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将军千万别自重
将军千万别自重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我是十里八乡传闻里最凶恶、最丑的女人，还是臭名昭著的山寨女大王，成亲这件事，我想也不曾想。
哪知道天降一个英俊男儿，他大概是瞎了眼或是在寨子里吃多了山猪肉被猪油蒙了心，竟要和我拜堂成亲？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脑子不太好的男子，竟然还是「护国大将军」！
行吧，我这般奇女子，做个将军夫人也不算埋没。
1
我叫王花花，爹爹是土匪，爷爷是土匪，爷爷的爷爷也是土匪，家里没有什么祖传的东西，唯一的遗产就是这座在黑风山的山寨。
轮到我时，本是七代单传断了根，我娘生完我这个女娃娃就一命呜呼，我爹还没来得及续弦给生个土匪接班人就不小心摔下马也死了。
也不知这些土匪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格外有情有义，二当家和三当家等我长到十八岁就扶持我做了山寨一把手。
二当家还神神秘秘告诉我，他找山下的刘瞎子算了一卦，我命格不凡必有显贵，必定是做大当家的料！
山寨已落满冬雪，冷得出奇，二当家前几日打了一只黑熊，把那熊皮扒了给我做了件大氅，我披上后所有兄弟都赞我有气魄不愧是大当家。
可我在寨子后的河边照了照，只觉自己臃肿凶悍。
也罢也罢，不冷就行。
只是，我也不是不知道，这附近都在传言，黑风山的女寨主相貌丑恶不说，还杀人如麻穷凶极恶。
放他娘的屁，山寨的猪我都没杀过，更何况是人？！
不过这貌丑……之前随兄弟们也下山去转过，确实不如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
二当家有段时间还想帮我议亲，说招个赘婿上门，也要为山寨下一任寨主早做打算嘛，只可惜根本无人应。
这日，我带着两个兄弟去巡山，却远远看见雪地里趴着一个男子，那人一身白衣染血，如死了一般。
我赶紧喊人抬回去，整个山寨也就我的屋子整洁一些，那些兄弟的房内脚臭体臭混成一团，别说一个伤重的人，就是好人进去也要昏死过去，不得已，只好抬到了我的床上。
我拿着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金创药给他涂上了，又拿着我爸死前不知道在哪抢回来的人参给他煮了汤灌进去。
虽然我们是土匪，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三天后，他醒了。
我这才看清，这个男子，还真他娘的好看啊。
和那些山寨兄弟完全不一样，和那些附近村子里的汉子也不一样，他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宛如寒星；浓密的眉，高挺的鼻，坚毅的唇形，哎哟，怎么就那么好看。
我忍不住看着他说，「你醒了，想留在我们山寨一起做土匪吗？」
这个男子倒也是个干脆人，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2
这个男子自称叫徐渭，我见他长得好看，情不自禁想亲近他。
我日日端着烤好的山猪腿给他吃，又看他能活动了，就拖他到处去逛黑风山，还把我的熊皮大氅给他穿着御寒。
他一直不说话，我就叽叽喳喳什么都和他说，我姓甚名谁啦，山寨的由来啦，我爷爷的爷爷的英雄事迹啦，二当家的痔疮隐疾啦。
还有，我告诉他我是如何稀里糊涂做了大当家，但我这命格虽不凡却有点走背运。
我们这寨子处在两国交界不远，刚坐上寨主位子不久，这战争就起了，附近乡民民不聊生，别说下山捞好处了，反倒又接收了一波无家可归的难民。
山寨一下子人多了，人嘛，自然就要吃饭，再说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干脆带着这些人在山头里养猪养鸡种菜耕田，还开了一大片林子种果子。
一套操作下来寨子里倒也不愁吃喝，二当家剔着牙说我不务正业，我冷冷问他山猪肉香不香，他也就没了话。
我说这些，徐渭大部分时候绷着脸装没听到，但偶尔我看他似在憋笑一般浑身抽搐，但提到两国交战的时候，他脸色便如寒冰一样冷沉，看得我害怕。
大概是猪腿味道佳山寨风景美熊皮大氅足够暖我又真的说了一箩筐话，这徐渭沉默了几天忽然开口问我，「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你这么一个俊男现在还能吃能睡，可不就是本寨主好心。
我拼命点头，表示这功劳确属于我。
徐渭又问，「你可知我是谁？」
这问题着实古怪，他是谁？
他除了名字啥也不说，我去哪知道，但我刚想驳斥几句，却看见他秀美绝伦的脸，忍不住擦了擦嘴角说，「你是个美男子。」
徐渭勃然变色，他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你好歹也是个山寨寨主，为何如此没出息。」
我振振有词，「我这人有啥说啥，你确实好看，你看这熊皮大氅，我穿难看极了，但在你身上，嘿，威武有型。」
徐渭打量着我，皱眉说道，「你多久没沐浴梳洗了？」
我掐指一算，「上月倒是去河里洗了一番，只是近日太冷了，下不了河。」
徐渭露出惊恐的神色，「你一个女子，怎能如此不爱干净。」
我惊讶看着他，「我可是全寨最爱干净的人，二当家三月洗一个澡，三当家……上次洗澡，还是上次。」
徐渭做出浑身发痒的样子，「难怪睡在你那床上浑身不适，原来是脏的。」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探寻什么，终于他下定决心一般说，「你们山寨有大盆吗？」
在徐渭的建议下，我狠狠洗了个热水澡，正好前几日三当家不知从哪找了套裙衫说给我，洗了澡自然要换身干净衣服，我就穿上了。
要说不说，这裙衫真是不便，但不知为何，那徐渭看我的眼神却多了几分闪烁，「大当家洗干净了，倒也……」
我愣愣地追问，「倒也什么？是不是很傻？」
徐渭咳嗽一声，「倒也可看。」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但二当家三当家看见我却大呼小叫起来，直喊，「寨主你怎么变了个人。」
哪里变了？穿条裙子就变了？
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只可惜小河结了冰，我也不能去水前照照，大概是样子很可笑吧，不然为啥徐渭看我的时候，嘴角总多了分笑意？
3
徐渭的伤算是基本好了，我问他是不是要回家了，他却说还不是回家的时候。
我顿时一拍胸脯，「那就在我们山寨住着吧，我保证你日日吃猪腿。」
徐渭戏谑的看着我，「你要养我？」
我指了指山寨的兄弟们，「对啊，这么些人都养着呢，多你一个不算什么的。」
我是好心，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干吃饭，再说了，他的脸如此好看，我虽没怎么出过山寨，却不是不明事理。
早听二当家说过，在外面有种地方叫青楼，里面有好些漂亮姑娘，有些男子专门花钱去看。
我看他脸色不佳赶紧又补充，「你知道青楼吧，那里也是要花钱的，你长得好看，我日日看着又不给钱，只给你点饭吃，划算划算。」
徐渭的脸色，更差了。
徐渭一把把我拉到身边，我下意识伸手去挡，三当家会功夫，是教过我的，还说我武学奇才，素日里那些兄弟，个顶个不是我对手。
但徐渭不一样，我的格挡让他眉头一挑似来了兴致，「你会武？」
我得意起来，「这山寨没人是我对手。」
他摇头只是不信，「怕不是你手下看你是寨主，故意输给你。」
这是什么话，我们山寨虽不算家大业大，却个顶个品性正直，绝不搞溜须拍马那一套！
我气鼓鼓地看着他，「我是有真本事，不信，你和我比？」
他嘴角笑意更甚，「那你输了当如何？」
我自然不虚，「输了听你发落！」
结果就是我输了，不过十招，就惨败在徐渭手下。
他轻松地拍拍手，「你确实不差，只可惜和我比……啧啧，还差点意思。」
我垂头丧气地看着他，人长得这么好看，武功还这么好，这人，怎么回事？还让不让旁人活了！
徐渭眼睛亮亮地看着我，「那我可要提要求了。」
我大寨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说便是。」
徐渭微微一笑，「这黑风山最高处在哪，带我去看看。」
怎么是这种要求？我还以为……哎，都怪二当家小时候老和我说些故事，故事里那些男子要提要求，都是让女子以身相许的。
我愿意相许给徐渭，只可惜……他似乎没这意思。
4
我带着徐渭爬到山顶，这黑风山算是附近最高的地界，近年来得少，小时候淘气我常自己爬上来，就坐在这块往下看。
徐渭凝神往下看，他的神情变得格外哀伤，指着远处的国界处问我，「你去过那吗？」
我点点头，「去过，但现在不能去了。」
徐渭点头，「两国交兵，死伤无数，那里……很危险。」
我看着徐渭，「你也去过那？」
徐渭惨笑一下，「去过，还在那……丢了很多东西。」
我替他着急起来，「你丢东西了？没事，我知道一条山路，可以悄悄通向国界，要不我陪你拿回来！」
徐渭愣了一下，他忽然激动的抓住我的肩，「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还有假？我长在这黑风山，每条路都熟悉得不得了！
山上风大，我打了个喷嚏，徐渭脱下我给他的熊皮大氅给我披上，「你穿着。」
我赶紧推辞，「我不怕冷，从小我都是洗冷水澡，倒是你伤还没好完呢。」
徐渭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让你穿你就穿，我堂堂一个……一个男儿，还怕冷？」
结果就是，当夜他就发了高烧。
我看着烧得脸颊通红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徐渭，又好笑，又觉得心里不知怎么回事，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着急。
「喝不喝点热鸡汤？」
「要不我让二当家去挖点草药煎了服下？」
「哎呀，我还是让人去请郎中吧！」
我急慌慌地守着徐渭，也没个主意，只不断拿手去摸他额头，「好烫。」
徐渭双眼微睁眼神迷离，虚弱的样子更好看了，他呻吟着说，「你的手凉凉的，好舒服。」
我眨眨眼，大概是我从小就洗冷水澡的缘故吧，身上的确总是凉的，现在徐渭身子这么烫，我得帮他。
我脱了外衣，钻进他的怀里，他下意识搂紧了我。
我轻轻在他耳畔说，「是不是好受点了？」
徐渭痛苦地发出一声哀嚎，「王花花，你好大的胆子。」
我缩在他的怀里，只觉他更烫了。
5
我睡得很沉很沉，醒来的时候却看见徐渭已经起身，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坐在床尾看着我。
「你倒是睡得香。」徐渭戏谑地看着我。
我赶紧爬起来，「饿不饿，昨日我还吩咐人今早做热汤面给你，我去看看。」
我准备起身，徐渭却咳嗽一声。
「寨主这就走了，是不准备负责吗？」
我一下懵了，负责？什么责？
徐渭做出一副委屈模样，「你趁我病了，占了我便宜。」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徐渭，「我怎么占你便宜了？」
徐渭振振有词，「我一个清白男儿，被你摸上床抱了一夜，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他还做出一副委屈模样，「你要是不负责，我只能去跳河！」
跳什么河，我们黑风山唯一的小河冻得结结实实的，再说……我也没有不负责。
我大手一挥，「你以后就是压寨夫人！」
徐渭一本正经看着我，「你趁人之危在先，以后可要多疼我些。」
等等，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我只是为他降温和他同卧了一晚，现在就变成我趁人之危占他便宜，不过，若是真的对他负责，那岂不是我俩就要结下良缘？
我看向徐渭，他此时容颜如画，眸光温柔，直让我心中狂跳。
这时候，二当家端着碗面闯进来，「大当家，你要的面……」
徐渭咳嗽一声，「二当家，我刚和你们大当家议定，今晚成亲，是不是要稍稍准备一下？」
二当家的面咣当掉在地上，他几乎要老泪纵横，「大当家，你有人要了！山寨后继有人了！」
他打量着徐渭频频点头，「果然没救错人，知恩图报，好心呐。」
我顿时不悦，「是他要我负责，我可没有求着他成亲。」
二当家对我眨眼，「大当家，好，霸气，强占民男正是土匪该行之事！」
我哭笑不得，但还是吩咐二当家，「你去准备成亲之事吧，山寨正好热闹热闹。」
二当家欢天喜地去了，徐渭叹口气望向窗外，「真是便宜了你呀，怎么就要入了土匪窝呢。」
我看着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只觉难过起来。
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好好的日子不过来山寨做土匪，实属不好，我的确馋他生得俊朗，可……就算是土匪不讲道理，也不好误了他一生。
我走到徐渭身边缓缓开口，「这事你若不愿也就作罢，我命人送你下山，山寨虽不愁吃喝可也没什么余钱。」
我摘下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递给徐渭，「这是我的家传玉佩，应该值点钱，就赔偿与你。」
徐渭有些意外，「王花花，你要让我走？」
我心里一阵不舍，可还是强撑着继续说，「你放心，我们兄弟山寨口都严，绝不对说出任何不利你名声的事。」
话音未落，三当家喜滋滋地抱着两套喜服冲进来，「大当家，我已命兄弟敲锣打鼓下山宣告，我们大当家，『救』回个好郎君，让那些当时拒亲的人都看看！」
我差点没晕过去，徐渭淡淡补上一句，「那成亲之事，不说是家喻户晓吧，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三当家赶紧把喜服塞给我，「大当家，快和徐公子换上吧！」
我捂着脸，不知还能说什么好，徐渭却走来拿起喜服比了比，「材质差了些，大小倒是合适。」
我诧异地看着他，这人到底什么意思，是成亲还是不成亲？
徐渭拍一下我的脑袋，「你白当这个大当家，要不把我快些迎进门，怕是哪天山寨都要被人骗去。」
徐渭晃了晃我刚塞给他的玉佩，「这便是你给的定亲信物了，收下了。」
他把玉佩挂在自己脖子上，气定神闲。
我瞪大眼睛，「这么说，你不觉得是我霸占了你？」
我还想再问清楚，徐渭一把搂住了我的腰把我拖进他怀里，「不要问了，我心甘情愿被你霸占的。」
徐渭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我只觉整个人融成了一滩雪水，黑风山的小河冰消时，大概就如我这般。
徐渭嗓音变得嘶哑，「不如，成亲之前，先圆房吧。」
6
成婚当夜，二当家喝醉了，拉着徐渭的手又哭又笑，「我们大当家不容易啊，好好一个姑娘家，出生就是土匪。」
徐渭认真点头，「此乃家传渊源，不必介怀。」
三当家也喝醉了，搂着徐渭再三交代，「大当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的确不是做土匪的料，你要抓紧开枝散叶，这样山寨才能再创辉煌啊。」
徐渭又拼命点头，「分内之事，定不负所望。」
我也喝了很多山寨自酿的果子酒，不知是想起刚刚和徐渭的亲密，还是真的也醉了，只觉脸红身热，宛若梦中。
最后，我是被徐渭抱回了房。
我软软地趴在他怀中忍不住问，「拜了堂敬了天地，这事，可就真不能后悔了。」
徐渭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真切，却是字字温柔，「雪地被救那日，我并非毫无知觉，远远看见一个黑影走来，还以为遇到了熊瞎子，哪知是个穿着熊皮大氅的傻姑娘。你那跟着的兄弟直说我快死了，要把我扔下山崖，你却说，怎能见死不救。朦胧中，我看见一个女子凑近，瞪着一双大眼睛说……」
我酒气直上涌，迷迷糊糊问他，「说了什么？」
徐渭在我耳畔道，「说把人带回去，我管定了。」
我一定是醉了，最后仿佛听见徐渭轻叹一声，「真是傻子，是我先喜欢的你。」
我喃喃回应他，「你放心，我也会对你好的。」
7
成了亲，我还没来得及对徐渭好，他便待我极好。
早起为我梳头，用饭时会把鸡腿夹给我，还教山寨的兄弟们习武。
甚至隔壁山头的龙虎寨来找麻烦，我刚要举寨迎战，徐渭却随便拎了一杆红缨枪出去，半个时辰后，回来和我说解决了，龙虎寨主被他打得跪地求饶。
二当家高兴得什么似的，非拉着我去祭拜爹爹、爷爷和爷爷的爷爷，说一定是祖宗保佑了，让我找了个这么好的郎君。
我却不知怎的，心里分外不安起来，三当家也说，「徐渭的本事着实不凡，不像是……普通人。」
我和二当家三当家紧急开了个会，二当家此人比较乐观，但主要还是迷信，他坚信山下的刘瞎子算过的，我必有显贵，既然命够好，就不要怕。
三当家还是理智很多，他分析了三个时辰后得出结论，「徐渭来时正逢两国交兵，他又受伤昏迷，且一直不愿透露来历，只怕是……」
我们三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说道，「逃兵。」
这就对了！徐渭的讳莫如深也好，不凡身手也罢，都有了解释。
但三当家露出不屑神情，「贪生怕死的逃兵，怎么配得上我们大当家，错付，错付啊。」
二当家安慰他，「也没什么，我们也是土匪，都不是好东西嘛。」
我却担忧得厉害，逃兵若被发现必受严惩，成亲时三当家到处宣扬，该不会留下什么祸端吧。
晚上睡前我忍不住紧紧抱住徐渭，「成了亲，你是压寨夫人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徐渭不解，「保护我什么？龙虎寨又来了？」
说着他又要提枪出去，我赶紧拦住他。
「没有没有，不是龙虎寨，是……」
我说不出心里想说的话，急得直跺脚，徐渭看我着急的样子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你怕我有危险，是吗？」
我点头，「你当日在雪地里，受了很重的伤……我知道你不是临阵脱逃之人，定是伤重不敌，才会一路奔向黑风山。」
徐渭听懂了，他眼神一寒，「你觉得我是逃兵？」
我赶紧解释，「打不过就不该硬打，活下去才是重要的，你若死了，还怎么和我成亲？」
徐渭搂过我，他心头似有千般回转，可话到嘴边他只有一句，「你会知道的，你的夫君，不是逃兵。」
徐渭的手探进我的衣襟，他在我耳边责怪，「人都是你的了，还要怎么样？」
8
开春了，黑风山的迎春花如约好一般一夜绽放，三当家去给我摘了几只插在房里，还说这是好兆头，怕是要有喜事。
可花刚开没几日，二当家慌张冲回来说，「大当家不好了，有官兵上了山围了寨子，看样子，是来拿人的！」
该来的还是会来，官兵定是冲着徐渭来的。
我交代二当家三当家，带着徐渭和大部分兄弟从另一条山路走，要不去龙虎寨避避也可以，龙虎寨主上次来闹事后，看我们寨子养猪种菜很红火，从我们这要走了不少小猪娃和菜苗，这份面子应该是要给的。
二当家不肯走，三当家不肯走，兄弟们也不肯走。
徐渭，也不走。
我急得要命，「你要被抓了，怕是要砍头的！」
我故意哭起来，「我不想做寡妇，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他娘的要听我这个寨主的吩咐！」
徐渭悠悠看着我道，「砍什么头，谁敢砍我这个护国大将军的头？」
我摸了摸徐渭的额头，「没有发烧，就不要说胡话。」
我抓起红缨枪准备走向山门，「你尽管撤，我掩护。」
徐渭气得笑了，「王花花，你还想以命护我不成？」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我说过，会对你好的，便是以命护你，也没什么。」
徐渭深深地看着我，「傻子。」
我不答话，只是扯他走，但已经要来不及了，一大群官兵气势汹汹闯开了山门。
一个戴着头盔全副盔甲的官长模样的人直冲向徐渭，我赶紧拦在徐渭面前举起红缨枪，「谁也不能带走他！他生是我山寨的人，死也是我……就不能死！」
徐渭从我身后探出头，语气无奈却笃定，「冯副将，这是我刚过门的妻子，她大概是有点误会，你不必在意。」
那个什么徐副将惊讶的看我一眼，随即单膝跪地，「将军在上，末将来迟。」
我愣住了，二当家愣住了，三当家愣住了，全山寨都愣住了。
将军，什么将军。
护国大将军的名声我是听过的，响当当的白衣武将，一杆长枪挑破万千敌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这和徐渭有什么关系？
等等，我从雪地救下徐渭，他一身白衣染血。
他和我比武，身手不凡。
他一人一枪击退龙虎寨。
他……他说他不是逃兵。
但他若是大将军，为何要留在山寨与我成亲？护国大将军娶了个土匪头子，像话吗？
9
徐渭咳嗽一声站出来，「上次交战本将军身负重伤，本该回京治疗，却因马受惊意外到了黑风山，幸得我娘子相救，现已无大碍。」
冯副将满脸感恩，「上次将军是为了救末将才受的伤，可我却耽误了这么久才找到将军下落，请将军责罚！」
徐渭扶起冯副将，「若不是这次意外，我不会觅得贤妻，更意外发现一条制敌取胜之路。」
徐渭忽然看向我，眼神甜蜜宠溺，「花花，就是那条你告诉我的山路。」
我人还在恍惚之中，徐渭变成了大将军，还和这些部下说我是贤妻，又提到什么制敌取胜之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的嘴没合拢，「你若真是将军，还怎么做我的压寨夫人？」
我此话一出，冯副将急了。
「将军，邻国又起战心，已集结数万人马蠢蠢欲动，您……」
冯副将的话说出，徐渭却不直接回答他，只是搂过我的腰轻轻在我耳畔问。
「听见了吗，你夫君要上阵杀敌了，怕是有阵子不能陪你。」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不适地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可他的手却极其有力，只把我箍得更紧。
我恼羞成怒，「成亲时你未说你是将军，我只认徐渭，不认什么将军！」
我用力推开徐渭，「你这是存心看我笑话，明知他们是来接走你的，也不告诉我分毫，看我傻乎乎地说什么要护着你，呵，你堂堂护国大将军，何须我保护。」
二当家三当家都急了，赶紧上前调和。
二当家劝我，「大当家，护国大将军的身份怎可随意泄露？我们这可是土匪窝，很危险的。」
三当家劝徐渭，「将军，大当家都没怎么下过黑风山，这种场面她肯定不适应。」
这两人手拉手达成一致，「大将军尽管上阵杀敌，你的老婆我们帮你守护！」
徐渭看着我气鼓鼓的样子，对冯副将摊摊手，「冯副将，我这妻子显然舍不得我，我们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样吧，我就不上阵了，今晚你在山寨留宿，我把所有的作战计划告诉你，你跟我这么久了，你带兵也一样嘛。」
冯副将吓得差点没又跪下，「万万不可，将军还请自重啊！」
徐渭看向我，居然开始撒娇，「你看，他们嫌我不自重，哎呀，是他们还不知我的妻子有多厉害呢！」
徐渭抓起我的手，兴致勃勃和冯副将等一干人介绍，「我妻王花花，祖传的土匪世家，黑风寨大当家。」
冯副将眼神扫向我，噗通一下跪在我面前。
冯副将，「大当家，末将跟随将军多年从未见过将军这般，他永远都是以军营为家，以杀敌为己任，国不可一日无将军啊，还请大当家劝劝将军。」
我看一眼徐渭，又看一眼冯副将，再凝神细思了一下。
「冯副将，你们将军会去杀敌的，他都想好了怎么行军布阵，又怎么会退缩？只是……」
我顿了顿，也不知道自己所想的，到底是不是徐渭心中所想，但此时我也不吐不快。
我指着山寨的兄弟们，朗声说道，「这些人，不过是因为两国交兵流离失所的乡民，被逼得没了法子，只能上山做土匪。你们将军受了伤被我意外救下，他留在这不想走，是因为没有人喜欢打仗，没有人喜欢杀敌，人都喜欢过安稳的生活。将军是威名赫赫，可，仗不可一直打下去啊。」
我看向徐渭，一把扯着他的衣襟摆出恶婆娘的模样，「打赢了这仗，就给我马上回山寨，听到了没有。」
徐渭深深地看着我，他嘴角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了，「谁说我们大当家脑子不好了，我的妻，真真是大智若愚！」
我推他，「大智若愚不还是笨吗。」
徐渭终于爽朗大笑，「不笨，本将军的妻子，怎么会笨？徐副将，速发军令，迎战！」
10
当夜冯副将等人都留宿在山寨，二当家很兴奋，又杀猪又拿出了他珍藏的陈年好酒款待大家，说是给众将士加油鼓气，好打胜仗。
冯副将被三当家拉着灌了不少酒，醉醺醺的，直说这山寨原来日子这么好，比戎马生涯快活多了，难怪将军不想走。
我还是愁绪万千，徐渭变成了将军，可我不会变，二当家成亲那日说的没错，我没得选，出生就在山寨，祖宗落草为寇，我便只能当土匪。
冯副将喝多了被送回屋，徐渭看着他被灌酒不说什么，此时倒是拿出将军款儿拉着脸，说要和他彻夜长谈作战计划。
我怕冯副将酒气熏天耽误事，做了醒酒汤端过去，可走到门口，却听见冯副将担心地问着徐渭。
「将军，大当家确实不错，可你忘了皇上的意思，仗打了数年也没个结果，不如和亲。」
徐渭冷哼一声，「邻国公主如此尊贵，派我一个武将和亲，没有这番道理。」
冯副将声音里全是为难，「将军，你不会是不想和亲，所以赶紧娶了大当家吧？」
我屏住呼吸，浑身冰凉，徐渭的回答字字清晰传来。
「我成亲一事，皇上应该也已知道……」
「可皇上若执意让你和亲，定会让你与大当家分开，万一龙颜震怒，怕是大当家的命和这个山寨都保不住啊！」
徐渭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冷静，「所以这一仗……」
徐渭忽然警觉起来，「外面是谁？」
我咳嗽一声，做出欢欣的语气，「是我来送醒酒汤。」
徐渭打开门，他的眼神扫过我，似乎想看出刚刚的话我听到了多少。
「醒酒汤要趁热喝，冯副将被灌了不少，小心头疼」。
「听到了？」
我做出茫然的样子。
徐渭似乎放心了，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早些去歇着，不要想太多，我打赢了这仗，自然就回来了。」
我忽然伸出手，「你把玉佩还我。」
徐渭牢牢看着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我直愣愣地说。
「万一你战死沙场，这可是我家传玉佩，不能丢。」
徐渭气极反笑，「王花花，你一个大当家怎么抠门成这样，还有，哪有咒自己夫君死的！」
徐渭在我额头弹了个暴栗，其实不疼，但我眼泪却不受控制一般滚落了下来。
「我反悔了，不想和你成亲，也不想要一个什么将军，你动不动就要上阵杀敌，还可能回不来，我不想担惊受怕！」
徐渭不吭声，他眼神如刀一般看着我。
我感到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但我还是要咬牙说完这些话。
「我虽是土匪窝子的大当家，但我就是个俗女子，想寻觅一个能时常伴我身边的郎君，夫唱妇随和和美美，你不是我要的那种良人，你……你是护国大将军，得有好多好多事做……」
「我不喜欢你了，你把玉佩还我，我们一拍两散。」
「我和你就当没认识过，以后，这山寨你也不要再来。」
我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未曾想，要亲口说出放弃徐渭，会这么难。
可是，刚刚我听懂了，如果皇上要徐渭娶什么公主，他若因我抗旨，那若是龙颜震怒，徐渭有事，我有事，二当家、三当家、还有其他兄弟，都会有事。
我不能这么自私，再说……我一个土匪窝子的野女人，拿什么和公主比？
11
徐渭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似乎不信我会如此说。
「王花花，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擦一把眼泪，把手板摊开。
「徐渭，你还我玉佩，明早你就下山吧。」
徐渭冷哼了一声。
「玉佩给我了就是我的，我不会还，你若执意不要我了，那我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徐渭上前一步，他的眼眸里居然全是水一样的温柔，就好像春日融化了的小河，看得我心慌。
「我不要你了。」我硬着心肠说出这句。
「好。」徐渭转身进屋，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直觉心上仿佛有一年爬树摔下来断了肋骨那般巨痛，可……只能如此。
第二日一早，二当家就来告诉我，徐渭走了。
我惨淡着声音告诉他，「徐渭和我分开了，此后他和山寨没有关系。」
二当家手里的肉包子顿时掉在地上，「大当家，你糊涂啊，将军夫人可是光宗耀祖的！」
我哇一声哭出来，扑在二当家肩头委屈至极。
「我糊涂什么，皇上让他娶的是公主，我一个土匪窝子出生的女人，怎么和人家比？若是不从，我要死，他要死，二当家三当家都要死，我还做什么夫人，我只能做土匪！」
二当家愣住了，他长长叹了口气。
「大当家，这是命。」
二当家心疼的摸摸我的头，「人家姑娘，都养在深闺，绣花品茶就能安安稳稳过一生，你投胎在我们这全是粗老爷们的土匪窝子，连遇到个喜欢的人……」
二当家说不下去了，他的鼻头通红，看起来马上也要哭出来。
我吓坏了，赶紧吸溜了一下鼻涕，安慰二当家。
「山寨很好，二当家待我好，三当家也疼我。我不愿意绣花品茶，爬树摸鱼一样是极好的，嫁不出去我就不嫁，徐渭……就当他是个梦，醒了，就算了吧」。
二当家不吭声，他大概也为我遗憾吧。
我也难过，徐渭那么好，可也许，这么好的人，注定就不该属于我，我一个十里八乡倒贴给人都不要的恶婆娘，凭什么嫁给护国将军呢。
人，就该认清自己的定位。
我清清嗓子，「二当家，春天快到了，咱们把后山的果树多种些，还有河边那块地，围起来多养些鸡，等仗打赢了，咱们这边定能恢复通商，到时可以卖果子卖鸡蛋，兄弟们日子也能过好些。」
二当家有些忐忑，「仗，一定能赢吗？」
我的眼神看向那蔚蓝如洗的天空，又高又远，「我会为他祈祷的，希望他能赢，这样，他好，我们也能更好，只是……他和我，不复相见了。」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吧，遗憾是一定有的，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12
徐渭这一仗打了数月，听说邻国用了举国之力迎战，战事极其吃紧。
山寨倒是很安稳，我几乎不下山，带着兄弟们种果树养野鸡捕大鱼，还酿了好多果子酒，埋在桂花树底下。
二当家说，酒还是要留着，等我下回出嫁启坛，我劝他现实一点，不如明年拉出来卖掉，多挣钱是正经。
二当家绝望了，逢人便说山下的刘瞎子是骗子，什么贵不可言，没有的事！
三当家倒是实在，和大伙商议要不不做土匪了，山寨的果子结的好，蔬菜长得壮，等仗打完了，就把蔬果运出去售卖，不也挺好。
我不是土匪头子了，大概，也还有嫁人的机会吧？
二当家三当家殚精竭虑，我知道，是担心我，我没告诉他们的是，我心里忘不掉徐渭，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爬上山顶望着两国交兵的地界。
呵，太傻了，我其实看不到他，他也不会知道，我还在看着他。
我希望他好，希望他打胜仗，希望他若是迎娶公主，也能和美幸福一生。
可冯副将却来了，他骑着红鬃快马一路飞奔上山，手举着我给徐渭的那枚玉佩扑倒我面前。
我顿时腿软，「徐渭战死了，只有玉佩送回来？」
冯副将喘着气说不出话，我只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徐渭一身白衣站在雪地里，等我冲过去跳到他身上。
「你不要做大将军了，做我的压寨夫人吧！」
徐渭搂紧了我，他眼中波光闪烁，「是，生是你的人，死，也要等你死了，我马上跟去。」
我露出笑意，指着山寨新结的果子向他炫耀，「看，这些桃儿李儿，随你吃。」
徐渭也笑，「真是最能干的土匪。」
可徐渭话音未落，他却忽然满身血污倒在地上，我扑过去，怎么也唤不醒他，只听得一个声音不停在我耳畔低吟，「你这个傻子。」
是啊，我这个傻子，错过了徐渭，此生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13
我拼命睁开眼，却看见徐渭果真一身白衣坐在我床边，他摇着头，「傻子。」
我恍惚地看着他，难道还在梦里？
「你，不是死了？」
徐渭没好气，「又咒我，我是让冯副将拿着玉佩来给你报讯，仗打赢了，邻国已签降书，百年内不会来犯。」
徐渭狡黠一笑，「本来呢，还要我娶个公主的……」
我紧张起来，「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徐渭捏着我的下巴，露出一股子不高兴的样子，「干什么，你说干什么，你说过的，要对我好的，怎么临阵脱逃！」
我拨开他的手，「你去娶公主吧，仗打赢了你还来这干什么，皇上定会嘉奖你，该去领功才是！」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脑子里又嗡嗡作响，还不如继续昏迷好受些。
徐渭无奈地看着我。
「说你傻还真是个傻子，我是要领功，奖赏也要来了，趁着打赢这仗皇上高兴，我便奏请圣上准了我和你的亲事。」
我一下清醒过来，「你说什么？我和你的亲事，你是说……你不娶公主了，要继续给我做压寨夫人？」
徐渭点头。
「我未曾告诉你的是，边界交兵三年余，我也常年驻扎边境，你说的民不聊生我也全都看在眼里，可有时看见百姓流离失所，心中烦闷难耐，我便会在休战时来附近的黑风山散心。」
我瞪大眼睛，「你在受伤之前，就来过黑风山？」
徐渭的嘴角上扬，「来过很多次，几乎每次，都能看到一个姑娘，抓麻雀，摘野果，河里洗澡……」
我脸一红，「你看过我洗澡！」
徐渭忍不住笑，「放心，我是君子，只看到你大冷天呲牙咧嘴跳进去，没看你赤身裸体……」
他忍不住附在我耳畔，「再说，现在我们是夫妻，也无妨了。」
我还是不解，「你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徐渭无奈叹口气，「意思就是，我早已喜欢上你，比你见到我还早。」
他摊摊手，「那日受伤，我本该回京医治和与皇上答复和亲之事，可我心下一横，不知怎么，就拐来了黑风山，大概是想见你吧。」
徐渭一把抱起我，「所以，我当日一定要打赢这最后一仗，一为这边境再无战火，二为……」
我接过他的话，「我们能在一起，一辈子。」
徐渭笑着点头，「是，一辈子。」
他深深地吻我，恰好冯副将推门而入，看到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忍不住捂着眼睛喊，「将军，你请自重啊！」
我也偷笑，这个将军，怕是这辈子只能待在山寨做我的压寨夫人啦！
全文完
作者：蔡要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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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动石樱花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平静如水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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