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情之所钟

情之所钟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今生)

谢斐出现在小院门口时,盛云霖还捧着一份奏折,兀自怔忪着。

宣夫人似乎并不惊讶。她柔声问道:「你们都聊完了?」

「是。」谢斐颔首。

「正好,我们也聊完了,你便送三娘子回客房吧。」宣夫人道,「我想,你们也有正事要谈吧?」

「确如母亲所言,此次回京,是有一件棘手的案子要调查。」谢斐亦没有避讳,「此案牵涉甚广,还望母亲照应好家里。」

宣夫人点点头:「必要时,我会提前带全家回乡祭祖的。」

盛云霖放回了那折子,郑重地行了一礼:「给大夫人添了很大的麻烦,实属过意不去。」

她明白宣夫人并非等闲之辈,只靠简单的推测,便知道他们所行之事非同小可。但宣夫人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坐镇后方。

宣夫人托起了盛云霖:「以后都是一家人,自是要共进退的。」

告别了宣夫人,谢斐带着盛云霖往后院走去。

他们两人肩并着肩,在后花园的回廊间穿行。夏夜里虫鸣声阵阵,夜风温暖而醉人,明月皎皎悬于空中,缀着点点星光。

谢斐先开口道:「程凌和他爷爷已经到了有几日了,轩和安排他们在京兆尹府的驿馆里住着,暂时还没有惊动他人。」轩和是谢珏的字。

「打算何时击鼓鸣冤?」

「等全部证据收集、备份妥当之后。」谢斐道,「此事不宜轻举妄动,轩和已经安排人给程凌录了完整的供词,也提点了他告御状的时候该如何去说。胡正雍大人也被请来了,他是上一任江南织造员外郎,可以证实程凌的身份。」

「你堂弟做事倒是缜密,难怪升迁得这样快。」盛云霖道,「程凌那孩子……我想去见他一面,方便吗?」

「可以。」谢斐点头,「你放心不下他,是吗?」

「我原先让他上京击鼓鸣冤时,并未想到,后面会牵扯出谋反的事情来。」盛云霖叹了口气,「如今倒是让这孩子落入到极其凶险的境地了,我很是过意不去。」

「他会平安的。」

「但愿如此。」

二人又静默了一会儿,很快便行到了谢家为盛云霖安排的住处了。

谢斐指了指小路和方向,道:「这间客房就在我的卧房后面,你明天顺着这条路,就可以找到我。」

「好。」

「那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说罢,谢斐正要离开,却在下一秒听见了盛云霖的声音。

「……谢斐。」

谢斐驻足,望向她。

清冷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眼眸里。

「你那个小院里收着的东西……我都看到了。」

「……嗯。」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盛云霖有些踟蹰。

「你问。」谢斐道。

他的目光非常坦然,反而让盛云霖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若当年在掖幽庭的时候,我找到了你,让你帮我,你会答应吗?」

「会。」谢斐不假思索道。

「你不要应得那么快。」盛云霖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我会找你帮我谋反,明白吗?」

「我知道。」谢斐的神色不变,「答案是一样的。」

盛云霖愣了愣。

「……为什么?」她不解。

这样的回答,按理说根本不会出现在她认识的那个谢斐口中。

她认识的谢斐,应当是为万事开太平的良臣,不会为了某一个人而去做不符合天下道义的事情,无论是谋反,还是复仇。

谢斐却定定看着她,目光清澈。

良久,他才道:「陈焱在位的时候,我自认对得起官职,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良心……却唯独对不起你。

「我曾经说过,不会让你输。

「那六年里,是我食言了。」

盛云霖静静地听着,目光却有些恍惚。

「长忆。」谢斐喊道。

自从她的封号改为镇国起,便只有谢斐会这样叫她。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他那样郑重地看着她,如同宣誓一般——

「不管你信不信,自始至终,我所效忠的人,都只有你。」

「我信!」盛云霖忽然提高了声音。她扑上去,紧紧抱住了谢斐。

谢斐因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愣住了,僵在那里没有动,盛云霖却更用力地环住了他,踮着脚,把下巴放到了他的肩上,在他的耳旁急道:「我从来没有不信你!我都相信!当年我只是……我只是……只是不信我自己罢了。」

终于说出口了,那些不愿意承认的、荒唐的自尊心。

当年好不容易从掖幽庭浴血而归的她,是那么自尊且自卑着。

众人都说她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评价充斥在她的耳畔,以至于她根本不信这样的自己,还值得谢斐去尊重、去效忠。

她生怕自己期待得多了一些,到头来却只能得到拒绝和嘲讽。

明明,她会给他写那么长的朱批;

明明,她拿不准主意的时候,总是要询问他的意见;

明明,她认为重要的事情,都会交给他去做,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

……

明明她那么在意他的想法,那么需要他的肯定,那么……那么喜欢他。

下一秒,盛云霖的腰间被扣上了一对有力的臂膀。

谢斐那样用力地回抱住她,让她感觉有些疼,却依旧紧紧地拥着对方。

她能感受到谢斐的呼吸围绕在自己的颈间,能感受到两颗不断加速跳动的心脏,能感受到那些即将迸发而出的、灼热的情绪。

「对不起,是我不好。」她闭上眼,蹭了蹭他侧脸,「是我太迟钝了,居然没有早点儿发现……明明我早就该发现了。」

「谢斐,你对我那么好,我却老是自欺欺人。

「我明明那么喜欢你,却也还是在自欺欺人。

「不敢跟你多说话就拼命批你的折子,让左家小姐进宫分明就是嫉妒心作祟,老是召你到未央宫议事其实根本就是想见你,我都认了。就是喜欢你,离不开你,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没有你我根本就不行。」

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她刚刚才发现的事情。

她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为什么没有早点说呢?怎么就可以迟钝到这个地步呢?

「……都不要紧。」谢斐却对她这样说道。

他闭上眼,再一次搂紧盛云霖:「你还在这里,比什么都重要。我真的没有办法再接受失去你第三次了……」

她在他的怀里,眼眶微微发热。

泪滴满溢了出来,落在谢斐的肩头。

「谢大人。」她的嗓音又点儿哑。

「嗯。」他回应道。

「谢斐。」她再次喊道。

「我在。」他摸了摸她的长发。

「影湛。」这是盛云霖第一次直接喊他的字,「谢影湛。」

「……怎么了?」

盛云霖终于松开了谢斐。她按住了他的肩与他对视,明明脸上还挂着泪,双眸却晶亮亮的。

「没事,就是想叫一叫你的名字。」

以及,不想让你走。

「我突然有些沮丧。」盛云霖道,「在外面的日子那么久,我们天天待一块儿,我都没有发现……如今回来了,反倒不能跟你待一块儿了。」

谢斐默默地注视了她片刻,忽然问道:「你想什么时候成亲?」

「诶?」盛云霖微愣,随即破涕为笑道,「什么时候都行,越快越好。」

「好。」谢斐的声音无比郑重。

盛云霖看着谢斐的眼睛,那对极认真的瞳孔里,满满倒映的,全都是她自己的影子。

这么多年以来,盛云霖第一次这样期待自己的婚仪。

盛云霖做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美梦。

梦里的她还是十四岁,在状元宴当时翻了墙,却不甚从墙头掉落,被十七岁的状元郎接了个满怀。

而后,舅舅册下了赐婚的圣旨。

及笄后的她,着大红嫁衣,十里红妆,被送入公主府内。

掀开她盖头的,是那个不太爱说话、却总是对她很好的少年。

……

盛云霖第一次没有被梦魇所缠绕,而是睡得很香甜。

醒来之后,可能唯一的遗憾是,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谢斐的侧脸。

清晨,盛云霖梳洗了一番,然后跟着谢斐、谢珏兄弟俩去了京兆府。

府衙旁的驿馆里,程凌和他爷爷住在一处。一别近两月,再见到程凌时,他似乎长高了一些,脸上身上也晒黑了不少。谢珏倒是待他们不错,程凌被收拾得很清爽,不再有当初小乞丐的影子了。

他一见到盛云霖便要跪拜,盛云霖忙托住了他,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有缘分自然会再见面的,这不是见到了嘛。」

程凌脆生生道:「我知道来京城这一路,姊姊还派人保护我们了。程凌感念姊姊的大恩大德!」

盛云霖道:「无妨,一路平安就好。后面的日子才更凶险,你要做好准备。府尹大人跟你说了吧?我们后来才知道,你家的事情牵扯甚广。」

「我已经知道了。」程凌暗自握紧了拳头。

「怕吗?」

「不怕!」他坚定地摇摇头。

她上一次问程凌时,程凌也说不怕。虽然可能是无知者无畏,但她更不想辜负了程凌的这份信任。

她拿出了几份田契、地契来。

「你家的宅院、田产早都充公了,江宁府衙已经陆续将其变卖。你家宅院出过事,一直没人买,我就给买了下来;还有那些卖掉的田庄,我能找到的,也都买了回来;至于铺面那些,因需人经营,我便没有擅作主张,待日后你家平反了,向皇上请个恩典便是。」

程凌盯着那几张契书,愣了好一会儿。

契书上全都是他的名字,盛云霖一应办妥当了。

「这件事……皇上也会知道?」

「会。」盛云霖郑重地点点头,「所以我说,此案重大。」

「那这些东西,姊姊是不是花了好多钱……」

「这个你不用担心。」盛云霖摸了摸他的头顶,「这些祖产本就都是你的,你家平反以后,依律,朝廷也该补偿你,只不过这些田庄都已经流通,十有八九补你的是银子,所以我提前帮你买了回来,省得被别人占了去。到时候朝廷赔了你银子,你再还我就是了。」

「好。」程凌认真道,「我一定全部还给姊姊。如果不够,我长大了也会还的。」

「那我等着。」盛云霖微笑道。

不过买回来这些宅院、田庄的钱,本就是风无痕从贾诚那儿得来的,盛云霖分了一半走,如今还剩下不少。所以她只是找了借口搪塞一下程凌,并不打算真的要程凌的钱。

倒是程家那块祖传的宝玉——虽然不晓得到底是不是真的和氏璧,但此时恐怕已经到了齐国梁王的手里,她找机会还是得要回来、原物奉还的。

她的手伸不到齐国那么远的地方,不过指不定风无痕能轻松做到。下次见到风无痕时,她得想想怎么才能说服风无痕把玉给她弄回来。

盛云霖又叮嘱了程凌一些事情,无外乎是要听府尹大人的话,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后面可能会吃些苦头,但挺过去就没事了,她会尽可能保护他。

见完了程凌后,盛云霖和谢斐、谢珏出了驿馆。

谢珏感叹道:「不曾想到,小嫂嫂竟是这般善良之人。」

他自动把「未来的小嫂嫂」简化成了「小嫂嫂」,谢斐倒也没反对。想来谢珏在家里没规没矩、没大没小已经很久了。

盛云霖笑道:「我也没想到,谢家还有府尹大人这般有趣的人。」

一想到谢斐这种品行端正、话很少又很自律的,是宣夫人的儿子,而谢珏这种面若桃花、时刻带着笑、又惯爱插科打诨的,反而是秦夫人的儿子,盛云霖就觉得好玩儿。

若不是他们差了两岁,盛云霖真的会怀疑当初他俩是不是抱错了。

谢珏叹气:「当年我爹就是嫌我性子太跳脱,说话又随心所欲,若回了京,恐怕很容易在朝堂上触怒长公主殿下,于是乎,就让我好好在外面待着了。」

谢斐正欲言语,却被盛云霖挡住了。

「为何会触怒她?」她问。

谢珏犹不自知,继续感叹道:「伴君如伴虎,何况是长公主殿下那般的母老虎,多凶悍啊?稍不注意就要被砍头了。」

「……」盛云霖扯了扯嘴角,「我看谢斐当年伴君不也伴得挺好?」

「我哥又不爱说话,自然也就很难说错话。」谢珏一本正经道,「不像我,话多,多说多错。」

盛云霖点点头:「府尹大人颇有自知之明。」

谢珏:「那是。」

谢斐:「……」

盛云霖又道:「其实我们云南盛家,盛产母老虎,我觉得府尹大人还是不要给小公子求娶盛家女儿了。」

谢珏:「……啊?」

谢斐丢给了谢珏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盛云霖换了个话题:「程家的事儿,最好还是进宫一趟,私下知会皇上一声。」

「皇上回来了吗?」谢斐问谢珏。

谢珏道:「回来了。」

「好,我们即刻入宫。」

见他俩准备立刻动身,盛云霖又叮嘱道:「还有,你们最好和皇上建议,让刑部主审这个案子。」

「我亦有此意。」谢珏颔首。

刑部本就是管全国重案的,但此案牵扯到了朝廷重臣,后面必然会把霍玄承也牵扯进来,交由大理寺来审也很正常。然而,当前的大理寺卿是霍玄承党羽,刑部尚书持中立态度,谢家早在盛云霖当政时便被认作帝党,再加上京兆尹府这儿又保留了一份供词,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如今刑部最适合做这个事儿。

道理都懂,但谢珏还是忍不住问道:「不过,小嫂嫂,你怎么对京中的事儿知道得那么清楚?」

盛云霖正欲编个理由解释,谢珏却又自问自答道:「哦,想必是我哥跟你说的。」

盛云霖:「……」

算了,他自洽就好。

于是两边分头行动,谢斐与谢珏进了宫,盛云霖则由谢府的管事作陪,去买宅子了。

盛云霖动作一向很快,一天看下来,到了晚上的时候便敲定了,次日便去官府变更地契。

宅院在京城西街,名字颇为风雅,叫「澈园」,园内亦如谢府一般引入了活水,养了许多花草,可见原主人一直有精心打理。最关键的是,直接搬进去就能住,这点让盛云霖颇为满意。

只不过原主人也没想到这位看宅子的小娘子如此爽快,居然当场下定、一次付清,也十分惊讶。豪客进京的风声不胫而走,当天,盛云霖一掷千金的故事便传了出去。

宣夫人原本以为盛云霖买宅子加上搬家,再快也要花上十天半个月,没想到她那么雷厉风行。

盛云霖却盘算的是:在谢府里,她是客人,当客人的总归有点儿不自在,哪怕抱一下谢斐都觉得像是在做贼……索性还是早点儿搬出去比较好。

到了宫门落锁的时间,谢斐和谢珏才从宫中回来。

谢斐带回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陈煜准备借此事发难,将霍家连根拔起。

他微服私访下江南,本就是想确认南边一带霍家的势力情况,奈何霍琬非要跟着,他行事有诸多不便。但经他确认,除了江宁一带,其他地方霍家并无触及。现如今又有了程家遗孤上京鸣冤一事,正好可以为其所用。

谢斐上报了霍玄承欲谋反一事,陈煜盛怒。

另一个是:影卫来报,梁王那边已经暂停了动作。

梁王和霍玄承似乎相信了当天晚上偷听他们对话的是风无痕,现如今梁王觉得自己和霍玄承的合作已经被十七皇子察觉,略微不安。毕竟自己身为皇子,主动搭上敌国丞相,却不告知齐国皇帝,一旦被发现,那就糟糕了。

梁王此举打乱了霍玄承的谋反节奏,现如今霍玄承正在着急想办法,正好为他们争取了时间。

盛云霖盘算了一下,道:「算是好消息。」

今日在宫中,陈煜的想法和盛云霖几乎没有区别,甚至思路都是一致的。谢斐明知他们是一起长大的,甚至陈煜可以说是接受了盛云霖多年的「教导」,但那种不约而同的一致……罢了。

想太多也没用,不过庸人自扰。

即便如此,他还是道:「皇上还问起你了。」

「我?」盛云霖微愣,「他问什么了?」

「他问你是否也在京城,我说是。」谢斐顿了顿,又道,「我还跟他说,我们很快便会成亲。」

「……他怎么回的?」

「他说,既是他阿姊的堂妹,那也算是他的妹妹,他自然是要添妆的,也算是为先前在江宁的冒犯而道歉了。」

盛云霖「嗯」了一声,道:「看来他没有认出我,还好。」

「难过吗?」谢斐问。

盛云霖摇摇头:「又不是小孩子了。」

陈煜没有认出她,她明明该庆幸才是,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次日,盛云霖便搬去了澈园。而谢府则在宣夫人的掌理之下,开始准备一应嫁娶事宜。这时京城上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一掷千金买下了澈园的那位,竟是云南侯府家的嫡女,且已许给了谢家。

更有人传,谢影湛刚刚归京就进了宫,皇上留他说话到很晚。恐怕皇上重新启用谢大人,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谢家这是要双喜临门。

一时间,谢府的门槛都要被前来道贺的人给踏破了。

但更令人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

盛云霖刚给澈园置办好了丫头和管事,宫中便派了人过来。通报的小厮是外头采买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直奔内院向盛云霖汇报,临到门前还摔了一跤。

——陈煜真的来给她「添妆」了。

大太监黄喜亲自带着人,送来了几十箱的嫁妆。黄喜的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对盛云霖道:「这是陛下让礼部按郡主的规格置办的呢!」

又道:「老奴虽然是初次见到盛姑娘,却觉得十分亲切。姑娘真的和当年的长公主殿下长得很像啊,难怪陛下这般看重您和太傅大人的婚事。」

盛云霖心里想,当年黄喜见到她的时候别提有多小心翼翼了,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儿,哪儿来的「亲切」可言?这会儿倒是笑成了这般模样。

盛云霖按规矩叩谢圣恩,又让澈园的管事封了百两银子给黄喜。

黄喜说了「太傅大人」,那就意味着,谢斐是真的要归朝了。

这可不是什么重新启用不启用的问题。根据盛云霖对这俩人的了解,陈煜恐怕请谢斐回来已经请了无数次了,此事完全看谢斐乐不乐意。而现下,谢斐大概是松口了。

送走了黄喜后,盛云霖差下人清点了陈煜为她添的嫁妆。

以往她的婚事都是礼部操心,仅仅是听礼部官员跟她汇报细节,她就觉得头疼得很;如今一切麻烦事都得自己亲自来,她更头疼了。要知道寻常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置办嫁妆了,稍微体面一些的,可是连寿材都准备好了呢,要多齐全有多齐全。

如今婚期就定在下个月,让盛云霖一个月里准备好人家十几年做完的事儿,她就本能地非常不想去面对。

本来想说随便办办得了,但宣夫人那边已经热火朝天地准备了起来,她这儿不好好折腾一下,又显得很不合适。

没想到陈煜一口气全替她搞定了——还是礼部的手笔,非常齐全,非常妥帖,正好免去了盛云霖临时采买的烦恼。她只要再搭些田庄之类的,就齐全了。

这厢,小厮们在清点嫁妆,管事的在跟着礼单对数字,里头全是奇珍异宝,一群人眼睛都快看直了。

「小姐,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啊!」管事的感叹道,「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不愧是皇家!」

「是吗?」盛云霖无所谓道,「郡主的规格而已,也算不了什么。」

「那公主的规格得是什么样的啊?」

盛云霖「唔」了一声。

她以公主的身份成亲时,因是为国和亲,所以仪制逾越了普通公主的等级,嫁妆能从皇宫的这头抬到那头;她以长公主的身份成亲时,更是超过了皇后的规格,不过当时是为了捧杀陆之渊,情况特殊。

「我也不知道公主是什么规格。」她诚恳道,「反正东西肯定比这儿的要多。」

但她现在,却远比那会儿要开心得多。

「快些清点吧,我晚上还要出门呢。」盛云霖道。

今夜,京城西街有灯会,谢斐要带她出去逛逛。盛云霖期待了一天,这会儿却在点嫁妆,她都嫌烦了。

清点嫁妆的过程百无聊赖。直到点到最后一箱时,外头天色都暗了。

管事的突然道:「奇怪,为何是六十五抬?」

一般,六十四抬被称为一整抬,礼单上也是六十四抬的数。而宫中送来的,却多了一抬。

再仔细一瞧,第六十五抬箱子的模样,还和剩下的有些不同,看上去不是一套的。

盛云霖忽然觉得心跳加快了起来,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预感。

「打开看看。」她道。

小厮打开了箱笼。这最后一箱里堆放的,全是她熟悉的物件,亦是她在宫中时颇为喜爱的东西。她用了好些年的梳妆匣,她喜欢的赤金玫瑰步摇,她放在窗台插花用的玉瓶,甚至还有她惯用的湖笔与徽墨。

那件檀木制成的梳妆匣上,还有被灼烧过的痕迹。想来是未央宫大火时被抢救出来的。

不,这些应该都是。

那场火太大了,能抢出来的东西应当不多。

盛云霖的睫毛微微翕动。

是了,他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她呢?

他们朝夕相处了那么久。

盛云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低垂了眼帘,道:「既然点完了,就收起来吧。」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谢斐抵达澈园时,盛云霖正换上了一套淡粉色的轻罗裙裾,梳了垂髫分肖髺,简单地用白玉簪固定好,额间点了一枚花钿。这般打扮倒是非常显小,她当上长公主后便再也没尝试过,如今这副模样倒是刚刚好。

对着镜子转了一个圈儿,盛云霖的心情又变好了许多。

谢斐进屋时正好撞见这一幕,他微微笑道:「这么开心?」

「当然。」盛云霖不假思索道,「这两天都在忙东忙西的,好不容易要跟你出去玩儿,当然开心。」

她自然而然地走上去,牵住了谢斐的手。

十指紧扣。

那些繁华的过往如同高空冷月一般,比起现在掌心传来的温暖触感,根本就不值一提。

什么权力,什么欲望,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从复仇结束、陈煜登上帝位的那一刻起,她就该放手了。后来的那些年,不过是她在自找麻烦。

她花了两辈子的时间,才发现,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心之所向。

西大街上,人声鼎沸。来往的人群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京城的繁华在这样的夜晚展现得淋漓尽致。

盛云霖排了好几个摊位的长队,什么点心她都想尝两口,小玩意儿也要买一些,没多久,手上就提满了东西。

「都快拿不下了。」谢斐无奈道。

「我很多年没有逛过夜市了,好好体验一下怎么了?」盛云霖理直气壮道。

「你在临安的时候才逛过。」谢斐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还『很巧』地遇到了风无痕。」

盛云霖一点儿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恍然大悟道:「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在那个位置卖字画,应该是想『偶遇』你吧?」

「大概是。」

他们一路转到了河边,一座拱桥连起两岸,一头是街市,另一头是住宅,在这繁华兴盛的盛京之夜里,两岸皆是灯火通明,一派富庶祥和之景。

拱桥下的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的夜景。河边有好些人在放莲花河灯,中间小小的烛芯将莲花点亮,花灯顺着水流飘向远处。

盛云霖倚在拱桥的柱子上,眺望远方。

「谢斐,你还记不记得元德年初,你建议我取消夜间的宵禁,晚上也可开市。」她绽放出笑容来,「那些老臣都不答应,说宵禁实行已久,是京城百姓安宁的重要保障,不可随意取消。」

「但你同意了。」谢斐道,「连带着减免了税负。」

「陈焱后两年都没怎么上朝,当时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只有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才有机会恢复往日的繁荣。夜间开市也是这个道理。」盛云霖的长发迎风摇曳。

「看——」她从高处俯瞰向整个西街,「谢大人的政绩!多好哪。」

谢斐摇摇头:「是你的。」

「好吧,是我们的。」盛云霖的笑容愈发灿烂。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整个京城的流萤灯火都倒映在了其中。

「嗯。」谢斐的目光也温柔了起来,「我们的。」

他的声音很低,很缓慢,很郑重,像是无比深邃的感情藏匿其中。

盛云霖双手握住谢斐的手,摇了摇:「我想去放河灯!陪我去吧?」

「好。」

「走走走——」

她抱着他的胳膊,拖着他一路往桥下走去。

盛云了拉着谢斐买了河灯,一盏盏点上,蹲在河边放入水中,看着那莲花灯汇入整个河面的上百盏灯中,顺着水流缓缓飘远。

烛火摇曳。

笑容明丽的少女把头靠在心上人的肩上,不知低语了些什么,忽然又开心得不行。

然后她偏过头,看向谢斐的眼睛。

「像梦一样。」盛云霖道,「就好像真的在十四岁的时候,和十七岁的你一起出宫,去逛夜市,放河灯。」

「现在也不迟。」谢斐道。

现在的盛云霖,似乎真的和当年一模一样,活泼而又明丽动人,仿佛世间一切的美好都属于她,所有痛苦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也不会发生。

他其实不奢求她真的能回到当年——那么快乐,那么无忧无虑。

只是希望她不要再那么忧郁,不要做噩梦,不要哭泣,不要逞强,不要满头华美的珠翠、脸上却尽是疲惫,不要明明和他距离那么近、心却那么远。

他们四目相对。

然后,谢斐轻轻地吻上了盛云霖的唇。

他尽可能地温柔,生怕将眼前的美好弄碎了。只希望这一刻能停留得再久一些,她能一直这样开心快乐。

可是盛云霖却搂住了他的后颈,主动回吻他。他们的呼吸都渐渐急促了起来,转变成了更深层的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才放开。

盛云霖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像是醉了一般。

明明此时此刻,她如此清醒。

「谢斐,真好。」她埋进他的怀里,「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可能是花光了这辈子的运气,才能拥有这样一个人,一直一直陪着她,从未离去。

河畔的不远处,陈煜身着便服,静静地处伫立这街市的喧闹之中。

他看着河畔相拥的那对人影,良久之后,才对李铭道:「回宫吧。」

「皇上,我们不去澈园了吗?」李铭低声问。

「不去了。」陈煜摇摇头,「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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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1-07-05 17:17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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