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相思引

相思引

我和白简之大婚那日,宋聿撇下他小产的太子妃闯进白府,憋了半天,竟是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侧妃。

我和白简之大婚那日,宋聿撇下他小产的太子妃闯进白府,憋了半天,竟是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侧妃。

我笑了。

若是愿意,那我脑子当真被驴踢了。

第一次见到宋聿,是在他的母后生辰那天,彼时我才十四。

红绸被风吹散,我站在父亲身后,看到了神采飞扬的太子宋聿。

他仿佛发着光,熠熠生辉,温柔的瑞凤眼看向别人时总是带着弯弯的笑意,我愣了愣,心里有颗苗芽破土而出。

锣鼓喧天,我再无心思想其他。

「你是彦家的妹妹枝枝吧?」这是宋聿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午夜梦醒时,常常想起这一幕。

宋聿总爱偷偷到彦府后门给我送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他自制的桃木剑吊坠、自创的诗词、亲手刻的小兔子,还有他亲自下厨做的绿豆糕。

不过最让我大吃一惊的,还是他亲手绣的荷包,若说是寻常男子持针绣花也足够令人瞠目结舌了,可竟然是堂堂太子殿下,宋国的储君,未来的皇帝。

丑是丑了点,但也是极其用心的,这也是我最喜欢的礼物,每日都挂在身上不曾离身。

后来宋聿越来越忙,礼物他便不能亲自送来了,每次都是小厮匆匆忙忙送过来,一句话都没有。

不过我也理解,他是太子,怎么可能只围着我转呢。

可日子久了,我心里便不痛快了,瞒着府里的人跑去了东宫,宋聿知道后撇下还在议事的大臣前来见我。

见到宋聿后我就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他似乎很累,眉眼间都是疲惫之色。

「枝枝,父皇病了,很多事情我得担起来,不能去看你,你不要生气。」宋聿在我面前向来都不会架太子的身份,他一边解释着,一边给我剥江南送来的龙眼。

我心疼他,却又嘴硬,「你若再不来,我可要嫁给别人咯。」

宋聿瘪了瘪嘴,「乖枝枝,你若是嫁了别人,我这辈子就只能孤寡了。」

我哈哈一笑,怼他道,「你可是太子,将来三宫六院少不了,又怎么缺我一个呢?」

「我自己的事我还做不了主了?我这辈子只要枝枝一人。」宋聿眼角泛红,一把将我揽进怀里。

我的心情好了些,拍拍他的后背问道,「那你何时得空来看我呢?」

「等父皇好些我就来看你。」宋聿将我抱得更紧了,「不,等父皇好了,我就娶枝枝回家。」

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坚定,我相信宋聿不会骗我。

那时候的宋聿当真是爱我的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皇帝好了之后?或是那天分开之后?又或许这一切从头到尾就是假的。

第二次闯东宫,我是为了替自己讨个说法,可宋聿没见到,却见到了另一个人。

鹅黄衣裙的少女翩跹而至,从宫内走出,俨然一副主人之态。

我认得她,她是宋聿的表妹苏锦绵,可她不认得我,竟将我当成闹事的轰了出去。

我总是想宋聿一定有什么原因不能见我,或许是被重要的事耽搁了,又或许是有什么苦衷正苦恼怎么解决,从前他那般真心实意,我不信短短一年他就变了心。

趁着夜深人静,我翻了东宫围墙,宋聿不知道我会武功,连父亲也不知道,是娘亲偷偷教我的。

苏锦绵是宋聿的表妹,也是他未来的太子妃,待在东宫似乎是理所当然,我趴在屋顶上,看着底下两人并肩而行,等靠近了一些,谈话内容便清晰起来。

「聿哥哥,最近无事,不如我们去长天楼,听说那里来了一个新厨娘,做的东西可好吃了。」苏锦绵脸上洋溢着甜糯的笑容,看向宋聿时眼里闪着星光。

宋聿伸手摘了一朵月季,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递给苏锦绵,「好,不如就明天。」

苏锦绵开心的转了一个圈,纱裙翩翩,随后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挽上宋聿的手,满园春色,才子佳人,好生般配。

手脚冰凉,脱力一般摊在屋顶上,短短一幕,却推翻了我所有的猜想。

宋聿不忙,只是不想见我。

跌跌撞撞逃也似的离开东宫,许是跑得太急栽了一个跟头,膝盖疼的发颤,我抬头看着模糊不清的月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

今日的风格外大,想来是要下雨了,长风里衣袂翩飞,我鬓间的银钗琳琅作响,一把油纸伞遮住了头顶,也遮住了月光。

循着来源看去,来人比我高出了一整个头,紫衣玉带,腰间戴着一枚刻有「之」字的玉佩,顾盼生辉的眸子带着恣意飞扬的温柔,他生的格外好看,却又不似京城里那些细皮嫩肉的公子,仔细瞧瞧,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我想起从前见宋聿时,他身边有个侍卫叫白简书,如今已经是护城军副统领,和我算是半个朋友,而他还有个哥哥,不过常年出征在外,听说此次太子大婚重臣回朝,难道是他?

于是我试探性地开口,「你是白简之?」

他笑而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我惊了惊,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简之略勾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受人之托,送彦小姐回家。」

不会是宋聿的,那应该是白简书了。

太子即将大婚,他被临时调去护卫东宫,想来是看见了我,自己又抽不开身,于是让他的哥哥来寻我。

我心下对白简书多了几分感激,却又觉得窘迫得紧,我被人抛弃在先,翻人围墙在后,此刻脸上的泪水都还没干,一切都被他家两兄弟瞧了个干净。

白简之话不多,只是静静的跟在我身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到彦府后门时,大雨骤然落下,白简之也不走,就那样瞧着我,他多半是想进来躲雨的,可我踌躇半天,终究是不敢叫他进来避一避雨。

毕竟我是偷跑出去的,回来又带着一个男子,多少不合礼数。

「在下只是想看彦小姐平安入府,没有其他意思。」白简之依旧撑着伞,大雨打湿了他的肩膀,鞋子也湿了大半,挺拔的身姿是常年行军的习惯,瞧着就让人心安。

我看着那张不太清晰的脸,心想,这人是不是对谁都这样好?

关了门我便看不见他了,许久之后我才知道,白简之那夜在屋檐下躲了两个时辰的雨。

后来太子新婚之夜,我隐在屋顶,看着东宫一片红绸飘扬,声乐四起,贺词连绵,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唯独那太子妃不是我。

琼林玉树,掷果潘郎,绝世无双的太子殿下一身红衣站在百官中显得鹤立鸡群,我盯紧了他,生怕下一刻他就从我眼皮底下消失。

宋聿好像长高了不少,也更加好看了,但却不似从前那般明朗自在了,眉宇之间皆是沉郁之色。

夜深时,人走光了,宋聿支走宫女太监飞上了屋顶,正好是我藏身的地方。

「下次莫要乱来了,东宫的暗卫可不似孤这般讲情面。」宋聿的声音也变了一些,变得更加沉稳磁性。

我并没有故意隐藏,为的就是暗卫瞧见我去向他禀报。

我撇开脸去,明明很生气,见到他时却总是说不出狠话。

「枝枝,对不起。」宋聿背对着月光走到我旁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从前孤或许真的喜欢过你,但现在…… 喜欢对于孤来说毫无用处。」

毫无用处。

我脚底有些发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宋聿,你骗我。」无数的委屈涌了上来,但我知道我的恨对他来说也一样毫无用处。

宋聿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明明离的很近,我却觉得相隔万里。

宋聿变了。

不仅仅是外在,还有那颗心。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我哽咽着,完全忘了自己先前的计划,「我可以…… 不要正妃之位。」

「没有。」宋聿的衣摆与夜风缠绵飞扬,「枝枝,今时已不同往日,孤不能娶你。」

宋聿说,只要枝枝一人,可现在我不介意多了别人,宋聿也不想要我。

什么样的喜欢才有用呢?比如苏锦绵,她的姑母是当今皇后,太子的嫡母,父亲是宰相,皇帝的左膀右臂,母亲是皇帝亲封的诰命夫人。

而我,只是从二品礼部尚书之女,比之苏锦绵确实算得上毫无用处,可我什么时候想过喜欢宋聿值不值得有没有用呢?

宋聿不再是我的宋聿了,他是宋国太子,是苏锦绵的夫君,唯独不再是那个为我持针绣荷包的宋聿。

我浑浑噩噩似的失了魂,想着不该总是这般执拗,定要当面被伤了才肯罢休,既如此,那便无需再多问。

独自一人回了彦家,我把宋聿送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打算全部扔掉。

可每拿一件,看了又看还是放了回去。

就算他无情无义,我还是舍不得,我只怪自己无能。

对于宋聿来说我不过是闲暇时间的玩伴,他从未和我说过朝堂上的事,也从未讲过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其实现在想想,除了那些礼物,还有一起虚度的日子,我的确于宋聿毫无用处。

年少情深,也比不过现实的选择。

我都明白,却还是哭了许久。

后来,听说太子同太子妃恩爱有加,一同出游,太子会为太子妃执伞遮阳,也会因为太子妃想吃绿豆糕而亲自下厨,还为太子妃种下了桃花树……

我连夜铲了自己种的桃树,然后命令家中再不能出现绿豆糕。

我已十七了,爹娘不得不开始考虑我的终身大事。

于是我又见到了白简之。

白家家族势力比之苏家过之而无不及,白简之的父亲是太尉,伯父是兵部尚书,堂姐又是如今的娴贵妃,弟弟乃是皇城护城军副统领,而白简之则是手握六十万大军的镇宁大将军,苏家主文官,那么白家便是主武将。

相比苏家,皇室更加忌惮白家。

父亲有些不待见他,娘亲却挺欢喜,白家大夫人和娘亲是少年好友,若我与白简之成了,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白简之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且若是成了也是平和文武官员的关系,皇帝自然乐见其成,为了促成我们的婚事,两家心照不宣的安排了我和白简之一同出游,我看着娘亲苦口婆心的样子,点头应下了。

男女出游,除了郊外踏春,那就是去游湖了。

我选择去郊外,因为那里人少,不至于遇到相熟的人。

不过这运气就是想什么不来什么,不想什么又偏偏来什么。

我和白简之刚下马车,就遇到了微服出游的太子妃苏锦绵。

苏锦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简之,随后戏谑的出声,「这是哪家公子,竟未曾见过?」

白简之不认得苏锦绵,只以为是我的相识,礼貌回道,「白家白简之。」

「白家?镇宁将军?!」

苏锦绵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白简之,惊讶中又带着些不可置信,言语间似乎觉得白简之在说谎。

白简之自小便随军出征,虽然是鼎鼎有名的镇宁将军,可见过的人也没多少,苏锦绵不认得人也在情理之中。

我抬眸看向苏锦绵身后时,恰巧与宋聿四目相对,他蹙着眉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分明的下颌线紧绷着,目光冷森森的看着我。

往后退了退,白简之的肩膀便遮住了我的大半张脸。

白简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随着我的目光看去,眼中是无波无澜的平静,谅是太子,也得对他敬重几分才行。

「聿哥哥,你怎么下来了?」苏锦绵察觉到后便转身迎上他,温婉娇柔地叫着聿哥哥。

宋聿肉眼可见的换了脸色,他回以笑容,眼里是我曾看见过的光,「难得一起出来,怎么能不陪着你。」

苏锦绵挽着他,不经意似的与我对视一眼,随后拉着宋聿往后走,「那我们走吧,不要让不相干的人影响这大好时光。」

宋聿点了点头,从始至终没再看我一眼,只是与白简之对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

待二人走远了,白简之背对着我,不知其意地开口,「阿枝,现在还是初春,下次出门要多穿点。」

我看着这艳阳高照,无奈的笑了笑,原来心痛时手会抖。

白简之说他最擅长的就是杀人骑马射箭耍枪,问我要玩哪个,我抖了抖鸡皮疙瘩,选了骑马。

我自小便翻墙上树样样精通,学起马术来也不在话下,可白简之却总说怕我摔下来,执意要为我牵着马儿,他句句在理,我却听得想睡觉。

实在想不到堂堂一个将军话竟然这么多,趁着他不注意的空档,我一拍马儿,缰绳便离开了他的手中,随后疾驰而去,我的心跳如擂鼓,还没得意片刻,身子一个不稳就被甩了出去。

「枝枝!」白简之的声音响彻整个林子,他就在几米之外,看着我一个回旋借着一侧大树之力稳稳地站立在了地上。

他眼底飘过惊艳之色,最后还是担忧占了上风,「彦枝枝,擅自做主不听军令,当杀头!」

我慢慢抚平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表面看似稳如老狗,其实脚已经发软,可还是嘴硬的回白简之,「我又不是你的兵。」

马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和白简之只能徒步走出林子,为了缓解尴尬,我率先出声,「在边疆策马驰骋的日子,应当自由自在相当快活吧?」

白简之看了看我,随后又往远处看去,「你当本将是去度假,在边疆的日子不是打仗便是练兵,哪有时间快活。」

我「哦」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话。

白简之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娶不到娘子系列的讲话,放轻了语调,「下次莫要再逞强,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原来是带着气,我点了点头,心里想想其实也是后怕的,爹娘就我一个女儿,我若是死了或瘸了瘫了,那都是大不孝。

之后的日子里白简之每日都会来找我,起初他还总是板着端着,到后来熟络了话便多了起来。

我才知道他十岁便随军出征,家人都不在身边,他是瞒着身世去参军的,因为长得好看太过于书生气,所以总是被人欺负觉得他在军营待不长久,我总觉得他在变相说自己长得好看,并且我有证据。

从参军讲到如今的镇宁大将军,滔滔不绝讲了三天仍讲不完,我问白简之,「听说军营里的将士单身久了看母猪都眉清目秀,你看我如何?」

他收敛了表情,仔细端详我片刻,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憋住笑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枝枝是我见过的最不同的姑娘,你比母猪美上千万倍。」

我觉得他说的话并不可信,但也有道理可言,毕竟我也是京城排得上名次的美人,但转而想想又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直到一旁的阿昭也没憋住笑了出来,我才恍然大悟。

「白简之!」我扬起手一巴掌拍在了白简之的胸口,他不躲,只是勾唇笑着,一双狭长好看的眼睛上挑,黑沉沉地看着我。

白简之已经二十有三,放在京城里不是已经有孩子便是妻妾成群了,我总是刻意回避着两人的亲事,他也不问,只是有空便来陪着我。

可白简之终究是驻守边疆的将军,不能长久留在京城,若是婚事在他回朝之期后还未定下,估计我二人也没缘分了。

白简之还有十日就要离京了,我连夜赶工为他做了一对护膝,他眉眼飞扬说也要送我一件礼物,第二日一早便送来。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将自己全部身家搬到了彦府,我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他清了清嗓子,难得地面色绯红,「我这十年来的所有赏赐除开用掉的,都在这里了。」

我看着将彦府装的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首饰,缓了许久才在阿昭的搀扶下站稳,「回礼而已,大可不必……」

「小姐,这应该是提亲。」阿昭纠正我。

我静默了半晌,白简之脸色愈发怪异,他回道,「是提亲……」

我绕着那堆金山银山走了一圈,然后问白简之,「都归我吗?」

白简之郑重的点了点头,末了又补上一句,「往后我所有的赏赐和俸禄也都归你。」

在阿昭两眼冒着金光的眼神中,我拾了一块金子揣进怀里,「好。」

我应下婚事,白简之就可以晚些再走了。

宋聿出现在彦府是我没想到的,他一身玄色长袍,平时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衣袍此刻有些凌乱。

我赶忙喝了一杯茶水冲走差点噎住的糕点,还没来得及开口,宋聿便单手将我禁锢在怀里,随后纵身一跃出了院子。

宋聿将我带回了他的一处别院,里面空无一人,他周身都是冷冽的气息,有那么一刻我突然想到白简之,他要是能来救我就好了。

「枝枝,以后你就住这里。」

「什么?」我愕然,宋聿这是要将我软禁?

宋聿没有回话,而是横抱起我,大步走进屋内。

不祥的预感涌入心头,我揪住他的领子,压低了声音,「做什么?」

宋聿垂眸看我,不知何时他的眼中已染了红丝,「枝枝,孤不能娶你,但也不想你嫁给别人,今夜,是我们的洞房之夜。」

我的脑中有片刻空白,随即内心的刺痛和怒意一拥而上,「宋聿,你疯了吗?」

宋聿这是要强迫我。

他不娶我,在我已有未婚夫的时候却想毁我清白。

一记耳光甩了过去,打的是宋聿哭的却是我。

「枝枝,别哭。」

宋聿愣了愣,没有考虑自己身为太子却被我打了一巴掌这件事,而是用指腹替我拭去眼泪,心口的疼痛涌入喉咙,我无法控制的作呕。

也该如此,现在的宋聿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僵住,随后呼吸加重忍着怒气开口,「彦枝枝,别不知好歹。」

我不知好歹?

任他欺我辱我才是对的吗?

「和白简之退婚。」宋聿扶着我,抓的我有些疼。

「怎么,只许你娶妻生子,不许我嫁人?」明明是他骗我在先,想毁我清白在后,为什么还这么理所当然?

说不能娶我的是他,如今想留我在身边的又是他。

宋聿吃了瘪,只是定定的望着我,似乎我才是那个背信忘义的无情之人。

「往后你就在这住下,孤会时常来陪你。」

宋聿甩袖离去之前说了这么一句感人肺腑的话,我不再回话,他大概以为这是对我莫大的恩赐吧。

我乃尚书独女,虽比不上金尊玉贵的苏锦绵,可也是家中娇养的女儿,断不会做这种自贬的事。

竖日天亮时,旁边多了两个侍奉的侍女。

她们不言不语,也不敢抬头与我对视,我说什么便做什么,就像两个木头人。

四处都没寻到尖锐的东西,大概宋聿是怕我寻死。

我失踪一夜,彦家估计已经乱套了,堂堂尚书之女半夜失踪,传出去不出意外能编出十个故事。

我看着两个木头人一样的侍女,以我的身手大可以打晕她们逃出去,可是不行,出去之后我要怎么面对悠悠众口?

我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失踪?说是宋聿绑了我,若是他不承认,谁会信?

所以我要等待,等着人赃俱获。

本还想着如何应对宋聿,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却没有来,夜间侍女以为我睡着了,两人小声说着什么,仔细一听才晓得,苏锦绵有孕了,宋聿抽不开身来别院。

我坐在屋内,脑中一片混沌,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只觉得一切荒唐得可笑。

两天后,风尘仆仆的白简之先爹娘一步找到了我。

宋聿的消息倒是灵通,我和白简之还未出门,他就火急火燎的带着人马赶来了。

白简之将我护在身后,独自面对众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知太子殿下拐走本将的未婚妻子要定个什么罪?」

白简之是武将,光是那周身的气势便可震慑众人。

宋聿不搭理白简之,而是看着我,眼神逐渐阴冷,声音也沉得可拍,「枝枝,过来。」

我拽紧了白简之的衣袖避开宋聿,从前的种种一闪而过,最终定格在他大婚那日,他曾说「不能娶我」。

「枝枝,过来。」宋聿势在必得地又重复了一次,他的手搭在佩剑上,杀气尽显。

宋聿抬高了下巴注视我,若是我自己想留下来,那他就可以摆脱一切责任。

真是甩得一手好锅啊。

「白简之,我们回家吧。」我实在有些累。

我从来都不了解宋聿,不了解他的远大抱负,也不明白他的权衡利弊,更看不懂他的理所当然,我一点也不想再与他多说一句话。

「彦枝枝!」宋聿寒眸似剑,我感觉一下瞬他的佩剑就有可能出现在我的脖子上。

他大概以为我会为了他再次妥协,可我没有,所以他气急败坏。

白简之牵住我的手将我护在身后,顺势夺了一人的佩剑,利剑闪着寒光,他气势磅礴,对着众士兵开口,「今日谁敢拦着本将带枝枝离开就是与本将为敌,不怕死的都可以上来。」

宋聿的佩剑出鞘,他和白简之对视,各自都毫不退让,不过百经沙场的将军终是压了养尊处优的太子一头。

我平时是皮了点可哪见过这等场面,心中不停打鼓,不自觉地将白简之的手握紧了一些。

他有所感应,侧脸过来安慰我,「枝枝别怕,有我在谁也伤不到你。」

望着他的背影,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填满心里,我眼眶微红,全心全意依赖着他。

剑拔弩张之时,还是爹和一众大人的出现打破了僵局,宋聿理亏在前,哪怕他是太子也只能忍着怒气目送我离开。

回府后,父亲就一直长吁短叹,连夜进宫面圣去了,而娘又气又哭,最后还是找父亲吵了一架。

我头疼得紧,白简之拿了安神香过来,他话不多,只是静静地来,又匆匆的走了。

「小姐,其实白将军比太子殿下更适合您。」阿昭说。

是啊,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安静,所有的事情他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总在我落魄的时候出现,然后护着我,正如初见时他一路小心翼翼送我回家一般。

我嗅了嗅空气中的安神香,内心平静了下来。

不知父亲同皇帝说了什么,第二日宋聿被禁足三月的消息就传了出来,但我失踪两日的消息却没有任何风声,娘亲犹犹豫豫才肯开口告知我。

「你父亲在御前跪了一夜只为替你求个公道。」娘亲长叹一声,「此后彦家就与太子殿下有了过节,但爹娘不会让你白白受这个委屈。」

我擦了擦眼泪,又不争气地抱着娘亲哭了许久。

两月后,我和白简之正式成婚。

白家广邀天下人士参加婚宴,宋父爱子,求了皇帝恩准大操大办,朝中有人看不过去,却也无可奈何。

婚房内,我隐约看到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身影。

宋聿作为不速之客硬闯了进来,并且击晕了其他人。

我张了张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宋聿停在三尺外,虽然看不清他的目光,但我还是觉得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憋了许久,宋聿才缓缓开口,「枝枝,跟孤走吧。」

「然后呢?做你的外室?还是做你的妾?」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如此冷漠的和宋聿说话。

「你退婚,暂且留在孤身边,时机成熟会给你一个名分。」宋聿说的理所当然,不是询问,是命令。

我自嘲一笑,恍然觉得自己的年少情深是多么的可笑,宋聿或许爱过我,可他更爱他自己。

宋聿直直站着,有些苍凉的开口,「现在苏家不会同意,苏锦绵也不会同意,枝枝…… 你若是入了东宫,孤怕不能护你周全。」

「但只要你到我身边来,名分虽不能给你,但我所有的爱只给你一人。」宋聿慢慢走近我,外面似乎有人,但却停在了门口。

我摸了摸腰间做工有些粗糙的荷包,胸口传来阵阵钝痛,慢且坚定的回他,「我不愿意。」

我彦枝枝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不是他的玩物,绝不会为了他变成一只鸟笼里的金丝雀。

「枝枝。」宋聿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平稳了半晌才继续道,「孤可以封你为侧妃,许你良娣之位,只要你退婚,好不好?」

宋聿的无耻已经到了我无法理解的程度,他虽是太子,可也不必对自己这般自信。

若说他选择苏锦绵,选择权势而放弃我,我也断不会纠缠他,可他明明这样做了,却还不肯放过我。

我看着他,一时之间气笑了,「宋聿,我说了,不愿意。」

「我的确不适合东宫,也不够资格做你的太子妃,我于你毫无用处,苏锦绵可以助你平步青云,所以请你稳固好自己的位置千万别掉下来,我已嫁给白简之,何况就算我未嫁,也绝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枝枝……」宋聿语气沉闷,他离的很近,我闻见了熟悉的松木香,以前这是多令人心安的味道啊,如今倒是白简之送的安神香更适合我。

我压着呼之欲出的「滚」字,调整好气息,「求求你离我远一点,你做你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我做我的白少夫人,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宋聿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做出反应,他的手紧握着咯咯作响,他一字一句威胁似的吐出这几个字,「彦枝枝,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说实话我是有些怕的。

他如今是太子尚有皇帝皇后牵制,若以后他成了皇帝,那我彦家白家该如何自处?

但我不想示弱,不想求他,我相信白简之。

朦胧间,宋聿的手慢慢靠近红盖头,我抓紧了手中的荷包,「走吧,往后不要再见了。」

宋聿的手顿住,整个屋子一时间陷入寂静,我听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呼吸和心跳声,手心微微出汗。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响门板,宋聿挪动脚步,片刻后终于转身,一句话都没留下翻窗离去。

刚松了气,正门就被人推开。

「阿枝,饿了吧?」白简之手中端着一盘糕点,一袭红衣卷着晚风入内,我抬眸隔着红盖头看向他,烛火摇曳,终于安下心来。

想来刚才在屋外的人就是他,我说的话他应当也都听到了。

接过糕点,白简之唤来家丁,一一将被打晕的侍女抬了出去。

四周瞧了一圈,白简之坐到我身边,「枝枝,别害怕,一切都已经处理好了。」

「白……」我顿了顿,将腰间的荷包扯了下来递向他,「夫君,帮我丢掉吧,早就旧了,该换新的了。」

白简之回头看我,先是呆滞了一瞬,随后咧开嘴笑接过我手中的荷包。

竖日,白简之带我去散步时,路过街道听说太子妃昨日小产,太子却一日都不知所踪,皇帝震怒,亲临东宫等了一夜。

白简之替我将额间的碎发别至耳后,轻声问我,「可有后悔?」

我点了点头,「后悔。」

白简之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我握住他的手,调侃似地笑出声,「后悔没能早些遇见你。」

「油嘴滑舌。」白简之捏了捏我的脸,好气又好笑。

两月后,朝中起了大变故,家里传话让我回去,白简之忙着回边疆事宜但还是坚持将我送到门外才离开。

刚进府里就觉得气氛格外凝重,娘亲独自一人迎接我,她长长叹了一声,双目通红的开口,「你父亲在朝中不知做了何错事,陛下罚了他三年俸禄,还要关他一个月禁闭,他一把年纪了,在那幽禁室又冷又黑,稍有不慎性命就难保……」

「这么大的事,怎么无人知晓?」

「这…… 不知是什么人做的,消息被封锁了,我原本打算告诉你和简之,可今早我收到信,上面说只能和你说,不然你父亲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这么大的事却瞒得这么紧,连白简之都不知道,我心下忐忑,父亲在朝中的事我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他虽然总想着往上爬,可也不是不择手段忤逆圣意的人,恐怕是有人从中陷害。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东宫的密信就传了过来,信中所说邀我长天楼一聚,只许只身前去,我若去了,就可救出父亲。

落款不是宋聿,而是苏锦绵。

难不成苏锦绵是为了报复我?可嫁给宋聿的是她,成了太子妃的也是她,我和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彦家?

来不及细想,告知娘亲后我便独自一人前去赴约,可到了约定之地,苏锦绵没见到,却遇到了宋聿的下属。

直觉告诉我此地不宜久留,毫不犹豫的转头便往外面跑,可刚出厢房就和一个坚实的胸膛撞了满怀,对方并没有拉住我,这冲击我只能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抬头看去,一个高大的黑影遮住了顶上的明光,我眨了眨眼试图看清楚一些,宋聿居高临下,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深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除了必要场合外,宋聿就总爱穿墨色这种又沉又闷的衣服。

「进去。」宋聿单手将我拎起来往厢房中推去,随后命身后的侍卫关了门,屋内一时暗了下来,我往后退了退和他拉开距离。

一阵窸窸窣窣,宋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信中是澄清你父亲与三皇兄贪污官粮的证据。」

我看着那张薄纸,暗暗咬了咬牙,「什么条件?」

宋聿绕了这么一大个圈肯定不是来白帮我的,皇帝素来最恨臣子贪污腐败,也难怪他不念与父亲的同窗旧谊发这么大的火。

宋聿将信揣回怀里,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情绪,「白简之的兵权——和你。」

「不可能。」且不说我,就论白简之的兵权,那都是拿性命和无数场生死战役一点点挣出来的,我绝不可能让他做如此大的牺牲来帮我。

既然父亲是被陷害的,那就总有找到证据的那一天,我越过宋聿,心下有了头绪,这朝中总不可能被他只手遮天。

「彦枝枝。」宋聿伸手拦住我的去路,侧头与我对视,「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自然重要,那不仅是我的夫君,也是我所爱之人,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彦家和白家。」我毫不避讳的与他相视,哪怕他是太子,我也绝不妥协。

宋聿的手颓然的垂下,随后从怀中重新拿出那封信,「陪孤一天,这个就是你的。」

宋聿并不是这么固执的人,他太清楚权衡利弊太懂得取舍了,我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对他还有什么用处让他这么执着。

我摇了摇头,不去看他满脸的沉重和疲惫,「殿下,你的选择没有错,错的是我们不该相遇,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枝枝于你只是过客,一个毫无意义的过客。」

「你父亲的性命也比不过白简之吗?」宋聿将信揉成一团,他的眸子趟着涟漪,明明暗暗的光折射出点点晶莹。

我看着他,只觉得讽刺,「宋聿,不是谁比谁重要,而是我再也不想被你威胁,再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原本…… 原本我们不该是这样的,这都是你的选择。」

没再等他的下一句,我推开门大步流星的就要离开,这一刻只想着回家,回去见白简之。

宋聿的下属拦住了我的去路,他在身后有些森然的开口,「既然如此,那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一只宽大的手握住了我的肩膀,随后往房内拖了进去,门轰然关上,我的呼救声止于房内。

怕宋聿气急了将我灭口,我强行镇定下来,颤着声音道,「宋聿,你不必为了我得罪白家。」

宋聿将我揽进怀里,一只手圈着我的腰肢,力度大的我几乎要窒息。

「枝枝,孤不会伤你性命,孤要杀了白简之。」宋聿似乎早有计划。

我乱了心思,如今白简之无兵无将在京城,要是宋聿设计暗杀,根本就是必死无疑。

我虽有武功在身,可也只是一些傍身的技巧,打是打不过宋聿的,只能转换计划。

「宋聿,我留下来,你不要做傻事。」

「真的?」宋聿松开我,他探究的盯着我,似乎想确认什么。

「你我年少相识,我爱了你整整三年,可你弃我而去,难道不许我气一气你?」我胡乱说着,「不要因为我做傻事,白家势力庞大,杀了白简之对你的前程百害而无一利。」

「孤不信你。」宋聿说。

「那你要如何?」我心跳加速,生怕他识破了我的话。

「你亲亲孤。」

我愣住,蓦然想起白简之曾耳根发烫细细亲吻我的模样。

我看着宋聿,年少曾深爱的人,此刻却下不去嘴。

「宋聿,我已为人妇,你贵为太子,不要……」

「你本来就是孤的,孤不介意。」宋聿的指腹摩挲着我的耳根,异样的触感让我浑身都不舒服。

「可是……」

「殿下,白将军闯上来了!」门外的侍卫呼吸粗重,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可又担心白简之,一时慌了神推开宋聿,他看着我,狠戾的目光让我胆颤。

「杀了他。」宋聿一边说着,一边要将我拉回去。

「杀、杀了……」门外的人似乎被吓住了,以一挡百身经百战的镇宁将军,要他们几个侍卫去杀了?

我从未见过宋聿这样,陌生得让人害怕,似乎杀个人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不过一句话的事。

我转身想跑,他伸手拉住我的衣袖,随后袖子裂开,我不受控制的往前摔去,脑袋猛地磕到了桌边。

晕眩感来得猛烈,我晃了一下就被宋聿接住,听不见他说什么,恍惚间看见门被人用力踢开,巨大的声响让我清醒了几分。

白简之将剑抵在宋聿的脖子上,冷冷的开口,「太子殿下,你最好放开我夫人,否则就算担上谋逆之罪,我也要杀了你。」

我头昏昏沉沉,微弱的唤着白简之。

宋聿不说话,也不松手,只是拿出怀里的锦帕替我擦了擦血水,全然不顾自己脖子已经渗出细细的血珠。

僵持了不到片刻,白简之就收剑从宋聿怀中将我抱了起来。

宋聿半蹲在地上,好像被定了身一般一动不动。

感受到白简之后,我的神志便清醒了大半,带着哭腔问他,「你怎么才来?」

白简之一身贵紫华袍染了红血,衣袂随风扬起,他将我护在怀中,言语温润满是自责和心疼,「夫人别怕,为夫来接你回家了。」

出了长天楼,我望着天空中的云卷云舒,再看看立于人群的白简之,忽然觉得所有的光都照在了他的身上,我望得出了神,不自觉笑出声来。

他不解的看了看我,「摔傻了?」

我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依偎在他怀里。

我从长天楼回来后的第二天,白简之便找到了线索,只用两天就找到了证明父亲清白的证据,而诬陷者说是与父亲素来不合的张大人。

张大人是宋聿的人,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白简之秘密入宫见皇帝的路上,有人将信丢入他的马车中,他不过看了一眼就将信扔了。

父亲无罪释放,皇帝为补偿父亲所受冤屈,特许他休息一月,并免去所有处罚,还加封了一品。

我问白简之那日是如何知道我出事的,他说我回家后他就去了白简书那里打算道别,白简书常常在行走宫内,有人走漏了风声,他这才知道父亲出事了,于是赶回彦府,娘亲告知他我去了长天楼,不然一切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一切尘埃落定,我随白简之前往边疆两年,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宋聿,听说那次小产后苏锦绵就难再生育,皇后两年间先后又给他纳了良娣,奉仪、昭训、承徽,无一例外的,全是她的人。

糯米团子一般的小娃娃哭哭啼啼的跑进房里,将我的思绪猛地拉回五年后。

阿澜向我哭诉今日爹爹又给他布置了一堆功课,忙得去个茅房的时间都没有,我笑的前俯后仰,俨然一副后娘模样。

白简之每日都给他布置不少功课,理由是作为白家长孙,应当学富五车样样精通从娃娃抓起不可耽误,可我总觉得白简之是为了能让我把心思花在他身上。

边疆平定下来后,白简之带着我和阿澜回了京城,我闲了下来,白简之便带着我做生意,说是以后不打仗了就辞去官职一起四处行商,我十分乐意,于是认真的学起管账来,总算也是悠闲却有事可做。

一年后,皇帝驾崩,太子宋聿登基,名号承景。

太子妃还未等到皇后大礼便骤然薨逝,自此皇后之位空虚,加上承景帝膝下无儿无女,朝中又掀起惊涛骇浪,再三思考下,爹辞去尚书一职,带着娘四处游历去了。

为皇后一位,太后不断设计扶持自己的人上位,帝王震怒,将太后软禁宫中,免去一切权利。

皇室变故不由得让人唏嘘,可历代如此,早该习惯的。

不过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曾经占据了我年少时大半个时光的人,如今已经成了我生活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小角色,小到只存在于旁人闲聊时的几句闲话里。

宋聿番外

在位三十四年,我终于迎来自己的死亡,听着妃嫔和大臣的哀嚎悲泣,恍惚想起了从前……

还是太子时,有天在宫外瞧见了一颗桃树,我想起枝枝最爱吃桃子,也最爱桃花,于是差人买了颗桃树亲手种在东宫内,想着日后说不定枝枝能瞧见。

可不知是谁传出去说我是为太子妃种的,苏锦绵也因此开心了许久,我便不想反驳。

枝枝爱吃的总是民间那些平常的东西,绿豆糕就是其中之一,忽然有些想念和枝枝一起坐在围墙上吃绿豆糕的日子,于是我鬼使神差的下了厨,被宫人瞧见了,我怕多生变故便谎称给太子妃做的。

苏锦绵吃不惯,却强颜欢笑的说好吃,太假了,一点也不像枝枝。

我曾经想过让枝枝去寻求值得的人,可当真的看见她不再宋聿长宋聿短的叫我,而是躲在别人身后的时候,我觉得还是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我要付出的代价不可估量。

可还没来得及去做,下属就告知我枝枝和白简之定亲了,就是那个掌管着六十万戍边大军的镇宁将军。

我叫来白简书,问他,他们二人是如何认识的?

白简之跪在下面,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说我大婚前几日,枝枝曾来过东宫,见我与苏锦绵亲密无间,她伤心至极独自一人跑了很远,他放心不下所以让回京不久的兄长前去相送。

我踢了白简书一脚,不知道是怪他,还是怪我自己。

我在书房坐了一夜,想起我和苏锦绵大婚之日,她曾说过不要太子妃之位也要和我在一起,可我是怎么回答的呢,我拒绝了她。

稳固太子之位苏家的扶持不可或缺,苏锦绵是天之骄女,人人求而不得的贵女,所幸的是她在几位皇子中独独看中了我,我不是母后亲出,她还有另外两个儿子,稍有不慎我就会被换掉,所以太子妃只能是她,也唯有她我才能有不败的后盾。

我求娶苏锦绵那日,她只说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永不娶彦家女,不然苏家再也不会帮我,当然,我也可以弃掉苏家选择彦家。

彦文宏乃从二品尚书,虽与父皇曾是同窗有着与其他臣子不同的情谊,可终究是比不过盘根错节的苏氏家族。

我爱枝枝吗?我总是会这样想。

爱她,可我确实舍不下自己的一切和她在一起;不爱她,可我三翻四次因她被父皇责罚,被母后怀疑。

枝枝在长天楼与我诀别,我身为太子她却丝毫没有畏惧,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夫君,我一生步步为营深谋远虑,为稳固地位可杀妻杀亲兄弟,可最终也没舍得伤害她。

她穿嫁衣的模样我见过了,后来她怀有身孕,我也偷偷去看过,她胖了许多,可总是笑着,想来真的很幸福。

登基前一天,我瞒着所有人出了宫,不知不觉来到彦府后门,一个小人儿翻墙下来正好跳入我的怀里,他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盯着我,半晌才道,「你是何人?」

我看着这个有些似曾相识的面孔,好像知道了他是谁。

「你娘亲的朋友。」

「哦?那为何不从正门进去?」小家伙绕着我看了一圈,满脸的坏心思。

「那你为何不从正门出来?」我笑着反问他。

小家伙支支吾吾,「看来咱两都不是来做什么正经事的。」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摸了摸那肉嘟嘟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白言澜。」小家伙双手插在腰上,仰着脑袋问我,「你呢?」

我学着他的样子,「宋聿。」

小家伙说往后我们便是朋友了,所以他不会告诉娘亲我来过,我也不能去告状他偷偷爬墙出去玩。

我笑着,眼睛却有些模糊起来,我好像已经很久没和枝枝说过话了。

……

与她的事情久远得都模糊了,耳边的悲泣声越来越弱,我努力睁眼,仿佛看见桃花随风飘落,枝枝坐在围墙上,腰间的铃铛脆响,远远的便我冲大声喊,「宋聿,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