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半生安

半生安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我是大周太子,可世人皆不知我是女儿身。

顾小将军无意间撞破我秘密。

我岂可留他?

1

我是父皇母后的第一个孩子。

我出生时天有异象,国师推演未央宫有帝王之气环绕。

半空仙鹤徘徊,水中锦鲤环岛,卦象上显示我将是大周之主。

所有人都笃定我是个皇子。

可惜不是。

第二天,御史上奏请求赐死我,罪名是不能让女子祸国殃民把持朝政。

笑话!

一个小小的女婴如何祸国,又如何殃民?

父皇保下了我,不知从哪里抱了一个男婴,昭告天下皇后生的是男孩。

知道我是女子的人都被处死了。

保护一个人要牺牲众多性命,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

自此我便没见过自己女装的样子。

可能是担心我像弟弟一样死去,母后对我视若珍宝。

我倒也聪慧伶俐。

父皇在我十岁起,教我治国之道,对我予以厚望,好像丝毫不在意我是女子。

母后生我,元气大伤,再无诞下嫡子的可能,这个秘密是我偷偷听到的。

这让已经没有母族支持的母后在吃人的后宫又如何自处?

仅有父皇的偏爱怎能抵挡住人心的崎岖险恶?

但,我不怕。

父皇没将我同其他公主一样养在深闺,而是教我帝王之术,平衡之法。

便也是认可了我这个所谓「皇子」。

但我更知道,没有了嫡子还会有庶子,从来不是非我不可,我拼命的学。

等我再大一些,父皇命沈忆舟为我的太傅。

说是太傅,但明明就是一位白衣少年。

飘飘宛若谪仙,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竟有这般好看周正的男子。

他不苟言笑,每次我背错诗文,真真用戒尺打我的手掌心儿。

明明才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却总是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来。

好在有那个既不如我勤学苦读,也不如我天资聪慧的顾辞希当我的伴读。

与沈忆舟不同,他总是一拢黑袍,玄纹云绣。

他是顾大将军的儿子,天天嚷嚷要做个将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我倒喜闻乐见。

顾辞希每日耍宝逗趣,不仅衬托了我才华横溢,还给我这黯淡无光的日子添了许多欢乐。

顾辞希不羁随性,自由肆意,就算知道自己是留在京都的质子,依旧洒脱,是我渴望的。

他武功非常好,倒也是个做将军的材料。

身为他的「好兄弟」,我也会偶尔跟着他胡闹,去未央宫后面的树上掏鸟窝,一起逃沈忆舟的课。

宫中的日子本就如履薄冰。

一旦有人发现我的身份,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甚至是母后,甚至是我。

纵使面对朝夕相处的太傅也时时谨慎

可是纸如何能包住火?

这个秘密已经隐藏了太久,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女子了,却被沈忆舟发现了。

2

按照规矩,皇子十六岁出宫开府,后日我就能有自己的府邸了。

我实在忍不住想去看看我未来的府邸,便拉着顾辞希翻墙。

我武功不济,一脚踩空,生生扑了下去。

落地才发觉下面有那个玄色锦袍的小少年,顾辞希垫在下面。

摸摸自己的脸。

还好,没破相。

「淮安,你还要压着我到几时?」顾辞希红着脸。

他微微用力的推了推我。

我故意把头发垂下扫过他的脸庞,看着他俊美无铸的脸上挂着淡淡不悦。

我狡黠地抓皱了他的领口。

「不起,除非后日出宫,你跟我去逛南风馆。」

也不管他炸毛,我知道他不会真的用力推开我,静静等着他。

僵持不下,姿势暧昧,正当他要妥协之时,我们丝毫未注意到走来的沈忆舟。

「太,太傅……」

我撑地而起,迅速调整神情,不让他看出端倪。

沈忆舟失了往日的从容,他握着的拳松开,背到了身后,却被我察觉到。

「君子正衣冠,下次切勿被人发现这样。」

沈忆舟恢复平日稳重的形象。

不对,以沈忆舟的性格,断不会说出让我别被发现的言辞。

所以,他发现了!

或许他早就怀疑过,只不过现在笃定了。

我刚才散着发,且没有隐藏自己的声音。

顺势我抽出了顾辞希腰间的匕首,抵在沈忆舟颈上。

倒是让这两人都惊了一下。

顾辞希连忙拦我。

「淮安,你要做什么?」

「这倒是要看看太傅知道什么了。」

我含笑,手却止不住的抖,害怕自己真要了他的命,更担心他将我的身份泄露,又要死多少人。

不愧年纪轻轻就成了当朝首辅,沈忆舟未露出半分胆怯。

「殿下,臣不能死在这未央宫,可否送臣出宫,再行处置?」

「我若放过太傅,太傅可愿为我保守秘密?」

我在赌这个翩翩君子不会拒绝,赌这几年的情谊。

他这样的人,只要说出我要的答案,我就收手。

「陛下命臣担任殿下的太傅,就是让臣一生追随殿下,日后好好辅佐殿下。」

我将匕首递回给顾辞希。

「好,太傅的话我记住了,望日后太傅莫要让本宫失望。」

「放心,本宫不会让太傅守这个秘密太辛苦的,日子到了,这天下会知道有一位公主叫李淮安。」

说罢,拉着顾辞希头也不回走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

现在又有一个人知道了。

「顾辞希,沈忆舟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怕吗?」

沈忆舟不只知道了我的身份,还知道了顾辞希是知道我身份的。

他若说出去,顾辞希也是活不成。

顾辞希揉了揉我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

「淮安,你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你要的,我都会帮你实现。」

他总是让我别怕。

其实我不害怕的,这么多年守着这个秘密太辛苦了,尤其是对着自己亲近的人,今日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顾辞希,等我恢复女儿身,你可愿娶我?」

微风缠绵,林间是淡淡的杏花香,细雨温婉柔情。

他紧紧抱着我。

「我这一生非你不娶。」

3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顾辞希我们经常在一起。

从人生理想到诗词歌赋,尽管他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后来不知为何他愈发的疏远我

再后来听我宫里小太监,有传闻说我与顾辞希有 LY 之好,怕是吓到了这位一直想建功立业的小将军。

他不来,我郁闷极了,诺大的未央宫冷冷清清。

那天我练了一上午的剑,全身是汗,屏退了宫女太监,独自沐浴。

未曾想莽撞的小将军意外闯了进来。

屏风后,他喊我的名字。

「怎么知道来找我了,现在不怕传闻污了你的名声?」

许是泡在热水里时间长了,我的声音竟有几分娇嗔。

过了片刻。

「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都爱的很辛苦,我不会因为你这样就离开你的。」他说的真诚。

「甚,甚至我……」

听他甚至了半天,我已经穿好衣服,绕过了屏风。

「甚至什么?」

「甚至如果你想的话,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他脸憋得通红。

我抬头对上他的眸子。

「我可没那个爱好。」

我没有如平日一样穿上束胸,散落的长发滴着水。

我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下。

「淮安,你这样好像女子。」

「可我就是女子呀!」

他双眉拧得紧紧的,不知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不信。

我又装作有些害怕,盯着他的眼睛。

「顾辞希,这个秘密如果被别人知道了,我就会死,所以你会保守吗?」我勾住他的脖子。

他没回答,不自在的扭过了头。

我真是冲动,怎么就告诉他了?

沉默中,他开口:「我会保守的,你别怕。」

从那日起,有人帮我分担秘密,我们也更加亲近。

皇长子有 LY 之好的传闻就更加坐实了。

更甚者有人搬到朝堂上弹劾我。

就算我处处清白,时时警醒,也会有人想要拉我下去。

我是唯一的「嫡子」。

我若不死,别人怎么有机会?

最想拉我下来的就是嘉贵妃了。

他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也正是因为这样父皇才娶了她。

即便她时时作妖,迫害后宫嫔妃,父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嘉贵妃的三皇子倒是心思深沉,总能装作天真无害,端正厚道,拉拢人心。

不知靠那张无害的脸害了多少人。

只可惜了身居高位的父亲和机智隐忍的儿子带不动这个草包贵妃。

她跟父皇提起朝堂上弹劾我的事,还列了我的重重罪证,想借机打压我。

但她却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这些消息是谁传给她的?

父皇不会不怀疑这不臣之心。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4

我住到了宫外的府邸,也加强了护卫。

第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一轮轮来杀我的人倒下。

屋内,灯火摇曳,我执白棋与顾辞希对弈。

「以后便没有安生日子了,跟在我这个女子身后,你可后悔?」

「此生无悔!」

就算我问一万遍,我也知道他无悔,但我就是想听他一遍一遍的告诉我。

我日日殚精竭虑,出宫后我才发现,天下百姓是这样的活着。

好一个勤政爱民的宰相!

他家的好儿子强抢民女,害人投湖,为磨平痕迹,竟屠人满门。

黄州频发水患,批下的银子竟分不到百姓手里。

家仆侵占田地无人敢告。

他手下的官员,民为邦本,可百姓水深火热,而高位者聚敛无厌。

我看着递上来的密函,指甲掐进了肉里。

只是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只能由我在这山上开辟出一条路来。

我的身份始终是悬着的刀,随时可能落下,那我便要让着身份变得合理。

母后是定北侯次女,姨母代替公主前往北疆和亲,家里只剩下母后一个孩子了。

外公出征前,父皇封她为皇后,这既是天大的恩赐,又是威胁。

后来战争胜利了,可惜再无人掌管这侯府。

我联系外公的旧部。

其实不用刻意拉拢,跟在外公身边的,皆为忠勇,我只是将这些忠勇之辈重新聚在一起罢了。

我努力地活着,努力地让自己的位置更稳,努力让母后能过得更好,却传来了皇后薨逝的消息。

那么突然,我觉得做的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努力活着无非想让母后不再为我担惊受怕,现在她无法再担心了。

还未赶到宫里,就听到嘉贵妃封后的消息。

我在顾辞希怀里崩溃大哭,马车外尽是厮杀的声音。

父皇坐在母后床前,握着那支玉簪。

良久,无人敢言。

那是母后还未入宫就随身携带的物件,我知它的意义。

父皇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我。

「淮安,我这样做,你可有怨怼?」

「儿臣不敢。」

「这个位置,你说女子可坐得?」

明明是问句,容不得有一丝质疑,又让人捉摸不透。

这时我才知道,我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位父亲,而是一位帝王。

「儿臣不敢有非分之想。」

我掩面跪下,怕自己脸上的不甘和怨恨被察觉。

「不,朕要你敢,你不争,死的就不只是你。」

死的不只是我。

这话是威胁,我还能失去谁呢?

我就像是他养的蛊,只有将所有障碍清除,只剩自己才能活下去。

可是,我很努力在争了,就不能再等等我。

天下人以为帝后鹣鲽情深,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一切都有迹可循的。

出宫那日,母后不舍地说了好多话,是我太愚钝。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府邸的。

母后曾说过,若有一天我想恢复女儿身便离开这里,去北疆找我姨母,去更广阔的天地过自由的生活。

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身后站着这么多人,退一步就是死。

我从生下来就没有自由可言。

我将信递给玉嫔。

她曾是母后入宫前的贴身丫鬟。

后来成了妃嫔,我们从不往来的。

5

水患后,瘟疫横生。

父皇眼下打算从我和老三中择一人。

我故意将消息又一次透给嘉贵妃。

不,该是皇后娘娘了。

她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去冒险,又跑去跟父皇求情。

「父皇,三弟身体羸弱,儿臣自幼习武身体康健,愿为父皇分忧。」

这件事没人会不答应。

办的好是皇子的本分,办不好就是罪过,巴不得我揽过去。

月明星稀,我坐在马车上享受着这远离京都的时刻,顾辞希赶来。

「又不等我。」

可能是路途奔波,他脸上满是疲色。

还是跟过来了。

我掀开帷幔向他伸手,「到车上来。」

瘟疫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

官员将城门封锁,每日都有人死去,无人医治,一片死气。

「县令大人,这难道就是你的解决之法!」

他身后的小童开脱起来,「我家大人算是慈悲了,巡抚大人下令封城屠城,是我家大人硬压下来的。」

巡抚是谁的人我自然知道,他们怕是没料想到我真的会亲自来。

打开城门,百姓们涌过来,有大多数人没染上瘟疫也被隔离在里面了。

「大家放心,我是来帮大家渡过难关的,希望大家能信任我。」

「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父亲要带我出城医治,你们直接杀了他。」

「呸,狗官!」

又一次陷入了暴动,官兵镇压,县令求我赶紧关闭城门。

「乡亲们,大家若不信,从今日起我便也在这城中,直到和大家一同度过这次劫难。」

「我熟悉药理,希望大家能信我,一定会治好大家的。」

顾辞希要和我一同进城。

「不会有事的,你也要信我,况且你进来,我还要分心照顾你。」

「总之,我不能和你分开。」

「好,你先随县令去取我的药箱,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他的背影,我关上了城门。

只听见「淮安,你又骗我。」

「淮安先生,求您救我母亲,求求您。」少年一直在哭。

我上前,随行的侍卫拦我。

「我不会让你母亲死的。」

可她还是死了。

还有好多人死了。

6

染病的百姓在城中隔离开来,避免传给他人。

我看着一些病人慢慢好转。

终于,能活下去了。

「按着这个方子去抓药。」我吩咐随行的侍卫。

「咳咳咳!」

「淮安先生,您也被隔离在这里了?」乡亲们认出了我。

「是啊,相信我,大家都会没事的。」

又过了多半月,我发现顾辞希不听话,偷偷躲跑了进来。

「你怎么不理我,明明你先骗人的。」

我自顾自地捣药,也不抬头。

「淮安,我下次听你的,你别不理人。」

我将药递给他。

这个「傻瓜」咕咚咕咚喝下了。

「不问问我这是什么药?」我嗔笑。

「反正你不会害我。」

他过来抱我,被我推开。

「不行,好多天没洗澡了。」

「正巧,我也没洗,可以抱。」

好在终于疫情控制住了。

「乡亲们,我要回京复命了,望你们多多保重。」

也不知谁透露了我是皇长子的身份,百姓们纷纷跪在地上,跪谢仁德。

我向百姓们挥了挥手。

「你可愿跟随我回京?」到底是食了言,亏欠于他。

那个求我救母的小少年点点头。

「蒙殿下不弃,草民愿意追随殿下。」

7

「你带个人回来作甚?」顾辞希忿忿不平。

怎么还跟孩子吃醋?

「他无家可归了,又身世清白,正好当我的书童。」

「不行,我缺个随从,你让他跟着我。」

真搞不懂顾辞希,我身边男子他要防,女子也要防。

想想这几年,那些世家小姐们一般是怎么笑着从我府里进来,就会怎么哭着被顾辞希撵出去。

「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

「要不送去让沈忆舟教教他,我身边怕是不好找到如此身世干净的人了,你们俩培养培养他。」我提议。

顾辞希思索良久,认可了我的提议。

「只要别放在你身边就行,我巴不得让他给沈忆舟添添堵。」

我唤小少年进来。

「你天资聪颖又是秀才,回去我便送你学习。从今以后你就叫顾风,是顾小将军的随从。」

少年点点头。

顾辞希还是一脸的傲娇,不肯说话。

8

「太傅,我把顾风交给你了。我要他参加明年的春闱,并拔得头筹。」

沈忆舟面露难色。

「可只有举人才能参加,恕臣也无能为力。」

「太傅只管教好他就行了,其他的自有本宫来处理。」

我是长子更是嫡子。

如今有了名望,大臣们以此为由上奏请求立我为太子。

成为太子后,第一件事就是上表女子科举。

这项伟大工程是先太皇太后在世时提出的。

当时这位奇女子辅佐幼帝,而后创下不世功绩。

直到她老人家去世前仍参政议政,无人妄议。

朝堂上虽有反对之声,奈何我铺垫已久,而女子科举又只对于世家,像中书令他家只有女儿,巴不得实施此法。

今年的女子科举将直接并入春闱。

此次回来我风头正盛,而相府纵奴行凶强占土地,相府嫡子强抢民女,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折子递了上去。

不会有人认为是我做的,邢部尚书一向与我不和,这折子是他的。

父皇大怒,命大理寺彻查。

「怜儿,你下定决心了?你若没准备好,我便让别人代你前去。」

怜儿是那被抢女子的妹妹,她家满门被屠那日,被我救下。

「公子,若能替我家十六口人报仇,民女死而无憾。」

眼前的女子明明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却要背负这本不该她承受的痛。

许是我这次回来风头正盛,还是对我下手了。

本是打算从南风馆找个姑娘教教怜儿,却先着了别人的道。

丞相现在焦头烂额也能顾忌到我,真是劳他费心。

我被推搡到一个房间,面色潮红,脂粉香气腾面而来,药一点点撕碎我的理智。

但丞相失算了。

我是女子,竟想用一个青楼女子来败坏我的名声。

我推开眼前的美人儿,跌跌撞撞向窗户跑去。

今日我要是这般模样从南风馆正门出去,就算清白如雪,也是说不清了。

明日,太子夜宿南风馆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都。

顾辞希怎么还不来?

我快撑不住了,必须马上翻下去,二楼应该摔不死我吧。

忽然一只温暖的大手拉住我。

「淮安,是我。」

「顾辞希,迷情香……」

马车上,我扯着他的衣服,他按住我躁动的手。

「再等等,淮安,马上就到家了。」

我冲进后院的汤池。

水是热的,腾腾热气弥漫,眼前是无数个顾辞希。

我将他拖下水,扯开他的衣襟,贴上他的肌肤,凉凉的。

「淮安,可以吗?」

好舒服,凉凉的。

「淮安,我是谁?」

他又按住我的手。

「你……」

「叫我的名字。」

「顾辞希。」

……

次日,枕边已空无一人。

「淮安,起来吃饭了。」顾辞希端着洗脸水进来。

我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我起不来。」

「那我可就帮你喽。」

「不要,我要继续睡觉,你出去!」

「昨天可是抱着我不撒手,现在用完了,就不认人了。」

看着不肯走的顾辞希。

「要不你也再睡会儿,我真不想起。」

听到我的话迅速蹿了过来。

「睡素的,不许碰我。」

「那抱着总行了吧。」他委屈巴巴。

我不是贪睡之人。

昨天的毒,不止一种。

9

不久,传来丞相因病告假的消息。

这些都不足以扳倒丞相,我是知道的。

只不过,那些死去的人需要一个交代。

「殿下,成了!」前来的暗卫禀告。

「去把怜儿接回来吧,做了这样大的事,怕是受了不小惊吓。」

我没让丞相的儿子死。

只是从什么地方犯错,就该从什么地方改,罪有应得而已。

「顾辞希,这酸梅汤最是可口,再不喝,马上就要过了季节了。」

我喜酸,这个季节每天都会让厨房给我做上一碗。

手中的杯子摔到地上,我顺势倒过去。

「淮安,你怎么了?」

还好顾辞希接住我,真摔一下,不知要多疼。

「有毒!」

大夫进进出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神情,只听见连连地叹气声。

「大夫,我求求您,救救她!」

又是一阵叹息。

我微微睁眼,「别为难大夫了。」

「好痛。」

我佝偻着腰,抱紧肚子,面目狰狞。

一旁的大夫吓得跑了出去。

「大夫!大夫!别走。」

顾辞希抱住我,不知所措,眼睛憋的通红,额上满是汗珠。

「是牵机药,我死后,不要太快喜欢上别人,不要太快娶妻……」

他摇着头。

「你不许死,说了要嫁给我。就要嫁给我,你要是反悔,我明天就娶了相府的小姐。」

顾辞希是想让我死了连棺材板都压不住呀!

娶我政敌的女儿,亏他能想的出来。

「好,你把太傅叫来,我还有事单独交代,你快一些,我怕撑不住。」

我合上了眼,听着他嘶吼着跑出去。

我要是死了,他估计要哭上三天三夜了。

「殿下,别装了,现在没人。」

「还是太傅睿智。」

「殿下,不告诉顾辞希,是不信他?」

「那倒不是,他要是不悲痛万分怎么骗过别人?另一方面,想看看他见到我要死了,会怎么样的反应。」

「那殿下可要早告诉他,他现在看臣咬牙切齿的,您单独和臣共处,他怕是连杀了臣的心都有了。」

说的我反倒想看看此时顾辞希的神情了。

「太傅放心,也只有顾辞希会瞎想,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与太傅只有师生之谊。」

「只有师生之情吗?」

「倒也不全是,太傅于我,亦师亦兄亦友,更是知己,是为本宫掌灯之人。」

他垂下的睫毛,掩住了一丝看不懂的情绪。

「殿下与臣想到一处了,接下来殿下就放个长假吧。」

「那便有劳太傅了。」

看着沈忆舟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些孤寂,还好他有我和顾辞希两个好学生,好朋友。

「淮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我可能真不行了,去准备后事吧,要是我真死了,你愿意陪我吗?」

我看了看桌上的药,意有所指。

顾辞希端起来一饮而尽。

「那我就陪着你共赴黄泉,我就知道我比沈忆舟更重要。」他话里没了悲伤。

「你喝我的药作甚?」

「不是让我和你一起上路吗?」

「那是我的补药。」

这个傻子终于明白了。

以病为由告了长假,反到比上朝的日子还要忙碌。

「顾辞希,马上北疆和南越要侵扰边境,你想随军前往吗?」

「我不想。」

我知他的抱负。

他想的,到了边疆,他就不是朝廷的质子,他就能和他的父亲团聚。

「你想的,你是怕离开后,我身边无人。你放心,很快你就会回来。人人都以为我命不久矣,不会有人再冒险来杀我。等你回来我就能恢复身份,你就可以娶我了。」

「好,等我回来。」

顾辞希,你不要回来了,留在边疆吧,代替我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我又希望你回来,我本就不是无私之人,我需要你。

此去一别,以后的日子会更难。

姨母那边来了信,顾辞希一切顺利。

什么时候我竟要到依靠敌国的消息了。

真是可笑,帝王的猜忌害了母后,也害了姨母,更害了外祖,国家凋敝是谁的错。

今日的酸梅汤里药量少了许多。

看来是我要死的日子快到了,连药都不走心放了。

「太傅,占田案现在怎么样了?」

「丞相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那家人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是臣无能。」

藏在我府里,他当然找不到人。

「过几日便要考试了,顾风学的如何?」

「这孩子颇有殿下的风采,加上勤奋,一点就透,聪慧极了,只是他如何能参加此次考试?」

「从现在起他就是明国公失散多年的儿子,你以后唤他小公爷,以世家子弟的身份入试。」

一切就位,就等着最后一碗酸梅汤了。

10

贡院挤得人山人海,大家都在榜上找寻自己的名字。

这段时间赋闲在家备考,不知道考的怎么样。

「顾辞希,去看看上面有没有我?」

「公子,您忘了,顾将军离开一月有余。」怜儿提醒道。

「咳咳,你上前去看看顾风考的如何。」

我在茶楼喝了半天茶,空闲下来真是无趣极了,总想唤一个人的名字。

「太傅,不愧当朝首辅,今日两个弟子都榜上有名,三千门生个个翘楚。」

「殿下,我怀疑你是在夸自己。」

沈忆舟很少在我面前自称「我」,向来是臣里臣气的。

想来他也是高兴,倒希望他别老端着,满是距离感。

榜上「李安」二字赫然在目,沈忆舟如此聪明,怎会不知。

「那参加殿试时,殿下是太子还是『李安』呢?」

「都不是,你忘了,我该毒发了。」

殿试那日,「李安」未能参加。

我那向来无情的父皇倒一反往常,到了太子府。

「儿臣拜见父皇,」我假装挣扎起身,一口鲜血喷出,「都怪儿臣无用。」

「哪里怪殿下,明明是有人下毒。」怜儿不怕死地开口。

「住口!咳咳咳……」好像下一秒我就要断气。

「安儿,怪父皇太心急了,你且好生养着。」

帝王惯会虚情假意,从我母后薨逝那日,我就懂的彻底。

若不是那天父皇的话,若不是那天嘉贵妃立刻成了皇后,我也体会不到最是无情帝王家。

等所有人都退下,藏在内宅的沈忆舟略有些仓皇走出来,我不由好笑。

「殿下,下次切莫让臣躲在那里了,虽说殿下没有妃子,可怎么会有那么多美妾。」

「本宫也不想,架不住这把年纪还不娶妃,少不了大臣送来些美人儿。」

想来沈忆舟刚才如同和尚进了妖精窝。

我就想笑,好想和顾辞希一起笑。

算日子也快该回来了,他还愿意回来吗?

「殿下,用不用递些丞相害你的证据给皇上?」

不仅不用,还要把我是女子的事透出一些。

谋害太子可是死罪,我只需要等着成果。

这次一定会有人死,如果不是我,那就一定是丞相。

「等顾辞希回来,无论我发生什么,让他都不要插手。」

「好,臣知晓。」

11

在查明丞相毒害太子的同时,太子是女子的事也传遍大街小巷。

茶楼里净是关于太子的话题。

「一个女子竟干预朝政这么多年,牝鸡司晨呐!」

「才不是,太子殿下医者仁心,救了整个黄州的百姓,还与百姓同吃同住。」

「对,老朽一家被人迫害,是太子殿下救我们于水火。」

「女子科举都开设了,凭什么太子殿下不能参政!」

「就是就是,想当年太皇太后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开创了大周盛世。到了太子殿下这里怎么就不行!」

「太子殿下参加科举榜上有名,岂容你们这些腌臜置喙。」

「就是!就是!」

我在楼上喝着闲茶,想来圣旨快要到了,总会有人想在我是女子的事做文章。

可如此大的秘密只靠我,能隐瞒这么多年?

现在这个蠢皇后真是天真,父皇想不杀她父亲都难。

「父皇,儿臣无用,未能藏好这个秘密,请父皇降罪。」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让人琢磨不透,我和丞相都被送到了大理寺。

一个欺君之罪,一个毒害皇子。

我和这老头要是都死了,也是称了皇上的心意。

既铲除了我,为他疼爱的三皇子扫平了障碍,又能防止以后外戚专权。

押解我俩的路上,有人向丞相扔臭鸡蛋,熏得我睁不开眼。

下面是怜儿,是顾风,是被我救下的那一家老小,是黄州扛着万民伞的百姓们,是放榜那日一同前往贡院的同学。

沈忆舟在角落里拉着顾辞希,我冲他摇摇头。

没事的,父皇不会杀我,也杀不了我。

他可以杀死这些为我请命的人,为我安上罪名,但杀不尽天下士子的赤诚之心,杀不死我伸张过的正义,更堵不住悠悠之口。

此事的结果是丞相被迫告老还乡,而我恢复身份,由太子变成了帝姬,封号永安。

忽然间我和丞相在某一刻就绑在了一起。

我活了,父皇就不会杀他。

他不死,皇后暂时就不会被废,总归要平衡。

本来僵持不下,能逼着父皇下死手,假死用不到了。

12

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因为顾辞希没能听我的话,他还是插手了。

将他牵扯进来,意味着我一旦出现差错,他就不会善终。

这场博弈的对象从来不是丞相,而是我的父皇。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都说了我会没事。」

我随沈忆舟离开,留下顾辞希在一旁看着马车远去,这是我第一次没有等他。

再生气也是挽回不了,他以军功换来赐婚。

不是我与他,而是他与前丞相的女儿霍雨儿。

顾家历代不涉党争,中立不能被打破。

我知那是父皇有意为之。

突来的骤雨,整条街一路泥泞。

我跌在泥里,怅然若失。

我与顾辞希都失了自由,雨打在脸上有些疼。

要是时间停在这一刻有多好,要是没有明日该多好。

大雨冲刷着一切,真的好冷好冷。

我有些感谢这雨,落在脸上就看不出滑落的泪珠了。

「淮安,随我回去。」沈忆舟为我挡住雨,这次是白衣。

春天的风还是很凉,凉的刺骨。

「太傅,我无事。」

我病了,这次是真的。

顾辞希日日在我门外,我让顾风挡住他,又命人堵上了卧室到顾府的那条暗道。

「淮安,你放心,我不会娶她的。」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不要气坏了身子……」

「让我进去看看你,好不好?」

我不见他,不是气他要娶别人,是恼自己将他也拉到深渊了。

「马上就是新郎官了,来我这里作甚?」

顾风听见我回话,知道可以放顾辞希进来了。

「淮安,你放心,我不会娶她的。」

「你且随意,我正好给我的孩儿找个更俊俏的爹,沈忆舟细心体贴还忠诚,顾风也不错,越长越俊了,现在恢复身份天天有人来提亲,我可要好好挑挑。」

「不行,我现在就进宫找陛下退婚。」

没有我,顾辞希可怎么办?

他总能从众多方法中找到最致命的。

公然抗旨,是嫌活的太长吗?

「顾辞希,我听闻丞相家女儿生的花容月貌,堪比西施,你可别后悔!」

「任何女子都不如你,我心中只装得下你。」

他笨嘴拙舌,总说不出动人的情话,可我就是欢喜。

我又逗他,「倒也不急,等顾风这个状元郎游街示喜后,再想办法也不迟。」

有人比你我更着急,我那三弟不是一直喜欢他那个表妹吗?

13

自顾风回去后,明国公夫人病情明显好转,这孩子能文能武,如今又光耀门楣。

明夫人特地为顾风准备了春日宴,衣香鬓影,人来人往,一片歌舞升平。

「臣妇,拜见帝姬。」明夫人上来迎我。

「夫人无需多礼。」

顾风从我身后走来拜见他的母亲。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刚刚我才与他一同骑着高头大马,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气派非凡。

这种宴会,一向以身份论高低。

霍雨儿现在已经不是丞相之女,自然是安排在不太显眼的位置。

老三一进来就看见了这个楚楚可怜的人儿。

那心疼的样子,我都想帮他把霍雨儿抢过来。

两人眉目传情,旁若无人。

「顾将军,为何不与未婚妻同坐。」

「回殿下,臣与霍小姐还未成婚,礼不可废。」

宴会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霍家小姐已心有所属,或者说三皇子枉顾礼法,觊觎臣妻。

顾辞希正襟危坐,似乎往日那个不羁的少年不是他。

「三弟,过了今日可就没机会了。」我小声提醒。

「皇姐费心了,但臣弟并无非分之想」

眼睛都长在霍雨儿身上了,还说没非分之想。

其实在见顾辞希之前,我先见到了老三,那日他来求我让父皇收回成命。

「三弟求我有何用,父皇的旨意我也不能违抗呀!」

「皇姐若帮我这一次,我以后定为皇姐赴汤蹈火。」

老三真是找对人了,这场戏他可是主角。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只怕委屈了你那心上人。」

老三对此法有些犹豫,但眼下他已无计可施。

「三弟,你不必对我有敌意,我毕竟是女子,待我和顾辞希成婚,我就会离开京都,随他去边疆。」

「好,但凭皇姐安排。」

只是看来现在又变卦了,那也由不得你。

霍雨儿身体不适,被带到后院歇息,老三果真按捺不住跟了过去。

静谧的小院,一个小厮正欲扯霍雨儿的衣襟。

老三破门而入,打走了小厮。

霍雨儿香肩半露,面色潮红,屋中燃着暖心香,她搂住老三,翻云覆雨。

任谁也查觉不到,暖心香是为明夫人失眠特制的,仅有安眠凝神的功效。

奈何霍雨儿酒中有极少量的蛇缠藤,催发了别的功效。

我知老三不会走,留这个小娇娘在这里,她失了清白,众目睽睽带她走更说不清。

「谢夫人盛情,宴会结束,我和顾风还需回宫面圣。」我正欲拜别明夫人。

一声大喊划破了宴会的秩序,引着一众人前往后院,看到了不堪的一幕。

「既然三皇子喜欢霍家小姐,还请殿下向皇上进言,成全了这对佳人。」

顾辞希嘴吐出了颇为正经的话。

我也配合着表示歉意。

「顾将军,这件事本宫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强忍笑意。

本来我和顾风两人的面圣变成了四人,衣衫不整的老三,意气风发的顾辞希。

无论如何顾辞希都扯进了这个漩涡,那就不能娶别人。

「父皇不是我,是皇姐,是皇姐。」

老三跪在地上,没了丞相,竟比他的母亲还蠢。

「大胆,不知悔改,还敢攀扯你皇姐。」

「父皇,看在皇后娘娘平日治理后宫有方,还望给三弟一个机会。」

是呀,皇后娘娘善妒还蠢,后宫怨声载道,可不是能给老三一个机会嘛。

木已成舟,新郎变成了老三。

娶了这样一个正妃,老三就已经出局了,只有他自己还觉得有希望。

14

父皇屏退了周围的人,只剩下我,上一次这样还是母后去世。

「安儿,朕把你许给顾小将军,你可愿意?」

「儿臣听父皇的。」

我知父皇没有办法,此次北疆有意与我周国联姻,派来了和亲公主。

公主指名道姓要顾辞希为驸马。

顾辞希刚凯旋,断无理由收回兵符,此时娶了异国公主无疑是置我大周于险境。

公主的一句「陛下,我就看中你朝的顾将军了,若他有婚约,本公主不介意让她当个妾。」

是的,世家小姐可以作妾,但永安帝姬不能。

「永安帝姬与顾将军青梅竹马已有婚约,况且朕的小帝姬将来要掌管这大周的,不知公主可愿做妾?」父皇回绝了公主。

到底是来求和的,也不能拂了公主的面子。

「公主,我大周好男儿多的是,顾将军不过是其中一个,若公主信得过本宫,本宫为公主寻几位优秀儿郎,可莫要错过了好姻缘。」

「那就劳烦帝姬姐姐费心了。」

我命怜儿折了几只未央宫的花。

自从离开后,这座宫殿便没人住了,花却帮我打理的很好,也不知留给玉嫔的长恨香父皇用着可好。

为了避嫌,顾辞希没有在宫外等我,而是直接从暗道进了我的卧室。

「怎么样,解除婚约了吗?」

我一脸失望。

「没有,你必须成婚了。」

「别怕,我这带你走,我们去边疆,隐姓埋名。」

他一边收拾我的衣物,一边安慰我。

「你走吧,我可不逃婚。」

看着他着急,我吃起他带来的酸枣糕。

「你怎么也要成婚?不行,今晚就走。」

这酸枣糕不够酸,下次要换一家,想着我又塞嘴里一块儿。

「好吧,既然你不想娶我就走吧,我是孕妇,可不能跟你颠簸劳累。」

只见眼前的男子眉头舒展开来,他长长的睫毛,每一根都漾着愉悦。

「淮安,你又骗我。」

「才没有,我只说你要成婚,又没说是跟谁。」

「淮安,成婚后,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去边塞过属于我们的生活,我带你去看塞外的雪。」

「好。」

上次骗老三就用的这个理由。

可是我这半生都活在阴谋里,不到高位如何离开,到了高位又如何抽身。

所以,别怪我又骗你。

自此我便日日梦魇,梦中顾辞希知道我骗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15

为避免夜长梦多,婚期尽量向前赶,有礼部忙的了,可我心里依旧惴惴不安。

按照礼制准备,婚期还要半年,我以不可铺张为名索性把所有东西减半。

没办法,就算我能等,腹中的孩子也等不了了。

「帝姬,这是阿母让我给你带来的信。」

北疆公主不是姨母所生,竟不曾想如此受姨母的信任。

「帝姬姐姐,可要回信?」

姨母虽为大妃,但在异国举目无亲,报个平安也好。

这公主十分讨喜,乖巧可爱,日日都来我这里请安,丝毫看不出是养在宫里的公主。

我写信,她便在一旁磨墨,想着一定要在自己成亲后,为她寻个满意的驸马。

顾辞希派人送来嫁衣,她和怜儿为我试上。

衣服上的孔雀毛仿若最高超的画师精致描绘一般,每一根都色泽鲜艳,上面的金线折射出不同的光彩,凤冠上的东珠衬得镜中的女子明艳动人。

一声巨响碾碎了此刻的欣喜,老三拿着父皇的圣旨将帝姬府翻得凌乱,怜儿将我护在身后。

真是晦气,偏偏在我如此重要的日子搞事。

「三弟,在我大喜的日子闹出这番事,若不给我一个交代,莫怪我禀明父皇了。」

「李淮安,死到临头还嘴硬,你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我是奉旨来拿你的。」

有何证据,若是证据确凿,我早就被押走了,哪会还有如此多的废话。

他掏出信,白纸黑字还有我的私章。

「若助我成事,许给南越七座城池。」

多么拙劣的污蔑,模仿的字迹精通者很容易看穿,但这私章是真的,随后又搜出了许多我与姨母的信。

除了那封伪造的信,其他的能说明什么呢?

他们上前想要抓我,「我看谁敢动我?」

「皇姐,你这样我可就难办了,你想抗旨不成?」

我摆摆手,示意暗卫不要动,我随着他们出去。

不是皇宫的方向,而是直接到了大理寺。

我假装动怒,「我乃大周帝姬,胆敢送我去大理寺!」

大牢里,我若无其事吃着怜儿带进来的酸枣。

「顾风他们查的怎么样了,我还能赶上拜堂吗?」

来看我的只有怜儿,一丝不安划过。

虽然现在大理寺卿是顾风,我在里面根本受不了苦。

照往常来说,顾辞希早就过来了,可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

「驸马现在大理寺,只是,只是……」

「只是他认下了这罪……」

认下了?

顾风没查到问题吗?

不管怎样总有办法暂时保全我吧。

认下了意味着什么?

通敌叛国,罪不容诛,局势就不可逆转了。

暗卫劈开牢门,带我出去。

堂前顾辞希看到我有一丝慌乱,我是要责怪他的。

是嫌我第一次成婚不够忙吗?人人给我添乱。

就算真有他通敌叛国的罪证,我也会保下他。

「此事关顾将军何事?莫不是要给忠良之臣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况且那信是伪造的。」

「皇姐,就算信是伪造的,难道上面的私章也是伪造的?」

「笑话,本宫的章前几日就被小贼偷了,胆敢凭这些污蔑本宫?」

「况且本宫是帝姬,位同太子,有何理由通敌!」

我不担心这些,这些算不得证据,只可气好好的婚礼不得不被打断。

「淮安,别说了,我已认罪,是我受人蒙蔽,偷拿你的章写的。」

「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帝姬无任何干系!」

「你闭嘴,顾辞希你瞎说什么?」

老三的人上前,我拔出剑。

「我看谁敢动他?」

顾辞希倏然上前,撞在我的剑上。

长剑刺破他的胸膛时,他仍只是看着我淡淡的笑。

我瞪大眼睛,只觉得身体失控,一道殷红刺得我窒息。

我抱住他,难以置信。

「顾辞希!」

不断有血涌出,我怎么都盖不住,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没事的,我会治好你。」

「淮安,莫哭,我不疼的。」

「淮安,日月山河还在,莫要哭。」

「对不起,淮安,我要食言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艰难的伸手想抚摸我的脸,我的泪一颗一颗打在他脸上,期期艾艾支离破碎。

我浑身颤抖,身上的血液都往头上涌,众人将我拉开。

一瞬间,双眼模糊失了清醒,晕了过去。

16

真正杀死我的,从来都不是得知他离开的那一瞬的消息。

而是平静下来的某一刻,我突然想到与他有关的零碎记忆,那是无数次的凌迟。

当我睁开眼,围在我床边的人里独独没有顾辞希的时候,我知道刚才的噩梦好像成真了。

沈忆舟在一旁嘱咐我,「望殿下能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知道对不对?」

那日沈忆舟不在,他怎么会不在,顾辞希又和父皇达成了什么?

他不言,只是替我捻了捻被子。

我不懂,这是为什么。

顾辞希,这到底是是为什么呀?

顾辞希通敌叛国,蒙骗陛下和帝姬,以死谢罪。

大街小巷都这样传,只有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可我又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我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了,什么都没留下。

我好像没那么伤心,那日过后再也没有落过泪,一如往常,似乎从来没有顾辞希这样一个人。

帝姬府的红绸还挂着,很刺眼。

我以身体不适为由请求去母后老家凤阳养病,父皇准了。

17

一年后,京里传来了三皇子要迎娶北疆公主的消息,而霍雨儿香消玉殒。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我知老三和那公主勾结在一起,娶了公主得了支持,可他如今舍得他的雨儿表妹了。

我轻轻摇着婴儿床,这个粉面团子的眉眼与顾辞希像极了,我给她取名顾念。

恍惚间,我总觉得顾辞希还在。

不久,京城传来消息,三皇子谋反,将皇上软禁在行宫。

回京路上,抓住了仓皇出逃的北疆公主。

「北疆公主好久不见。」

我到这步田地,她可出了不少力。

她大笑,像是疯了。

「李淮安,你可真是可悲,以为是我害你,就能让顾辞希死吗?他是因为你才死的。」

「明明我也是一国公主,就要为了巩固皇弟的地位来和亲,你却可以继承帝位。明明我也喜欢顾辞希,你却轻而易举得到他。」

「都是因为你,他是为了你死的!」

可我羡慕,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公主啊,有母后的疼爱,能安安稳稳的嫁给顾辞希。

顾风没让她多说,挡在我前面杀了她。

自从顾辞希走后,他辞官随我来凤阳。

他和怜儿的视线就不曾离开我,好像生怕我冲动去找顾辞希似的。

我这三弟也算冲冠一怒为红颜。

父皇逼他娶北疆公主杀了霍雨儿,他不得不逼宫。

那日,我杀进皇宫,中了埋伏。

本就是拼死一搏的,这皇位断不能落到老三这样的人手上。

只是山穷水尽,白白让我大周的将士们也丢了性命。

正当我穷途末路,战况有了转机。

对面的兵马顿时慌乱,更远处一方涌来的兵马势如破竹,俨然三弟的人出于腹背受敌之势。

人群中我看到了那个最熟悉的人。

他穿着银色盔甲,没了平日里浪荡不羁的模样,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顾辞希将我捞过去,紧紧搂在胸口,护住我。

我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捶着他的胸口,却不敢用一点力气。

18

那日父皇明知道老三和北疆公主伪造信件陷害于我,却逼顾辞希用死来保全我。

是啊,顾辞希迟迟不肯交出虎符,是怕我失了兵权支持,才引来了父皇忌惮。

只是他还是对我留了那么一丝父爱,没真杀了顾辞希。

卧榻上的父皇,垂垂老矣,他竟没有一丝诧异,倒像是早就知道我会今日前来。

少了往日的威严,到像极了我儿时的父亲。

只可惜我不是那个躲在大人身后的孩童了,一切早就回不去。

他命人将圣旨送到我手上,明晃晃的三个字——李淮安。

我一生只收到两道父皇的旨意,一道是赐婚,一道是传位。

父皇紧握着手中的那只玉簪是母后的,他艰难开口,「淮安,坐到这个位置,你就要承受住帝王的孤独。」

又睨了一眼我旁边的人。

「安儿,留着他是给你一个交代,怕到了下面你母后怪我对你太严厉。」

父皇笑着紧了紧手,垂了下去。

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

我不懂,父皇是否后悔当初舍弃了母后,到了下面,怕是母后也不愿原谅他吧。

沈忆舟前来。

「陛下受先皇遗诏,明正言顺。」

殿中,我受着他们的朝拜。

人散去后,是说不出的空冷寂寥,转身看看身边的人,所幸噩梦已经醒了。

北疆公主死在大周,两国战争一触即发。

一个公主的死亡只是幌子,不过是趁着现在我大周内乱从中获利罢了。

顾辞希的伤并未痊愈无法领兵,我不得不将兵符交于顾风。

他出征那日,我和怜儿在城楼看着他渐渐消失远去。

前线大捷,顾风身受重伤,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鲜衣怒马,少年回不来了,他让人捎来最后的话。

「淮安姐,谢谢你待我如亲人,虽九死犹未悔,知遇之恩没齿难忘,不要为此伤心。」

19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淮安二年女帝驾崩,传位于其弟李瑞,李瑞尊其生母玉嫔为母后皇太后。

「小瑞,你要心怀忧思,励精图治,要好好孝敬你母后。」我叮嘱着眼前的小孩。

顾辞希说过要带我去看塞外的雪的,没有食言。

我伸出手去接雪花,看着一点一点在手掌心慢慢融化。

顾辞希用大氅裹住我。

「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娘子穿的如此单薄。」

「原来是我家的娘子啊。」

他身后的小家伙张开手跑向我。

「娘亲!娘亲!今晚我可不可以跟你睡?」

还没够到我的手就被顾辞希挡住。

「念儿,还记得爹爹怎么跟你说的,男子汉要自己睡。」

「可是爹爹为什么还要跟我娘亲睡呢?」

顾辞希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自己儿子说的哑口无言。

我家的小男子汉就这样被顾辞希提到了门外,一边关门一边念叨着,「明天就把顾念送回京城。」

二十余年如一梦,归来仍有半生安。

(完)

作者:糖晓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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