝和皇后都撒手不管,宫中嫔妃也很少,中宫皇后,还有位淑妃与婕妤。这次选秀竟还是淑妃一手操办的。
不知这过程中到底有多少曲折弯绕,此次选秀竟只封了她一位,淑妃说看着她白嫩喜气,是有福之人,定的位份不低,人人都尊她一声容昭仪。她知道新皇登基后,便将选秀改为五年一选,且每次进宫的人很少,上一次还是新皇登基第三年时才添了人,正儿八经的选秀这还是头一次。
她也听她爹在家念叨过几句,好似是皇帝到现在还无子,大臣早朝时联合上折子,皇帝很不高兴,还斥责了其中几位。她听闻皇帝脾气算好的,政治也很严明,西越灭了后着重治理边疆,如今一片繁荣祥和。
她进宫已经半月有余,竟还没见过皇上。连皇后都只在册封那日见了一面,倒是淑妃与婕妤常与她走动,时常嗑瓜子聊天,互送些女儿家的玩意。她是不会做这些女儿家的针线活的,便只好让丫鬟代劳。淑妃与婕妤与她熟了后,便叫她不要着急,日子还长,她会见到圣上的。
其实她并不着急,只是有些疑惑。皇帝不来她这里,也不去其他地方。因为他压根不来后宫,也不去皇后那里。她有时候想,难不成皇帝是让她们进宫来当吉祥物件儿的?
她见到圣上已是初秋,皇家举办围猎,她在猎场里迷了路,却碰巧遇到了圣上,她没有想到竟是她私奔那日遇到的男子。
她终于明白那日她说不上来的那男子身上的感觉是什么,如今他换上龙袍,驰马飞奔,她明白了,那是王者之气。霸气,威严,高高在上且矜贵无比。
她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可她瞧着他驰骋纵横的身影,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沦陷。
只需要一眼,只需要一秒,她就喜欢上了那个在马背上英姿勃发的人了。
她终于被通知要侍寝了。
她内心是紧张的,羞涩的。只是他来之后,不知道是忘记了她还是压根不愿意提及到宫外相遇之事,只淡淡地说了句:「朕今日累了,你也早些安置。」然后便歇息睡过去了。她躺在床上睡不着,也不敢有大的动静。直到第二日他走了,她整个人还是呆呆的,缓不过来。
这便是她的侍寝?
他还是给了赏赐,可她心里闷闷的。她安慰自己,是她自己要喜欢他的,即便他心里有过喜欢的人,她想她不可能独守空闺一辈子吧。她进宫前就明白皇帝不会属于她一人,她如今能遇到一个她喜欢的就已经很欢喜了。她想他们总归还有时间相处,慢慢总归会有感情的。
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年。他并不常来后宫,偶尔会来她这里过夜,可他却从未碰过她。她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是这样,只是这等私密之事她又如何询问得知。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很沉默,有时候躺在那里不说话,有时候说自己政务繁忙,让她先睡。她有时候怀疑她那日在宫外见到的人或许不是他,是她记错了。只是理智又一次次告诉她,她并没有记错。他谈到林楚时,明明满眼的爱意与笑意。她想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那日她是要去私奔的,心里有芥蒂。
她一开始还期许或许两人经过相处会有感情,到后来觉得其实能有她的一点点位置就好了,再到后来她希望他能碰她,占有她,哪怕只是迷恋她的身体也好。到最后她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他对她态度并不差,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赏赐也常常给,不止给她,皇后、淑妃、婕妤,他都会给。嫔妃也会去看他,他也总是彬彬有礼,只是她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网,这层网密不透风,将他们分得清清楚楚,那是她进不去的世界。
那晚不知怎的,他竟喝得酩酊大醉。管事太监说路上她的行宫最近,便让圣上在这边安置了。她将人都遣下,亲自替他宽衣解带,他的吻便细细碎碎地落了下来。
她有些紧张,可他的吻温和又细腻,缓解了她的不安。她能感受到他的认真与小心翼翼,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温存与呵护。衣衫半褪之时,她听到他含糊不清地呢喃着:「阿楚……我好想你……」
她用尽力气将他推了出去,她不是阿楚,她是暮容,她不愿意这样被他轻薄了去,她也有她自己的坚持。他醉得厉害,便躺在那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那天早晨她醒过来,她觉得自己看不到这条路的尽头,她忍不住哭了,她对着他哭诉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她想自己从前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竟也卑微到如此地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或许是太压抑了,或许是她不甘心,又或许,是她在心疼自己,心疼这个放得如此卑微的自己。
他似是没料到她会哭得如此狼狈,他用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他手上的薄茧摩擦着她的脸,让她觉得有些疼。他只说了句,你再给朕一些时间,便走了。
她呆坐在床上,忍不住贪恋他这片刻的温柔。他从未这样认真地与她说过话,也从未触碰过她分毫,更不要谈亲昵。她又忍不住地想起,昨晚他那密密麻麻的温柔,她想,他与林楚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她见过他笑,见过他那副爱意融化在眼里的样子,那才是活生生的他。她并不记恨,也不怪谁,她只是很羡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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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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