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春意迟
春意迟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我原是宁远侯府安分守己的庶女。
可我却在成婚前夕,亲手杀死了我的夫君和嫡姐。
1
我小娘常说,人若想活得好,无非一命二运三本事。
可她命不好,生的妩媚艳丽叫我作为平宁候的阿爹一眼瞧上,却因出身商贾人家为高门显贵所不齿只得委身做妾。
她运也不好,待到侯府松口叫她嫁进来时嫡母早已儿女成双,把持后宅执掌中馈,地位可谓是稳如泰山。
她便只剩本事。
可见识短平商贾之女怎么能斗得过世家倾注心血培养的嫡母。
但小娘说得多了,自己便听不见看不见了。
毕竟,她早就被阿爹的许诺迷了心。
即使,这许诺不知说给了多少个姑娘,姨娘听。
我依稀记得她死的那天日头极好。
她的笑温柔地似她的家乡江南。
小娘摸了摸我的头问我,「想不想爹爹天天来看曦儿?」
我当然是想的,毕竟看着阿爹亲亲热热地抱着大姐姐同嫡母一起逗乐她,我也是羡慕的。
都是女儿,我也想爹爹多抱抱我,看看我。
可小娘说完没多久,面色就变得惊恐,在院内的一片喧闹中她被狼狈地拖走了。
没人管我,放任我在院内吹着冷风到天黑。
终于,我见到了小娘,浑身都是血的小娘。
嬷嬷告诉我,她毒害嫡母,罪无可赦,已挨了三十板子只剩一口气吊着,嫡母仁心叫我们母女再见一面。
「曦儿,」她手抖得厉害,连带着面上的泪都颤巍巍的「娘错了,娘大错特错了。」
我想说她当然错了,一介妾室,怎么敢称作我娘。
「他说会爱我珍重我,我才是他唯一的妻都是骗我的,骗我的……我一介商贾卑贱,怎么敢想,怎么敢要……我就该待在江南安安稳稳地……」
她的眼神里满是寂寥与悔恨,随即我试着抓住我的手变得坚定。
我抬头看她。
她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答应娘,不要为情乱智去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脚下的泥永远不配碰天边的月,也不能碰!守好你的本分!不要去争抢!否则娘就是你的下场!你,记住了吗!」
说完,她便断了气,只是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兀自瞧了会,随即上前阖上她的眸子。
「好,我记住了。」
答应她的那年,我九岁,我小娘用命替我的前路买了个教训。
2
我小娘死后,日子并没有变得艰难。
相反,嫡母将我养到了她的膝下。
她说,刻薄庶女是没品的下等人家才做的事。
她看着我的目光时常充满了怜悯。
嫡母说,「曦儿,你不用惶恐,我才是你正正经经的母自然不会苛待了你。至于你小娘,我不恨她,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可怜人。」
她这话说到我十五时,我已经吃透了话里的意思。
我觉得她说少了,我小娘不止可怜,更可笑。
把一切寄托在一个将情爱作为锦上添花的男人身上,听信他的话一辈子做着成为他妻的梦。
忽视我阿爹见一个爱一个的本质,早就遗忘她的事实。
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本分。
飞蛾扑火的企图用她那些不入流的微末伎俩挑战主母的地位,最后落得个惨死。
想着,我眼神微暗,替嫡母捏肩的手却更卖力了些。
「那样是母亲宽仁,曦儿感激不尽母亲的养育之恩。」
嫡母颔首,刚想拍拍我的手,门忽地被人推开。
「阿娘——!」明媚的身影的闯入似乎将屋内的一切都沐上春风。
「甯儿!」嫡母起身,亲亲热热地迎了过去。
白甯刚同几位皇子狩猎归来,衣袍面上都有些脏了。
可我那素日洁净的嫡母,却操着帕子一点一点地替她擦净,口中的埋怨却不失亲昵的话语是我自小娘死后再未听别人对我说过的。
我掩下羡慕。
暗自告诫自己不能起别的心思,要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庶女。
可就在这愣神之际,白甯却扯了扯我的衣袖,低声道:「好妹妹,出来下,我有事同你讲。」
3
其实小娘不告诫我,我也是觉得不必争的。
毕竟有些事,生来便争不过。
就像白甯与我,云泥之别。
她是宁远侯府的嫡长女,是全家捧在掌心的娇姐儿,更是全帝都熠熠生辉的明珠。
而我是什么,有什么?
宁远侯府一个死了小娘的庶女,唯一出挑的是长了张被人说狐媚的面皮子。
我拿什么来争,又凭什么去争?
所以白甯被王孙贵族围着捧着我不羡慕,被世家贵族赞誉我不妒忌。
我只想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找个有些前途的书生。
嫡母是个要脸面的,嫁妆给得定不会少。到时候就算他考不上,做不了官。我也可以拿钱给他开一家书院。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总归是好的。
可现在,白甯抛给我一个巨大的诱惑。
一个,行差踏错分毫便能叫我比我小娘惨千倍万倍的选择。
白甯说,「妹妹,你可有意于齐成安?」
我心下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阿姐这是何意?听说三皇子属意阿姐,阿爹亦是有意同三皇子结亲。阿姐可是担心妹妹有不轨之意?这可真是折煞妹妹了。」
「自然不是!」白甯急了,扯住我胳膊的手用力了些。
她叹了口气,清丽的眉眼纠结成一团,支支吾吾道:「今儿去打猎,齐成安向我表明……心意了。」
「这是好事啊,阿姐为何不喜?」
「我……」她面上犯了难,头也不自觉地自觉地垂低「可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七皇子,一眼便瞧上了!」
4
齐成玉?!!
几乎是这三个字在脑海浮现的瞬间,我的身子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与齐成安的温润如玉不同,齐成玉生着张比我还要艳丽几分的面皮,可那双勾人的狐狸眼却没有万种风情,只有一股无端子的冷然,就像隐匿在暗处吐信的毒蛇。
不过说起来我俩挺像的,一样的好看,一样地没有……娘。
但他是男子,又是皇子,我自是不能比。
「但阿姐,」我也开始吞吞吐吐,毕竟我不想惹着她「七皇子殿下出身…出身……」
我一个小娘生得实在无脸把卑贱二字说出口,只好转而道,「他生母是个胡姬,又去得早,他既无外戚帮衬又不得陛下宠爱,着实不堪为阿姐良配。再者,阿爹属意三皇子殿下。」
「出身不好怕什么,我瞧上地从不是这些!」白甯扬眉,添了些傲气。
我苦笑。
对啊!宁远侯府的嫡女白甯需要考虑这些吗?
冷暖温饱从来都是我们这些苦苦求生的人要考虑的,而白甯这样的天之骄子只需要无忧无虑地做无虑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
自有人为她担着。
「就是阿爹啊,」白甯眉目耷拉了下来「我也是愁阿爹,所以才来找妹妹你的。」
「姐姐的意思是,要我?」
「好妹妹我知道委屈你了,」白甯摇着我的手央告「可总要有人嫁给齐成安的。再说他也不差,妹妹啊……你便是高攀,怕也做不成高门显贵的大娘子。可若要是嫁给齐成安,便是为着阿爹的助力,也会待你不薄,搞不好能成王妃啊!」
我承认我被打动了。
但不是因着她这番狗头嘴脸的话语。
而是如果她真的要选齐成玉,即使阿爹不首肯,闹到最后也是会全了她的心意。到时候嫁过去的还是我。
何况……
我抿了抿唇,平静无澜的眸中泛出一丝涟漪。
我确实心存不轨。
我心里一直一直藏着齐成安……
5
齐成安与齐成玉我是一同见着的。
那是个极适合小憩的午后。
我恹恹地靠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
见着远处有人来,我想着无非是来寻白甯的公子哥儿。我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拿扇掩面,淡淡道:
「公子止步,您应是来寻我阿姐的吧。她同母亲在前厅,劳烦您出门右拐自有家丁带路。」
他一怔,显然没想到宁远侯府会有这样守礼的姐儿。
毕竟白甯出门在外,别说帷帽了,便是连车架都不乘。直接抛头露面同她交好的王孙贵族策马扬鞭于大街小巷。
「是我失礼了。」
「不妨事,」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被这样冲撞过了,但今儿这个态度倒是比之前的那些好得多,我便又好心提醒道「三皇子今儿替徐贤妃来送些东西,现下里应也在前厅,公子慢行。」
「哦?」声音有些玩味「那你既知前厅有衣料首饰叫你选,你怎么不去?」
「我不喜。」左右都是拿挑剩的,何苦来去凑那个脸?平白叫嫡母觉得我生了其他心思。
「有趣,姑娘家家的不喜欢这些我还是头次见。那你说说喜欢什么?」
我答得烦了,有些不悦地瞧他。
下一刻,我瞳孔骤缩。
我从前一直听下人嚼舌根,说我和我小娘都是狐狸精转世,生来一张妖妖濯濯的面皮子来勾人的魂。可现下里这人生的,怕是他们嚼烂了舌根子,也骂不完吧!
我不由得抚了抚自己面庞,头一次因着相貌自愧。
他见着我的小动作,倒是笑了,琥珀色的眸子充斥着戏谑。
我看着他那双胡人才有的眸子,手指一紧,不由得联想到白甯曾同我讲过那个跟在三皇子身后的美人。
我惶惶起身,「臣女拜见七皇子。」
「哈!」他那双愈发亮了,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
直觉告诉我他很危险。
我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却更挑起他的兴趣。
齐成玉扬着下巴,亦步亦趋地向我走来「倒是比白甯那个傻子聪慧,不过你到底喜欢什么呢?」
「臣女……臣女……」我被他逼得无路可退,心下大恨。我又不是白甯能不顾男女大防,他何苦来为难与我。
「成玉。」一道温润却不失严厉的呵住了他。
齐成玉讪讪的要将抽掉我宫扇的手收回。
「皇兄。」
皇兄?!!三皇子也来了?!
我有些不安地睁眼,不会嫡母也来了吧!
要是看到这场景,不会把我塞给齐成玉做小妾吧!
可我这小小的院内,却只徒增了一个看着便叫人如沐春风的齐成安。
望着他的笑,我有些恍惚。
这笑,温柔得好似小娘啊。
6
「哼。」
齐成玉瞧着我出神的样子不由得嗤笑,狐狸眸散发的幽幽冷光瞬间叫我惊醒。
「臣女参加三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你同甯儿一样唤我表哥便好。」他几步上前横亘在我与齐成玉之间。
说完,他又不满地斥责齐成玉:「叫你来喊……」
他顿住了,有些尴尬地看向我。
「臣女,单字一个曦。」
齐成安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叫你来喊曦妹妹,你倒好,看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
我看着被训成孙子的齐成玉心下生了些可怜。
听白甯说,他那个胡姬母妃生他时难产,当场便去了,陛下痛失爱妃嫌他晦气碍眼便将他扔给了徐贤妃。
想来他在宫里的处境,不比我好多少吧。
但齐成玉并未不满,只是歉声道,「都是做弟弟的不是,皇兄,曦二小姐莫要怪罪。」
齐成安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识趣地来了句,「不妨事。」
说罢,我又问道:「不知殿下来此有何要事?」
「自是有事的。」
我见过许多人的笑,可只有齐成安和我小娘的笑最最温柔,叫我移不开眼。
他招了招手。
院外走进几个仆从,有的肩扛绸缎有的手拿首饰。
「我原是想叫成玉来唤你,可你们迟迟未到。我瞧着待的时候也不短了,便想着给你把东西送过来,就手儿带着成玉一起离开。」
「我问了姨母,她说你喜素净,便叫人拣了几匹浅色缎子,和几件不那么繁复花哨的首饰。你瞧瞧可还喜欢?」
我哪有说不会理,只是抚着缎子时眼神微暗。
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素色,所谓素净,不过是嫡母防着我相貌太盛压过嫡姐故意为之。
「多谢殿下。」我打眼瞧着他,不知为何他要过来关切一个小小庶女。
王公贵族不应该围着嫡姐转吗?
毕竟娶了她,就是有了白徐两家的势力。
齐成安瞧见我眼中的顾忌与疑惑,笑笑道:「我原就想多几个妹妹,只是母妃生我时伤了身子,难有嗣息。后来姨妈有了甯儿常进宫陪着我才算如愿。今儿来府里听说还有个你,现下里见着了生的又是这样惹人怜爱,叫我如何不疼你?」
我微愣。
这侯府里居然有人对着我这张脸不是鄙夷地说一句狐媚子。
「再者,都是表妹,哪有两样待的。甯儿有的,我自是不能偏心不给你。」
我只觉得心被什么狠狠触动。
望着他那温柔的笑容,我一时竟有些想靠近。
可那时的我,也只敢将这份悸动压在心底。
毕竟阿娘的下场摆在了那,不敢同白甯争,也不能争。
可是今日白甯说出了口,有些事便决了堤,动了心。
在她期待的目光里,我缓缓道:
「妹妹自当为阿姐解忧。」
7
白甯不愧是自幼受宠的嫡女,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
在得到我的首肯后,她直接跑到阿爹面前陈明自己的心意。
我那眼睛长到天上的,一心想要当未来国丈爷的阿爹哪里肯。
但到底抵不过白甯软硬不吃加之嫡母又心疼女儿。
在白甯假意绝食的第三日,他终于松口了。
白甯欢欢喜喜地用上了嫡母精心准备的吃食,而我被阿爹叫去了偏房。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所以在他发号施令耳提面命叫我不能生了别的心思,必须嫁给三皇子时。
我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拜下。
他很满意,可是面上还有些惋惜,口中也止不住叹气。
阿爹是在叹白甯的婚事。
齐成玉虽说是齐成安一派,嫁给他不会站去了别的阵营。但精心培养的嫡女,嫁给一个空有名头的皇子,他到底还是觉得亏了。
「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你原就养在大娘子身边,情谊深厚。便,记在她的名下抬成嫡女吧。」
「曦儿多谢阿爹抬举。」我算着一年他同我说话不超过三句,今儿超了这么多他该烦了吧。
果然说完这句,阿爹便拂袖离去了。
可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我眼前浮现了阿娘泪眼婆娑的面庞。
我捂住了发慌的心。
这是她不要的,这不算逾越本分。
可一个小庶女攀扯皇子乃至未来的天子,真的不算吗?
8
记成嫡女那日,嫡母小小的操办了一下。
各房的姐姐妹妹们闹得极晚。
我虽是乏了,可到底不敢应了巧了的话回房休息。
我得去好好谢谢嫡母,她们这样抬举我,我要是不感恩戴德怕是会心生怨怼,觉得我不恭不敬。
我每日都来侍奉,所以婢子们瞧见我并没有通传。
可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伺候在嫡母身边的宋妈妈道:「瞧那小贱蹄子笑的,跟她那死鬼娘越发像了!」
我的脚步顿住。
嫡母的声音倒是没有宋妈妈那样鄙夷,反而带着一股子从容不迫地舒展「哼!像又怎么样,她娘活着的时候就是个贱妾,生的那一脸薄相吧!她的女儿便是抬举了也不成气候。」
「我当年养白曦一来是为搏个好名声,二来甯儿的相貌你也知道……男子大抵是好色,她怕是拢不住夫君的心。养着白曦是要她将来给甯儿做陪嫁侍妾的,可惜啊!」
「甯儿她昏了头,偏生相中了齐成玉那草包!」
「白白便宜了白曦那丫头!」
我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我知道她对我的好是出于脸面,可没想到她算地想想得如此深。
「小姐……」巧儿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我阖眸,再抬眼时只说了一个字:「笑。」
我这样的人,只配笑着取悦上位者。
9
有了侯府的帮衬,我开始同齐成安偶遇。
陪他瞧见了无数次白甯追着齐成玉跑后——
在一个适合抒情的阴雨天,他喝得烂醉,抱着我问我为什么白甯不爱他。
我也不知道白甯为什么不爱他。
或许是,他有的,她也有吧……所以不稀罕了。
我抱紧他。
我的手在抖,有些话我早已在心中百转千回了无数遍。
可这些话说出口,是需要我摒弃所有的本分,谨慎。
「齐……齐成安,你别喜欢她了,爱我好不好?她会得我都会,我爱你她却不爱。妻也好妾也罢,我会永远恪守本分,同你相知相守。」
「爱我吧。」
我咬牙闭眼,不敢去看齐成安的反应。
他没说话,只是抚平我眉眼的手代表了他的答案。
可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承诺,向来没有态度值钱。
关上门,齐成玉正靠在一旁。
我并不想同我这未来姐夫有什么牵扯,行了个礼便想离去。
他却懒懒地用话绊住我:「我是不是该恭喜曦二小姐得偿所愿。」
「是我失礼,应先恭喜八皇子殿下好事将近。」
「我?」齐成玉一笑,好似芙蕖乍开。
他向前走了几步,二度将我逼在墙角。
「放肆!」我低低叱道。
他轻声一笑,呼气落在面上,漾出我面上一片绯红。
「白曦,你怎么觉得那是我想要的。我啊……」他的眸子明明是那样的耀眼透亮,我却在望见时好似跌进万丈深渊,不由胆寒。
「志不在此。」
「白曦,你别避我如蛇蝎。我想,你会有来找我的一天。」
「怎敢……」
齐成玉却不听我客套,摆摆手离开了。
10
我明白齐成玉这句的时候已经同齐成安定了亲。
齐成玉确实志不在此。
所以他拒绝了白甯。
白甯回来的那天,院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去安慰了她。
第二日齐成安便来了。
定亲之后,每每来访宁远侯府他都是先来看我。
可这次,他直接去了阿爹的院里。
我拨弄着小娘留个我的玉镯子,只觉得心惴惴不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尘埃落定,白甯的事同我与他再无牵扯。
就像等小娘那天,我等到了天黑。
不过来的不只是他,还有阿爹和嫡母。
「曦儿,我们打算明日上书请旨册甯儿为正妃,降你为侧妃。」我阿爹连我意下如何这种客套话都不曾讲。
干脆简单得就像从我手里夺过来一个玩意给白甯。
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我养的那只白猫。
那是白琛搜罗来给白甯做生辰贺礼的,但白甯并不怎么喜欢。
嫡母觉得弃之可惜便给了我。
我待那只白猫极好,拣着我手上好的都给它。
可有一日,白甯瞧见乖顺依偎在我腿间的它又后悔了。
她不由分说抱走。
那是我第一次说「不。」
可迎来的是阿爹严厉的训斥。
他说,那本就是我阿姐的,她现在要就当给她。
但我不明白,这明明就是她不要的啊!
难道一切都能留在原地等她回头吗?!
所幸,我的猫没有等她。
它认主,旁人平日里摸几下还好,但真要离了我久了便会焦躁不安。
当天夜里,它便抓伤了白甯被家丁打死了。
白甯依偎在嫡母怀里不满道:「畜生就是畜生,我这什么不好!偏想着回去!还不知好歹地挠我!」
我站在人群里,冷眼望着白甯。
她那是没什么不好,可她的好能不能不要从我的身上建立。
当初是,现在也是。
我垂着眸子,没回话,而是问同样高坐明堂的齐成安「你也是这么打算的?」
齐成安微顿,却带着歉意说出了比阿爹更残忍的话。
「甯儿她知错了,她是被成玉的花言巧语哄骗了。你我都是她的亲人,总不能弃她于不顾。再说,她到底是你正经的嫡姐,你一个……」他抿抿唇「总不好越过她去。不过你放心,我还是一样待你的。」
我张了张口,嘴里的话却被当时他请旨封我为正妃的样子堵住。
那时候齐成安一脸情深意切地握着我的手,同我讲,他愿我相知相守,生同衾死同棺。
可现下看着他,我不由得冷笑。
瞧瞧,我爱了这么多年,付出一颗心的夫君,居然比不上一只猫啊!
我阿爹容不得我一个庶女狂悖。
起身便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我摔倒在地玉镯碰碎,刺破我的手腕。
疼痛叫我清醒,望着堂上他们那丑陋的嘴脸。
忽的,我爬起来给他们行礼:
「曦儿,但凭阿爹阿娘安排。只愿……」我咬了咬唇「不委屈了阿姐!」
头磕下,掩盖我眼中的焰火。
这就是逾越本分的下场啊……我确实没有这个命,也没有这个运。
但是我还有手段!
我不是在意做不做妾,我只是不想一次次都成为阿姐的垫脚石回头路!
我不会再退让了!更不会重蹈小娘的惨剧!
辜负我的,叫我不好过的,那就谁也别好过了!
11
我去见了齐成玉。
不同于他张扬的长相,他的府邸陈设典雅,颇有几分清流人家的风骨。
而他高坐明堂,一袭紫衣,更显龙章凤姿。
见我来,他垂眸低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撩开帷帽上的轻纱,面上无悲无喜好似一潭死水,只有眼中燃着那团复仇的火。
「那殿下还真是神机妙算。」
「当然,」他起身,向我走来「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
「你和表面上大相径庭。」
「可惜你家那帮人瞎了眼,瞧不出来,比起白甯你才是真真正正做贵女做皇后的好苗子。」
「殿下谬赞了。」我眼瞧着他把玩着我的秀发,却不躲不避。
「非也,」齐成玉唇边的笑愈发深了「少装得看不清自己了,你看起来谨小慎微实则有野心有手段,只是碍于身份只能恪守本分。可真若有一把火点燃了你,你便能不管不顾的。」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
他扬了扬下巴,哼笑道「要不是我拒了白甯,曦二小姐,你怕是要步你小娘的后尘了。」
「你调查我?」我微惊。
「是你的好阿姐讲给我的啊!她说,你小娘不知天高地厚,是个蠢出生天的王八子。一个商贾出声的妾,不过是你阿爹高兴了哄了她几句。她居然当了真,想来抢主母之位。」
「她还说……」齐成玉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
我冷笑,接了话「说我和我小娘一样是个狐媚子,是捡她不要东西的垫脚石。」
齐成玉笑了笑,没说话。
「所以,殿下知道这么多,应该也知道我今天来是做什么的吧。」
「嗯,」齐成玉另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笑得玩味:
「你想叫我娶你。」
12
头发被我无情地抽走。
齐成玉看着他空落落的右手,笑出了声:「急了?」
「殿下,我是来同你商谈的。」
「哦,」他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窝回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一下地叩击着桌面「那你拿什么来同我谈?」
我正色道:「皇位。」
敲击声停止。
我抬眸,正撞进他那双幽深的狐狸眸中。
他说,「白曦,我果然没看错你。」
「殿下不也是为了这个位置一直忍耐吗?」我直直地望着他,我知道我眼中的火已久点起了他潜伏抑制已久的欲望。
「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杀了齐成安和白甯,弃我去者,」我向来低顺的眉目终于浮现出戾气「不可留。我需要殿下散播流言,让他们不堪其扰。这样便是我纵火杀了他们,也有由头说是他们经不住风言风语双双殉情!」
「纵火的日子我也选好了,就选在我与他成亲的前夕。齐成安有愧我,我邀他定然不会多加防备。还有我阿姐也是,她向来瞧不起我。只是到底还有些杂鱼,还是需要殿下出手相助了。」
「对了,」我终于知道齐成玉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了,因为归根结底我们就是一类人,「我还需要殿下帮衬我一件事。」
「我要殿下,把我阿爹绑来。我要让他,亲眼看见一切。」
看见他万丈高楼起却又被他瞧不上的庶女亲手覆灭。
「呵!那你阿爹不得恨死我们,还能帮衬我坐上帝位?白曦,就算齐成安死了,我还有弟兄呢。」
「殿下在明知故问吗?」我想我们俩表情应当都差不多,都在被心里的那把火燃得逐渐疯狂「我阿爹爱女不假,对齐成安给予厚望也是真。可他更爱自己,更爱手中的权势!只要白甯和齐成安死了,他剩下的便只有我,能依仗的也只有我。至于您的手足兄弟,不已经被我爹和齐成安算计的死得差不多了吗。除了您,活着的病得病小的小,成不了气候!」
「剩下的选择,只有你与我。为了侯府荣光延续,他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齐成玉听完,鼓掌大笑。
空旷的大厅里,他的笑声是那样的诡异,也是那样的鼓舞人心。
良久,他问「那白曦,你要什么?杀他们算我们互惠互利,我少了竞争对手你平了心中不快。那助我登上皇位,你要的什么?」
我眸色微闪:「那便请允诺我一件事,一件绝不逾越你我本分的事。」
在他颔首的那刻,我眼中冷光大作。
复仇开始了!
13
我回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白甯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外面风言风语传着,她自然是能听着。
她起先也知道理亏不怎么言语。
可后来听得多了,她便把气撒在了我的身上。
在那个照例向嫡母问安的清晨,她将一杯热茶泼在我的身上。
「都是你!」
嫡母假模假样的劝阻了几句便任由她发泄了。
白甯狠狠一巴掌甩在我脸上,「白曦,你和你一样都是个贱坯子!你这种妾生子就该配奴才!凭什么与我共侍一夫!」
「外面都疯了不是!一个两个的,竟说是我的不是!表哥原本就该是我的夫君,他喜欢本来就是我!再者说我是嫡出,我就该当正头大娘子!」
我听着她一句一句地骂着。
却丝毫不提,是她蛊勇我去爱齐成安。
也是她把齐成安丢弃给我的。
有的,只是对我不守本分,不明身份的谩骂。
可我瞄着门口晃动的人影没有说话。
终于在第二个巴掌落下来之前,一只熟悉不已的手擒住了白甯的手腕。
「表哥?」
齐成安未曾理会,只是一脸心疼地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我。
多年前的那句话,他确实是践行到底。
确实,都是表妹,哪有两样待的?
所以他两个都爱,对白甯有情对我有意。
「姨母,苛待庶女,可不是大家主母该做的事。」他丢下这句话便抱着我回了我的院子。
我听着白甯在后面不甘的喊叫和谩骂,眼中闪过一丝笑。
这倒是个不错的由头啊!
齐成安将我抱回院子,细细地替上了药。
「曦儿,别生她的气,她骄纵惯了。外面传得确实不好听,她心中当是存了火气的。」
我一脸善解人意,「不妨事的,曦儿早就知道尊卑有别。阿姐嫡出就该为正妃,同先来后到没什么干系。就是姐姐到底端着几分,表哥今儿这样做,怕是要赌着气呢。」
闻言,齐成安怜香惜玉的心瞬时消了下去,面上泛起难。
「表哥,」我忍着恶心,抚平他的眉宇「不如这样吧,成亲前择个日子,我做东给阿姐赔罪。她恼的原就只有我,到时候气消了,再说合一二。您与阿姐定能和好如初。」
齐成安欣慰地握住我的手,说着同我阿爹相似的话语。
他说:「委屈你了,我就知道曦儿贴心,你且放宽心,我定然不会辜负你。」
我就势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笑得诡谲。
他当然不会再负我。
因为,他没命负了。
14
可我还是算错了一步。
我忘了那个为儿女计之深远的嫡母。
在某个等待的夜里,她叫几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嬷嬷把我拖进了她的院子。
庭院深深,却承了满地月色。
这样好的景致,放在平时我应会捏腔拿调地赞上几句。
可现在我只配跪在地上听候嫡母发落。
月华如水,衬得她鬓角的银丝越发耀眼,也照亮她伪善狠厉的面容。
「白曦,我原本不想这么对你的。」
「可为着我的甯儿,我只能防患于未然了。」
都是聪明人,我自然是能听懂她的意思。
嫡母虽然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但太过放纵溺爱孩子。养出来的一儿一女,一个文不成武不就一个飞扬跋扈毫无城府。
她是怕了。
怕我在王府更得齐成安的心,怕我比白甯先生下长子。白甯的王妃之位本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若我有子嗣傍身,往后等他们不在了白甯再失了齐成安的心,当年我小娘没坐成的位置怕真的要轮到我来坐了!
嫡母说完,招了招手。
一碗红花怼到了我嘴边。
我知道挣扎无用,可还是有些动容。
我想有个孩子。
这样我便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我的手握住不禁握住灌药嬷嬷的手腕,随后在意料之中的被狠狠甩开。
一碗又一碗的红花被灌下。
伴随着疼痛,我的眼神却愈发清明决绝。
这样我为鱼肉的日子,是最后一天,也是最后一次了!
直至我喝到面色发青,嫡母才大发慈悲地挥手叫人放开我。
我已然疼得浑身打颤,却还是托着身子像条狗跪在了我嫡母身前。
「母亲……母亲思虑周全,曦儿多谢母亲成全!母亲放心,有小娘在前,曦儿定会恪守本分。服侍好阿姐和三皇子,绝不会生其他心思。」
说完,我重重叩首,却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头来。
我就像那只白猫,瘫死在嫡母的院里,叫她觉得晦气。
15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可醒来时,眼前却只有齐成玉。
不知为何,看着他我忽地地落了泪。
我说,「齐成玉,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他好看的脸上为我这样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庶女流露出了心疼。
齐成玉一把将我抱入怀里。
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声音是那样的温柔,便是连衣袍熏的香料闻起来也是那样的心安。
我只觉得当初瞎了眼。
明明先遇见的是他,先同我讲话的也是他,我却沉溺在了齐成安那人人都能得到的笑容里。
原来除了出身,我连识人都比不得白甯啊!
「没关系的,不就是孩子吗?等我做了皇帝,你为后,天下万民都是你我的孩子。」
「齐成玉……」听着他的话,我眼中苦涩更甚,泪也流得愈发凶了。
「曦儿,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他轻拍着我的后背,一如我幼时被白甯欺负受了气,小娘将我抱在怀里抚慰。
「没事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以后都是好日子里了。」
说着,他嘴里开始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他的声音原就是随了他那能歌善舞的胡姬生母,此刻唱起来更是悦耳不已。
随着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落下,我再次睡去。
这一觉,是自小娘走后睡得最好最安稳的一觉。
等我再醒来,齐成玉已经走了。
听见屋内有响动,巧儿端着茶走了进来。
我接过茶,问道,「齐成玉怎么会来?」
这话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巧儿眼睛一亮,喋喋不休起来,「都是大夫人这个天杀的!她给您灌了药后便只是叫人把您拖了回来,压根您的死活。奴婢瞧着您一直不醒脸色又难看得紧,只得上街去找大夫。」
「所以你就在找的时候遇见了齐成玉?」
她一拍手激动道:「小姐您真是神机妙算!是他先认出我,我问出来做什么。我想着小姐同他……就,所以就把情况告诉他了。七皇子当时就急得不行,直接提溜着大夫跟飞似的跃进咱侯府,把奴婢都甩得没影了。」
我听着她的话,微暗的眸子里泛出些波澜。
那时他的话再度在耳畔作响。
他说,他为帝,我为后。
所以,这算是对我表明心意吗……
我不由得咬了咬唇。
可我还能信他吗?阿爹,齐成安他们也会做这样的承诺,可转头便也会对另一个笑颜如花的女子重述。
况且……
「知道了,以后还是少麻烦他。叫别人知道了,又是口舌。」
巧儿叫我坏了兴致,讪讪地点点头。
「对了,我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
「办好了,」巧儿眼神一紧「奴婢同他们讲了贵人们事大喜静,叫他们把院子打扫后不必留人伺候。」
「那便好。」我点点头,起身叫巧儿服侍我穿衣。
她边服侍我边心疼道:「离小姐给赵王下帖的日子还有几天,小姐何苦现在就去邀大小姐?」
我苍白着脸:「她自诩嫡出,托大拿乔,事事瞧不上我。去一次定然不行,得喊上个好几次,叫她把架子摆足了才行。」
「真是苦了小姐了。」
「不妨事,」我睁眸,望着门外天色大明,杀意尽出「只有能成事。」
「费多少力,都是值得。」
16
白甯比我想象中还要好请。
她那日虽丢了脸面赌着气,但到底也怕失了未来夫君的心。所以不过推诿了一两次便应了下来。
而现在,我们坐在屋内,美酒佳肴,对影成三。
我选的地极好,是嫡母最爱的一个庄子。在这里葬送她的女儿女婿,也算我对她养育之情的回报了!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我的举动,可是她压根不会想一个小小庶女,还是被她灌了红花的庶女有胆子杀人放火。她一听此事是为了说合白甯和齐成安,比我还要热切些。直接让庄子里的人备好酒菜便全数离开。
毕竟,虽是未来夫君,但还属私会外男,传出去可不好听。
她还要为她的甯儿计一计呢!
想着,我眼中讥讽,面上笑意却更甚,布菜的手也更勤了些。
待酒过三巡,我盯着明漾的酒色,开口道:
「今儿是要向阿姐和殿下赔罪的……」
白甯下巴微扬着,等待我低头认错,她好能证明自己一身清白。
「阿姐身份高贵同殿下才最为相配,能容我侧妃之位,已是恩典。希望阿姐和殿下百年好合,不要因我,再生嫌隙,我这样的低贱之人,不配。」
「好妹妹。」她一把握住我的手「没事的,阿姐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表哥,前几日也是我不好,听了那些贱民嚼舌根子才冲妹妹发了顿火,还不巧叫你撞见这样的失仪之态。你可莫要恼我啊,我和妹妹向来交好的,今后定不会出现之前那般了。」
齐成安看白甯放下姿态向他求和,就坡下驴,「那日也是我太急,没问清缘由,委屈甯儿了和姨母,择日必去问安致歉。」
「表哥……」
我瞧着他们那副只有自己的柔情蜜意,作呕得不行。
便举杯道:「殿下阿姐,我还有份礼祝贺您与阿姐终成正果。」
「曦儿真是懂事,叫我好生开心。」
我推开了齐成安的手,起身退了几步,面上浮现微妙的笑容。
「那就叫曦儿,送你们去死!」
「叫你们做对亡命鸳鸯!也不枉今日恭贺这一番!」
17
「白……」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齐成玉的人已从屋顶落下将他们捆了起来。
「来人!」齐成安喊道。
可没人,皇子之争他自诩太子之位稳若泰山无人再能害他,便早就将守卫散了大半。加之今晚是私会,便只带了贴身仆从。
现在,估计早都死在齐成玉那里了。
至于白甯,她的侍女和她一样没脑子却有脾气,进庄子不久便被巧儿哄着骗到一处勒死了。
我瞧着他哼笑了一声。
「白曦这个小蹄子要做什么!」白甯骂道。
「阿姐真是脑子愚笨,妹妹都说了,杀你!」说着,我推开门。
院内,我那好阿爹和他们一样被捆在椅子上,目眦欲裂。
我听着他们的发问,只觉得吵闹。
便打翻了烛台往他们身上浇上了火油用行动回答。
「曦儿……」齐成安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慌张「别犯傻,快放了我。你不就是想要王妃之位吗,我给!我给!」
「表哥!」白甯这时候还是在乎这些虚的,不满嗔怪。
「闭嘴!就是你死皮赖脸要嫁给我,坏了我和曦儿的情分!快曦儿放了我,放了我,我们回去成亲!」
「齐成安。」这是我第一次唤他名字也是最后一次「你还是省点力气到地底下同你的嫡亲表妹多说些情话吧。」
「从你想要齐人之福的那天起,我就不爱你了。你的所作所为,真心真情还不如我养过的一只畜生!」
「曦儿那都是权宜,我……」
我不想再委屈自己的耳朵,直接将火烛丢在他们身上。
刹那间,惨叫迸起。
白曦痛得大叫,骂得也愈发难听:「白曦,这个小贱蹄子,还不快放了我!不然我叫我阿娘打杀了你!」
「你听见了没有!放开我!」
我弯唇,不屑一顾地走一顾地走了出去。
想杀我,下辈子吧。
18
我从不知道小小一扇木门能挡住这么多。
只是合上的瞬间便隔绝了屋内夫君与嫡姐的谩骂声,哀求声。
以及——吞噬一切的火光。
「那可是你的夫君和阿姐啊!白曦你…你…简直狂悖!」屋外被我绑在椅子上看到一切的阿爹声色怒到发颤。
我低笑。
随即缓缓走到他身前,俯身如看丧家之犬般凝着他。
「对啊,那是明明我的夫君和阿姐啊……」我的垂着眸,神色卑恭的一如我在侯府做庶女时。
可手上的巴掌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我阿爹依仗了半生的好皮囊上。
「白曦!」阿爹怒视着我。
「阿爹!你也知道一个是我的夫君一个是我的阿姐!那你怎么就为了成全阿姐的心意,上书叫我退居为妾!还恬不知耻地同他地同他们的一起恭喜我的夫君坐享齐人之福!明明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你一个庶女便是做妾,也是抬举你了!你怎么敢!」如果眼神能杀人,想来我已是被我爹千刀万剐。
「我怎么敢……嘻!」我忽地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容阴鸷之下流露出的是无尽的悲戚。
「我原是不敢的。」
「更不想同她争些什么,我只是想本本分分,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是她为了自己的私心私情怂恿我去爱齐成安!」
「却又在我真心相付,与齐成安好事将近的时候反悔!」
「凭什么她想要我就得给她!明明不要的是她!做错的也是她!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来指责我!都来逼我!」
说着,我一把薅住他的头发,逼着他看向那已燃到屋外的火光。
火星乱窜,引燃我眼中的疯狂。
我附在我阿爹耳边,低低道:「阿爹你的心也在痛吗?也对,我也是发蠢,一个是阿爹千珍万爱的嫡女,一个是阿爹站队的皇子。这一下子都死了,阿爹怎么不痛呢!可这痛——」我将他连人带椅狠狠摔在地上「却比不上你们给予我的万分之一!」
「混账!」阿爹恨得后槽牙几近咬碎。
「阿爹,」我嘴角的笑容深了几分,扬眉瞧他「别这么看我,自此之后你能依仗可就我这一个女儿了!」
「阿爹,」我蹲下去拍了拍他的脸「笑一笑吧,你有什么资格痛呢,明明一切的错处都是由你开始的啊!」
「是你教女不淑叫她任性妄为,也是你!先哄骗我小娘的啊……」
19
当我提起我的小娘,他先是一愣。
我想,他应是在想这是哪个在他左拥右抱下被厌弃的女人。
幸而我小娘当年的那逾矩的行径到底在他那存了些影儿。
他狠啐一口。
「果然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都一样,全是不知好歹的贱骨头!早知如此当年就应一块处置了你!」
「是你先哄骗我小娘的!」
「那是她蠢,她但凡长半个脑子也该知道,她那种货色怎么配成为我的妻!便是大娘子死了,也只会有新的高门贵女来替代!」
「那你又为什么要生气呢?」看着他那张毫无愧疚,称得上理直气壮的脸我发问道。
但我没打算听他那扭曲歪裂的答案,只是用和我小娘相似的杏眸看着他,继续说道,「明明走到今时今日,也是因为你们蠢啊!蠢不把人当人!蠢到觉得庶子庶女可以挥之即去,召之即去!」
「你们站在权力巅峰,便觉得脚下的一切一切可以任意踩踏。」
「但你们的一切不也是你们瞧不起的人与事给的吗!」
「白曦!」阿爹终于挣开了绳子,可扬言了无数遍的巴掌却不敢落在我的脸上。
我瞧着他的样子笑得花枝笑得花枝乱颤。
「阿爹,你果然最爱的还是自己。来啊,快笑吧!你不都看见齐成玉走进来了吗?」
「这就是你的选择?」
「这明明是阿爹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我看着走进来吩咐人处理现场的齐成玉笑道。
「见过宁远侯。」齐成玉再也没有平时吊儿郎当的派头。
阿爹顿住。
攥紧的拳头表达出他被人摆布的愤怒与不甘。
但他,别无选择。
终于,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笑脸,同齐成玉寒暄了起来。
而我望着远处那堆被人踩成渣的焦骨,越看越觉得与阿爹的笑容相配。
天色微明,与黑夜交织。
混沌不堪的好似宁远侯府。
踏入府前时,我轻声对着僵笑了一路的阿爹说道:
「爹,这日子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过吧!」
20
自从知道白甯和齐成安殉情的消息,嫡母便每日哭天抢地。
她想去查,可为了保全宁远侯府荣华的阿爹哪能容她。
当即将她软禁在府里,连屋里也不留个伺候的给她。
相比于她,痛失爱子的徐贤妃倒是很能担事。
当即倾徐家之力送齐成玉登上皇位。
我爹更是鞍前马后。
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虽然只有徐家是这么想的。
齐成玉封为太子的那天,直接将徐家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证揭发。老皇帝虽然已昏聩无能,但到底也怕将来外戚干政,借着这阵东风将徐家全部处死。
徐家斩立决那天,我去见了嫡母。
她已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我了然,笑道:「你还是想问白甯为什么会死吗?」
「嫡母这样精明,当然应该知道是我啊。」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为着我不痛快!母亲啊,我其实本就无意去争齐成安,是她亲手推我过去的。按道理,我捡了她不要的便是我的了。可凭什么她想要就要还给她!这世上没有这个道理!」
「我啊,自知卑贱!不敢争不敢抢,所以只能毁了!」
「对了,这事阿爹知道,他亲眼看着白甯死在火海里的呢。我本来还以为他会心疼到给我一巴掌呢。谁知道,他只敢赔笑呢!对了,还有一件事没告诉您呢,徐家一百零六口今日已全部处斩。为着这事,阿爹可出了不少力呢。」
「你……你!」
「母亲,你都快要和她团聚了。不妨捎句话给她,下辈子多长点脑子,别总想着贪多贪足!」
「白……」嫡母气得连我的名字都没喊完便薨了。
出了门,昔日厌烦于我的阿爹正巴巴地等在门口
「准备出丧吧。」
「扔乱葬岗便是,徐家已然获罪,徐贤妃也被赐死。她虽嫁入白家可到底是徐家女,罪臣之女,也配入我白家祖坟。」
我眸色微动,「所以呢?」
「你阿娘生前一直想做我的妻,我也想……」
「不必了。」我打断他,跟这种人埋一块还不够作践人的呢。
「爹,你这辈子有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倒是把他问蒙了。
我瞧着他的茫然的模样,轻笑地离开。
既然没有真心,那接下来应该不会伤心吧!
21
就在我爹满心期待的要成为国丈时,我二度登临齐成玉的宅邸。
他真小心。
明明都是要做皇上,不高兴能把所有人头揪下来当球踢的人了,还拾掇得这么朴素低调。
怎么齐成安在地下还能看见不成?
刚推门,几本奏折堪堪砸中我。
「你……你来了。」
我替他将地上的奏折一一拾起,抬眸弯唇:「怎么,这回没算着?」
他微愣,随即抿唇,耳垂微红。
我失笑,他这倒真像个翩翩少年郎,不对啊!他就是。
「你总算不对我假笑了。」他喃喃道。
「嗯?」
「我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多好看?」
「像我未来的皇后。」他笑得玩味,眼中却满是紧张。
我将奏折放在他桌上,缓声道:「可我觉得不像,齐成玉我是向你来讨那个承诺的,也是来告别的。」
我没敢抬眼看他,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眼里的不舍有深。
他也没接话。
良久,他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来……」
话到嘴边,他却不能和之前一样说出了,而是问着我们都知道的答案。
「为什么?」
「因为本分,因为命运。我搏过一次,遍体鳞伤。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可我跟他不一样。」
「但朝臣不会允许有一个不能生育的庶女做皇后!你也……」我看着他死死抓住我的手。
「不需要。」
「而且你早晚都要铲除白家的,从龙之功向来不可长久。否则外戚壮大于你便是祸殃。罪臣之女,不能生育。你我注定不能相守!」
「这就是命吗……」
我试着腕上的手在抖,下一刻他将我拥入怀里。
颈窝处传来湿润,我的泪水同样濡湿他的衣袍。
「可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曦儿,我好不容易遇见你。你要是丢下我,这冷冰冰的宫里就真的只有我了,没有人会懂我,也没有人会来爱我。」
「齐成玉,」我阖眸,用尽全身力气道:
「放手吧。」
「曦儿!」
我将手抽了出来,泪中带笑地抵上他的额头:
「齐成玉,别哭了。」
「我们吃了这么多苦,往后…便是身边不是你我陪着彼此,也总会有人来温暖我们。」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以后可都是好日子了啊!」
「嗯……」
22
嘉宁一年,永宁侯府嫡次女白曦薨。
陛下悲痛不已,着追封为懿德皇后。
嘉宁七年,永宁侯府因贪污受贿被查抄,男子流放,女子充入官妓。
自从,再无帝都永宁侯府白家。
而我则在江南静静听着这些消息。
离开帝都后,我便去了阿娘口中的江南。
绿水青山确实比帝都养人。
我在这开了个茶馆,倒也真遂了年少时的愿,寻了个书生做夫郎。
他规规矩矩的,倒不像……
就这么过了几十年,有一天开门,我见着了伺候在齐成玉身边的刘生。
他认了我好久。
也是,昔日那样一样娇艳得不成样子的美人皮如今变得鹤发鸡皮。
「白……白二……」刘生不知怎么称呼我。
「叫我白曦就好。」
他不敢,便刻意避开这些「陛下快不行了,他想,再见见您。」
我有些发晕,只觉得一切就像梦一样。
我怎么就从做姑娘给他指路,到了也瞧着他逝去了。
「你来了啊。」
「我来了,」我坐在榻上,明明笑着泪却止不住地落「齐成玉,你怎么这么老这么丑了啊。早知道,就不来见你了。」
「白曦,」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说句好话哄哄我。」
「做了这么久皇上,还没听够好话?」
「我想听你说,也只愿听你说了。」齐成玉的眼中满是寂寥,昔年的遗憾再度如刀般割着我们彼此的心。
我看着他眼中那星星点点的期待,只觉哽咽不能语。
良久我道:「下辈子,我等你。」
「下辈子……」他的眼慢慢闭上,手上的力却愈发大了。
「早点遇见。我不做天家子,你不做侯府女。」
「就那么平平淡淡地,握着你的手过一辈子。」
他说完,身后便响起一片哭嚎,杂乱的声色里依稀能辨别出「驾崩」的字眼。
我望着他,随即俯身。
我怕他听不清,特意附在耳边道:
「下辈子一定一定要早点来娶我,齐成玉。」
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一定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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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千灯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猫猫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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