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四个小番外

四个小番外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番外 1:花宴

御花园内,两个女孩儿在一棵槐树下窃窃私语。

「长公主殿下的酒量怎么这般好?她昨日宴请群臣,替感了风寒的皇上打了个满场通关,我还当她今日花宴不会出现呢。没想到不仅人来了,还半分宿醉的样子都瞧不出来。」

「什么叫『满场通关』?」

「就是挨桌儿喝过去,从头到尾全部都喝一轮,是谓『通关』。」

「我的天!昨日那琼林宴起码得有好几十桌吧?长公主的酒量可真厉害。」

「不过,我听父亲说,昨日谢太傅也喝了不少。」

「谢太傅是此次科举的主考官,琼林宴上多饮几杯也属正常。」

「可惜了那莺莺小姐,今日怕是见不到太傅大人咯。」

……

盛云霖神色恹恹地靠在上首。

今日花宴,依循旧例邀请了青年才俊和世家小姐们入宫赴宴,赏花、吟诗、品茶,乃附庸风雅之举。

她昨夜喝得有些多,宾客散尽后吐了不少,陈煜给她顺了好一会儿的背。今日虽然面上不显,但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花宴尚未开席,入宫的人挨个儿来给她见礼。此时迎面而来的,正是一个模样清秀恬静的姑娘。

「臣女左莺,参见长公主殿下。」左莺盈盈下拜,朝她行礼。

难怪瞧着眼熟,这不是谢斐的娘亲看上的那位左家小姐吗?

「免礼。本宫听说过你的名字。到的确长得齐整。」

左莺微微发愣。

前面来行礼的女孩儿至多只得了一句「免礼」,怎么到她这儿,还多了一句话?

不过拜也拜过了,她说了一句「谢长公主谬赞」,便依着礼数下去了。

兰草站在盛云霖的身后,对着她的耳畔道:「听说是谢家大夫人想借此次花宴的机会,让左小姐与太傅大人彼此相看一番。」

「……谢斐人呢?」

「太傅大人自称公务繁忙,没来。」

「哦?」盛云霖的语调微微上扬,「唔,他近来确实比较忙。」

「我瞧着太傅大人也不像对此事上心的样子。还有啊,昨日太傅大人帮你挡了不少酒,奈何你最后喝上了头,兴致来了,谁都劝不住,结果他替你挡酒不成,还被你抢了杯子,连着他那杯都让你喝了,太傅大人那脸色啊……」

盛云霖挑眉。

「最后皇上可把我骂坏了。」有时私底下,兰草也不会自称奴婢,对盛云霖亦不用敬语,「你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

「好说好说。」盛云霖很不诚恳地应了。

兰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盛云霖却一直在盯着左莺看,手上的团扇不紧不慢地摇。

她昨日为什么喝多了来着?

哦,看到谢斐她就不高兴。

谢家就差派位命妇入宫来求她赐婚了,谢斐还替她挡什么酒呀?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醉了,还抢了谢斐的酒杯。

那么小小一个白瓷杯子,也不知道他先前喝了几口……

「怎么,前两日你还让人调了这左小姐的画像,当时没瞧够?」兰草揶揄道。

「画像怎能和真人比?」盛云霖不痛不痒地夸道,「左小姐模样生得美,性子也恬静,谢家大夫人是会挑人。」

「哦?」

「召她入宫吧。赐封号,『静』。」

「……!」兰草愣了半晌才道,「殿下,你不会酒还没醒吧?!」

盛云霖已经起身,离了席,只留下一个亭亭的背影。

兰草忍不住道:「执政三年,可真是越来越任性了啊……」

番外 2:剑穗

齐天汉五十四年,天汉帝驾崩,太子李景澈继位,改号永定。

半年前,齐国浩浩荡荡的储位之争最终以嫡系一脉取胜、梁王被贬为庶人告终。而后,年轻的太子登上至高之位,接受万民朝拜。

太子原是先皇膝下的十七皇子。起初,有很多人并不看好这位十七皇子。一方面是他太过年轻,和年过四十的梁王比起来,朝中势力的积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另一方面,他同胞兄弟乃前任太子,先皇后与先太子都对他颇为宠爱,是以十七皇子不仅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治国之才的样子,说和纨绔比肩也不算多过分。

谁知这头年轻的猎豹,却在母后与兄长皆薨逝后,露出了他的獠牙。不仅横扫了梁王一党,更是得到了来自邻国陈国皇室的支持,继位时,甚至收到了陈国派使臣送来的贺表。

齐国皇宫,勤政殿内。

盛云霖轻抿了一口魁龙茶,品了品,点头道:「不愧是齐国享誉九州的『魁龙』,的确茶香扑鼻,回味无穷。」

「能得长公主一句赞誉,我让商队把这魁龙茶运到陈国去贩卖,想必不愁销路了。」李景澈笑道。

「你们齐国多山,不适合农耕,倒是盛行经商。你为了你们齐国的商人在各国行商方便,这才以齐国商会的名义建了汇通银庄。最后你能继位,齐国商会帮了不少忙吧?」盛云霖问道。

「长公主分析得都对。」李景澈毫不避讳。

「可惜呀。」盛云霖叹道,「你们齐国的那些老家伙,当初还当你是个玩心大的孩子,认为你不过是瞎折腾罢了。」

「当年也是真的瞎折腾。」李景澈替她添上了茶,「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呢?还能与长公主坐在这里,闲来饮茶,坐观风月。」

盛云霖本想让李景澈上些好酒来,却被李景澈给否了,生怕她又给喝醉了,谢影湛再甩一个冰霜般的眼神过来,可让人消受不起。

不过谢太傅也是真的护短哪。李景澈心想。

窗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绵绵的雨丝打在翠竹上,隔着梅花窗望去,园林里满是如水般的绿意。

一个挺拔如青松的身影,手执一柄油纸长伞,从这满目的青翠欲滴中踏步而至。

「斐斐——」盛云霖小跑了过去,拉住来人的手。

「真肉麻。」李景澈很做作地抖了抖,「沉溺于浓情蜜意的人就是这副样子吗?」

「你懂什么!」盛云霖回头,凶了李景澈一句。

李景澈「啧」了一声。

他确实不太懂。诚恳地说,他李景澈这辈子并没有喜欢过什么姑娘,也很奇怪谢影湛为何这么多年来只对陈朝的这位长公主殿下死心塌地——他固然很敬佩这位长公主,可娶回家?算了吧,无福消受。

最近朝堂上为他的婚事吵翻天了,远没有当初当皇子时那般逍遥自在,他甚至问盛云霖陈朝有没有公主可以嫁过来和个亲,以解他燃眉之急,却被盛云霖甩了个白眼说「陈朝过去三十年来就我这一个公主,已经嫁人了」。他只能摊了摊手。

此时,李景澈对谢斐微微一笑,道:「谢大人,明知道你们夫妻二人来我国是游山玩水的,却叫你来处理公务,真是过意不去。只是,我与长公主聊到了两国结为友盟、化干戈为玉帛之事,因此不得不请谢大人入宫详谈。谢大人曾在陈国礼部任职多年,又曾出使我朝,这件事跟你谈,且有长公主从旁见证,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无妨。」谢斐淡淡道。

「谢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李景澈揶揄道。

谢斐「嗯」了一声,似乎是做实了这样的评价。

李景澈屏退了宫人,勤政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从日头高悬到繁星点点,从杂乱无章的草稿到有条有理的草案,一份结束了陈齐两国多年恩怨、影响后世百年商路的合约,在这间宫室里悄然诞生。

……

草案拟完时,已是深夜。

李景澈揉了揉手腕,放下笔,道:「都这么晚了,二位今晚就宿在宫中吧。正好,我有一处地方想请谢大人看看。」

「不请我?」盛云霖奇道。

「长公主想来,自然无人会拦。」

「何地?」谢斐问。

「我父皇的书房。」李景澈道。

他做了一个引路的手势,带着盛云霖与谢斐二人走出勤政殿。

齐国皇宫内的灯笼像是长长的画卷那样一路铺陈开,有萤火虫在其中摇曳,竟是一种别样的美感。齐国地处南端,一年四季里有一半都是夏日,春秋不长,冬日更是尤其的短。就连皇宫内都栽种着各种奇花异草,终年花开不谢。

他们三人行了大约半刻的工夫,这才到了一栋颇为简朴的殿宇之外。

「勤政殿是我齐国历代帝王处理朝政的地方。而这儿,是我父皇闲时读些杂书、赋诗作画的地方。」李景澈推开了门。

这方殿宇内里并不算宽阔,但是陈设很是精致,且有其主人很浓的旧日痕迹,仿佛一打开门,就能看见原主人曾经在这里生活的影子。

金丝楠木的长桌上,摆着一封封叠放着的信,最上面用一枚青玉流云剑穗压着。

看到那剑穗的一瞬间,谢斐略有些失神。

「在父皇重病难起前,他还日日到这书房里来。这里保持着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时的模样。」李景澈叹道,「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谢斐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当年我祖父和你父亲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是。我父皇都告之于我了。」李景澈亦看向那枚剑穗,目光里有惋惜之意,「九年前,你就是带着那枚剑穗出使我齐国的。」

「嗯。」

盛云霖忽然间想起了李景澈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个故事。

……

「谢影湛用了一件信物。这信物本是他祖父谢襄的。谢襄年轻时出游,与一同龄人相交,互相引以为知己,谁知此人竟然是大齐的皇太子。当时两国相争已有多年,齐国太子的身份真相大白之时,谢襄宁为玉碎,也不肯再继续与敌人相交。二人诀别前,齐国太子曾赠予谢襄最后一件信物,是为一个承诺,亦有亏欠之意。此后,死生不复相见。谢影湛出使齐国时,当年的太子已然当了四十五载皇帝,垂垂老矣了。见此信物,恍若隔世,潸然涕下。」

……

想来,这枚剑穗,便是齐国先帝做太子时,曾赠予谢襄的那件信物。

李景澈对谢斐道:「当年我父皇游历陈国,不慎暴露身份,被押入狱中。彼时两国呈对立之势,当地官员想要一人独吞生擒敌国太子的功劳,直接押送入京,是以没有对外声张。你祖父谢襄得知此事后,方恍然自己一直视为挚友之人,乃敌国太子。

「他本是个文人,虽足智多谋,却并不懂什么武艺的。便是腰间佩剑开了刃,也只是日常装饰用。可那日,他却独自一人筹谋了整场劫狱,深入狱中,亲自带走了我父皇。

「父皇说,那晚可谓九死一生。即便谢襄有万全之策,却也还是没什么劫狱的经验,在最后关头惊动了守卫,二人被追杀了一路,直至逃无可逃。我父皇受了伤,无力用剑,那是谢襄平生第一次使剑,一通胡乱劈砍,跟劈柴似的。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死死把我父皇护在了身后。

「若非地方官员下了必须留我父皇活口的命令,那些人早就下狠手了,他们二人根本撑不到援兵抵达。不过万幸,虽然最后谢襄身负重伤,但齐国的援兵还是及时赶到了。

「二人脱险后,我父皇本想将谢襄带回齐国,却被谢襄严词拒绝。他说他冒死救了我父皇,已全了兄弟之谊,但国仇家恨却不可放下,也不能放下。」

李景澈讲述得极慢。

明明已经是近六十年前的事情了,却恍如昨日一般。

「谢襄的那把佩剑,本是附庸风雅之物,算不得什么名刃,早就在那场恶战中被斩断了。只是我父皇默默拾回了这枚青玉流云剑穗,一直留在身边,直至重新赠予谢襄。那时的谢襄已是陈国最年轻的丞相,两国在楚江南岸交战,生灵涂炭。谢襄奉命前去和谈,最终得到了这枚剑穗。而后,两国都退兵了。」李景澈道,「那是他们两个,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谢斐拿起了那枚剑穗。

这枚剑穗他幼时便见过,祖父时常拿出来端详。他总是奇异于祖父从不配剑,却为何如此在意这样一枚老旧的剑穗?明明丝线都起了絮、泛了黄,边角也蜷曲了。

后来他出仕,祖父故去前,将这枚剑穗置于一檀木盒中,交予他,说哪日陈齐二国再度开战,此剑穗可解燃眉之急。但即便如此,他也此生都不希望这剑穗有用武之地。

彼时的谢斐不解其意,直到后来在陈国皇宫的御书房中,发现皇上总是日日对着一副少女的画像出神。

那神情,和他祖父对着那枚剑穗时,一模一样。

如今这剑穗下,压着厚厚的一叠信纸。

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谢襄」。

——他们年少时,也是这样直呼其名的吧?

只是这么多封信,写了大半辈子,却从未寄出过。

「我有的时候会想,若当年不是两国势同水火,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李景澈叹道。

「会。」谢斐道,「至少从现在起,一切都有所不同了。」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乱世了。再也不会有那样被迫分道扬镳的挚友。

百年的盛世将自此而开,他们的后人都将携手并肩。

番外 3:长忆

盛云霖与谢斐告别李景澈前,李景澈给了二人一盒线香,说是迟到的新婚贺礼。盛云霖揶揄他这迟到迟得有点儿久,他俩成亲都有大半年了,李景澈却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份礼物一定会符合他们二人的心意。

李景澈道:「此乃我朝至宝,名为『梦忘忧』,点燃它入睡,可以在梦中实现心愿。因制作它所用的忘忧草年产量极少,便是宫中也没有多少。」

盛云霖不以为意道:「我平日里做梦,也能心想事成啊。」

李景澈笑道:「我还没说完呢。它最神奇的地方在于,你俩睡前点着了,可以一同入梦,进入一个同样的梦境,然后一同圆梦。」

「这倒挺有意思的。」盛云霖登时来了兴致,「也不知我和谢斐会梦见什么?」

当天晚上,盛云霖便燃上了这线香。线香本身散发出一股草木的清香来,倒是好闻得很,似乎是有安神的作用。

谢斐倒是没抱什么期待,对盛云霖道:「若两人的心愿不一样,又如何能一同入梦?」

盛云霖道:「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俩的心愿不一样?」

「那你的心愿是什么?」谢斐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眸中像是有月光在流动。

借着烛火,盛云霖看他那对眼睛,又一不小心看出了神,只是托着下巴笑道:「我不告诉你。」

谢斐淡淡地笑了笑,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睡吧,晚安。」

长忆公主相亲相了大半个京城的适龄青年后,最终由皇上一锤定音,定下了前丞相谢襄之孙、文武双料状元、如今翰林院在职的谢家嫡长子谢影湛。

兜兜转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点。

只是大家都不太能理解,既然最后尚主的还是一开始就最热门且八卦传得满天飞的那个候选人,又为什么要折腾大家一通?平白给了不少世家子弟没什么用的希望和期待,结果都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家倒是开开心心张罗起婚事了。婚期定得很早,皇上把长忆公主母亲华阳长公主生前的公主府重新修葺了一番,赐予长忆公主作为婚后的府邸。礼部也随之忙碌了起来,恨不得立刻把公主嫁出去。

礼部尚书的嫡亲儿子兼京城八卦头子翟闻涛,给众人带来了第一手的八卦消息。

「其实这个事儿是这样的。」翟闻涛对狐朋狗友们道,「这段时间咱们不是在跟北漠议和吗?人家派了使臣来,要进京详谈。皇上琢磨着不对劲儿,有什么事儿非得到京城来谈啊?大家很快就回过味儿来了——这绝对是想求一位公主去和亲哪!可咱们长忆公主是什么人?那是皇上的眼珠子,天天捧在手心里,和太子平起平坐的!皇上生怕后面进退两难,就赶紧把公主给嫁了。」

狐朋狗友们问道:「那为什么最后定下的还是谢影湛?不是说,去年谢影湛刚中状元那会儿就拒绝尚主了吗?」

「他可能现在想通了?」翟闻涛猜测道,「不过最近我在翰林院日日对着他,也没见他不高兴,不像是被逼无奈。」

有人不屑道:「他那个人,又看不出来表情的。别最后成怨偶啦,又是鸡飞狗跳!」

「鸡飞狗跳?怨偶天成?外头真是这么说的?」盛云霖要气炸了。

皇上赐婚的诏书下来时她还挺高兴。诚恳地说,谢斐的确是和她同龄的世家子弟里最好看也最有才华的那一个。虽然一开始他俩关系不怎么样,但如今也不见得关系多差了,日后好好相处,总能处得不错的吧?

但如今外面的评价却是:谢斐被逼尚主,二人恐成怨偶。

陈煜安慰她道:「阿姊不要生气,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胡说八道的。」

「你说,我要不要去问问他怎么想的?万一他真那么不喜欢我……」

「别!」陈煜按住了她,「父皇说了,你得赶紧嫁掉,不然就要去和亲了!」

「……那还是嫁吧。」盛云霖望了望房梁,「大不了再和离嘛。」

陈煜:「……」

盛云霖拍了拍他的手:「你是太子啊,我若真要和离,你得给我撑腰的。」

陈煜:「……」

感觉会被父皇打断腿啊。

大婚当日,十里红妆。

礼毕之后,谢斐在前院敬酒,宴席摆了九九八十一桌,就连帝后二人也赏脸亲自到了;盛云霖则一个人坐在屋里瞎琢磨——平日里她见惯了谢斐穿官服的样子,的确养眼得很,到不知他今日着大红的喜服又是什么样?但想来,依旧会是玉树临风、惊才绝貌的吧?

想着想着,她就犯困了。

头饰忒重。也忒无趣。

她这一觉睡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只因盖头挡得严严实实,她又坐得很是端正,是以谁都没看出来盖头下的人已经坐在那儿眯了过去。

待到前院散场,她才被嬷嬷摇醒:「殿下?殿下!驸马回来了!」

「……啊?」盛云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紧跟着,她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酒味儿。

她蓦地掀了盖头,对着眼前的人道:「谢斐,你喝了多少啊?」

映入眼帘的是谢斐错愕的神情,旁边则是双手抬着喜秤和酒杯的丫头,以及一脸「完蛋了」的嬷嬷:「我的殿下!!你怎么能自己把盖头掀了呢?」

盛云霖「哦」了一声,又抬手,原封不动地把盖头盖了回去。

「重走一下流程。」她无所谓道,「你们什么都没看到,谁都不准去皇上和皇后娘娘那儿告状。」

方才惊鸿一瞥,谢斐倒是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好看。十八岁的少年郎,眉若远山,眸似朗月,皎皎君子,莫过如是。

她静静地等着谢斐用喜秤掀开了她的盖头,二人再喝了交杯酒。手腕交缠的那一刻,盛云霖第二回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了谢斐的气息——上一次还是在琼林宴,自己一不小心跌进了他怀里。那一回谢斐立刻将自己放下了,接下来便是长达数月的冤家路窄。而此时此刻,时光却仿佛拉得绵长,那样亲密的触碰,让人的皮肤都变得滚烫了起来。

交杯酒喝完,嬷嬷说了很多吉利话,再与丫鬟们一同退下了。

屋内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盛云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只觉得自己酝酿了的一肚子话,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了。

什么「谢大人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抑或者「你今天累不累啊,要不早点休息?」,在现在这个氛围下,都觉得不合时宜。

谢斐可能是真的喝多了。虽然没有上脸,但眼眸中带着一丝迷蒙的雾气,到底还是逃不过盛云霖的眼睛。

谢斐先开了口:「臣今夜是喝多了些。」

「呃,那什么……」

「我去洗漱一下,公主先休息吧。」

「……啊?」

盛云霖满脑子都是「完蛋了他不会事到如今还讨厌我吧」,一脸蒙地看着谢斐也离开了屋子,呆了半晌,然后直挺挺地往床上一倒,开始思考人生。

奈何今日实在是太累了,她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困意再度袭来,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

谢斐回来的时候,盛云霖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她还不忘自己把头冠摘了、外衣脱了,还自己滚到了最里面,给谢斐留了不小的地方。

谢斐无奈地笑了笑。

他今夜被灌了不少酒,确实一身的味儿,被她嫌弃也很正常。

他倒是真的没见过比长忆公主还要娇纵胆大的姑娘了。

但这样的公主殿下,在上书房认真起来的时候,却也有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刻苦与上进。

谢斐弯下腰,在盛云霖的眉心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然后,谢斐小心地掀开被子,躺在了她身边,不愿惊醒睡梦中的少女。

次日清晨。

盛云霖发现谢斐躺在自己身边时险些喜极而泣。如果昨天晚上谢斐跑去睡书房了,那她就真的要开始盘算和离了——强扭的瓜毕竟不甜嘛,她也不想和谢斐成为怨偶啊。

「你怎么这副表情看着我?」谢斐问道。

盛云霖却摇了摇头,正色道:「没什么,你比较好看。」

谢斐:「……」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今天早上的事情很多。他们两个要拜见谢家的亲长,平辈和小辈的则要来拜见他俩。谢家人丁兴旺,光是见礼就见了五六七八轮,盛云霖一个也记不住,倒是谢斐轻声在她耳边提醒她,帮她认人。

盛云霖全部见完后,就得出一个结论:这一家子女眷里,只有宣大夫人是个正常人。其他人讲话都文绉绉的,三句话里有两句要引经据典,仿佛不掉书袋就不会说话了似的。

至于谢家的老爷、少爷们哪……不提也罢。也就谢斐那个堂弟说话比较有趣一些。

亲戚们刚见完了一半,宫中忽然来了人:「皇上有旨,传谢大人入宫觐见!」

一屋子谢大人面面相觑。

传话的小太监擦了擦汗,道:「传的是翰林院编修,谢影湛大人。」

盛云霖一脸蒙。

——什么情况?婚假都不给放的?说好的三天不用上朝呢?

小太监道:「谢大人,还请您速速随我进宫吧,皇上有急事找您。」

盛云霖猛然间拽住了谢斐的手。

其实她都没过脑子,手下意识地就动了。

谢斐的视线一路顺着肌肤相触的掌心朝上望去,最后停留在盛云霖的面庞上:「我去去就回,嗯?」

最后那一个字,连同微微上扬的语调,像是带着蛊惑一般,让盛云霖无条件妥协了。

「那……我等你啊。」

「好。」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

当天晚上,宫门落锁前,盛云霖没等回来谢斐,倒是等回了白天那个小太监。这回的小太监是来帮谢斐拿衣物的,说是谢大人这些日子都得住在宫里了。

盛云霖心下开始不安起来。

这得出了多大的事儿啊?她如今在宫外,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仅仅过了一夜,盛云霖便也跟着进了宫,直接去拦了大皇子。四位皇子里,大皇子比她大两个月,如今已经开始跟着办一些差事了,是以前朝的事儿他知道得最清楚。

盛云霖既然主动问了,他也不隐瞒,低声道:「皇上发现北漠议和一事有诈,恐非诚心求和,似有其他动作,如今正召集各位大人议事呢。」

谢斐如今是天子近臣,重要的诏书都经他手起草,大约也是被关在御书房里了。

也难怪连家都不回。

大皇子叮嘱她道:「知道你新婚,和驸马浓情蜜意着呢,但父皇器重他是好事儿,你可别去闹啊。」

「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吗?」盛云霖一脸惊诧。

大皇子认真点了点头。

「哪有?你污蔑我!」

「长忆啊,你都忘了吗?去年你为了进上书房,跟父皇闹了得有一个月吧?这些年来,父皇为你改了多少规矩?你自己数。」

「……」

「哎,也不知道谢影湛看上了你哪点。」

「不是父皇指婚的吗?」盛云霖扁扁嘴,「其实老实说,我都怕他是被强迫的。」

大皇子用一副「你脑子锈了吗」的目光看向她,道:「所以你不知道,是谢影湛主动求娶你的?」

「……哈?」盛云霖懵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总之父皇发现了北漠人可能要你去和亲,当场就决定立刻把你嫁出去,结果他就毛遂自荐了啊。」大皇子轻描淡写道,「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你脾气这么坏……」

这要换作平时,盛云霖估计已经和大皇子吵上了。但此时她脑子蒙蒙的,居然忘了为自己辩驳一番,就这样蒙着走远了。

谢斐主动求娶她的……?

谢斐主动求娶她的!

天,原来不是被迫的啊!

一旦回过味儿来,从昨夜开始的诸多细节,便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比如说,谢斐从成婚当晚到次日清晨看她的眼神,是和平日里不太一样的吧?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但反正就是觉得不同于往日。

比如说,谢斐昨儿给她介绍家里人,语调是很温柔的吧?他在上书房的时候,可从没这么温柔地当过老师,一向都是严厉得不行呢。

还比如说,谢斐对她的那句「我去去就回」,特别是结尾的那个「嗯?」,语调上扬。

——仿佛在给她下蛊似的。

盛云霖捂住脸。

啊,真是忍不住想偷笑出声……

直到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谢斐。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去年这时候他俩还大眼瞪小眼的,互相不对付。她是什么时候喜欢谢斐的?

不知道。不过也不重要。

偌大的皇宫,前朝与后宫界限分明,盛云霖还真不好去找谢斐。公事与私事她分得很清楚,如今谢斐要事在身,又与诸位大人一同住在宫内,夙兴夜寐的,她更是不便去打扰。

待到谢斐被从宫里放出来那一天,公主府的车驾直接在宫门外等着了。

与谢斐一同出宫的诸位大人们也认出了公主府的车驾,笑着揶揄了一番,便各自离去了。

谢斐拜别了各位上官,而后上了车,掀开车帘。果不其然,盛云霖人就坐在里面。

「怎么来接我了?」他问道。

「顺路呀。」盛云霖道,「我也才从宫里出来呢。」

其实并不顺路。她要从后宫那个北门,绕到前朝的东门来,这么长一截路,都足够她回一趟公主府了。

车马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盛云霖拎出了点心盒子,掀开第一层:「绿豆糕,吃吗?」

谢斐摇摇头。

「你不喜欢吃甜的?真可惜。」盛云霖又掀开了一层,「紫薯松糕?这个没加糖。」

「我不饿。」谢斐道,「在宫中用了膳的。」

「哦,其实我还带了解暑的凉茶……」

「你『顺路』过来,还带了这么多吃的喝的?」谢斐问道。

盛云霖一时语塞。

「我在讨好你啊……」她嘟囔道,「结果你都不喜欢。」

「为什么要讨好我?」

谢斐静静地看着她,语调循循善诱。那对琥珀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盛云霖被他盯得双颊开始逐渐升温,最后干脆偏过头去,不理他了。

「生气了?」谢斐接着问道。

盛云霖还是不理他。

谢斐忽然勾唇,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盛云霖不高兴极了,「你寻我开心呢?」

「没有。」谢斐忽然伸出手来,覆在了盛云霖的手背上,然后握住了她的手,「抱歉。是我食言了,没有早点回家。」

盛云霖只觉得手背上的肌肤都变得滚烫了起来。

不过他俩的的确确是成亲了,这样亲密而自然的举动,本就是应该的。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你又不是故意的。更何况,舅舅那儿的事是家国大事,理应排在前面。」

「嗯。所以家国大事忙完了,我就多告了两天的假。」谢斐从容道,「正好可以多陪陪你。」

盛云霖眨了眨眼。

「谢大人,你以前讲话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凶巴巴的。」盛云霖肯定道,「能噎死人。」

「……」

谢斐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道:「以前是在上书房,我教你们课业,情况不一样。还有,你现在还叫我『谢大人』,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盛云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托着腮,道:「那叫你什么?驸马?夫君?影湛?其实我感觉『斐斐』比较可爱,你觉得呢?」

「随你。」谢斐面不改色,「我都能接受。」

「那为什么『谢大人』就不能接受了?」

「太生疏。」

盛云霖继续托腮望着他。

「斐斐。」她开始喊这个新的昵称,估计整个京城里只有她会这么叫谢斐,也只有她敢这么叫谢斐。

「嗯。」对方应道,「你别这样一直看着我。」

「为什么?」盛云霖换了个手,继续托腮。

谢斐叹了口气。

「很可爱。所以会想吻你。」

「……!」

盛云霖壮着胆子道:「那,试试?」

话音刚落,身旁的少年人就按住了她的肩,偏过头,在她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然后微微放开,旋即再度覆上去,深入。

盛云霖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她低笑着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最后滚进了谢斐的怀里:「所以我们做的是同一个梦吗?我小时候真可爱啊,哈哈哈哈——」

谢斐无语道:「第一次见到这么会夸自己的。」

「谢大人,你不要这样说。」盛云霖正色,「你那会儿还不是为我神魂颠倒!」

谢斐不置可否。

「可惜了,梦有点儿短,没有进展到关键情节。」

「……」

谢斐当然知道她说的关键情节指的是什么。

怀里的人还在自顾自地叨叨:「你看,梦里你还不让我叫你『谢大人』,啧啧啧。斐斐,你的小心思怎么那么多?但讲道理,我现在喊你『谢大人』,你不觉得有一种又禁欲又背德的味道吗?」

话音未落,又在他耳边喊了好几声「谢大人」,语调微微上扬。

「……」谢斐忍无可忍,又翻身把她压了下去,「公主殿下,你不是嫌没有进展到关键情节吗?要不要现在补上?」

番外 4:岁岁年年

太子若华,时年六岁,正是开蒙的年纪。

多年未开的上书房又要重新启用了,到底选谁给太子当授业恩师一事,又闹上了朝堂。但吵着吵着,话题就变了,一群人竟吵到了太子身份的问题上去。

贵妃的儿子比太子小两岁,性格胆大活泼,才四岁便识得不少字;而太子却不太爱说话,经常一个人在摘星台眺望远方。

朝中有人质疑,太子是否能担得起天下的重担。更有流言传道,当年太子之所以能成为太子,只不过是皇上需要一枚来对付霍琬的棋子,而太子正好成了那枚棋子。当年皇上找的理由,也是长公主托梦,说皇长子有惊世之才,堪当太子。但谁都知道,长公主如今活得好好的,和太傅大人神仙眷侣,托梦也就成为无稽之谈了。

……

盛云霖无语道:「所以,他就让你把这孩子送我这儿了?」

兰草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什么意思?」盛云霖跳了起来,「霄月跟个皮猴儿似的,我养她一个就够呛了!」

「皇上说了,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殿下多带一个没问题的。」兰草大言不惭道,「更何况太子殿下如今也大了,很好带的。」

「六岁啊,正是狗都嫌的年纪,你跟我说好带?!」盛云霖被陈煜和兰草的无耻惊到了。

「好不好带,你见到他就知道了。」兰草斯文地呷了口茶。

太傅谢斐,长公主盛云霖,成婚六年,有女一位,时年两岁。

目前一家三口住在云南大理,暂时没有回京的打算。

成婚的头三年,他俩基本上把整个陈朝跑了个遍,连带着各地府衙哀鸿遍野,生怕被突击检查再丢了乌纱帽。

后来长公主有孕,太傅便禁止长公主再到处乱跑,二人回了云南定居,各地官员皆松了口气。

太傅与长公主的长女出生时,皇上光封号就自己草拟了十七八个,最后长公主抗旨不接,说女儿暂时不需要头衔,待日后回京了再说。

据闻,这一句「日后回京」的口信传进了宫中后,皇上在未央宫转了好几圈,最后颁了大赦天下的赦令,内外官陪位者赐勋一转,大酺三日。

这三年里,谢斐与盛云霖也没闲着。王朝每到中期,就会进入土地兼并,特别是盛世,兼并之势会进一步加剧。太傅奉皇命在云南实行税赋变革,一旦成功,便要推行全国。

兰草揶揄道:「京中都传你们二人是神仙眷侣,依我看,你们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夙兴夜寐罢了。」

「这就是劳碌命啊!」盛云霖扼腕叹息,「闲不下来,怎么办嘛。」

「那你俩就接着劳碌吧。」兰草一点儿也不同情。

「哪里像你,都当了娘娘了,还跑来我这里躲懒。」盛云霖笑道。

徐尚宫在迈入知天命之年后提出了致仕,回家含饴弄孙了。于是兰草便升任尚宫,正式成为了尚宫娘娘。不同于徐尚宫自入宫起就是女官,兰草本是掖幽庭的罪奴出身,二十年来却完成了从奴婢到姑姑再到娘娘的阶级跨越,也算是宫中的一代传奇人物了。

「贵妃老爱插手我的事儿,我在宫里待烦了,就出来散散心。」兰草道,「更何况,护送太子这等大事儿,交给别人皇上也不放心。」

「这个『贵妃』是个什么来头?」盛云霖问,「朝中对太子的意见,和她脱不了关系吧?」

兰草「呵呵」一笑。

前些年陈朝和北漠开战,西北大将军战功赫赫。这位贵妃娘娘,就是西北大将军的胞妹。前朝和后宫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贵妃的位份便也一升再升,如今已经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宫妃了。

再加上贵妃生养了聪明伶俐又讨人喜欢的二皇子,身份地位自然极不一般。

至于贤妃——也就是太子的生母——此人的性格过于与世无争,遇事小心谨慎,从不出头,带出来的孩子也不如二皇子那般活泼。

「哦。所以煜儿喜欢哪个啊?」盛云霖问。

「我看他哪个都不喜欢。」兰草翻了个白眼,「但贵妃觉得自己可讨人喜欢了,和当年你宫里那个顾章清一样。」

「你可别在谢斐跟前提起这个人!」盛云霖赶忙道。

就谢斐那个醋劲儿,她可不想再领教了。

此番兰草先骑了匹快马来了她这儿,太子的车驾还在后面。闲聊了一下午,大队人马便也到了。

盛云霖上一次见太子若华还是六年前,就在她的未央宫里。她就记得这个孩子挺乖的,别的也没太多印象。

此时小小的孩子被人从马车上抱下来,极似他父亲的面容上,镶嵌着一对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不同于谢斐那对琥珀色的眼眸,若华的瞳仁黑如点墨,浓得化不开。

他并不怯懦。至少,不如外界所说那般怯懦。

他只是恭敬地站在盛云霖的面前,规规矩矩地对她行礼:「若华参见姑母。」

盛云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同样贵为太子,陈煜六岁的时候,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天家最尊贵的孩子,不会这么恭敬、这么拘谨。

但他的眼神又是那般清明,骗不了人。

——这孩子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吧?

「若华,过来。」盛云霖对他招了招手。

年幼的孩子迟疑了片刻,却还是走上了前去。

盛云霖问道:「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会送你来这儿吗?」

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盛云霖忽然很心疼这个孩子。她不用细想都能猜到有人跟他说过什么——你的父皇不要你了,所以把你打发出宫,送到遥远的西南去。

「不管你之前听到了什么流言,这一刻开始,全都忘掉。」盛云霖郑重道,「你父皇送你过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希望你日后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太傅大人会是你的老师;当然,我也是。」

「……嗯。」孩子点了点头。

又两年,长公主与谢太傅归京。

谢斐正式出任丞相,实行变法。坊间传言,本来谢影湛会刷新他祖父谢襄三十六岁就出任丞相的纪录的——八年前就该他入阁拜相了——奈何谢大人的心之所向只有长公主一人,陪着长公主在外头待了那么多年,直到今天方才回京。

跟着长公主与谢相回来的,还有东宫太子。

两年前,皇上秘密把太子送出了京城,也不知到底送去了哪儿。朝堂内外流言四起,皇上皆避而不答,只说请了专人教导太子。

如今答案揭晓:太子原是跟着长公主和谢相,在西南住了两年。太子殿下的启蒙老师,自然也是谢相。

一时间风云变幻。这京城,怕是又要变天了。

长公主回未央宫小住,连带着开了场花宴。

有人细数过长公主自摄政以来举办过的三场花宴,每场的意义都极为深远。还有人寻出了一些别有深意的蛛丝马迹,比如静妃娘娘便是当年长公主在花宴上看中的,彼时左家正在和谢家议亲,所以长公主到底看中的是静妃还是谢大人,这个事儿不好说。

但总的来说,长公主开花宴,一定是想要向外界传递一些信息。

花宴上极为热闹,宫妃、皇子、公主们齐聚一堂,还有相当多的皇室宗亲受邀参加。长公主从南边带了许多奇花异草来,不乏齐国独有的品种,倒是让人大开眼界。

二皇子看上了长公主从齐国带回的一盆缅栀子。花瓣洁白,花心淡黄,京中从未见过,很是特别。

年仅六岁的二皇子爱不释手,很想据为己有。

贵妃笑道:「你若想要,得问问长公主殿下同不同意。」

盛云霖道:「没什么好不同意的。二皇子喜欢,搬走就是了。」

「那本宫便替若瑾谢谢长公主了。」贵妃施施然道。

对于后宫女子的这点小心思,盛云霖还不想点破。今日众人都在看她的态度,一盆花本不要紧,但由她赏给二皇子,便又显得要紧了起来。

若华立在一旁,正静静地看着樱花的花枝。

这棵樱树,是八年前长公主离京后,皇上命人从江宁移栽至未央宫的。众人不解其意,至今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好端端地要从江南挪一棵古树过来。

盛云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棵古树。如今正是四月,人间芳菲季,恰逢这株晚樱盛开,花瓣重重叠叠,像粉色的雪一般渐次飘落。

「太子殿下喜欢这个?」盛云霖问。

若华点点头。

盛云霖微笑道:「这花枝的香味极淡,需要细细地赏闻。摘几枝来,放你床头如何?」

若华又摇了摇头:「父皇很喜爱这棵树,不能随便摘的。」

「不打紧。」盛云霖淡淡道。

她抱起了若华,把他抱到了花枝跟前:「摘吧。」

若华看了盛云霖一眼,而周围人的目光则全部集中在他们两个身上。他略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伸出了手。

「啪」的一声,花枝折断。

盛云霖笑着放下了他:「很漂亮。」

众人神色各异。

盛云霖又对站在宫妃之中并不显得出挑的章贤妃道:「贤妃,若华在本宫身边两年,本宫觉得他秉性诚毅,不骄不躁,是个好孩子。如今回了宫,还需要你细细教导才是。」

贤妃走了出来:「多谢长公主赞誉。」

「你养育出了这样的太子,于社稷有功。即日起,便晋为皇贵妃吧。」

说完了这番话,不等贤妃跪下谢恩,盛云霖便离了席。

前朝说她从未托梦给皇上过,那如今她就亲口说出来。

入夜后,白日喧闹的未央宫又安静了下来。

侍者皆候于室外,屋子里仅有三个人,一桌清淡的家常菜,一壶温酒。

盛云霖扫了眼席面,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陈煜:「你做的?」

陈煜微怔,半晌才道:「……怎么看出来的?」

「都是我当年研究了很久的,如何会不记得。」盛云霖勾了勾唇。

在掖幽庭的那些日子,她能弄来的食材有限,总是想换着花样做给陈煜吃,也由此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不过后来都荒废得七七八八了。

却没想到,陈煜把她当年做过的那些菜,在她时隔多年回宫后的这一天,又做了一遍。

兰草笑道:「他平时自己做了吃不完,就赏到别的宫里去。后来他一进厨房,各宫就开始眼巴巴地等着,还觉得是天大的恩宠呢。」

对于兰草揭自己老底这事儿,陈煜觉得很没面子,嘀咕道:「那总得练手吧,又不是头一次做就能学得会的。」

「哦,那你下次练练糖醋排骨,我最近比较爱吃那个。」盛云霖道。

陈煜拿着筷子的手一滞。

「愣什么?」盛云霖垂眸低笑。

兰草「呵」了一声:「他在想练手的失败品送去哪个宫。」

「你再乱说,下次就送你那儿去。」陈煜瞥了她一眼。

这些年里,陈煜自顾自地做了很多的事儿。

翻修了当年他们一起念过书的上书房。

从鸡鸣寺里移栽了那棵古樱树到未央宫。

后来甚至在未央宫里搞了个小厨房,把盛云霖当年给他做过的菜式全部学了一遍。

第一次做的时候味道很糟糕,后来慢慢变得可口了起来,他却根本不想动筷子,就随意赏了下去。

……

从来没有想过,还有和阿姊坐在一起,这样吃家常菜的一天。

就像多年前他们在掖幽庭的时候,也是他俩加上兰草,在那个柴房改出来的小破屋子里,盛云霖和兰草炒了好几个菜,三个人围在一起吃饭聊天。

如今换作他来下厨了。

陈煜想,估计自己在后人眼中会成为那种爱下厨的皇帝,和木匠皇帝、画家皇帝之类的归为一类……算了,误会就误会吧,也不是很重要。

时光变得绵长起来。

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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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晴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