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猫鼠游戏
猫鼠游戏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临安书院的库房内。
谢斐找了个软垫,把浑身无力的盛云霖放在上面。
「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风无痕这迷药可真厉害。」盛云霖嘀咕道,「我现在还不大能动弹。」
风无痕把他俩反锁在了里面,偏偏这季节算不上暖和,一入夜更是气温下降得厉害,地板更是凉得不行,唯独一个软垫还算舒服,但面积也太小。
总而言之,这夜比较难捱。
「谢大人,好无聊啊,不然我们聊聊天吧?」盛云霖道,「说起来,你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不成亲啊?我都没听说过你有夫人。」
「定过婚。」谢斐道。
「那后来呢?」
「你确定要和亲北漠后,我便请旨调任礼部。而后,我家中未经我同意,顺势给我定了礼部尚书家的女儿。不过她后来因病而去,这桩亲事也就没成。」
「你做什么要去礼部啊?」盛云霖有些抓不住重点,「谋一任外放再回来,不就平步青云了吗?这是入阁拜相的最快途径了。」
「礼部主客,凡涉及与他国往来,皆为礼部主导。这是六部中最有可能出使他国的部门。」
「所以呢?」盛云霖支着脑袋。
「……算了。你什么都不记得。」
「行吧,那你接着说。那姑娘去世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之后呢?」
「我本无意娶妻,再加上朝局动荡,家中亦无暇兴嫁娶之事。后来陛下登基,我得以升迁。而后,我娘倒是收到了不少拜帖。」
「哈哈,想来攀你这门亲事了。」盛云霖乐道,「然后呢?」
谢斐淡淡地斜了盛云霖一眼:「她一直比较急,所以当时非常上心,最后挑了半天,相中了工部左侍郎的四妹。」
「……」
「想起来了?」
「…………」
盛云霖想起来了。
谢母选儿媳妇的事情,因为阵仗颇大,且涉及谢斐,事情比较特殊,以至于传到了宫中的盛云霖耳朵里。她亦听闻,谢夫人对左家小姐颇为夸赞。
恰好当年她给陈煜选妃,达官贵人家,凡是适龄的女儿,皆送画像入宫,由她挑选。
鬼使神差地,她把那位左小姐的画像找了出来。
……然后宣旨,召她进宫了。
左小姐也就成了后来的静妃。长得挺美的,人也恬静,封号还是她赐的……
盛云霖突然有点儿头皮发麻。
她当初到底怎么想的?明知道谢夫人对其有意,为什么要召人家入宫?
偏偏,记不起来了。
盛云霖小心翼翼道:「呃,那个,我这是夺了你心头所爱?」
「从未见过,谈不上心头所爱。」谢斐平淡道。
「哦。再然后呢……?」
「没有了,这就是全部的故事。满意了?」
「啊哈哈哈哈……」盛云霖干笑道,「按理说,我听了谢大人的八卦,理应也该说点儿自己的八卦。奈何我那点儿事儿,大人您都知道。和亲北漠没成,和陆之渊那场婚事也别提多惨烈了,都是拿命去成的亲啊!」
谢斐低眸:「你和亲那日的宫变……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盛云霖沉默了。
比起后来发生的种种,那日的惊惧和惨痛,居然也不至于难以回忆了。
所谓和亲,不过是一场骗局。
多年前,九王爷陈焱刺杀皇帝不成,被流放北方,后逃亡至北漠。陈焱与北漠王勾结,策划了此次和亲之变。
他跟随北漠使团混入宫中,带领迎亲的队伍突然发难,与禁卫军兵戎相见,而后血洗皇宫,几乎无人幸免。
之所以被选中的和亲公主是盛云霖,且她当时没有被那个北漠人杀死、而仅仅是绑住,是因为,陈焱要留她一命。
当年,陈焱刺死的并非皇帝,反而错杀了他与皇帝共同的妹妹,华阳长公主。
亦是在华阳长公主临死前的苦苦哀求之下,皇帝才没有斩杀陈焱,而是放了他一条生路,将他流放北地。
盛云霖对谢斐道:「……那日,我逃去了太后的寿康宫。寿康宫里有个小地窖,能藏两三个人,我小时候和皇子们捉迷藏时会躲在那里。很巧,陈煜也藏在那里。我们在里面躲了近十天,靠地窖内的瓜果为食,直到宫变彻底结束,陈焱宣布登基,我们才敢出来。」
「然后,你就带他混进了掖幽庭?」
「宫人太多了,不可能全都杀光的。那些伺候过皇上、宫妃的,通通都被赐死了;剩下的那些,则被送到了掖幽庭做苦吏。对我和陈煜来说,掖幽庭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没人认识我们,也没人核查身份。」
「六年。」谢斐哑声道。
盛云霖忽然觉得谢斐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不是很确定,好像是她想多了。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光线极淡,她看不清谢斐的面庞。
——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吧。
「我倒觉得,那六年,没有最初的十天难熬。」盛云霖轻轻道,「地窖里很冷,我们互相依偎着取暖,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次见到初升的太阳……」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似是困了,头也不自觉地靠在了谢斐的臂膀上。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谢斐偏过头一看,盛云霖的嘴唇被冻得没了血色。在月光清泠泠的映照下,更显得惨白。
这库房里也很冷,她却从未说过。
谢斐拥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这样就不冷了。」他轻声道。
盛云霖是在谢斐的怀中醒来的。
据说,是大清早给客房送早餐的学生率先发现他俩不在屋内的。学生火急火燎地报告给了山长,山长又火急火燎地一顿好找,最终在库房里发现了俩人。
盛云霖清醒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坏了,她恐怕是要坐实了谢斐侍妾的名声了。
……算了,比起「丫鬟」也好不到哪里去。地位都差不多低。
诚恳地说,结过两次婚、次次都见了血,曾被踩在泥地里、也曾伫立于陈朝之巅——像盛云霖这样的女子,脑海里并没有什么「清白」「风评」「矜持」的概念。外头还传她有七七四十九名男宠呢,她也没为此生过气啊?
但盛云霖总觉得,谢斐和她是不一样的。
谢斐其人,一向是正人君子、品行端正,身上从未有过什么和「雅致」无关的词语。朝廷动荡了这么些年,无论金銮殿上坐着的人是谁,都挑不出他的半分错来。似乎什么流言蜚语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就兀自站在那儿,只对济世救民的事情上心。
所以她总觉得有什么关于谢斐的风言风语传出去,好像不太好。
二人脱困后,谢斐让山长立刻去调了「裴子安」这个人的案簿——果然,什么相关信息也没有。
山长与学生们皆大惊失色。分明他们记忆里有这么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江洋大盗了呢?而库房地下室里沉甸甸的官银则在提醒他们被骗的事实。
既然官银找到了,剩下的事情,谢斐便也无甚兴趣。
破了案,回了城,临安太守苏惟感激涕零,恨不得给谢斐跪下了。
谢斐甩了甩袖子,手负于背后,道:「苏大人不必如此。不过谢某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请苏大人帮忙。」
苏惟立刻道:「谢大人请讲!但凡是下官能做到的,定当竭力!」
「我希望你替这位姑娘,准备一份身份文牒。」谢斐看了一眼盛云霖。
「这个好办,都交给下官!」能用这等小事把谢斐的人情给还个三分,苏惟自然乐意至极。
盛云霖有些疑惑地瞧向谢斐。所谓身份文牒,非达官贵人而不可得。她重生成一位小小丫鬟,要这东西做什么?
「还有一件事。」谢斐接着道,「临安城最好的布行是哪家?我要带她去买身衣服。」
盛云霖抬起袖子,瞅了瞅自己昨儿晚上被弄了一身灰的新衣裳。
嗯,是该换一换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临安城内最大的李氏布行直接被清了场,以迎接「贵客」。
李老板也不知来的到底是哪位贵客,总之他瞧谢斐挺面生,听口音亦不像是临安人。但偏偏,太守和太守夫人皆作陪,客气得要命,一口一句「谢大人」「盛姑娘」,只为给这位「谢大人」带着的姑娘买几身衣服。
盛云霖不疾不徐地在试衣间里一套套地试。
闲杂人等都退下了,谢斐正在外间看布料,门外只剩下苏大人和苏夫人在低声咬耳朵。奈何这试衣间的门隔音并不好,盛云霖耳朵又尖,就听了个彻头彻尾。
「谢大人花起钱来可真不手软啊。」这句话是苏夫人说的,「但凡这姑娘穿上身好看的,他瞧一眼便说要了。」
盛云霖:「?」
这算什么,她曾经一年四季不穿重样的。她来不及穿便过季了的衣服,拿来赏赐下人,那都是天大的体面呢。
……哦,她是不是该有一点儿自己已然变成了「下人」的自觉性?
苏惟对夫人道:「非也。你难道没觉得这姑娘有点儿像谁吗?」
两人咬耳朵的声音越来越低。
苏夫人:「……谁?」
「……像那位殿下啊!」
「我的天!」苏夫人小声惊呼道,「别说,是长得有点儿像长公主殿下啊!」
盛云霖:「……」
这种时候就该怪自己耳力太好,非要找八卦听。这不,八卦都在自己身上呢。
苏惟唏嘘道:「自从长公主辞世,谢大人辞官,朝政基本上都把握在霍丞相手中了。皇上推动变法,摆明了影响霍相的利益,霍相怎么肯乐意呢?夫人啊,你我夫妻二人,还好偏安于这临安一隅。如今这朝堂之上,可是不安生哪!」
随着苏惟的叹气,盛云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她最不愿意见到、也极力阻止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想当初,不过短短六年时间,江山三易其主。虽然帝位一直都掌握在陈家人手中,但朝局动荡,各方势力你唱罢来我登场,最终到陈煜即位时,霍家已然独大。
盛云霖为了巩固陈煜的帝位,特意为他迎娶了霍家女为后,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安抚霍相,望霍家能为己所用。
但她想得还是过于简单了。
最终,她死于霍皇后之手。
她想反问:陈煜,当年不是我不交权给你,而是连我都斗不过霍家人,我敢轻易地放你去直面他们吗?看吧,现在你自己做成了什么样子?
她又恼怒:当初如果不是你不信任我,能给霍家人这个机会吗?事情会到今天这般地步吗?
盛云霖曾经想不明白为何皇后要离间她与陈煜姐弟二人的感情,亦想不明白为何陈煜轻而易举地就被离间成功了。后来经过这三年漫长的沉睡,她终于想明白了另一件事——人是会变的。
再深厚的情感,也抵不过「时过境迁」四个字。
「我试完了。」盛云霖换好衣服出来,打断了苏惟夫妇二人的悄悄话。
那一刹那,苏惟似乎被走出来的人震住了。
少女一脸的淡漠,甚至带有几分肃杀之气,竟是仅从气势上便让他畏惧三分。恍如他进京那年,见到的那位漠然坐于龙椅之上的长公主殿下。
当年的长公主殿下刚刚在新婚之夜手刃了她的丈夫,带着一身的鲜血,指挥军队血战到底,所有叛变者一概不留,天下为之色变。
而下一秒,盛云霖的脸上就挂上了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笑容,恍若刚刚苏惟看到的一切只是错觉。
「苏大人,苏夫人,劳您二位久等。请问我家大人现下在何处?」
「哦,哦!盛姑娘,谢大人在外间等你呢。」苏惟如梦初醒,也挂上了客气的笑,引着盛云霖出去了。
谢斐正在外间的椅子上坐着,手里还拿着一根白玉簪。簪子素雅,仅在末端简单雕刻了一朵祥云纹饰。
「这套如何?」盛云霖在他跟前转了个圈。
她试了一身天水碧的裙子,衬得人清丽万分,如晨间露珠。
谢斐颔首,对掌柜道:「这套也要了。」
「好嘞!连同刚刚的一起,都给您包起来!」掌柜喜笑颜开。
「我试累了。」盛云霖道。
「嗯,低头。」谢斐道。
「诶?」盛云霖挑眉,「谢大人,你命令我?」
谢斐静静看着她。
盛云霖扑哧笑出了声:「逗你呢。现下你是大人,我是丫头,你吩咐什么我不得听吗?」
谁知,谢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公主殿下,微臣请您稍微低一下头。」
盛云霖一下子愣住了。
鬼使神差地,她微微垂首,和坐着的谢斐平齐。
谢斐摘下了她头上那根用料不怎么样的玉簪——那是昨日婆子们随便在街上买来的——而后,换成了他手中的这一根。
对着布行内的西洋镜,盛云霖摸了摸这根用料讲究、触感生温的白玉簪,往左转了转头,又往右转了转。
「可以啊谢大人,这支不比我平时戴的差啊。」
「嗯。」谢斐道,「料子还行。」
盛云霖忽然笑了起来。
她又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儿。
真是奇了怪了,她刚才还觉得胸口疼得发闷,怎么谢斐给她换了根簪子,她就突然间变开心了呢?
买完衣服后,二人便回了客栈。谁知前脚刚踏进屋子,后脚小二便敲响了房门,道:「谢大人,有人刚才送了封信过来。」
谢斐取了信,信封上「谢大人亲启」五个狂草大字,笔走龙蛇,颇为写意。
谢斐抽出信纸,盛云霖直接凑过来看了落款——风无痕。
盛云霖道:「风无痕没离开临安啊?不仅没有离开,还在这附近埋伏着,等着咱们回来?」
谢斐的神情冷淡。
风无痕在信上写道:江宁富庶,宝物亦多,很适合他大展身手,他决定即刻启程,去江宁城碰碰运气。
结尾道:「就是不知谢大人是否愿意与风某一起,感受一下江宁这一繁华之地?」
「他这是让你陪他玩猫鼠游戏呢?」盛云霖奇道,「这人胆子真大,心气似乎也挺高,昨夜在我们手上没讨到便宜,转头就来下战书了。也不知他这回想要偷什么东西。」
「一去便知。」
「那我呢?」盛云霖问。
「自是一起。」谢斐道。
盛云霖勾起了唇角,算是满意了。
话音未落,小二又敲了敲门,道:「谢大人,又来一封!」
谢斐去取了信,神色却变得奇怪了起来。
——这回,上面写着:盛姑娘亲启。
「呀,这是我的!」盛云霖刚抬手欲拿,谢斐就扬起了胳膊,让她扑了个空。
她如今这具身体还没长成,哪里像谢斐身高八尺,别说踮脚了,她就算是跳起来也够不着啊!
「我的信,你为何不给我看?」
「摆明了是些胡言乱语之词。」
「那你也得让我看看是怎么个胡言乱语法啊?」说罢,盛云霖又要去抢。
谢斐根本没理她,拿着信就要往床边的窗户外头丢,盛云霖立刻追了上去,拽住他的胳膊不放手。但盛云霖的力气哪里比得上谢斐,谢斐不过臂膀稍稍用力,就带得盛云霖往前一踉跄,栽了下去。
谢斐登时有些慌乱,信也不管了,右手捞住了险些栽倒的盛云霖,然后两个人一上一下,朝床上摔了过去。
下一秒,唇齿触碰。
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吻,甚至没有半分浪漫的成分。盛云霖的嘴唇被撞得生疼,差点儿逼出了两滴泪来,谢斐则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以至于一时间竟然忘了分开。
盛云霖首先恢复了神志,双手推开谢斐,然后立刻弹起了身,并飞快地抢过了落在两人身旁的信封,跑了出去。
谢斐:「……」
他抬手摸了摸嘴唇,触感还有些疼,麻麻的。
与此同时,盛云霖就在客栈的楼下坐着,用手指捂着嘴唇,脸上有些发烧。
多大的人了,居然还为这种小女儿家的事情脸红心跳……她在心里暗暗鄙视自己。
可正儿八经算起来,这恐怕真的是——她的初吻。
真是要命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飞快拆开了风无痕写给她的信。不过粗粗一看,就让她尴尬得直想翻白眼。
信上全是溢美之词,夸起盛云霖来完全不打草稿,既说她面若桃花、肤若凝脂,又夸她遇事不惊、丛容果敢,总之令风无痕一见难忘,盼望她来江宁与之相会。
……呃,确实是一派胡言乱语。还好谢斐没瞧见。
不对啊,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瞧见了又能怎么样?
盛云霖又不自主地捂住了脸。
唇上还隐隐作痛,清晰地提醒着她适才发生的事情。
最终,化解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是小二送来的第三个信封。
这个信封略厚,里面是苏惟给盛云霖办好的身份文牒,从此以后她便是在官府备过案、有户籍的「良民」了。
盛云霖打开一起瞧,顿时为自己的「新身份」惊到了。
谢斐并不是随便托苏惟给她弄了个身份,而是让她再次成了云南盛家的女儿。
通常来说,臣子至多只能被封公侯之爵。她爹长宁王,因为军功卓越,是陈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异姓王。当然了,长宁王生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而她这个女儿也不在人世了,所以长宁王这一脉也就断了。
但是,世代镇守西南边关的盛家并没有就此衰落。她还有个叔叔,承袭了她父亲西南大将军的官职,并被她亲自封为武安侯。
谢斐授意苏惟给自己弄来的「新身份」,便是武安侯嫡出的三小姐。
盛云霖拿着这身份文牒,又上楼去找谢斐了。她假装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道:「你替我安了这么个身份,没问题吗?」
「我已经修书一份,请人送与武安侯。」谢斐道。
「他不答应怎么办啊?」
「不会不答应。」谢斐道,「他欠我一个人情。」
「啊?」
「你去世后,霍丞相安排言官弹劾过武安侯,当时我帮了他。」
「……谢谢。」顿了顿,盛云霖又补充道,「不过你一向正直,也见不得别人被冤枉。」
「我四处云游,三个月前刚去了一趟云南。当时武安侯的三女儿去世,他怕老祖宗太伤心,就对外说女儿嫁去京城了。」
「原来如此。老祖宗年纪也大了,能瞒着就瞒着吧。」盛云霖叹了口气,「所以,你就给我安了我三堂妹的身份?」
「嗯。年纪差不多。」
「……」
盛云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谢谢吧,显得太单薄。
什么都不说吧,又好像她很没良心似的。
谢斐真的是什么都考虑到了。她还是盛家女,依旧身份尊贵,而且也解释得通她为何这张脸长得和前世如此相似。
「你今日好好休息一番,明天我们出发去江宁。」谢斐说罢,离开了房间,又让小二另开了一间。
——他俩终于不睡一间屋子了。
盛云霖一个人留在屋内,对着那身份文牒左看右看。
谢斐什么时候和她本家关系那么好了?她以前怎么不知道?
还是说,都是她死后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
谢斐这人,从入仕以来就一副冷清清的模样,不仅同年的进士们很难与他结交,就连比他官大好几级的都请不动他赴宴。后来他一路青云直上,更是整个朝堂上少有的「生人勿近」了。
可他居然对武安侯家的私事知道得这么清楚,想来关系极近。
盛云霖总觉得谢斐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不过转念一想,谢斐有什么事情不想告诉她,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谁能猜透太傅大人脑子里想什么呢?
「哎——」想到这里,她又叹起气来。
叹完后,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嘴唇是不疼了,但心情似乎也没有变好。
盛云霖又用手指轻轻触碰了唇部。
心情很奇怪,奇怪得难以形容。脑海里一团乱麻,她今晚恐怕要失眠。
谢斐和盛云霖的车马行了数日,终于抵达了江宁城。
自古以来,江宁便是富庶繁华之地,江宁这个称呼,亦有「江南安宁」之意。因丝织闻名天下,江宁织造署便设在此处。江宁织造郎中一官,更是历来非皇帝亲信而不可得,两湖总督都要让其三分。
如今,江宁织造郎中贾诚,家中失窃了。
贼人还留了条子,落款「风无痕」三个字,气得贾诚吐了血。
江浙一带,消息传得极快。不知是谁给贾郎中指了条明路,总之,谢斐和盛云霖的车马刚一进江宁城门,贾郎中的人便堵住了他们,请其登门。
到了贾郎中府上,贾诚寒暄不过三句,就急切地对谢斐道:「谢大人,那贼人这次可是偷走了我预备呈献给那位的至宝!」
他指了指天。
「听闻这贼人在临安作恶,被您追回了失物,还请您帮帮贾某,贾某必定倾囊相报啊!」
盛云霖没忍住,轻轻扑哧一笑。
古有「倾囊相助」「舍身相报」的说法,却从未听过「倾囊相报」的。要么是这位贾郎中文化不好,要么就是过于土财主了。
这位贾郎中,她并不熟悉,想来是她身故后新上任的织造郎中。江宁织造署过去多由皇亲国戚掌管,也不知陈煜为何要给他这个肥差。
但盛云霖这一笑,却惹得贾诚侧目。
因她戴上了维帽,垂落的轻纱遮得她的面容并不真切,故而贾诚只瞧见了一个年轻女子,也不知是何来历,不满道:「谢大人,我俩商谈要事,女眷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吧?」
谢斐道:「无妨。」
便是不买账的意思了。
「可是……」
盛云霖打断了贾诚接下来的话:「谢斐,我想出去逛逛。」
「不要走远。」
「放心,江宁城我来过的。日落前便回来。」
贾诚惊于这位小娘子对谢斐的「直呼其名」,目送其独自一人潇洒离去,连个仆从也不带。
见盛云霖走远了,谢斐看向贾诚:「所以,贾大人所丢是何物?」
「和氏璧。」贾诚叹气。
见谢斐眉头微簇,贾诚赶忙解释道:「我没诓您!真是那块蔺相如完璧归赵的和氏璧!我也是偶然得之,甚至从未对外走漏过风声,就等着呈上京城呢。也不知风无痕是如何得知的,还破了我这极为严密的看管,前天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这块和氏璧若回不来,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你不是说,没有对外走漏风声吗?」谢斐淡然道,「找不回来,不呈上去就是了。」
贾诚愁眉苦脸道:「可我已经给京中写了信,上报了此物的得来过程……」
谢斐:「……」
急着邀功,结果自讨苦吃。
不过陈煜并不爱收藏美玉之类的东西,想来没了也就没了,并不会怪罪下来。不过,若是换作盛云霖,那可不好说,她素来爱玉,品鉴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谢斐道:「我明白了。不过我暂时没有找寻此物的线索,贾大人得给我一些时间。另外,我如果问起关于这块玉的事情,请务必知无不言,否则,我也无法保证能顺利找到。」
「那是一定!」贾诚满口保证。
盛云霖独自一人在江宁城里闲逛。
她上一次来这个地方,已是十多年以前。那会儿陈煜还是太子,她还是长忆公主。皇帝下江南,小辈的只带了他们两个。她与陈煜欢笑打闹,从秦淮河一路嬉戏至鸡鸣寺,两人追打累了,气喘吁吁地在一棵古树下一瘫,背靠着树干歇息。
彼时早春三月,樱花的花瓣如洁白的雨一般簌簌下落,流云飞雪,坠得她一身都是。她忽然想起那句古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于是,她对陈煜道:「煜儿,我们埋一件信物在这棵树下吧?」
「埋什么?」
「我这枚平安扣,如何?」盛云霖扯出了胸前挂着的那枚晶莹洁白的玉饰,「这枚平安扣就归你了,不过先埋在这儿,待你日后登基,再下江南,便可以把这枚平安扣挖出来,如同我和你在一起一般。」
小小的陈煜睁大了眼睛:「那会儿,阿姊不跟我在一起吗?」
「你傻呀!」盛云霖笑了起来,「那会儿我早嫁人啦,搞不好都不在京城了呢。」
「不行,我不同意!」陈煜立刻抗议道。
「你不同意也没用。」盛云霖拍了下他的脑袋,「快点儿,挖个坑,陪我把这枚平安扣给埋了!」
两个小小的人,挖了半天,才挖出一个浅浅的坑。
好在那枚平安扣也很小,能埋个严严实实。
……
盛云霖循着记忆,再度来到了鸡鸣寺。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樱花盛开,花舞如雪。她找到了那棵当年靠过的花树,抬首望去,嶙峋的枝丫上坠着雪白的箭羽形花瓣,一如当年。
十多年转瞬即逝,江山美景,分明没有丝毫的改变。
仅她只影在此,心中五味杂陈,却无人可说。
盛云霖去街上买了把小铲子,一点一点挖开了树下的土壤。
她抱着渺茫的希望挖了很久很久,皆无所获。就在她以为这最后的念想都找不到了,却突然之间,瞧见了一个早已破烂不堪的丝制荷包。
轻轻扯开一看,一枚洁白莹润的平安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眼泪忽然之间就掉了下来。
她紧紧握住了那枚平安扣,像是要揉碎进她的掌心里。
好痛。
好痛好痛。
已经感觉不出是哪里传来的痛感,只觉得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疼得她几乎晕眩。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那些纷乱的记忆一下子闯入了她的脑海里,前世的过往像走马灯那样飞驰而过,令她手脚冰凉。
盛云霖走后不久,又有一队人马抵达了鸡鸣寺外。
来人衣着华贵,一看便不是普通人。为首的男子很是年轻,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模样,倒是剑眉星目,英朗俊逸。他身旁跟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子,而后是大队的人马。
那女子姿态雍容,语调倒是有几分讨好之意:「夫君,您故地重游,大约感触颇多吧?」
年轻男子不答,却径直朝着寺内最大的那棵花树走去。
花树之下,显然是新被挖过、刚刚填上的土。
男子的眉头猝然收紧。
「这是谁干的……!」他的声音低沉,甚至微微发抖。
身后的人道:「这……下官也不知道啊。这鸡鸣寺人人可以来,挖点儿土也不算犯法……」
「可能是来游玩的小孩子顽皮,夫君不必如此动怒。」女子道。
年轻男子的指节却逐渐收紧,握成拳状,青筋一根根凸起。
「安排人查!」男子道。
「夫君,恕我一言。」女子正色道,「您微服出巡至此,一路上为了不被当地官员知道,都是走的水路。若是此时大动干戈,您的行踪恐怕就瞒不住了。」
「……」他冷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让手下人去调查此事。
「会是谁……」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她吗?」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
不敢妄想那个永远消失在宫墙内的人,还会再度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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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1-07-05 1712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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