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俗女出走风波

俗女出走风波

初恋,旧爱,新欢

我的老板,是个活该天打雷劈的王八蛋。

他每次去相亲,都让我装成他女朋友。

结果他落得痴情美名,我得到的只有捞女傍大款的八卦议论。

这助理谁爱当谁当吧!

1

「大哥,港城的项目都交给你半年了,你是一下没推动啊?你每天不干活啊?」

我质问对面的低着头的男人,他卑微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

「最后给你……」

我转身看向延齐,延齐懒洋洋眯着眼,大爷似的伸出三根手指。

「最后给你三周时间,如果还不把这个项目拿下,你就玩完了。」

总监唯唯诺诺答应着,退出了办公室。

我对延齐赔笑:「延总,我刚刚的发挥您还满意吗?」

延齐这个王八蛋,自己不肯得罪人,每次都派我这个狗仗人势的卑微助理出马,使我原本就臭不可闻的人缘雪上加霜。

延齐抬抬眼,点头评价:「还不错。」

刚松了口气,延齐给我温柔一刀:「不过我想说的是三天,不是三周。许助理,你怎么又会错意了?」

「延总,我太愚笨了,要不以后跟下属友好沟通的事情,您亲自来?」

延齐停下了看文件的手,抬头盯着我,我被他看得一阵发毛。

「许轶,我当初为什么要选你做助理?」

我沉默了一下。

「因为我会骂人。」

「出去吧。」

「好的延总。」

我许轶,名校毕业,工作卖命能力出众,勤勤恳恳干了 3 年也不过是个小小主管,却因为某天延齐发现我是个骂人奇才而被破格提拔了。

一年前,我上电梯时高跟鞋跟卡在电梯缝。时值高峰期,一电梯同事无语凝噎。

我两手紧攥电梯门,左腿抻着右腿想把鞋拔出来,却被一个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我一下失了重,整个人朝前扑倒。那只鞋也从我脚上飞了出去,鞋跟彻底和本体分家。

「呦,许主管,对不住哈,来,快起来。」

我转过身一看,心下了然。另一个组的白主管,怪我抢了他的项目,公报私仇来了。

我扶着地站起来:「你踹的?」

他小眼睛里闪着狡猾的愚蠢:「我这是在帮你,你不会介意吧?」

我捡回鞋,趁他没反应过来推他一起出了电梯,按上了关门键。

白主管看门要关上,急着想上去,我伸手一拦。

「你要干什么?」

「欠债还钱。你把我鞋踢坏了,得赔。这鞋也不贵,但是新的,你按原价赔偿就行。」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和他有过节想为难他,公司里和我结梁子的人太多,我顾不过来。我是纯纯心疼我的鞋和我的钱。

我知道自己对钱的在意有些病态,可是没办法,刻 DNA 里了。

「许轶,你没完了……」他看了一眼电梯口来来往往的同事,降低了音量:「你不嫌丢人啊,一双鞋至于吗。」

我冷面无私:「所以别废话,请付款。」

他一副怕了我的表情,把钱转了过来。

我点开手机查收。

「许轶,听说你和 C 项目的甲方徐总关系很好,他还邀请你去他家做客。」说着,眼睛不安分,上下打量我:「确实,美女就是要利用自身优势,不然你这胸和腿,哦还有这脸,多浪费。」

这扑面而来的恶臭气息。

「白主管,你妈生你的时候,也挺费心吧?」

他一愣:「什么意思?」

「本来把你生成这副德行是为了预防早恋,没想到彻底断了你的念想,连嘎嘎也做不成了,真够绝的。」

我拿手比划了一个小鸭子。

他脸色一下变了:「你一女的,怎么说话这么……」

「我室友的泰迪最近正在发情,我看和你挺配的,要不要介绍二位认识?」

他不做声了。

我翻了个白眼,没骂痛快,正想再补两句,却听见他叫了一声:「延总。」

我一转头,延齐在我身后不知站了多久。

「延总。」

我也叫了一声。

他懒散点了一下头,上了电梯。

同事们都颇为不解,他怎么走员工电梯了,这不是给打工人添乱吗。

大家都自觉不和他乘同一部。

「许主管,你上来。」

我和延齐之间隔着至少五级,平时根本没机会见面,他怎么知道我?

我拎着破鞋跟着他上了电梯。心里忐忑,他不会是听到我大放厥词要开了我吧?

心里正打鼓,就听他道:「你的脚趾很有想法?」

什么意思?

我低头一看,丝袜早已不堪折磨破了个大洞,大拇指一览无余挂在外面。

烦人,又得花钱。

我调侃:「对,方案都它想的。」

延齐:「你刚刚骂那个男同事的话我都听到了。为什么骂他?」

什么意思,帮他讨公道?Boyshelpboys?

「因为我经历了一场男性凝视下的荡妇羞辱,要不是在公司,我高低把他挠破相。」

延齐评价:「舌灿如莲,中气十足,节奏感也不错。骂得很好。」

我微微惊讶。

延齐看着挺正经,脑回路这么清奇?

「公司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我手下干吧,明天报到。」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震惊不已。

这种不靠谱的人当领导,公司还有戏吗?

2

其实很多年前我就见过延齐。

我家水果铺拆迁,跟开发商掰扯了几年,实在扛不住,拆了。

我们兄妹仨对这个水果摊还是挺有感情的。

这铺子我爸妈生前就在经营,后来他俩相继离世,我哥许立为了养活我跟我弟许律,大学肄业后,接过了这烂摊子。

许律更别说,从垫尿片的时候就被许立背在身后,在瓜桃李果的香气里长成个小胖子,我总说是我哥从小喂他吃水果吃胖的。

拆就拆了,小老百姓哪有话语权。

我高考完那年,占了我家地皮新开发的楼盘开业了。我当时想赚点上大学的生活费,就花了零零散散攒下来的一点钱,收了个二手淀粉烤肠推车走街串巷。

我也是很多年后进了公司,才知道这个楼盘是公司第一次探索下沉市场。当时现场到了很多高层,延齐也在其中,他在一众谢顶男中年里显得伶仃挺拔,整个人似乎有点游离,目光所到之处带着不耐烦的神色。

小县城里的人鲜少见到这样的场面,坐电动车的,领着孙子的,挑着扁担的,还有我这样推着小推车的,都远远围观这场开盘仪式。

「表在载地方卖啊,廿不让。(别在这种地方卖,不允许)」

门卫挡在我前面,对着我喊。

「我不卖,就是看看。」我解释。

「额都老撒见你卖啦,嘴砸这么拧?(我都看见你卖了,嘴为什么这么硬)」

听到他胡搅蛮缠,我就跟他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这门卫不讲武德,竟然来抢我的车。

延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看热闹,大概率是被我等乡野村夫吸引了,瞧新鲜。

门卫看见大老板,收起了恶言恶语。

我当时一心想着就是他们把我家水果铺拆了的,由此很讨厌他。

「小姑娘,给我烤一根肠,我就让他不再为难你。」

延齐这个人,我是了解他之后,才知道他的说话习惯就是这个样子,漫不经心中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轻佻,如果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很难不被他这副样子冒犯到。

我是小镇的孩子,自带一种匪气和粗粝,也不知道什么阶级,财富诸如此类。于是操起一副英勇负义的神态。

「那我还是喂狗吧。」

每次一想到这,我就会惊出一阵冷汗。

幸好,延齐肯定不记得当年的野丫头了。

「许轶!」

我被延齐的呼叫拉回思绪。

着火了怎么的?平时说话有气无力的,喊我名字的时候怕不是全公司都能听到。

「延总,请吩咐。」

延齐抬眼扫我一下。

「我晚上 7 点要跟温知夏去相亲。你也去。」

「……好的。延总,那加班费……」

「三倍。」

「好的,到时我会提醒您。」

我面无表情退出办公室,心里却在骂娘。

自从给延齐当了助理,我的私人时间基本上就被盘剥了个精光,一下班他总带着我参加各种应酬,搞得我心力交瘁。

我不爱社交,没给他当助理之前,也是宁愿把时间花在做策划,做方案,做背调,做一切可以助我拿下项目多拿点提成的事,而不是为了合群跟同事吃喝蹦迪。

我是真的钻钱眼儿里了。

因为我想给许立买房,想给许律看病。

许立今年奔四了,相亲相一个黄一个,一问才知道是因为没房。

他们现在住着的那套是拆迁款置办的,许立觉得不能占为己有。他本来学习很好,又十分聪明,这么些年,他又当哥又当爸,宁愿自己辍学也要供我念书,做小本生意养活弟妹,他的事我不能不管。

许律有先天性糖尿病,需要不断注射胰岛素,配合着降血糖的药才能活命,他胖也是因为激素催的,并不是有多能吃。

这些都需要很多钱,所以我不得不拼命赚。

给延齐当助理这一年,我凡事尽心尽力,尽量珍惜这份工作,但好像越是这样,他的边界感就越模糊,就像今晚这事,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一定要我跟着。

3

我第二次见延齐,是在知名校友回校演讲的小剧场。

他作为公司华东大区的执行董事,发表一系列精彩讲话,我和同学们的眼睛唰地亮了。

我自然认出了他,但随着对世界的了解加深,早已没有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敌对想法,而是不由自主对他站在人群中心闪闪发光的嘚瑟样产生仰慕。

他勾起了我对世俗意义上成功的渴望。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这些人,嘴上都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最擅长用「梦想,奋斗,热爱,信仰」之类的词包装剥削本质,洗脑不谙世事的年轻劳力,延齐此番演讲也不过是在为当年的秋招做铺垫。

我就这么进了公司,把所谓拼搏赢得美好未来的口号奉为圭臬,甚至主动参与内卷厮杀,只为了多赚一点微薄薪水。

下了班,延齐的司机载着我去往餐厅。

「许小姐,延总让我来接您。车里有毛毯,您可以小憩一下。」

我确实太累了,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在地下停车场,司机已经不在了。

正打算伸个懒腰,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我旁边的延齐吓了一跳。

他灼灼望着我,我懊恼。

「延总,不好意思,我睡着了。那个……不会扣我加班费吧?」

延齐:「看你今晚表现。」

「延总,站在女性角度,我能提个建议吗?」

「你说。」

「虽然您身份特殊,但相亲还带着助理,确实有些做作。我是说,虽然有助于您打造务实能干的人设,但会不会有些太过刻意,当然这只是我的拙见,您有权不采纳,也可以当个屁放了。」

延齐没说话。

其实我从不插手他的私事,虽然他老是把我掺和进来,他交际圈里的人我也认识了个七七八八,但我的嘴不是棉裤裆,只坐在那听和看。

但今天不同,今天是相亲局,我还是希望他赶紧成家的,这样就不用总是盘剥我了。

「我重新强调一下你今天的身份,等下你要作为我的女友,和我一起去见温知夏。」

延齐真是个王八蛋,想拒绝相亲对象就直说,能不能少让我干这种天打雷劈的事。

温知夏是标准名媛,连叉子举在什么高度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我之前在聚会上见过她,跟她浅聊过几次,关系还算和睦。

她看见我挽着延齐出现,眼中是惊讶的,但因为涵养好,还是热情跟我打了招呼。

我心里暗暗叫苦。

「我早看出你们两个关系不一般,延齐,你藏得够深的。」

温知夏很会给自己台阶下,也不让对方难堪。这就对了,都一个圈子里的,赚钱才是要紧事,没必要因为这事撕破脸。

延齐:「许轶太难追,我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得到她的认可。」

温知夏:「确实,许小姐真的很优秀,我一个女人都很欣赏她。」

我又是一阵尬笑。

再优秀不也是资本家随叫随到的高级打工人吗,你俩可别来这套了。

接着就是他们两个商业互吹,我安静干饭,不想插嘴。

中途,延齐去外面接了个电话。

温知夏突然问我:「许小姐,你听说过捞女吗?」

看来名媛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只不过更会见人下菜碟罢了。

我嘴角一扯:「确有此意。」

她看着我,冷哼一声:「你倒是坦诚。」

我确实有过当捞女的想法,不过那是大学时候的事了。

大学生,漂亮,穷,想钱想疯了。

这几个词光放在那,观感上就是一出误入歧途的戏。

我费力搭上那个圈子,这才发现捞女哪是那么容易当的。

商品是不能有喜怒哀乐的,只能有价格,顺从金主的内心需求,适时送上情绪价值。

我想我要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也许可以,但我性格偏偏是把硬骨头,赚不来这个钱。

对面的温知夏哪里知道这世间的难处,又哪里知道出身底层的女性想在男权社会争得一席之地,光靠努力的力量有多么艰难。

这些事,她不会感同身受的。

「不过你这个条件,不当捞女,确实可惜哦。」

温知夏又阴阳怪气了一句。

我点头附和:「是,不像有些人条件有限,啥也捞不着,还得上赶着给捞女赔笑。」

温知夏脸绿了。

她看不上捞女,但她的家族何尝不是把她当筹码。

都有可怜之处,小姐你整这出干什么。

温知夏冷笑:「你这种人,不配和我同一桌吃饭。」

我往嘴里塞了块牛排:「不想吃快走,别浪费我家老延的钱。」

等温知夏被气走了,延齐才回来。

「延总,温小姐肚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我看着一桌饭,问延齐:「怪浪费的,能打包吗?」

延齐忽然「噗嗤」一声,眼中好像含着秋水笑意。

他不常笑,一笑就铁定是在嘲笑。

我不介意他的嘲笑,他又不吃,今天这餐姐一定要打包,就这么俗。

吃完饭延齐开车送我回家。

我问他司机师傅呢。

他:「现在是下班时间,我可不是那种压榨员工的老板。」

哦您原来知道啊?我还以为你让猪油蒙了心呢?

我:「让您送我,不太好意思。」

「没事儿,省路费。」

「……」

这王八蛋可算知道我的命门了。

刚走了两分钟,我又累得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醒来时,车已经停在公司宿舍楼下,延齐正在抽烟,修长的手指向窗外轻轻掸了下烟灰。

看到我醒了,他将烟头掐灭。

「不好意思,呛到你了。」

我迷迷瞪瞪:「没关系,延总,麻烦您了,我先……」

「许轶,你今天怎么敢这么嚣张的?」

他这句话把我吓醒了。

变脸变得可真快,延齐一定听到我对温知夏大放厥词了。

温家虽然比不上延齐财力雄厚,但毕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要是因为我惹出麻烦就遭了。

我这张不饶人的嘴啊。

「烤肠技术怎么样我还不清楚,骂人本事倒是被我惯得一天比一天厉害。」

我大惊:「你还记得?」

他蹙着眉头自嘲一笑:「生平第一次被骂得那么惨,还是个漂亮小姑娘,很难忘。」

我绝望了,求饶:「延总,我那时候还小,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当然,毕竟我是你家的。」

那句他也听到了?我瞬间感到脸有些发烫。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

「许轶,别说,你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还真不讨厌。」

4

跟延齐告别后,我的心突突地跳,担心被他迁怒,影响工作。

延齐心眼子不至于这么小吧?不好说,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还能记这么久。

刚上了楼,电话铃响了,是许立。

他一般睡得早,第二天得早早去批发市场进货,今天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我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许轶,你现在方便回来一趟吗?律宝住院了,糖尿病并发症。」

我慌忙跑下楼的时候,延齐竟然还在。

「您怎么还没走?」

「你怎么下来了?」

我跟他异口同声。

我来不及跟他解释那么多,只说:「延总,我家里人住院了,是很急的病,要回趟老家,需要向您请几天假。」

延齐:「你怎么回去?」

「坐高铁。」

「上车。」

我迟疑了一下,上了延齐的车。

路上,延齐问我:「你弟的病严重了?」

我此刻六神无主,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谢谢,如果需要的话,我会主动告诉您的,真的谢谢了。」

延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许轶,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这么客气?」

我没心思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嘴上客气道:「应该的。」

我下车时,延齐把我叫住。

「许轶。」

我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很焦灼。

「需要我陪你吗?」

我终于察觉今天的延齐有些过分体贴了。

「谢谢您。不用了,耽误工作我已经很内疚了。」

我内疚什么,公司没我又不是不转了。我是担心自己的饭碗,说这话也是想告诉他,我请假是不得已的,不要上升到我的工作态度。

在高铁上我才反应过来,延齐怎么知道我弟的病?

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 3 点多了。许律的病基本控制住了,已经转到了住院部。

我去的时候,许立在病床旁陪护,许律像个小猪仔似的正睡得香,身上插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管子。

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了。

医院安全通道里,许立告诉我,这次许律是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发作起来十分凶险,幸好这次送医及时。

「阿轶,哥哥知道你工作辛苦,本来不想让你知道,但我怕律宝撑不过来,你以后再也见不着他。」

许立眼眶湿了。他年纪不算大,但头上竟已有了白发。

我鼻头有点发酸:「他这次怎么这么严重?之前不是控制得很稳定吗?」

「怪我,没看好他。让他被坏孩子欺负了。」

许立说,社区的小孩们一直拉帮结伙欺负许律,他一般都让许律待在店里,不和他们接触,今天他有事出去了一下,回来就看到许律正被按在地上扇耳光。

「还骂他是没爸没妈的死肥猪。骂我是讨不着老婆的光棍儿,骂你每次回来穿得不正经,一看就是在外面做小姐。律宝当时情绪一激动,就犯病了。」

我的心像让绞肉机绞了几下。

「这种话可能是家里大人议论的时候,被孩子听去……」

「孩子说的话怎么了?」

我打断许立,暴怒。

「他们扇的耳光就不疼了?他们说的话对许律就造不成伤害了?」

我本来今天就精疲力竭,又听到许律遭了欺负,情绪登时绷不住,冲着许立发起脾气。

「你呢许立?你一点错没有是吧?你明知道那是一帮坏种,还敢放律宝一个人在店里,你一个大人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吗!」

我的吼声在安全通道里传来剧烈的回音。

许立愣住了,无措地看着我。

「但凡你平时不这么怂,他们怎么敢随便欺负到律宝头上!这次的事也是,你又要忍气吞声是吧?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让我操心!我真的很累啊!」

我真的累得喘不上气了。

「许立,你真的很无能。」

我狠狠瞪他一眼,推门离开。

第二天,许律醒了,我把新买的手机送给他。

他心态好,被霸凌了也没往心里去,乐呵呵捧着手机包装盒亲了一口。

「姐我爱你!」

我说,律宝,你是个大人了,大人世界的法则就是,谁打我我打谁。

他皱了皱眉头,也许是想起了不好的事,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

我于心不忍,但这些道理我必须教会他。

「姐,可是我不喜欢暴力。」

我一时噎住。瞄了一眼旁边的许立,他正看着许律,满眼心疼。

是啊,我倒是不任人欺负,被社会毒打时还不是无力还手。

我嘱咐许律几句,就要回去上班了。

走之前,许律问我:「你什么时候再回家?」

「过年。」

「好耶!还有一二三……」

他掰着指头数了起来。

「还有五个月咱们就团聚啦。」

「嗯。我走了,你们好好的。」

「姐,你要快点回来。」

「嗯。」

出了病房,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三天后,我回到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5

「你要辞职?」

延齐问我。

「是的延总,谢谢公司多年的栽培,我……」

「为什么?」

「原因信里有写。」

他把信扔在一边。

「我要听真实原因。」

「我现在这个职位,无数优秀的人才会抢破头来争,您没必要发这么大火。」

我看到延齐笑了一下,他这种压着火的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心里不由紧了紧。

「许轶,你不是想做捞女吗?」

捞女?

我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和温知夏吃饭那次,我气温知夏的话又被他听了去。

他朝我走过来,目光幽深。

「那为什么不试着捞捞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惊讶地看着他。

他深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上前缓缓抱住了我。

冷冽的声音传入耳中。

「许轶,我的心思,你是欲擒故纵还是真没看出来?」

我心里苦笑,又想流泪,我又不是木头,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我轻轻推开了他。

「延齐,我有精神病。」

我真的有病。

我患上了抑郁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以为这病没大碍,现代人谁还没点病,所以一直坚持工作,直到开始丢三落四,注意力不集中,精力不够用得厉害,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

直到这次回家,才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有多么不容乐观。我现在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时常大悲大喜,殃及身边的人。

想了几天,再不安心养病,可能真的会忍不住自我了结,我放不下我家那两口人,虽然挣钱要紧,但要想好起来,只能先辞职。

而此刻我根本没力气想感情的事。况且,谁愿意和一个精神病人在一起,我都自身难保了,没必要拖累别人。

可没想到延齐在听到我坦白后,竟然说:「我知道。」

他告诉我,很久之前他发现我在吃氟西汀,再结合我的日常行为,就猜到我可能患了抑郁症,但因为我一直保密,他才装作并不知情。

延齐:「是助理的工作太辛苦,让你太累了吗?」

我无奈摇头:「不是的。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

6

辞职后,我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姓徐,是个喜欢穿靛蓝色袜子配棕色凉鞋的老头,他慢条斯理告诉我,你要先知道为什么会抑郁才能治好抑郁。

「我他妈花钱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我蹭一下站起来。

「你们的投诉部在哪?我要投诉你,你个庸医。」

延齐在候诊室等我,看我生气地冲出来,连忙一把抱住我。

「怎么了,许轶?你先冷静一下。」

我试图挣脱他。

「我要投诉!看心理医生根本没用,谁都治不好我!我死了算了!」

两分钟后,我冷静下来,转而哭了起来。

我回到门诊室跟刚刚的医生道歉:「对不起徐医生,我刚刚情绪突然激动了,对不起,希望您见谅。」

徐医生笑眯眯的,没跟我一般见识,估计是干这行多年,见过太多我这样的。

看完医生,我和延齐去吃饭。路上,他跟我念叨哪里的什么菜好吃。

我怼他:「延齐你烦不烦?活着就这点追求了是吧?」

他愣住。

我对着他一顿输出:「你这表情什么意思?不好意思,我辞职了,再也不用看你丫脸色了,你就是想发火也得给我憋着!」

延齐彻底哑声了。

车到了地方,我又捂着脸哭了。

「许轶?怎么了?」

我边哭边说:「你陪了我一上午,我竟然因为你啰嗦了几句就把你骂了一顿,延齐,你离我远远儿的吧,我疯了,我会伤害你的。」

他俯身过来,轻轻用指腹抹去我的眼泪。

「我才是疯了,看你这样还觉得挺可爱。」

我握过他的手,抽噎着道:「下次去见徐医生的时候,你也跟着吧……治治恋爱脑。」

延齐:「……」

之后我又陆陆续续去见了几次徐医生,虽然没之前严重了,但也没太大进展。

延齐:「要不然换个医生吧,这老头好像不管用。」

我:「不要,我跟他聊得来。」

其实是因为我爸活着的时候,也喜欢袜子配凉鞋,我看着徐医生,亲切。

一想起我爸,我就想到我哥了。

之前上班一直没时间,现在终于闲下来了,想回去看看他们。

延齐非要跟着,还在后备箱带了大包小包不知道什么,说是给许立和许律的见面礼。

「延总怎么亲自开车,司机呢?」

我坐副驾上揶揄。

他理直气壮:「我为什么要带一个电灯泡?」

我的脸红了红,眼睛看向窗外。

一想到上次见面,跟许立是吵架结尾的,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去水果铺找他们的时候,许律远远看见了我,发出一声惊呼:「哥!你快看,我姐带了个男的回来!母单开花啦!」

我:「……闭嘴!」

男的:「作为一个霸总,这样朴实无华的形容,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许立听见许律的喊叫,趿拉着鞋就从铺子里钻出来瞧热闹。

「我靠。真是男的?」

我哥这人平时相当沉着,能让他发出惊呼的事儿,已经不多了。

晚上许立做了很大一桌饭,多到桌子都显得有点局促。

我脸抽抽两下:「许立先生,咱会不会太夸张了?」

许立义正言辞:「既然来了客人,咱们许家就要好好招待。」

趁延齐不注意偷偷跟我耳语:「小延是做什么的?怎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又瞄了一眼客厅里堆了一地的礼物:「还挺能摆谱。」

与许立相反,许律这小胖子显然已被糖衣炮弹收买。

「哇,这个高达好棒!我好喜欢!谢谢姐夫!姐夫真好!」

「乖,你喜欢我就再给你买一百个。」

「姐夫万岁!」

我看向延齐,他已经在一声声「姐夫」中迷失了自己,一脸的受用。

我:「……」

因为我家空间小,四个人晚上怎么睡的问题把许立愁了一下,最后决定让延齐和许律睡大卧室,我睡小卧室,他睡沙发。

我:「哥,延齐不在这住。他在这边有房子。市中心那个新楼盘,知道吧。」

许立从柜子里费力搬出一床被子:「哦,小延在那买房啦。这小伙……老伙计可以啊。」

「也不是买,那一片都他盖的。」

许立手一滑,被子砸地上了。

7

半夜,许立起夜,打开灯看见我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披头散发坐在客厅,吓得整个人「嗷」一嗓子。

我顶着俩黑眼圈幽怨地看着他:「吓死我了你。」

许立捂着心口问我:「你是不是有病?」

我张口就否认:「没。」

他叹了口气:「我说真的,你现在去演裘千尺都不用化妆的。」

我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我确实很久没好好照过镜子了,这么丑了吗?

「你是不是辞职了?是因为生病了吗?」

我想告诉他实情,但是除了让他担心还有什么意义,还是不说了。

延齐因为公事,第二天必须回去。

走之前他拥抱我:「许轶,我忙完就过来接你。」

他身上特有的味道钻进鼻息。

我回抱他:「延齐,谢谢你陪我。」

他语气温柔:「那就快点好起来。」

在老家住了几天,每天凌晨跟着许立进货,运货,送货,卖货,看孩子,体会他日复一日的生活。

店里的冷藏柜用了十来年,总是发出「嗞嗞」的漏电声,制冷功能也不行了,每晚都要扔很多坏掉的水果。

「像梨、番石榴、樱桃这些水果害怕水分流失,但它们也需要呼吸,所以用纸包起来,然后放塑料袋里……」

许立灵巧地把塑料袋口微微打了个活结。

「像这样,保持透气性,又不会闷坏水果。长知识了吧?」

他冲我挑挑眉。

「我出去抽根烟。」

我站起来,疾步朝门口走去。

「诶,什么时候学会抽的……」

身后传来许立的声音。

走出铺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在地上,没忍住大哭起来。

我一直觉得是我偷走了许立的人生。

我是个可耻的小偷,吸血虫。

凭什么许立要牺牲自己来养弟弟妹妹,他当年也不过 20 来岁,人这辈子就那么几年好光景,可是他在干什么?为了多赚几十块辛苦钱起早贪黑。

他本该在大学里念书的,我怎么心安理得的?

还有许律,为什么他会得病,死不了又不能好好活,对这个家没有一点贡献,只能像个无底洞一样不停花钱,花钱!

我恨他,如果没有他,可能许立不用过现在这样庸碌的生活,我也不会为了赚点钱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一次又一次想死。

「阿轶!你干什么!」

许立朝我跑了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水果刀。

胳膊上传来的痛感让我清醒了几分。

我低头一看,是刚刚亲手划出的刀痕,狰狞着向外淌血。

许立一把从地上揪起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哭得视线一片模糊,试图抢过许立手里的刀:「让我死了吧!哥,求求你,求求你……」

他把刀扔地上,一脚踢远,从隔壁小卖铺拿了瓶冰水,拧开盖子,一滴不落浇在我的头上。

我冷得打了几个激灵,终于镇静下来。

他把空瓶子扔地上,气喘吁吁:「不发疯了?啊?」

我被他连拖带拽回店里,他扔给我一块毛巾:「自己擦!」

我拿起毛巾,失了魂一样,机械地擦着头发。

许立把门从里一带,拿出了当哥的架势:「今天你要不告诉我怎么了,就别想出这门!咱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耗不死谁。」

8

那天,我说了很多话,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因为我实在理不清头绪,到底是哪一件事把我变成现在这样。

也许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张推倒另一张,如此恶性循环,把人逼上绝境。

许立只在一旁沉默地听,什么都没有说,只在我流泪的时候,不时递上纸巾。

那天过后,生活如常,我和许立都没有再提过。

我给水果铺买了个新的冷藏柜,许立抱着新柜子又摸又擦,恨不得睡觉也搂着。

许律又被邻居家的孩子们欺负了,我带着他,一家一家敲门。

「我手里有监控备份,也有伤情鉴定报告,赔钱还是赔礼道歉,你们选。」

于是这些孩子轮流给许律道歉。

许律在终于赢回自尊心之后,竟然难得地哭了,又笑了。

他说,姐,住咱们楼上的小朋友终于跟我说话了,我好高兴啊。

延齐几次说要来找我,都被我搪塞过去。他又气又委屈,最后只能无奈叹气:「许轶,我多希望你能像我想你一样想我。」

我笑笑,把话题岔了过去。

该安顿的事都安顿好了,终于可以启程了。

徐医生建议我离开故居一段时间,出去走走,用这种方式自我治疗。我打算信他一次。

出发前,我给了许立一张储蓄卡,里面放着这些年没日没夜打工赚的钱,大概三十五万,在我的家乡付首付足够了,再留一部分负担许律的医药费。可许立坚决不要。

我也道德绑架他一回:「你要是希望我快点好就收下,你快点定下婚事来,我想有个大嫂。」

但他这次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决。

「阿轶,人一生的意义并不建立在结婚生子,买房,文凭这些事上,有固然好,但绝对不是什么终点,也不是证明自己的凭证。那都是别人定义的幸福,不是真的幸福。」

我有些怔忪。

他小心翼翼摸摸我的头,一如小时候。

「家人是整体,但谁也不是谁的附属品,我们是要抱团取暖,而不是相互拖累。以后为你自己好好活。」

我一路南下,慢慢适应了背包客的新身份,边工作边旅行。

我走遍世界各地,去看日出冲出海平面,感受碧水渺云天,浪涌沙岸,看白帆渔火伴着远处红霞,去看极光璀璨,瀑布壮观,在辽阔的草原上和牧民歌唱,雄鹰相伴,在街角楼宇找历史,和沙发主畅聊,融入每一个到访过的文明。

我不再赶着透支生命和健康,而是学着慢下来,经过漫长艰难的自我疗愈,逐渐和曾经那个紧绷压抑的许轶告别。

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遇见过各种各样萍水相逢的人生,这才真真切切领悟了许立当初话里的意思。

所谓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但早已不是从前的山和水了。

五年后,许立结婚,我回到家乡参加婚礼。

9

「姐!姐!」

远远有人喊了几声,我顺着声音望去,是五年不见已经变高变壮的许律,正冲我张牙舞爪地招手。

出站口的行人纷纷侧目。

他快步跑到我跟前,接过我身上的大背包:「姐,你怎么这么黑啦?」

「……你还胖了呢我说你了吗?」

许律挠挠头,费力回忆:「我瘦过吗?」

我摸着他肉嘟嘟的脸:「律宝,别开玩笑。」

回到家,许立正拿着锅铲炒菜,看到我一声惊呼:「我靠阿轶,你怎么这么黑了?」

我:「……能不能换句词儿?」

这时从厨房钻出一个穿着鹅黄色小鸭子围裙的女孩,一张圆圆的小脸,留着平刘海儿,还带个浅浅的小梨涡,笑眯眯冲我招手:「你好许轶,我叫余歌。」

许立这只老牛,深藏不露啊。

「你好,嫂子。」

余歌被我这声嫂子搞了个大红脸,声音细若蚊蝇回了一句:「你好,小姑子。」

天杀的,被可爱到了。

婚礼事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跟许立核对宾客名单时,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许立说,延齐在我走之后来找过我好多次,后来可能是觉得我不会回来了,就没再来过,延齐知道许立要结婚后,还帮忙联系好了酒店,但人一直没再出现。

「对了阿轶,延齐知道你回来了吗?」

我没说话。自从五年前出走,就刻意跟他断了联系。

许立看我表情不对劲,拍拍我的肩膀,宽慰道:「这才是我妹,有些事明知不可能,所以选择不开始,真清醒啊。」

我看着一脸真诚的许立,打掉他的手:「那你可是看错我了,我现在很后悔,很是后悔。」

婚礼当天宾客云集,许立一身白色西装,利落又儒雅,配着身着一袭白纱显得圣洁肃穆的余歌,远远看去,实在登对又养眼。

新人念誓词的时候,他们俩在台上哭成泪人,台下也跟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啜泣。

他们没有新房子,只有一辆破货车,但在场没人觉得他们会不幸福。

我见过太多讲道理比谁都会,但做起来又是另一套的。知行合一的人太少,许立做到了。

一张纸巾忽然递在我面前,我愣怔一下,顺着那只修长的手一看。

竟然是延齐。

刚刚观礼太入迷,竟然没察觉。

我舔舔发干的嘴唇,僵直着接过,攥在手里。

他在我身边落座,盯着我看了许久,没说话,眼中像含着百种情绪。

我也看着他,不知不觉眼框就绪满了泪。

「你……」

「诶,女士小心……」

我酝酿着正要讲话,却被传菜员撒了一身汤水。

「嘶——」

因为今天穿了件香槟色抹胸礼服,滚热的汤汁贴着皮肤泼上来,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被烫过的地方肉眼可见红了起来。

「对不起女士,对不起……」

延齐蹙眉,简单擦了一下我身上的秽物,拉着我的手就向外走。

「去哪儿?」

我终于说了一句。

「给伤口降温。」

到了卫生间,延齐打开水龙头,引导我弯下身,用双手接过水快速冲在烫伤处。

几分钟后,我感觉没那么痛了,延齐才停下来。

衣服让淋了个七零八落,我看着镜子里狼狈的样子,调侃:「遇水则发,我这是要发了。」

延齐:「本性难移。」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我。

「先披着。」

回到现场时,一个亲戚急吼吼拉我:「你去哪啦,还等你领着新人敬酒呢。」

她看了眼延齐,招呼他:「你是许轶男朋友吧,你也来,帮他们挡挡酒。」

为了不让他俩喝多,我和延齐轮番帮着喝,等到最后一桌完事,我已经有点晕了。

延齐酒量比我好很多,当年在公司,每回应酬完我都有点站不稳了,延齐还能保持清醒,直到有一次,他在我之前倒了。我费力把他抬上车,他却借着醉意吻了我,我趁他人事不省时,毫无顾忌配合。

我那时已经抑郁缠身,不想和他牵扯,第二天上班假装无事发生。

我曾经问过他,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又有什么值得,他说,一开始是容貌,与众不同的性格,后面就说不清了,你的那些臭脾气、贪财、自负、敏感、清高我全部看在眼里,竟然也觉得可爱,真是无解。

宾客陆陆续续散场,我被扶着坐在不知道谁的位置。

「延齐。」

我垂着头,叫了他一声。

他站在我面前,耐心等着我。

「如果我说,我想试着……」

延齐的手机声响了,是一首可爱的童谣,他之前从未用过的风格。

「爸爸,爸……」

对面出现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大概是刚学会说话,一边吮着手指,一边含糊叫着。

延齐一脸温柔:「小宝醒啦,吃饭饭了吗?」

「小宝一起来就说要找爸爸,真是个小人精。」

对面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我听出是温知夏的。

他们二人互相问候着诸如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这些寻常夫妻之间的话题。我在一边,不知怎么感到周围一阵失真。

过了不知多久,延齐挂断了视频。

「许轶,你刚刚说什么?」

我笑笑:「你要走了吗?我送送你。」

延齐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只说了一句:「走吧。」

我把外套脱下递给他,他犹豫了一下,接过。

目送他的车开出一段距离,我拨通了延齐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嘟嘟」几声忙音,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许轶?」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语调,说出憋在心里震耳欲聋的话。

「我为五年前的不辞而别向你道歉,对不起,这是我做过最自私的事,也为此付出了失去你的代价。是的延齐,如你所想,我从很多年前就爱你,至今依然如此,但你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我该放下过往,去走下一段路了。

「再见了。祝你永远幸福。」

10

和往事道别后,我又和家人说了再见。

我是真的要开启下一段旅程了。

「姐,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许律看着我,满眼期待。

我犹豫一下,最后点头。

「臭小子,不准打扰我和男人约会。」

两天后,我带着这辈子囿于疾病,还没出过县城的许律,坐上了火车。

火车驶向乡村,小镇,森林,山川,湖泊,带我踏上我所憧憬的,走过我曾迷失的,又回到混沌初开时,如此周而复始。

以后去的每个地方都只有一个名字。

春天。

我们终将驶入春天。

作者:久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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