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甜甜的睡前小故事吗? - 知乎

有什么甜甜的睡前⼩故事吗?

我叫东施,后世的⼈都说我是丑⼥。

我的邻居⼤名⿍⿍,她是西施。

我和她从⼩⼀起⻓⼤,你们都知道西施美丽,却不知,她的传奇,差点就落到我头上。

1我和西施⻓⼤的村⾥,有位⽼妇⼈,据说年轻时候在王宫⾥待过。

村⾥的孩⼦都喜欢到她那⾥听故事,我们俩也不例外。

西施⾃幼胆⼤敢想,她喜爱听英武的⼤王宠爱美丽的王后、骁勇的壮⼠为⼼爱的姑娘打下偌⼤疆⼟。

她总是扯着我的⼿蹦蹦跳跳,幻想着那些故事发⽣在她的⾝上。

我素来胆⼩谨慎,在⽼奶奶的故事⾥,我听到的是被王后替代的那些夫⼈,她们从此在故事⾥绝迹。

壮⼠为⼼爱的姑娘打下疆⼟,在姑娘⽼去后他⼜为新的姑娘去征战杀敌。

我总是想劝西施,别想太多,⽼⽼实实找个⼈家嫁了,⽣⼉育⼥,过完这⼀⽣。

可看着她充满梦幻的眼睛,我⼜次次将到嘴边的话吞下去。

不过是爱做梦罢了,过⼏年等我们嫁⼈了,她⾃然就把现在的激扬忘记。

就这样,我们天天听着⽼妇⼈翻来覆去讲了不知多少次的故事,渐渐⻓⼤。

村⾥⼈都说我和西施是两朵花。

西施⽠⼦脸、细眉眼,⽽我鹅蛋脸、⼤眼睛。

有喜欢西施⻓相的,说她独占鳌头;有喜欢我容貌的,说我更胜⼀筹。

我并不为这些议论费思量,⽼奶奶的故事⾥反复说过,漂亮骄傲的夫⼈,最后输给了聪明冷静的王后。

可⻅相貌并不像世⼈说的顶顶要紧。

西施不⼀样,她总是为我俩谁更好看⽽苦恼,抿着嘴,蹙着眉,在我跟前抱怨,「既⽣了我,为何⼜要⽣你。

」西施有⼼病,⽣不得⽓。

我俩⾃⼩⼀起⻓⼤,情谊不⽐寻常。

我为了逗她⼀笑,便学她⼼病犯了时捧⼼的样⼦。

只是不像她那般楚楚可怜,我故意歪嘴斜眼,装丑作怪,叫她欢喜。

西施⼀看我那怪样⼦便嘻嘻直笑,⼼病好了许多。

我学了乖,从此⻅她就捧⼼,有多怪做多怪。

不巧有次被⼀个年轻男⼦⾏路时看⻅,他盯着我们好久,⼜向邻⾥细细打听,径直⾛向我们,看着我说:「我为你造了个词——东施效颦。

」男⼦⻓⾝⽟⽴,清俊儒雅,⼀看便不是村⾥出来的。

他的眼睛在我和西施⾝上转来转去,嘴⻆⼀抹笑意味深⻓,眼神深邃让我惊⼼。

西施天真不解世事,欲与他攀谈,我急急扯了她离去,⼀路告诫她,这样的男⼦我们村姑招惹不起。

西施⽓得跺脚,「他⼀看便⻅过世⾯,我正要跟他打听打听外⾯是怎⽣繁华,却被你搅局!」我闭嘴不语,只是扯她袖⼦的⼿握得更紧。

西施天性冲动,我真怕她哪天闯出祸来。

⾛出⽼远,我回头望去,那男⼦仍然站在原地盯着我们,看我回头,他还抬起胳膊向我挥了挥⼿。

2我们越国吃了败仗,⼤王被掳到吴国去了。

这样⼤事,在我们这个⼩村⼦⾥却波澜不兴。

毕竟我们⼭野村⺠,⽆论谁称王称霸,我们有⾐穿、有饭吃便⾏。

只是我和西施浣纱途中,遇到⽼妇⼈坐在⾃家⻔⼝晒太阳。

她看⻅我俩,眯起了眼睛,苍⽼的声⾳仿佛咒语,「乱世偏逢倾国貌,恐有⼤不幸。

」西施⾛路⼀向蹦蹦跳跳,并未听⻅⽼妇⼈的话。

我却留了⼼。

仔细想想她讲过的故事,似乎战乱时的平⺠⼥⼦,凡是貌美的还真没什么好下场。

我左思右想,下定决⼼,涂⿊⾯⽪,穿得破烂邋遢,⾛路弯腰驼背,⽣恐别⼈⻅到我的真容。

我劝西施也这么做,她眯着眼睛看我,「你是⻤迷了⼼。

多少⼥⼦羡慕我们,你却偏要扮作丑⼥。

」我跟她说故事⾥那些美貌⼥⼦的悲惨下场,她丝毫不为所动,「我若是她们,必不是这下场。

」她没再说话,我猜也知道,她⼜做起了王后梦。

我⼼⾥隐隐不安,⾏⽌起居都伴着她,⽣恐她惹出祸端来。

尤其是近来,村⼦⾥总有陌⽣⼈来来往往,我们浣纱溪边,我总觉得有⼈在背后盯着。

过得三、五⽉,不知从哪⾥传起了传说,我们村⾥有⼥倾国,浣纱时美⾄沉⻥。

我⼼下更加惶然,拉着西施好⼀顿哄,要她收敛些光彩。

西施不为所动,沾沾⾃喜,「若能借此⾛出这⼭村,⻅识繁华世间,那便是好事。

」我怕她⾃恃聪明,要吃⼤亏。

看她满不在乎,我暗⾃叹⽓,只能盯紧了她。

⼀⽇我俩浣纱,我⼜感觉后背有⼈盯着。

猛⼀回头,那⽇⻅过的年轻男⼦笑眯眯站在我⾝后,旁边⽴着⼀个清秀⼥⼦,满⾯寒⽓。

男⼦看我回头,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姑娘,⼜⻅⾯了。

」我赶紧回头,不敢⾔语。

西施倒是笑了起来,「我那⽇正要跟你说话,便叫妹妹拉⾛了。

」男⼦轻笑不语,偏头跟旁边⼥⼦说:「越⼥,你看她们哪个能沉⻥?

」⼥⼦眼神如⼑锋,冷冷扫来,饶是西施胆⼤,都吓得⽼⽼实实。

她下巴⼀扬,指向西施。

男⼦笑出了声,「恐怕你猜错了。

」⼥⼦转头诧异看他,他却对我眨眨眼,不再开⼝说话。

晚间我回家,⼀进屋便吃了⼀惊:那男⼦席地坐在我家院⾥,跟我⽼爹聊得兴⾼采烈,⼿舞⾜蹈。

⻅我回来,⽼爹⼀跃⽽起,仿佛年轻了⼗⼏岁,「东施,这位公⼦要送你进宫去。

」我浑⾝⾎冷,看男⼦如看蛇蝎。

男⼦⾯上促狭,望着我眨眨眼,坐在地上不说话。

⽼爹围着我打转,看我如看宝,「公⼦说,你进了宫吃⾹喝辣,我们也跟着沾光。

」我那⽼爹并不知道,我这样的村姑,进宫⽆依⽆靠、以⾊侍⼈,能活过三年都算幸运。

只是我说与他听,他也不会信。

眼看⽼爹收拾⾏李,便要将我打包送出⻔去,我左思右想没个法⼦,⼼⾥⼀急,低头便向院⻔撞去。

院⻔结实⽆⽐,我撞的⼒⽓太⼤,反将⾃⼰弹出去。

额头上⼀⽚温热,我抬⼿⼀摸,裂了个⼝⼦,⼿上全是⾎。

我舒了⼝⽓,这下⼀了百了,不⽤⽇⽇因相貌担⼼。

⽼爹⼀声惊呼,跑上前来,却慢了⼀步。

男⼦⼏个箭步奔⾄我跟前,伸⼿扶起我,看着我的眼神惊疑不定,更加幽深。

我满眼哀求望着他。

他与我对望,⼀瞬不瞬。

过了⽚刻,他展颜⼀笑,光彩照⼈,「罢了,我遂你愿便是。

」说完,他转⾝谓我⽼爹:「你⼥⼉已破相,宫是别想进了,留着嫁⼈吧。

」男⼦说完转过头来,与我脸对脸,鼻尖都要贴住。

他紧紧盯着我,盯得我⾯红⽿⾚,低下头去,只听得他在⽿边细语,「记住,我叫范蠡。

」3我看范蠡出了我家⻔,往前⾛⼏步,进了西施家。

我知以西施秉性,必要答应⼊宫。

宫⾥三千佳丽,西施空有⼀副容貌,恐九死⼀⽣。

可我怕这范蠡,不敢贸贸然闯到西施家⾥去。

我急得在家⾥团团转,祈望西施能记得我平⽇的⼀⾔半语。

⽚刻后,我听到⼤声欢笑。

我⼿脚发凉,⼼⾥明了,她终是答应了。

不⼀会⼉,西施急急从她家奔出,直奔我⽽来。

我⽤⼿遮住额头伤⼝,远远对她强颜欢笑。

她欢天喜地,「东施,我离王后⼜近⼀步啦!」我看着她,浑⾝提不起劲来。

我⼼知,再对她说什么,都已⽆益。

从今⽇起,她注定要站在故事⾥,写就传奇。

越过她的⾝形,我看⻅范蠡。

他的⾝影在⽉光下,被拉得⽼⻓,⼀双眼睛如点了墨,看着我似笑⾮笑。

我被他看得低下头去。

「噗哧」⼀声轻笑,我抬起头,范蠡偏着头看我,嘴⻆的笑意尚未及收起。

我脸颊滚烫,不敢与他对视,偏过头去。

西施拉着我的⼿说个不停,我眼⻆扫到范蠡离去。

他⼀⾝⽩⾐,信步悠闲,⼝中唱着歌谣:「有⼥倾国,名⽈东施。

貌似鲁钝,聪慧⾃知。

」他清朗的声⾳在我⽿边回荡了⼀整夜。

西施半夜⾚脚跑到我窗前,与我夜话半宿,我都⼼不在焉。

第⼆天清晨,西施来与我告别。

我⼀想今后不能与她腻在⼀处,⼼⾥便如被⼑剜了⼀块,眼泪纷落下来。

她也哭红了眼,与我执⼿相望,谁都说不出话来。

千⾔万语⼀时难尽,我最终也只能送她⼀句,「凡事深思,千万保重。

」她点头答应,转⾝向着接她的⻢⻋⽽去。

我听她说,她要被送到吴国王宫。

今⽇⼀⻅,从此⼭⾼路远,只怕此⽣不得重逢。

想想打⼩⼀起⻓⼤的情谊,我泪如⾬下,却怕她担⼼,只得忍住抽噎,微笑送她上⻋。

4没了西施的⽇⼦,我⽆精打采,形单影只。

直到⼀⽇,范蠡⼜来到我家。

我以为他接⾛西施,便不会再来这个⼩⼭村。

可他不但来了,还带⼈抬着好⼏个⽊箱来。

⼀溜⽊箱在我家院⾥⼀字排开,他的仆⼈⼀⼀打开,⾥⾯全是绢帛财物。

「这是聘礼,我想娶东施为妻。

」范蠡轻描淡写地对我⽼爹说,眼睛深深望着我,嘴⻆轻扬,似笑⾮笑。

我⾃破相后,⽼爹⽇⽇担⼼我嫁不出去。

如今我被这贵⽓公⼦求娶,⽼爹乐得⽼当益壮,⼀跳三尺⾼。

范蠡说想尽快将我接⾛成亲,他忙不迭点头答应。

我尚处震惊时,便成了范蠡未过⻔的妻。

范蠡⾛近我,丝毫不顾及⽼爹与⻔外的乡亲,与我⾯贴⾯,「今后你是范家妇,不⽤再遮挡容颜,我⾃能护你周全。

」我脸再⼀次烫起来,⼼中不禁想,若他总是对我如此说话,也许有⼀天,我会着起⽕来。

范蠡送了聘礼便离去,我成为村⾥除了西施外,另⼀个被艳羡的对象。

⽼妇⼈说,西施是祸是福尚且难料,但我后半⽣算是有靠。

因为范蠡喜爱我。

范蠡喜爱我吗?

深夜我闷头苦想,并未觉出⾃⼰有哪⾥出彩。

他那样的⼈,⾝边美⼥⾃然不缺。

我边想边做嫁⾐,惦记着如何让西施知道我的好消息。

窗外响起「噔噔」声,我与西施趴窗夜谈惯了,⼀时恍惚,只当西施来了。

我开窗⼀看,是范蠡。

他清俊的脸被烛光映得温暖明亮,瞅着我定定地笑。

我被看红了脸,低头不语。

范蠡拿着⼀张⼩⽵简递来,「喏,知道你惦记西施,她的消息。

」我⼀听西施有消息传来,忙夺过⽵简看去,上⾯⼀堆歪歪扭扭的字,我⼀个都不认识。

我才想起来,我不识字。

范蠡仿佛看出我的沮丧,将⽵简拿过去,慢慢地念给我听:「东施,你还好吗?

我现在快活极了。

我的夫君叫夫差,他有世上最宽的肩膀,最结实的胸怀。

他像个⼤孩⼦⼀样,每天回宫都要抱着我⼀圈⼀圈转,他还答应我,以后再不看别的⼥⼈。

我的命真好,这样英武的男⼦爱我如珠似宝。

」我想象西施当时古灵精怪的表情,不禁轻轻笑了。

范蠡接着念道:「我不识字,这是上次跟在范⼤哥⾝边那个很凶的姐姐,越⼥帮我写的。

范⼤哥说,我对你很重要,特意要越⼥姐姐保护我。

其实我夫君很是悍勇,并不⽤越⼥姐姐帮忙的。

对了,她说范⼤哥喜欢你,成⽇念叨你。

她还说,范⼤哥⼤概不⽇便要向你爹提亲……」我抬⼿触脸,⼜是⼀⽚滚烫。

范蠡看着我,笑意越来越深。

我低头缝嫁⾐,不敢说话,他靠在窗棂上看我裁⾐,也不说话。

良久直到夜深,他才轻笑着离去。

5⼀个⽉后,我嫁给了范蠡。

嫁⼈当天,我晕晕乎乎,折腾了⼀整天,晚间终于能在喜床上歇⼀歇。

⻔「吱呀」⼀声开了。

我低头,看到⼀双靴⼦慢慢⾛到近前。

⼀只修⻓的⼿伸过来,轻轻抬起我的下巴。

我顺着⼒⽓抬头,看⻅范蠡眯着眼,瞅着我笑。

我想起⽼妇⼈说过,新娘在洞房之夜要博夫君欢喜。

我对范蠡露⻮⼀笑,许是⼼慌,⾯⽪绷得太紧,反倒扯痛了嘴⻆,引他开怀⼤笑起来。

他在畅快笑声中,吹灭了⽕烛,将我搂在怀⾥,⼀室馨⾹,醉⼈芬芳……第⼆⽇,我正经成为范蠡的妻⼦,范府的主妇。

范蠡是个会顾惜⼈的男⼦,每⽇再忙碌,晚间他都要尽早回来,将我搂在怀中,教我读书、教我识字、教我⽣意、教我算账。

我跟他⼀学才知道,他的财富惊⼈,可以买下半个越国。

范蠡让我坐在他腿上,轻搂着我腰,下巴搁在我肩膀上,鼻⼦埋在我发间,深吸我头发上桃花⽔的⾹味:「若不是你聪慧淡然,知道守拙,我断不会将⽼底交代给你。

」不⽤他说,我也知道,如此⾝家,传开了去,不知多少⼈会将我们置于死地。

就像范蠡教过的,叫怀璧之罪。

范蠡将所有⾝家,连带性命都交给了我,我⼼⾥欣慰感激,尽⼼尽⼒为他打理,每⽇忙得脚不沾地。

他的事情也渐多,回到府⾥总是眉头紧皱,像是⼼⾥转着百⼗桩事。

我们每晚在书房点上⽕烛,他或写书信,或埋头深思;我提笔算账,思量府中事务。

我们各⾃忙碌,⾄深夜相拥⽽眠。

府中丫鬟笑我,新婚燕尔只有三天,便成了⽼夫⽼妻。

我爹到府看我,穿得俨然⼀个富家翁。

他来府中转了⼀圈,找丫鬟打听了半⽇,⼀脸沉重地劝我,「你向来不如西施爱娇,时⽇⻓了男⼦总是会腻。

倒不如找⼏个可⼼丫鬟给他,他倒念你贤惠的好。

」我爹⾛了,我沉思不语。

我⾃知没有西施娇媚讨喜,天⻓⽇久,范蠡若看惯我相貌,对我烦腻也说不定。

我怕了⽼妇⼈故事⾥那些⼥⼦恃宠⽽骄,下场凄惨的故事,左思右想,实在没有把握能让范蠡喜欢⼀世。

第⼆⽇我挑选了⼏个明艳丫鬟,吩咐她们进书房伺候。

我躲在卧房,蒙被不语,⼼⾥发酸,眼⾥不⾃觉流下泪来,打湿了⾐裳。

过了⼏个时⾠,范蠡仍未回房,我⼼越来越沉。

虽知⼥⼦都是这么过来的,终究难当苦闷,不觉低泣出声。

⼀只⼿伸过来,将我的眼泪擦去。

我知是范蠡,却不抬头。

⽣平第⼀次,我想与⼈赌⽓。

我转过⾝,⼿拧着被⻆,不⾔不语。

范蠡和⾐躺在我⾝边,侧⾝轻拥着我,⼿有⼀下没⼀下地拍我。

我忍了⼜忍,终是脱⼝⽽出,「你在书房耽搁了这么久。

」范蠡的轻笑声响在我⽿边,带着些许⽆奈,「我府⾥有⼏个得⼒⼲将,俱未成亲。

我看书房那⼏个丫头⻓相不错,便将她们都许了出去。

」我闻⾔⼀愣,转过⾝去,范蠡早已闭上了眼,「睡吧,终此⼀⽣,都别再瞎想,⾃⼰吓⾃⼰。

」我笑弯了眼睛却不⾃知,低低答应了⼀声,钻进他怀⾥,⼀夜睡得⾹甜安⼼。

范蠡越来越忙,他每夜将⾃⼰关在书房,和⾐睡在榻上。

⾝边丫鬟偷偷对我说,范蠡必是厌弃了我,怕不⽇便有新⼈进⻔。

我笑⽽不语。

想起那夜他的话,我暗下决⼼,既要信⼈,便⼀信到底。

半信半疑,先就对不起⾃⼰。

我照常照顾他起居饮⻝,他终⽇不说话,我便拿着账本算府中收⽀,并不过分扰他。

整整⼀⽉,范蠡未跟我说⼀句话,⼈瘦了⼤半,形销⻣⽴。

我⼼疼不已,也只能费⼼为他送去羹汤,盼他多吃⼏⼝。

⾄于他为什么发愁,他若不想说,我⼜何必问,惹他烦忧。

⼀个⽉后,我照例为他端了⾁汤去,他埋头不知深思什么。

我不⾔语,轻轻放下⾁汤,转⾝要出去。

范蠡叫住了我。

他叫我过去,递给我⼀张⽵简。

我知是西施,忙接过来。

我如今粗略能识字,⾃⼰读下去:「东施,听说你嫁给了范蠡,我真替你欢喜!越⼥姐姐说你和他都是聪明⼈,必能⻓久下去。

我最近很好,夫君宠我如初,宫⾥送来不少美⼈,他看都不看,每天下了朝就陪我⼀⼈。

我有时想,他若是平头百姓,失了荣华,我也会如初待他,爱他敬他。

」我⼼下惊奇,西施平⽩⽆故地说这个做什么。

我接着往下看去,「近来我⾝边多了宫⼥,越⼥姐姐说她们都是越⼈。

她们逼我说我⼀个⽼头坏话,我不愿说,我知道那⽼头总骂我,却是真⼼对我夫君好的⼈。

「可她们说,我不听话,便要告诉夫君我是为了害他⽽来。

我怕极了,我不想害了那⽼头,也不想夫君恨我。

她们嫌我碍事,最近看我的眼神凶恶之极,我还听⻅她们商量要让郑旦争宠。

」我⼤惊失⾊,放下⽵简拉住范蠡,他教我识字时为我讲的典故⻬⻬涌上⼼头。

霎那间我明了西施的任务,也仿佛看到了她的结局。

我看着范蠡,他与我对视,⽬光中有着愧疚,更多的是坚定。

我眼泪纷然落下,哽咽难⾔,只是拉着范蠡不松⼿。

他⻓叹⼀⼝⽓,替我理理鬓边的碎发,疲惫开⼝:「放⼼,我派了越⼥过去,她定会保下西施⼀命。

」我⼼知在家国⼤事⾯前,我能求的也只有这⼀条。

我慌乱点头,坐在范蠡⾝边默默不语,他在灯下皱眉沉思,我在旁边回忆和西施从⼩到⼤的点点滴滴。

我像是失了魂,⼤概吓着了范蠡。

他破天荒没有在书房睡,拥着我到了卧房,抱着我拍我睡觉。

我⼀直沉默不语,只是在他吹熄灯烛时,哑着嗓⼦求他:「其他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西施的命,求你⼀定保下来。

」范蠡点了点头,我俩紧紧相拥,各⾃未眠。

第⼆⽇,范蠡以为我睡着,轻啄我脸颊,低声说句:「你放⼼吧。

」便出⻔去了。

我在被中,眼泪顺着脸庞留下。

想到西施⽇后的凶险,再想想她那天真烂漫的性⼦,我恨不能回到她登上⻢⻋那⼀天,拼着她恨我⼀世,也要将她容颜毁去,嫁个平凡村夫,⽣⼉育⼥平安⼀⽣。

7范蠡依旧忙碌,我在府中⽇⽇操持,为他分忧。

只是时不时惦记西施,我也如范蠡般,迅速消瘦下去。

范蠡看我⽇渐清减,⼀⽇将我拥在怀中低语:「让西施去吴国,你可曾恨我。

」我想了想,卸了⼒⽓,⾝⼦全部靠⼊他怀⾥,「路是她选的,怨不得谁。

可命我却想为她留下。

说来说去,乱世之中,谁能怨着谁。

」范蠡说,会让越⼥多些传递消息,叫我多放些⼼。

西施的⽵简来得勤了些。

有时她很欢喜,她的夫君教她识字舞剑,领她看尽吴国繁华与美景。

她说夫差说到做到,⾃打她进宫,真的没看过其他⼥⼦⼀眼。

有时她很难过,⾝边的宫⼥逼她说不愿说的话,她们似乎拿准她对夫差动了真情,不敢叫夫差知道⾃⼰为何进宫,将她⼀次次逼到死⻆⾥。

有时她很害怕,郑旦总是在夫差⾝边环绕,她说郑旦跟我⼀样聪明,她怕郑旦将夫差从她那⾥夺去。

更多的时候,她在感叹,若夫差只是个寻常百姓,与她平常夫妻,⽩头偕⽼该多好。

我经常做恶梦,西施不听话,被宫⼥毒杀;西施听了话,被夫差察觉厌弃,从⾼台跳下;吴国打了胜仗,西施被当作敌国之⼥,贬⼊冷宫;吴国吃了败仗,西施作为吴国妇,被越国抓进⼤狱。

我⼏次三番从梦中惊醒,⼀头冷汗。

范蠡不再睡在书房,不管多晚,他都到我⾝边,拥我⼊眠。

夜深惊醒,他永远醒着,轻轻拍我,⽬光温和,让我惊恐平息。

他有种奇怪的⼒量,能让⼈相信他的所有⾔语。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相信他,在最后的那⼀天,能救西施⼀命。

我看着范蠡越来越忙,府⾥来⼈越来越频繁,他们商议的时间越来越久。

我数着⽇⼦,等着那天到来。

⼀天午后,范蠡回府,摸着我的头发,看着我不做声。

我提了很久的⼼突然就坠了下来,不堪疲惫。

「说吧,我经得住。

」我捉住范蠡的⼿,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得胜了,夫差死了。

」范蠡缓慢地说。

我的⾝形顿住,⼿⼀僵,「西施呢?

」「乱军之中,她被⼈劫⾛,越⼥没跟住她。

」范蠡说得艰难。

「哦。

」我⼀时竟不知说什么,淡淡地应了⼀句。

我想⾛出屋⼦,好好想想,就算不知道该想什么,也得好好想想。

转⾝的⼀瞬间,我突然想起⽼妇⼈当年说过的话,你们是并蒂双⽣的莲花,愿将来都能有个好结局。

本来我有范蠡,她有夫差,多么欢喜。

可现在,这世上只我独⾃绽放,有什么意思。

我腿⼀软,眼前⼀⿊,便倒了下去。

我醒过来,范蠡坐在我⾝边,满眼担忧。

我勉强扯出个笑容,伸⼿抚摸他的脸。

他眼⻆已经有了淡淡的皱纹,我为西施,他为越国,这些⽇⼦我们都⾟苦了。

可我还得好好的,如果西施还活着,寻了过来,我得保她周全。

我挣扎着起⾝,唤丫鬟取新⾐裳来,「我听你说过,得胜之⽇必有庆功宴,你们这些功⾂都是要带家妇去的。

」范蠡将我拥在怀中,愧疚地开⼝:「我派了所有⼿下,四处寻找西施,只要她还在⼈世,总能寻到。

」我点点头。

我相信范蠡,他说要寻⼈,必会尽⼼去做。

我穿着华贵⾐袍,跟着范蠡进了王宫,第⼀次⻅到了越王勾践。

他脸⾊蜡⻩,眼神阴鸷,让⼈看着不适。

他⾝边的王后,唇边两道深深的纹路,嘴唇紧抿,看⼈的样⼦像头秃鹫,仿佛⽐勾践还要可怕。

我跟着范蠡⾏礼,抬起头来时,看到越王盯着我的眼神⼀亮。

范蠡不动声⾊地将我掩在⾝后,王后⻅着,冲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笑得我后背发凉。

我低头,跟在范蠡后⾯,安静落座。

抬头看范蠡时,他轻咬了下⽛。

范蠡与我夜夜同眠,我熟悉他的⼀切。

他咬⽛,便是动怒了。

我再看向王座,越王上下打量我,王后森森冷笑。

⽞⿊的王殿,静谧幽深,暗潮浮动。

酒过三巡,越王脸⾊潮红,说话声⾳渐⼤。

他拍了拍⼿掌,嘿嘿笑着:「我近⽇得了个绝世舞⼥,你们看看,谁能认出她来。

」丝⽵之声响起,⼀个曼妙⾝影翩然⽽⾄,蒙着⾯纱,舞姿翩翩。

越王⼀脸得意,「这天下的绝顶美⼥,从此要尽在我⼿⾥。

」说着,他⼜斜斜瞄了我⼀眼。

我感觉⾝边的范蠡全⾝僵直,⽛咬得「咯咯」轻响。

我⼿⼀抖,将酒洒了⼤半。

范蠡忙唤⼈来擦拭,轻轻戳了我⼀下。

我回过神来,王后看向我,我仿佛被⼀只野兽盯着,坐⽴不安。

殿中波诡云谲,可我眼下却顾不得。

我看着那个舞⼥,她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但我⼀眼就能认出,她是西施。

我的汗流下来,冲散了脸上的铅粉。

我不知西施是怎么到了越宫,我却直觉,在越王和王后⼿下讨⽣活,⽐在吴国凶险百倍。

我和西施前⼗⼏年形影不离,她⼀个眼神我便猜到她要做什么。

她看到我,不动声⾊,眼中凄凉决绝,她瞥向越王时,那股恨意深切,遮都遮不住。

眼看她离越王越来越近,我看向王座,王后居⾼临下睨着她,⼀脸了然,⾼深莫测。

我转头看向范蠡,他满⾯惊诧,侧⾝与我对视。

我低声对他说:「求你。

」看到范蠡微不可⻅地点点头,我便⼤叫⼀声「酒⾥有毒!」狠狠咬破⾆尖,将⾎从⼝中吐出来。

王宫内⼀下乱作⼀团,护卫宫⼈全都涌⼊,将越王和王后拥着向后宫⽽⾛。

我微微睁眼,看⻅王后盯着我,嘴⻆⼀抹邪笑,阴冷狠厉。

9范蠡趁乱,吹了声⼝哨。

我眼前⼀道⼈影,快如闪电,将⼤殿中央的西施掠了便⾛。

没⼈注意到⼀个舞⼥不⻅。

范蠡轻捏我掌⼼,我悬着的⼼终于放下。

我的西施总算回来了。

我和范蠡回府时,西施已经换上寻常⾐服,站在书房,看着她写给我的⽚⽚⽵简。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回头看我,依旧⾯⾊如雪,却憔悴不已。

我快步上前,紧紧拥住她,仿佛拥住失⽽复得的珍宝。

在这乱世,我们被卷⼊中⼼,最终还能在⼀起,多好啊。

我突然觉得⽼天真是厚待我。

西施没我这般欢欣。

她⾝体冰凉,满眼尘霜,像是⽼了⼗⼏岁。

她不再像当初那样艳如桃李,明媚春光。

我看⻅她眼底的失落和苍凉,深深堆积。

「我夫君死了。

」这是她开⼝说的第⼀句话,低沉暗哑。

我不知回答什么,只能为她擦去掉落的泪滴。

「他说,他早知道我到吴国为什么,可他就是舍不下我。

」西施双⼿捂住脸,凄楚哭泣。

我张了张嘴,仍不知说什么好。

⼼⾥想象着西施给我形容过的夫差,⾼⼤英武,时不时地冒孩⼦⽓,宠爱⼀个⼈就恨不得将性命都捧了给她。

西施伸出⼿抱住我,抽噎得像个孩⼦,「⼤军攻进王宫,他叫死⼠带我⾛。

我怎么拉他扯他,他都不愿随我离开。

他说,他把吴国败了,他要战死谢罪。

」西施哭得⼀把鼻涕⼀把泪,「他最后对我说的⼀句话,是要我活下去,⽤⼀辈⼦记着他!」我默默听着,眼前仿佛有个⾼⼤俊朗的男⼦站在我⾯前,痴痴地望着西施,唇边⼀抹笑暖如冬⽇艳阳。

他看了会⼉西施,⼜求恳地看着我,像是请托我照应西施⼀样。

我恍惚间点头答应,再眨眨眼,那⼈影已经消失。

多年以后,我都没想明⽩,那男⼦是我的臆想,还是夫差放⼼不下西施,⼀路跟了来。

我叹了⼝⽓,将西施扶着坐下,⼀下⼀下拍抚她的后背,温声道:「所以你想法骗过死⼠,去⻅了越王,想⾏刺他?

」西施点头,低⾸说道:「我知道⼗死⽆⽣,也不会成功,可我总该为夫差做点什么。

」我将她拥住,「你唯⼀能做的,就是告诉世⼈,夫差是个好⼈。

」西施抬头,「他本就是好⼈,是我⻅过最好的⼈!」我柔声劝她,「今⽇之后,他在世⼈⼝中,将变成荒淫⽆度、残忍暴戾如纣王。

你忍⼼他被传得如此不堪吗?

」西施猛地摇头,「不,他们不能这样说他!」我还要再劝她两句,范蠡匆匆进来,「王后最是精明,此刻怕已发现你假装中毒。

越国已⽆我们容⾝之处,快收拾细软,随我离开!」我⻅他神⾊焦急,⼜想到他⼿下有安插进王宫者,⼼知⽣了剧变。

⽕急之时不便多语,我扯着失魂落魄的西施起来,将重要物事拣⼀拣,照范蠡吩咐到了后⻔。

越⼥早已架着⻢⻋,等在那⾥。

⻅我们出来,她只说了⼀句:「你们的家⼈我已命⼈去接,不⽇便可团聚。

」西施⼀脸了⽆⽣趣,如⽊偶般随我牵来牵去。

远处已有嘈杂⼈声伴着⽕光逼近,我最后看了眼出⽣⻓⼤的⼟地,咬⽛转头,上⻋离开。

10我们连夜出逃,到了⻬国。

我和西施被范蠡安置在海边,范蠡只剩不多的⾦银,我俩要像⼏年前那样挽袖⼦做活计。

范蠡拥着我,连声说对我不起。

可我倒觉得很快活。

这世上,有范蠡爱我,西施也平安待在我⾝边,⽼爹被越⼥接了过来,每⽇悠闲。

这样的⽇⼦,赛过神仙。

西施只在看⻅我时与我说话,其他时候呆若⽊鸡,不⾔不语。

我曾⼏次与她彻夜⻓谈,终是⽆⼒回天,夫差已经将那个明媚灿烂的少⼥带⾛,今后世⼈再难⻅她展颜⼀笑。

没关系,只要她活着,我们还能在⼀处,怎样都没关系。

范蠡⼜开始忙碌,他说五年之内,我们的⽇⼦会⽐在越国还好过。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

举凡这个男⼈想做的,没有做不成的。

果然,五年之后,范府已成为⻬国⼈⼈皆知的⼤富之家,周围百姓跟着受益,⽇⼦也越来越富裕。

范蠡的作为惊动了⻬王,他经常受召⼊⻬王宫教⻬王如何改善⺠⽣。

我⽼爹镇⽇念叨,祖上烧了⾼⾹,才有了这⻔好亲。

我想他要是知道范蠡近⽇带回来的消息,怕会喜到不能⾃已——⻬王已拜范蠡为相。

我有时候想,范蠡这个男⼈,⼋成是会法术,多难的事在他⼿⾥,都像三岁⼩童的游戏。

但我经过这些事,对当官有着天然的恐惧。

⼀想到越国阴森森的王殿,越王和王后野兽般的眼神,我还是会打冷战。

范蠡看出了我的恐惧,他抱着我轻声抚慰:「没关系,到何时何地,我都会护着你。

」我犹豫了⼀下,终是没说话。

若当官是范蠡的志向,我⼜怎能横⼑夺他所好。

只是终究,还是像在越国最后那⼀年⼀样,夜夜⽆眠了。

范蠡知我忧惧,却未像在越国时那样宽慰我。

他抿紧嘴唇,眉宇沉重,⽇夜忙碌⽆匹。

西施说,范蠡对我不好,知我⼼忧却置之不理。

若是夫差……提到夫差,她眉头⼀蹙,捧⼼落泪,⼜变得⽊⽊呆呆。

我握着她的⼿,试图温热她冰凉的指尖。

想必夫差对她,真的好到天下难寻,让她这⼀⽣都为他悲恸。

可我和范蠡,与他们不同。

西施和夫差,是烈⽕烹油,燃尽才算。

我们是细⽔⻓流,并不外露。

我信范蠡,他⼼⾥有我,只有我。

他若顾不得我,必有顾不得的道理。

转眼范蠡拜相三年。

⼀⽇,他回来,⾯带欣慰,眼露喜⾊,叫我到书房关上⻔,与我密语。

我暗暗纳闷,这⼏年范蠡越发喜怒不⾏于⾊,我已经很久没⻅他露出轻松样⼦了。

「东施,勾践死了。

」范蠡开⼝便将我震住。

我看着他不语,知他必有后话。

果然,他接着开⼝:「勾践暴毙,王后之⼦继了王位。

」我想起在越国王宫那⽇,勾践打量我时,范蠡紧咬的⽛和⼀直握住的拳。

还有越国王后那阴森的⾯庞。

「此事与你拜相⻬国脱不了⼲系吧?

」我虽是问他,⼼⾥却已笃定。

范蠡微微⼀笑,将脸埋在我头顶发间,说话的声⾳闷闷的:「没⼈可以觊觎你,哪怕是王都不⾏!」他的脸蹭来蹭去,如孩童⼀般,「我知你不喜我做官,此仇已报,我已散尽家财,只求离去。

⻬王已经准了。

我们这次真要做⼀辈⼦平头百姓了。

」我低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藏都藏不住……11多年以后,我和范蠡定居在湖边,⼉孙绕膝。

范蠡每⽇给孙⼉当⻢骑,抱着孙⼥到湖边喂⻥,就如寻常⽼翁⼀般,谁都看不出他富可敌国。

孙⼉说,以后要找个倾国倾城的⼥⼦陪伴左右,他便笑着指我:「最美的⼥⼦已经在那⾥,你就照着这个样⼦找吧。

」我失笑,我早已鸡⽪鹤发,年少时的美貌如⽩驹过隙,还谈什么最美。

我望向远处,西施席地⽽坐,⾝边围着⼀堆稚童,听她讲过去有个男⼦叫做夫差,是世上最好最好的⼈。

我拄着拐杖远远看她弯腰驼背、⽼态⻰钟,总是想起很久以前,我在溪边浣纱,她围着我蹦蹦跳跳:「我将来要当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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