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明月有意
明月有意
古风甜饼 2,扑通扑通的今生限定
「小爷我待你这么好,你却要嫁给他?」
一声饱含怨气的怒吼,震得躺在门口的黄狗阿花都抖了三抖。
而我,端坐在床榻上,安静如鸡。
我表达自己理直气壮的行为就是梗着脖子看对面的男人。
对面这个挽着袖口瞪着我,气得头发丝都要立起来的男人,叫辛弈。
我和他打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他总被我按在地上打得嗷嗷叫,我的暴力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种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以至于直到现在,他看见我挽袖子或抬胳膊都下意识地远离。
但此时此刻,他居然有吼我的胆子。
不过本姑娘不生气,因为我是故意的。
我喜欢他,我觉得门口的黄狗阿花都知道。
但这家伙秉承着一根筋直到死的原则,理所当然地觉得我注定是他的媳妇儿,所以丝毫没有危机感,也不搞浪漫,我俩同框出现永远不像情侣,而像是哥们,还是那种可以光着膀子心无杂念地讨论第二天去哪钓鱼的哥们。
本姑娘忍不了,决定刺激他一次。
就在两分钟前,我对他说:「我决定嫁给西院的黄公子。」
然后这家伙就开始原地炸毛,可我不觉得他是因为吃醋,而是因为这打乱了他顺理成章的生活。
他炸任他炸,本姑娘这次一定要搞清楚他对我是喜欢还是友情。
我巍然不动,只是脖子有点酸,于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躺在枕头上,继续看他。
他被我盯得怒气指数直线上升,几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林昭月,你到底怎么想的?脑子坏了?你和那个姓黄的才说过几句话见过几次面?」
不得不说,这家伙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到哪怕认识了这么多年,他离我这么近,我还是想流鼻血。
可我得忍住,于是我咳嗽了一声,把脸转过去,故作高冷:「黄公子温文尔雅,会吟诗作画,才貌双全,喜欢他很奇怪么?」
此言一出,辛弈抓着我肩膀的力道骤然小了七分。
「你当真这么觉得?」他声音闷闷的,搞得我也有点难受。
但既然是做戏,那就要做足。这次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转过头看他,点点头。
辛弈松开手,满脸掩饰不住的失落,平时光彩奕奕的眸子也黯了下去:「好,只要你开心便好。」
说罢,他转身离去,若不是不小心踩到了阿花的尾巴被追着在院子里到处跑,我当真会为这样一幅公子黯然图而心痛不已。
第二日,我找到了黄公子。
说到黄公子,我和他并不是辛弈说的那样不熟。
这黄之恒表面上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骨子里其实是个逗比,若我没在那日发现他与阿花对骂,我也会被他的外表所蒙蔽。
时至今日我也没搞懂,他是如何能与一只狗对骂的。
黄之恒正伺弄园中的花草,见我到访只是抬了抬眼皮,说话好似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林大小姐,有何贵干?」
我拍了拍裙摆蹭上的土,在他身后的摇椅上一坐:「黄兄,有一事相求。」
黄之恒听完我要与他假扮未婚夫妇的事情之后,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你猜猜我爹会不会允许我娶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小姐?」
我也对着他翻白眼:「你真以为本姑娘看得上你?做戏懂不懂?」
黄之恒慢悠悠地抚摸着叶子,用最温柔的语气说了句最欠揍的话:「事成之后,付钱。」
我一脚踢了块石头过去:「钻钱眼里吧你!」
黄之恒习以为常地躲过,然后继续浇水。
我坐在摇椅里往后躺了躺,美滋滋地盘算着怎么进行下一步行动。
光是想到辛弈吃醋的样子,我就心花怒放了呢,哈哈哈哈哈!
然后,摇椅就咔嚓一声裂了。
还没收敛傻笑的我坐在地上,像只灰头土脸的鹅。
自从和黄之恒达成合作共识,只要有我俩出现的地方,就成了《东西院演员请就位》现场。
这日,我和黄之恒正一边在后花园散步一边讨论刚刚的牌局,只见辛弈从侧院悠悠走出,我便赶忙挽上黄之恒的胳膊,声音提高了八个度:「黄公子,你看这园中的桃花,开得多美啊~」
黄之恒本来一脸嫌弃地正要甩开我的手,但见我声如洪钟,眼睛在一个地方定格,便立刻发挥演员素养,挂上虚伪做作的微笑,含情脉脉地望向我:「是啊,昭儿。不过这桃花再美,也不及你笑起来半分。」
昭儿……
纵是爹娘都没这么叫过我,黄之恒真是把肉麻发挥到了极致。
我们唱戏一般洪亮的嗓音很难不引起辛弈的注意,他果真向这边看来,面容瞬间蒙上一层阴霾,嘴角微微抽搐。
以我对他多年的了解,这抽搐的嘴角表明他和我一样,对黄之恒的油腻发言感到生理不适。
我装作刚看到他的样子,微笑着挥手:「辛弈,过来一起赏花吧!」
辛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又黑了几分。
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不打扰林姑娘和黄公子的雅兴了。」
随后转身大步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黄之恒看着辛弈走远,立刻恢复了他的真面目。他嫌弃地把我的手拉下来,嘴里嘟嘟囔囔:「真有你的,还桃花美,你看看它开了吗?花骨朵美?」
我却没理他,站在原地有些发愣。
与辛弈相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他唤我「林姑娘」。
他从未从此生疏地叫过我。
印象中,他开心的时候会叫我月儿,生气的时候直呼我全名。
这一声林姑娘,仿佛我和他隔了千山万水。
黄之恒见我眼神直勾勾的发愣,开始取笑我:「怎么,魂被勾走了?」
我回过神,狠狠给了他一个白眼。
晌午时,我刚吃完一大碗红豆园子,正满足地躺在椅子里打饱嗝,转眼就见辛弈和我爹说笑着走进来。
自从和辛弈表明我要嫁给黄之恒,这家伙就没怎么理过我,果然,他看到毫无形象地摸着肚子打嗝的我,目光迅速瞟向别处。
嘁,这个小心眼的家伙。
爹爹看到我这幅样子,拧了拧眉头:「月儿,好歹你也是二十岁的姑娘了,怎如此没有女儿家的样子!」
我嬉皮笑脸:「爹,我二十多年都这样,您怎么还没习惯?」
爹爹不再理我,转头看向辛弈:「辛弈啊,你和月儿都不小了,也该商量一下亲事了,你爹娘何时有空,请来吃个家宴。」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辛弈,连坐姿都收敛了许多。
辛弈却没看我,只是微笑着回应:「月儿已心有所属,亲事还是按照她的意愿吧。」
「心有所属?」爹爹眼神横了我一眼,「属给了谁?」
辛弈表面镇定自若,说出来的三个字却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黄公子。」
爹爹一愣,而后笑得极其爽朗开怀:「西院的黄公子?不可不可,黄公子哪能看上我家月儿。」
「爹!!!」我感觉我发出的声音是在咆哮,从未见过如此在外人面前贬损自己女儿的爹。
辛弈依然没看我,只是继续面对着我家老爷子:「确有此事,今日我还见黄公子和月儿在后花园赏花,亲昵非常。」
爹爹不再接话,眼神古怪中透着一丝了然。
我知道,爹爹已经明白我所为何意。
有个聪明的爹爹也就这么点好处吧。
平日我都睡得极沉,雷都打不醒,今夜却莫名失了眠。
我披上一件睡袍,绕到后花园赏月。
夜里的后花园很安静,微风拂着花草香吹进我的鼻子,瞬间心旷神怡。
我悠哉悠哉地踱步,却发现不远处的长椅上躺着一个人。
深更半夜在后花园睡觉的,莫不是家里进了贼?
我踏着小碎步一点点向前,还不忘捡起一只木桶防身。
直到走近了,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才认出躺着的人居然是辛弈。
他闭着眼,衣衫凌乱,脸色潮红,嘴里甚至叼着片叶子。
这家伙怎么睡在这里?
我在他身侧坐下,推了推他:「喂!」
他皱皱眉头,翻个身继续睡。
本姑娘怒了,这副样子好似是刚从不可告人的地方鬼混回来,我必须问个清楚。
于是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坐起来,然后把嘴巴凑到他耳边,声音超大:「辛弈!」
这家伙终于睁了眼。
他迷蒙着眼睛看我,眸底映着月亮的倒影,眼眶还有些湿意,好看得让我霎时愣了神。
「月儿?」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的名字,歪头露出一个傻笑,可爱得像只兔子。
哦,真的该死。
我是说我差点流下来的鼻血。
我拎着他衣领的手松了松,他就开始东倒西歪。
这是喝了多少酒。
「喂,你喝酒做什么?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的。」我没好气地问他。
「因为很烦…」他挠了挠头,无辜地看着我。
「为什么烦?」
「因为…」他仔细思考,想着想着突然变了神色。
「因为你。」辛弈满脸怨气地瞪我,腮帮子都气得鼓起来,「因为你背叛我!」
「背叛?」我忍不住笑,「我们何时有过未婚夫妻的名分?」
辛弈不语,神情由幽怨转为愣怔,又化为一股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用手指戳他胸口:「喂,别这么严肃好不好,你…」
我顿住,因为他突然攥住了我戳他的那根手指。
温热的手掌包裹着我,明明只是简单的肢体接触,我却偷偷红了脸。
「月儿,我一直认为我们是该一辈子在一起的,从生到死,不会缺席一秒,」他定定地看着我,「但我想错了,是么?」
我张张口,不知道如何作答。
戏已经演到了这个份上,我想要的是他亲口说喜欢我,若因为这一刻的心动就缴械投降,未免太轻易了些。
于是我只能沉默。
他却覆身吻了我。
酒气充斥口腔,他的味道瞬间裹住我,一瞬间,我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
直到「嘭」的一声,我被他身体的重量重重压倒在椅子上,磕得眼冒金星才缓过神来。
这个家伙在接吻的时候睡着了。
很好,我今晚是不用睡了。
截断处
「阿嚏!」
又一记响亮的喷嚏打出来,我用手帕捂住鼻子,无精打采地倚在床榻上。
「哎呦,大小姐这风寒可是染得不轻。」黄之恒不紧不慢地从门口踱过来,带着一脸揶揄的欠揍表情,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我懒得理他,拿着手帕专心致志地堵住两个鼻孔,不让鼻涕留下来。
「听说辛公子也受了风寒,你俩背着我这未婚夫行了什么苟且之事?」
我瞥他一眼,正欲开口骂他,却忽然想起昨晚那个吻。
除去幼时玩闹,那家伙像狗一样啃住我的脸的情况,这其实是我和辛弈的初吻。
唇齿间的酒气掺杂着他的呼吸,我似乎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每一次心跳,不由得红了脸。
「看看,看看你这副花痴的样子,」黄之恒嘴里啧啧不断,「果真让我猜中了,辛弈有什么行动了?」
我把手帕拿下去,一脸做作地把食指举起来,吧唧亲了一口,回他:「自己意会。」
黄之恒摇着头,手指轻轻磕着桌:「林昭月,你是一点大小姐的样子都没有,亲了手就高兴成这样,能不能有点骨气?」
我慢慢挑起了眉,一寸寸地观察着黄之恒的脸。
他别是个傻子吧。
正在黄之恒快被我看毛了的时候,辛弈带着浓厚鼻音的大嗓门从门外传过来:「月儿!」
我立刻瘫倒下去,装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辛弈迈步进来,看到黄之恒时瞬是一愣,而后急吼吼地冲到我床前,面色焦急:「没事吧?」
我虚弱地捏着被角,哼哼了一句:「没事。」
辛弈一点点仔细地掖好我的被子,确认我整个身体都被包得严严实实,才心疼地望着我,眉目间是藏不住的担忧。
我还未曾见过他如此紧张的模样,心情愉悦得连鼻子似乎都通了几分,我强掩住笑意,柔弱地对他说:「没事,休息一天就好了。」
辛弈却依然一脸严肃,言语中是满满的痛心:「你自小到大都没有生过病,身体壮得跟牛一样,突然染上风寒,我怕这病致命。」
病致不致命我不知道,他这句话倒是极其致命。
我被气得不轻,鼻子瞬间又塞住了,连着脑袋都嗡嗡的疼,我一掌把他从床前拍到地上:「滚!」
黄之恒坐在椅子上,夸张地抿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身子却疯狂颤抖。
造孽啊。
辛弈被我拍得懵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明显松了一口气:「还能打人骂人,力气还不小,看来只是普通风寒。」
我已经不想理他了。
「月儿,你好好歇着,等下会有人给你送药来,我也得回去休息休息。」
直到辛弈走远,黄之恒才终于绷不住,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笑声。
「喂,林昭月,你喜欢的是个木头吧?哈哈哈哈哈!」
我捂着被气得嗡嗡作响的脑袋,没好气地回敬他:「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黄之恒还在笑,笑得咳嗽,我都怕他把肺咳出来。
造孽啊。
我重新堵住鼻涕,心里又嘀咕了一句。
因着身子骨「硬朗」的缘故,我染上的风寒不出两日就痊愈了,辛弈却迟迟未好。
这日,我拎了条鱼去探望他。
踏过长廊,尽头便是辛弈的住处。
这条长廊承载了我和辛弈所有的儿时回忆,墙上还留着当时涂涂画画的印记,辛弈自幼学画,笔下的我可爱灵动,而我画的他却像个傻愣愣的猪头。
我边走边看,忍不住笑起来。
敲了敲房门,听到辛弈在里面哑着嗓子喊了声「进」,我推门而入,关门的同时把鱼随手放进门边的盆里。
「……那是我的洗脚盆。」辛弈合上手里的书,扶了扶额头。
「哦,这样啊。」我不客气地坐在床上,看着重新缩回被子里的辛弈,「我来看看少爷你病情如何。」
「每日喝药也不见好,」辛弈只露出两只眼睛眨巴着看我,「我现在怀疑我这病致命。」
「叫你不学好,大半夜跑出去喝酒,还趴在后花园睡觉。」我哼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辛弈神情迷茫,而后恍然大悟,把被子掀开坐起身,「莫非不是梦?你那夜也去了后花园?」
这家伙以为那天发生的事都是在做梦?
我气不打一处来,拿了枕头用力砸在他懵乎乎的脸上:「做你的鬼梦!」
辛弈下意识地把枕头抱住,表情依旧呆滞。
半晌,他挠了挠头,视线从我的眼睛移到嘴巴。
我又回想起那个吻,带着甘冽的酒气,还有他身上清新的味道。
我在他的注视下,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烫,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想往外走,嘴里掩饰一般地嘟嘟囔囔:「你这里怎么这么热,我出去透透气……」
辛弈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月儿。」
我没敢回头,像根木头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
「那天夜里,我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我心跳如擂鼓,一点点扭过头去,却只见他望着我,神情严肃。
辛弈把我拉回去重新坐下,盯着我认真地说:「月儿,你要理解我,有些事情是控制不住的。」
我红着脸低下头,小声问:「为什么控制不住?」
「你想啊,小时候你总是打我咬我,作为男儿却被女儿家按在地上揍,总归是不爽的,或许是我那夜喝得太醉,借着酒劲就咬了你的嘴。」
我愣了片刻,然后一点点抬头看他。
他依旧认真严肃,好像真的是在和我讲事实摆道理。
我要被这家伙逼疯了。
于是我重新抄起枕头,把他从床上撵到了门口,他打着赤脚嗷嗷叫唤,惊飞了两只屋檐上谈情说爱的鸟。
第二日,辛弈的伤寒又重了几分。
我只能说他活该。
阿花丢了。
张妈急吼吼地攥着阿花的狗碗来找我,一边挥舞着那只碗一边绘声绘色地和我描述是如何在前一天喂食的时候就发现它不见了的。
我叼着鸡腿的嘴又咂巴了两下,然后起身出门去找。
阿花算是最养不熟的白眼狗了,一开始是谁手里有吃的就跟谁走,后来发展成谁家公狗长得好看就跟谁走。
不过再怎么跑,它也不会离开院子超过一天,如此情况,不会被人掳走做了狗肉汤吧?
「月儿!」刚跨出院门就听辛弈在身后唤我,「我随你一起去找!」
我头也没回,继续埋头往前走:「那就赶紧跟上。」
找遍了街坊四邻的院子,我和辛弈来到竹林。
这片竹林是阿花最可能跑来的地方了,自从带它来过一次,它就总喜欢往这里跑,跑来啃竹子。
我也不太懂,它作为一条狗,为什么就不能干点狗该干的事,吃点狗该吃的东西。
把竹林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也没见到阿花的半条狗影。
我靠着一根粗壮的竹子坐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找阿花这半天的运动量都能赶得上之前一个月的,体力已经跟不上了。
辛弈也面对我坐下,眨巴着眼睛看我:「天快黑了,不然等明日天亮再来找吧。」
我抬眼看了看天色,喃喃:「也不知道这傻狗跑哪里去了。」
阿花是条流浪狗。
当年我将它从捕兽夹中救出来的时候,它的两条前腿一直流血,耳朵旁边也缺了块肉。它不安又害怕,不停呜咽,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于是我抱着小小的它回了家,转眼八年。
爹娘都忙,张妈讲的方言我又听不懂,所以我的童年回忆除了辛弈便是它。
阿花是条傻狗,善良得傻,又傻得可爱,我很难想象它再次落入危险境地的模样。
辛弈见我沉默不语,便往我这边蹭了蹭,轻轻握住我的手:「阿花肯定没事的,我们明天再来找,好不好?该回去吃饭了。」
我任他将我牵回大院,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狗窝。
空荡荡的,仿佛阿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使劲吸了吸鼻子,眼眶瞬间酸得像要掉下泪。
饭桌上,我食不知味,平日里胃口极好的我竟吃了两口便饱了。
辛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再吃点,阿花吉狗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说罢,便端了碗汤送到我嘴边,「来,把汤喝了。」
面对这难得的温柔,我到底是宽了宽心,张嘴把汤喝光。
一碗汤下肚,胃里舒服了不少,我往椅子上靠了靠,正打算和辛弈说点什么,却瞥见被我喝光的那个汤碗。
怎么这么眼熟?
我指了指那个碗,转头看辛弈:「这个碗…」
不是阿花的狗碗?
「嗯?刚刚饭桌上没有多余的碗,我看这个还挺干净,就给你盛汤喝了。」辛弈带着温柔的笑容,甚至露出标志的两颗虎牙。
如果我再暴躁一点,今晚可能会把他拴在阿花的狗窝里过夜。
次日清晨,我早早便起床准备出门寻阿花,却见黄之恒正在院里哼着小曲逗一只鸟。
我没想理他,急匆匆地往外走。
「林昭月,你真是越来越不把我这未婚夫放在眼里了,」黄之恒突然一闪身拦住我的去路,「着实令人伤心。」
「你有事没?要么帮我找找阿花,要么就闭嘴好好逗你的鸟。」我没好气地瞪他。
「啧,那可是有人半夜提着灯笼满世界找呢,」黄之恒撇撇嘴,「现在估计已经没有我的事了。」
半夜提着灯笼出去找?
我蹙着眉头:「你说谁?」
黄之恒白眼差点翻到屋顶上:「你今后可别说人家是木头了,自己那脑子就跟钢筋做的一样。把你魂勾走的那个人啊,三更半夜疯了一样在外面到处翻,垃圾堆都翻,我从牌楼出来差点以为是个神经病…哎!林昭月!」
没等他说完,我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远远地,只见一个小土堆后面露着一颗头的后脑勺,我走到正面,霎时愣住了。
辛弈躺在那儿睡着了,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服被扯得像宽面条一样挂在身上,脸上左一条划痕右一块淤青,怀里还死死地抱着完好无损同样睡着的阿花。
我慢慢蹲下,眼睛一点点地望过辛弈脸上的每一处伤,酸酸地想流泪。
我把手探过去想摸摸他,阿花却在这时醒了,它嘴里兴奋地叫唤着,使劲挣脱了辛弈的手,猛地扑向我怀里。
我接住阿花,揉了揉它的脑袋,心里牵挂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辛弈也被吵醒,他睁开眼睛盯着我迷蒙了几秒,而后咧嘴冲我笑:「我把阿花找回来了,看,我就说它没事的吧。」
我抱着阿花,看着他肿得只能睁一半的那只眼睛:「在哪里找到的?你这身伤又是怎么弄的?」
辛弈眼神闪烁,刚说了声没事就被我凌厉的眼神逼怂了。
「在一个乞丐那里找到的,他把阿花拴住了,我问他要,他不给,我就和他打了一架,」辛弈摸了摸自己右脸上那块硕大的淤青,「真狠啊,我差点没打过他。」
「你不会智取吗,非要用武力来解决?」
胸腔里翻涌着酸涩的感动,我却依然像往常一样硬着嘴巴吼他。
「大姐,你和乞丐讲道理试试,要是有用的话我都不至于这么惨,痛死我了…」辛弈委屈地瞪我一眼,一边捂着脸一边叫。
「…为什么半夜出来找,不是说好今早一起找的吗?」我沉默了一会,闷闷地问。
「还不是怕你因为担心阿花就吃不好睡不好。」他嘟嘟囔囔。
微风轻轻拂过,有片叶子飞来,正好落在辛弈的额头。
好像也有什么落在了我的心上。
辛弈正抬手拿那片叶子,我突然倾身过去,手指轻轻捏住那根叶柄,遮住他受伤的那只眼,而后低头吻他。
辛弈霎时怔住,没被遮住的那只眼睛滑稽地瞪大,与我对视。
半晌,他抱住我,右手轻轻扣在我的后脑,笨笨地回应这个吻。
不得不说,在土堆后接吻别有一番风情,让人想到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
然后正面对着土堆的我被风吹来的沙土迷了眼,成功地和辛弈并称为独眼双侠。
自打「土堆吻」过后,辛弈便好似有意躲我一般,一连七天都不见人影。
我憋着气,鼓着腮帮子,把手里的鸡腿当成他,一口一口泄愤般地咬。
阿花围在我脚边摇着尾巴转来转去,我瞥了它一眼,把剩下的骨头扔给它。
「喂,阿花,你说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花叼着骨头歪了歪头,无辜地看着我。
「我真是被黄之恒传染了,居然想到问你。」我叹了口气,擦擦嘴角,起身想去后院散散心。
谁料刚出房门便见辛弈从屋内走出来,贼头贼脑,四处观望,然后与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我怒从心头起,大声喊他:「辛弈!」
他明显被我吓一激灵,而后步子慢慢往院口挪:「在忙,回聊!」言毕,便一溜小跑出了大院。
黄之恒正好晃晃悠悠地踱步进来,衣摆都被辛弈带起的风吹起来。
他背着手,看着正攥紧拳头目露凶光的我:「走啊,带你散心。」
翠心湖的景色很好。
碧绿的湖水,飘扬的桃花花瓣,还有正在砸水漂的…我。
黄之恒握着一把折扇眺望远方,摇头叹息:「此情此景本该吟诗作赋,偏有一女子以石子欺辱花鸟鱼虫。」
「湖里哪来的鸟!」我又一颗石子抛出去,坐在木桥上恶狠狠地回他。
「哎呀,又是一道好风景呢。」黄之恒揶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顺着他的目光向对面望去。
果真是好风景。
那姑娘一袭青色罗裙,笑意盈盈地同身侧的公子讲话,而那认真倾听,一脸温柔的,不是辛弈又是谁?
小石子仿佛变成千斤重的秤砣,却不似在手上,而是在心上。
公子世无双,佳人伴身侧。
辛弈身边若是换作我这疯癫惯了的皮丫头,那画面才是格格不入吧。
是幼时一同长大,又常年形影不离,所以我才忽视了与辛弈之间的差距。
而最刺痛我的是那温柔专注的目光,从未在他看我的眼神中寻到。
我静默片刻,把石子放在身侧,而后起身离开。
我反复告诉自己不难过,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真没出息。
我躺在床榻上,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发呆。
说来奇怪,见过辛弈与那姑娘说笑之后,我好似丧失了食欲,一整天不进食也并不觉得饿,倒是泪腺变得极其发达,动不动就想流泪。
如此看来,我还真的是林黛玉的后人。
紧闭的房门突然哗啦啦响了两声,而后钻进来一只小小的脑袋。
我侧过头看去,只见阿花摇着尾巴跑过来,嘴里叼着一块刻着字的木牌。
是辛弈的字,字体刚劲有力。
「长廊见。」
我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脑袋,不去看它。
阿花开始小声叫唤,两只前爪扒着床榻,似是不传达消息不罢休。
我坐起身,用警告的眼神瞥了它一眼。
本小姐能是他想约就能约到的吗?
长廊。
石阶上依次摆着红色小蜡烛,不知已燃了多久,烛火被晚风吹得轻轻晃动,温柔跳跃着。
我挂着一脸黑线,站在尽头看着空荡荡的长廊。
该打的脸还是要打,该到的人却没有到。
我顺着长廊一点点走,目光又落在墙壁的涂鸦上面。
视线一点点扫过那些涂涂画画,借着烛火,我看到了些异样。
那辛弈每一年都为我画一幅的肖像上面,黑色颜料覆盖的头发里,都有一行极容易被忽视的小字。
我凑近了,睁大眼睛仔细辨认。
「赠吾挚爱:林昭月。」
心跳骤然加快,我抚摸着那面墙,边走边细细看着,每一幅画都是如此。
挚爱,林昭月。
当我站在最后一幅画相前,一只修长的手覆住我按在墙壁上的手背,将它翻转过来,放入一枚东西。
我愣愣地抬头,望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辛弈立在我面前,烛光映着他白皙好看的脸,也映着那双含着深刻情愫的眼睛。
我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看他半晌,又呆呆地看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红色同心结。
「这几日一直心想着如何向你开口,思前想后,还是求人指导做了这个同心结,」辛弈牵住我的手,轻轻的,似是怕吓到我,眼里也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月儿,你了解我,我不会说动听的话,不过是随叫随到,为你安顿好一切,让你继续无忧无虑。」
「从始至终,成亲一事,除了你,我没想过别人。你可愿意嫁我?」
我看着他,一直看着,直到他神色愈发紧张,握着我的手也轻轻颤:「月儿,你可是不愿意?」
我垂了眸,狠狠吸了吸鼻子,点了下头:「愿意。」
我愿与公子结为连理,从此患难与共,携手白头,共度余生。
辛弈的眉目瞬间舒展开,他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低语。
他说:月儿,我爱你。
番外(林昭月篇)
我坐在石凳上,晃悠着腿看辛弈画今年的肖像画。
「所以那日翠心湖的姑娘是你寻来学做同心结的师父?」
「擅自延长课时,多花了我好几两银子,」辛弈拿着画笔回头看我,一脸愤懑,「你说说,无耻不无耻!」
我掩着嘴偷笑:「那黄之恒呢,我之前可是与他私定了终身的。」
「你们那接不到戏的演技,早就被我看穿了好吧。」
「所以说,你早就知道我是骗你的?」
辛弈「啧」了一声,挂着自恋又骄傲的笑:「你相公我早已看穿一切。」
黄之恒听完我转述的话之后,沉思了半晌。
「既然他这么不要脸,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他拨弄着一株花的花瓣,「你找过我之后,他就来质问了我真相究竟如何,开价比你高十倍。」
我瞪大了眼:「然后呢?」
「然后?你懂的,我不会对银子说不。」
「合着我演了半天是白忙活?」
黄之恒敲敲太阳穴,用欠揍的口吻说:「也不是,你看你又蠢又作,他还死心塌地,你捞一个痴心相公,这波不亏。」
好的,小丑竟是我自己。
番外(黄之恒篇)
西院后花园。
辛弈探究的眼神在黄之恒身上转了几个来回之后,后者终于受不了地咳嗽两声:「我说辛公子,你到底有什么事,请直说。」
「你才貌双全?」辛弈摩挲着下巴,喃喃道。
「多谢夸奖。」黄之恒展开折扇,悠哉地摇了摇。
「这是疑问句。」
「……」
「月儿怎会看中你?」辛弈极其费解。
「你那是什么表情?」黄之恒挑起眉毛,仿佛受到了侮辱。
辛弈「啧」一声,在怀里摸了几下,掏出一个袋子扔过去。
黄之恒接住了,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时突然笑出声:「怎么,给我银子,让我离开她?」
「不,是收买,」辛弈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说吧,这其中有什么内幕?」
黄之恒慢悠悠地数了数钱袋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一次公平交易喽,跟你一样,我被林昭月收买了。」
「演戏总要有原因吧?」
「如果用兵法来解释,她这应该叫激将法,」黄之恒收起钱袋,「表白这事,你倒确实该主动些,毕竟你是男人。」
辛弈愣了愣,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打算在她生日那天表白的。」
「信物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
「既然收了你的银子,就再帮你个忙,」黄之恒神秘地笑笑,「给你引荐个人。」
数日后,烛火连廊,辛弈同心结表白大获成功。
黄之恒远远地望着那对烛光里相拥在一起的人,愉悦地吹了个口哨,对身侧的青衣女子道:「这单生意圆满结束,别忘了给我引荐费。」
青衣女子抬起俊俏的小脸,轻飘飘地甩了记白眼给他:「你倒是时刻不忘记赚银子。」
「正当手段,小本生意而已,」黄之恒看了眼不知何时来到他脚下的阿花,「你说是吧,傻狗?」
阿花气呼呼地在喉咙里酝酿了几声低哼,然后对着黄之恒大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
「嘿,又想吵架是吧,傻狗?」
「汪汪汪汪!」
「你家主人有别的狗了,以后你的地位恐怕保不住喽…」
「汪汪汪汪汪汪!!!」
青衣女子无奈地摇摇头,慢悠悠地向着远处走去,背过去的手里,捏着一只小巧的红色同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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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 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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