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繁华旧梦

繁华旧梦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前世)

京城有一家「乘风赌坊」。

乘风赌坊并非规模之最,却极负盛名。这里什么都赌,既有赌骰、叶子牌等常规玩法,亦可以天马行空地赌些风流之事,比如扬一把花瓣散落,赌落在肩头的是单数还是双数——正因如此,很多达官贵人都爱出入此赌坊。

但这并非乘风赌坊盛名的理由。玩法可以被其他地方模仿,人却不行。乘风赌坊拥有一栋七层之高的乘风楼,一楼门庭若市,寻常百姓皆可入内;二楼开始人便少了许多,概因平均压下的筹码是一楼的十倍之多,寻常人家是赌不起的;三楼以上,非楼主递帖子亲自邀请而不得入。

据传,乘风楼楼主竟比那辉月坊的花魁还要绝色。即便得了她的帖子,也不一定能见到她本人。除非你能一直赢到第七层去,才能劳动她亲自接待你,陪你赌上一局。

若赢了她,她可答应你一个愿望。

因这楼主的美貌扬名在外,故此「愿望」总是带上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韵味。每年都有不少人从陈朝各郡县慕名而来,但绝大多数都得不到她的帖子,更别说见到她本人了。

是以,周绪被乘风赌坊的婢女们一路迎着、踏上去往乘风楼顶楼的台阶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每上一层楼,条件都极为苛刻。周绪自认不是赌神再世,若非乘风楼有意放水,他也不可能上到这第七层来。如今他只需要上去和楼主赌上最后一把,把先前积攒的巨额筹码全部都输回去,他的任务便完成了。

他觉得这是趟好差事,起码可以见到乘风楼楼主本尊,还能与她独自在屋内赌上一场,无论如何也是血赚了。

婢女们迎他到了一间暖阁前,道:「楼主便在屋内等公子,公子自行进去即可。」

暖阁内布置精巧,点着价值连城的龙涎香,周绪只觉得飘飘欲仙,脸上也热了起来。

——不知绝色佳人,到底是何等模样?

他步入阁内,发现了一道纱帘。帘后端坐着一个女子,身型虽影影绰绰,却不减姿仪雍容。

周绪行礼道:「见过楼主。」

楼主道:「免礼。」

周绪觉得有些怪怪的。虽然他只是个七品小官,但怎么也轮不到一个赌坊主人对他说「免礼」吧?

但楼主背后的人,他是惹不起的。这么一想,他也就认了。

他恭声道:「周某都已准备妥当了,不知楼主想赌些什么?」

楼主叹了口气:「哎,等你等得太久,本宫都有些乏了,赌不动了。」

周绪忽然浑身一凛。

这个自称……这个语调……这个声音……

纱帘后的人接着道:「没让周卿玩得尽兴,周卿应当不会责怪本宫吧?」

冷汗登时顺着周绪的额角流了下来。紧跟着,他的身后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他蓦然回头,便瞧见刑部的人带着刀,堵住了此处唯一的出口。

盛云霖掀开了纱帘,嘴角勾着淡漠的笑。

周绪只觉得她还不如不笑呢。

他急得语无伦次道:「微、微臣参加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微臣罪该万死!」

盛云霖呷了口茶,视线从茶碗微微往上,掠到了周绪的身上,一瞥惊鸿。

她慢悠悠地道:「周卿,你也不要觉得没见到乘风楼楼主很可惜。此时她就在刑部大牢里关押着,你正好可以去陪她做伴。」

「微臣不知犯了何罪……」周绪还想狡辩一下,却已然被刑部的人用刀架住了脖子,立刻就闭嘴了。

盛云霖漠然道:「本宫既在这里等你,自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自己去跟刑部的人慢慢聊吧。」

谢斐接了传召,匆匆进了宫。

恰逢皇上为长公主殿下新修的未央宫落成,长公主才搬入几日,谢斐此番也是第一回来。

宫女迎着谢斐走入宫内,恭敬道:「太傅大人,长公主殿下在披芳殿等您。」

「殿下可有说是什么事?」

「未曾说过。不过殿下刚回宫便传召了大人,想来是有要事相告。」

谢斐颔首。

未央宫坐落在皇宫正北。正北乃极尊贵的方位,仅次于中轴线上的乾清宫。而这未央宫竟比乾清宫还大了两倍不止,可见长公主地位超然。

未央宫分为内外两处。外宫为长公主议事、见客的场所,内宫则为长公主起居之处。其实内外宫的界限并不算特别分明,披芳殿就在交界之处,是会见朝廷重臣的场所。

快要抵达时,宫女便停下了脚步:「前面转个弯就是披芳殿了,殿下不许我们靠近,奴婢便送太傅大人到这儿。」

谢斐明白盛云霖的谨慎,点了点头,让那位带路的宫女下去了。

他径直往前走,拐弯后,步入了一处殿内。

谢斐隐隐约约觉得有水汽扑面而来,温度似乎也比外头高了不少。他蹙眉,朝里走去,转了几条过道,绕过了几扇门和屏风,却见前方豁然开朗,水汽蒸腾。

空旷的大殿内竟是一个偌大的澡池,花瓣顺水而漂。水雾朦胧间,绰约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那是一个背影。长瀑般的黑发被一只白玉簪简单地挽起,露出天鹅一般的后颈。顺着往下,如羊脂般白皙的皮肤上,点缀着一对蝴蝶骨。再往下,是一条极深的背线,以及……虽然已经淡了很多,却依旧明显的,数十条疤痕。

谢斐猛地转过身去。

「殿下,微臣失礼了。」

盛云霖亦一惊:「你怎么来这儿了?」

「……找错了路。微臣这就去披芳殿。」

「那你现在认识路了?」

「……」

身后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水中人似乎站了起来。

谢斐的心跳倏然间加速。

盛云霖叹了口气:「谢大人,你还是等我一道吧。你放心,此处没有别人,我们可以当作没发生过这件事。」

紧跟着,谢斐听见了她出水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再然后是更衣的声音。他觉得有些听不下去,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这般淡然处之,竟头一回生出了想要落荒而逃的心思。

而后,她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好了谢大人,走吧。」

谢斐回眸。只见盛云霖身着一袭淡粉儒裙,没有满头的珠翠做装饰,也没有层层叠叠、做工繁复的裙裾,此时此刻,更是宛如清水出芙蓉一般清丽动人。这三年来,她少有这般身姿轻盈的着装打扮。

「那乘风馆里的熏香太呛了,混着一股脂粉味儿,我回宫后便让他们放水泡了个澡。」盛云霖道。

「你抓到了周绪?」谢斐问。

「嗯,抓了个现行。」盛云霖脸色不佳,「真没想到,现在的官员行贿洗钱,居然还有这等手段。一路做出赢钱的假象,一直赌到第七层去,再一口气输光,空着手出门——这般操作,便把提前准备好的贿资送到了赌坊的口袋。」

「此番是为何事送礼?」

「科举在即,行贿舞弊。」

「……」

本次科举,乃新帝即位后头一次举办,故由丞相霍玄承亲自主持,以显天子重视。

钱要送给谁、乘风楼背后又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盛云霖道:「谢大人,乘风楼之人和周绪都已经归案,现下就在刑部大牢压着,我希望你亲自审理此案。」

「审到什么地步?」谢斐问。

谢斐会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便是已经猜到她的用意了。

这也不稀奇,毕竟是谢斐。

盛云霖哼了一声:「审到霍相来跟本宫低头为止。」

霍家势力盘根错节,这三年来她都没能彻底摸清楚,此时不宜彻底鱼死网破。她只是想借这个事情好好敲打霍玄承一番,等霍玄承主动来跟她示弱。

现下朝中,只有清流出身的谢斐,有能力,也有意愿跟霍玄承抗衡。

「好。」谢斐的回答只有一个字,甚至没有一丝的犹豫。

「本宫相信谢大人的能力。」盛云霖顺势恭维道。

谢斐却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些疤痕……是怎么来的?」

盛云霖一愣。

片刻后,她扯了扯嘴角:「还能怎么来的?刚到掖幽庭的时候,被人打的。」

「……谁?」

「都死了。」盛云霖状似无所谓道,「以谢大人对我的了解,难道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他们吗?」

谢斐没再接话。

见他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盛云霖才终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

在有雾气遮挡的情况下,谢斐隔那么远居然都能看到,想来是很明显了。

真是难堪啊。盛云霖想。

元德三年,科举舞弊一案,牵涉朝野上下数十位官员。长公主震怒,命太傅谢斐彻查此案。

朝堂上都是人精,没有几个人看不清楚局势。此事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最终都会查到霍相头上。

据传,霍玄承连夜入宫,觐见长公主。次日,太和殿上,霍玄承称身体不适,辞去主考官一职,休假养病。长公主另择太傅谢斐为主考官,并重申了公正公平的铁律。各地考生无不称颂长公主英明。

但紧跟着,长公主又下旨:宣霍相嫡女霍琬进宫伴驾,替皇上和自己为先皇、先皇后抄经祈福。

文武百官这才回过味来。遥想当年陆之渊造反的下场,长公主这是打了霍相一巴掌,又给了颗甜枣,几乎明示他只要好好地效忠陈朝,曾经的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能有国丈的尊荣。

霍相自然是低头了。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宫宴。这一年,宫中破天荒地邀请了许多勋贵之家的女儿,其中又以霍家嫡女风头最盛。

夏天的时候,长公主宣霍琬进宫,让她在宫中小住了数日,抄了经供在佛堂上。众人自然明白长公主的意思,距离霍琬真正踏入宫门,要不了多久了。

陈煜与盛云霖并肩坐在最上首。席间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更因此番中秋宫宴的特殊意义,受邀的人家多有表现。

陈煜却借着舞乐之声的遮蔽,对盛云霖问道:「霍琬一定是要是皇后吗?」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盛云霖有些不解,「我以为,此事已经定下了。」

「我知道。」陈煜看向她,「可别的位分不行吗?一定要是皇后?贵妃不行?皇贵妃不行?」

「那皇后之位怎么办?」

「我可以不立后。」陈煜沉声道,「我不想把皇后的位子给她。」

「我还以为你心中有了人选,这才临时变卦。」盛云霖顺了顺气,「还好是我想多了。」

陈煜的眸光微动。

「那如果,我真有了人选呢?」陈煜低声道。

盛云霖微愣:「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说『如果』。假设的话。」

「哦,那就只能想想别的法子了。」盛云霖道,「先委屈她一下,让她进宫封个贵妃,日后的事情说不准,真有机会再扶正。」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除非霍玄承真心归顺,霍家为陈煜效忠,同时又肯被她削去爪牙、不再影响皇权,否则霍家她还是要除掉的。

但话说回来,若霍玄承真的乖乖听话,那她也不介意让霍琬好好当这个皇后,乃至成为未来的太后。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都太遥远了,盛云霖觉得自己没法判断很多年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时,陈煜对她道:「但我舍不得。」

年轻的帝王坐在她的右侧,用哀伤的目光看着她:「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我一定舍不得委屈她的。」

盛云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道,「还好只是如果,否则真有这么个人出现了,我也舍不得让你难过啊。」

「……」陈煜的眼帘低垂了下去。

「你发现了吧?霍琬很喜欢你。」盛云霖道。

「是吗?我没注意。」

「嗯,小姑娘的眼神藏不住。」盛云霖低声道,「让她当皇后吧,不要舍不下这个位置。我们花了那么多的功夫才有了今天,总得要交换出去一些东西,才能巩固这来之不易的江山。」

「阿姊,我有的时候,会怀念在掖幽庭的日子。」陈煜的语调低沉,「那个时候,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为命。」

「是啊,相依为命。」盛云霖感叹道,「不过,我可不想再回去了。」

歌舞献罢,烟花升空。席上的人都站了起来,成群地凑在一起,望向天空。一束束冲天的花火在高空中绽开,五颜六色,接连闪烁,极致绚烂,照耀的夜空如同白昼一般。

陈煜和盛云霖也站了起来。

盛云霖亦跟着众人抬头,注视着高空中绽放的烟花,是以她并没有发现,身旁的人也在注视着她。

震耳欲聋的声响更是将宴席上的热闹情绪推上了尾声,不少女孩儿兴奋地指着空中,却被母亲小声批评不够端庄,当心入不了陛下和长公主的眼。

她们都很年轻、活泼、漂亮。世间最美好的形容词似乎都可以用在这些少女身上。

可陈煜却觉得,这么多明丽翩跹的身影,都不及盛云霖温柔端庄地立在他身旁。

元德四年,帝后大婚。

皇上大婚之后,宫中亦开启了第一场选秀,原本冷清的后宫也逐渐热闹了起来。待新选入宫的秀女们都得了位分与封号,霍琬便带着六宫妃子来向盛云霖请安,盛云霖赐了茶,随便讲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接着表示自己喜静,日后无事便不用来未央宫了。

此后,偌大的未央宫,几乎只有皇上和朝廷重臣会出入。

皇上的婚事已定,长公主却是不着急的样子。宫内宫外便也都品出了意思,看来长公主并没有招一位驸马的打算,是准备久居宫中了。

这倒也正常。如今长公主权势滔天,也确实找不到一位合适的驸马。更何况,皇上也从不提起,想来亦无此意。

琢磨完了这对天家姐弟的想法,有心之人,便又起了别的心思。

——开始有人往未央宫里送人了。

——男的,好看的。

盛云霖起先觉得莫名其妙,都给退了回去。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下头会错了意,居然以为她是对人选不满意,于是又变着花样送了几个新的过来。

彼时盛云霖正在批折子,正写下一句「此等小事,谢大人以后无须上禀,自行处理即可」,兰草却跟她说,新一批人已经进宫了。

下面自然是寻了名头的——诸如「此人戏文写得好,在民间颇有名气,可以留在宫中为长公主写故事解闷儿」之类的理由,总之表现得一副于盛云霖有用的样子,只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盛云霖挨个儿了解了一下每个人的出身,以及是谁送进宫的,最终权衡了一番,留了两个。

一个是江湖刺客,善隐于暗处,总是一身黑,从头蒙到尾,就留鼻子眼睛在外面。盛云霖召他来问了两句话,又掀了他蒙着脸的头套,心道此人长得甚好,身材也甚好,为何想不开去当刺客?然后摆摆手,让他去给陈煜当暗卫了,交由御前带刀侍卫李铭管着,若有异动,杀了便是。

另一个则名为顾章清,本是罪臣之子,依律不可入仕,但文章颇负盛名,相貌亦俊雅端秀。盛云霖也瞧了他的文章,觉得以他的年纪来说,写得确实还可以。然而比起当年冠盖满京华的谢斐,还是差了一些。最终这个留在了身边,可以在她眼睛疼的时候给她读奏章。

此二人风格迥异,刚被留下时,底下的人也摸不清长公主到底喜欢哪一款。不过随着时间积累,朝臣们发现那位姓顾的似乎常出没在未央宫内宫,肯定更得宠一些。

盛云霖听了传闻,亦没辟谣,还给了顾章清好些赏赐,以示恩宠。

于是外头的谣言传得更凶了,都说顾章清现下是长公主身边最得脸的人了。

科举结束后,谢斐又被盛云霖安排去寿阳处理旱灾。本来这种事情无须太傅亲自前往,但当地势力盘根错节,发放下去的赈灾款一层层地被盘剥,到了百姓手上时几乎就不剩下什么了。于是夏日的旱情一直被拖到了秋日还没完,秋闱一结束,京城一解封,便有寿阳的百姓上京来击鼓告御状。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盛云霖耳中,让她不得不感叹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她思索了一阵,还是派谢斐去了一趟。

谢斐一去三月,再回来时,已是冬天了。

他刚回到京中,就连路过谢府大门时都没进去,直接马不停蹄地入了宫。

未央宫外,兰草亲自迎着他:「太傅大人,好些日子不见了。听说您今日回来,殿下一直在披芳殿等您。」

谢斐微微颔首,随后问道:「今日怎么劳动了兰草姑姑?」

众人皆知,兰草是盛云霖从掖幽庭带出来的人,自盛云霖摄政以来,一直是盛云霖身边的掌事姑姑,现如今亦是未央宫的总管姑姑,深受信任。就连被请来未央宫议事的亲信大臣们,都会给这位姑姑几分薄面。

按理说,她平日侍奉在长公主身边,只有皇上来了,才会亲自相迎。往日里谢斐到了未央宫,也是旁的宫女出来迎接的。

兰草回道:「太傅大人有一阵儿没来未央宫了,如今这里的人都换了一批,奴婢怕新人毛手毛脚的,怠慢了太傅大人。」

「上次那个呢?」谢斐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乱棍打死了。」兰草的语调恭敬且平淡。

谢斐「嗯」了一声。

他猜得没错,上次的宫女应当是故意把他引到了盛云霖沐浴的地方,想让盛云霖降罪于他。

后来他忙于秋闱,宫中则忙着帝后大婚,两处刚告一段落,他又去了寿阳,是以一直没有再来过未央宫。

此番兰草很是慎重,亲自将他带到了披芳殿门口。披芳殿里烧着银丝炭火,一室的暖意。盛云霖半躺在贵妃榻上小憩,身上盖着薄毯。她旁边坐着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子,正低声读着书。

谢斐从寿阳回来,一路也有听到这个顾章清的事迹。他本不甚在意,依照他对盛云霖的了解,盛云霖必然是掌握了一些别的信息,才留下了这个顾章清,恐怕还要利用他往外传一些话。

但此时此刻,谢斐真见到了此人,却还是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在乎。

「顾公子,太傅大人来了,您先避一避吧。」兰草对顾章清道。

顾章清却没起身。

「殿下让我读书给她听,没说什么时候停。」顾章清道,「何况殿下在休息,大人为何不在偏殿等候?待殿下醒来后,我自会告知大人。」

兰草面上有些不快。

这两个月,盛云霖颇为「宠爱」这个顾章清。兰草认识盛云霖有近十年了,这些年来,她最大的经验就是,盛云霖越明面上对谁好、抬举谁,谁就越是死到临头了。

但像顾章清这样,恃宠而骄到这个地步的,也是少见。

兰草不想在这个时候翻脸,便对顾章清道:「长公主殿下曾经留过口谕,凡是太傅大人前来,众人皆需退避。这是顾公子进宫之前就定下的规矩,殿下可能没跟公子提过。」

顾章清皱了皱眉,这才放下手中的书,跟着兰草出了披芳殿。

整个儿过程里,顾章清发现谢斐似乎连个正眼都没有给他,颇有些不快。

「太傅大人很得长公主殿下宠爱吗?」他低声问兰草。

「怎能用『宠爱』这种词来形容?」兰草蹙眉,「太傅大人每次升迁,都是凭借实绩的,他也从不是那等溜须拍马之徒。」

「听上去还挺刚正不阿。」顾章清的言语间颇为不屑,「那为何殿下还没醒,他就要进去?不知道避嫌吗?」

兰草斜看了顾章清一眼,突然就不想给他这个脸面了。

此人惯会蹬鼻子上脸,还是得让他认清一下现实才行。

「太傅大人是特别的。」兰草强调道,「他在前朝连升三级的殊荣,本朝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其太傅之位,亦是殿下亲封的。太傅大人乃朝廷仰仗的股肱之臣,顾公子最好不要和他相比较了,何必自取其辱呢?」

见兰草这般不客气,顾章清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兰草矜持地走开了。

不过,即便对顾章清如此说,兰草其实也把不准长公主和谢太傅之间的关系。

在外人看来,谢太傅自然是长公主的心腹大臣,但长公主亦曾对她说过:「其实谢斐这等清流,是看不上本宫的。」

彼时她惊讶道:「怎么会?当初在掖幽庭的时候,太傅大人还专程找来过。您也说过,他曾经是您的老师。」

「是啊,所以从那会儿开始,他便觉得我是块不可雕的朽木了吧。」长公主轻声道。她眺望向远处的宫墙,眼里有淡淡的哀伤,像是在怀念那些很遥远的时光。

兰草只得安慰道:「不会的。太傅大人的忠心,您和陛下都看在眼里。」

长公主却摇了摇头,对她道:「只要太和殿上坐着的不是昏君,他都是一样的忠心,是谁都没区别。」

兰草没有再接话。

但她却觉得,是有区别的。

她陪了盛云霖那么久,深知盛云霖对谢太傅有多特别。上次谢太傅误闯内宫的事情,未央宫的人多少都有听闻,但最后长公主却是和太傅大人并肩走出来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用行动默许了这件事。虽然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而太傅大人……这些年来,但凡是长公主交代的事情,他没有一件不是堪称完美地完成;但凡是长公主要推行的政令,无论朝堂上反对的声音有多大,他总能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

他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盛云霖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丝毫没有发现耳旁的读书声停了。

谢斐亦没有叫醒她。

他抄起了那本顾章清读的《徐霞客游记》,正是《滇游日记》的那一部分。

——是想念当初的云南王府了吗?还是在想念小时候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的日子呢?

谢斐放下书,又看向了盛云霖。三个月未见,她似乎又清减了一些。旁的人到了秋冬都是贴膘,她为何反而瘦了?身边的人也不知道仔细照看。

但转念一想,这几个月里,科举和皇上大婚撞在了一处,平日里政务又那么繁忙,她累成这样,也不稀奇。

外头开始下雪了,雪花如同柳絮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荡着,估计今晚过后,整个京城都要被装点成一片银白。气温似乎更低了,谢斐又替盛云霖往上拉了拉毯子,掖好。

——平日里,这些事情,都是顾章清替你做吗?

想到这儿,谢斐的眼帘低垂下来。

恍若鬼使神差一般,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极轻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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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1-07-05 17:16 · 禁止转载

情之所钟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晴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