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娘娘亡国了

娘娘亡国了

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1、

「娘娘,亡国了!」

下人来报的时候,我正从床上爬起来,一件件将衣服穿好。

吊兰暖床上还躺着一个绝色男子,风姿卓然。

他的脖颈处青青紫紫,是被人肆意享用过后的吻痕。

当然,做出这一切事情的人就是我。而床上那个被我占便宜的男人,是我年少时的恋人,如今是杀死我丈夫的死敌,也是我的未来妹夫。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一响贪欢后的满足,而是冷如冰,沉如水,像一汪充满危险的深潭,仿佛随时会涌地狱亡魂,将人拉入水中溺毙。

虽然四肢被绑缚在床上,但那双眸子,比最锋利的刀还要伤人。

也是,任谁被自己的死敌这样侮辱,也不会开心。

他双眸漆黑,无波无澜,只死死盯着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冷漠。

若不是因情欲而泛着一丝沙哑,我甚至错以为被束缚的人是我。

「大晏朝已亡,如今你不过是亡国废后,非但不想着怎么逃命,竟还有心思沉溺床笫之欢,你当真想死在我手里?」

我不屑,笑得越发肆意妄为:「季众,你是说哪种死?欲仙欲死?我不过是馋你的身子而已,再怎么说你也是曾经跟我订过亲的人。我也要让顾悦之知道,这辈子她只能用我不要的东西!

我瞧见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满意的伸指描绘他面部俊美的线条。

这才是我爱了多年的男子,清高孤傲,最重礼法,半点荤话听不得,更何况,这荤话,极具侮辱。

人们说他是冷面战神,冷的如地狱罗刹,无情无恨,却忘了他本是大晏朝最光风霁月的贵公子,文武双全,本该享一世平安。

如今,大晏朝亡,新朝起,而他也将要迎娶我的庶妹顾悦之。

他们约好了,大晏朝灭亡的那天,就是他们成亲的那天。

季众身为叛军的将军,攻城这天必须挂帅出征,我知他向来执拗,必会亲自踏入这个曾经羞辱过他的皇宫,问我要一个答案,于是便在宫门内外全都下了软筋散。

一切尽在我的算计之中,包括我跟季众最后的这段露水姻缘。

见我笑得猖狂,季众微微蹙眉,转瞬又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黑黝黝的深潭似一汪死水:「顾寒汐,你何曾如此堕落?」

我挑眉,忽略心底酸疼的感觉,抬指抚上他的眉心,勾唇道:「食色性也,怪也只怪季公子你生得如此绝色,若非这张脸,你也享不到今日这场露水姻缘。」

我极尽轻佻,企图再见他冷静的面容龟裂。

我见不得他对我冷漠的样子,每每见到,都让我想起决绝那日,他说的与我恩怨两绝,从此形同陌路。

这句话如刀刻斧凿印在我的骨血里,日夜折磨着我。

无爱无恨,方能无波无澜,形同陌路。

可我,宁肯他恨我。

起身推开屏风,将挂在墙上的红色嫁衣取了下来。

精致的金线秀成的并蒂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宽大的袖摆上点缀着层层祥云。

我将嫁衣穿在身上,回头冲他璀璨一笑:「好看吗?」

他终于脸色骤变,满眼的不可置信。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慢慢地,眼眶泛红,如一头嗜血的猛兽,从牙缝中慢慢迸出一句冰冷的话。

「顾寒汐,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试试顾悦之的嫁衣而已。」

我垂眸,借打量嫁衣遮住我眼底的悲凉。

果然,如今只有顾悦之才能让死水一般的季众重新拥有人的七情六欲。

季众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这套嫁衣并非顾悦之的,而是他当年为我所制。

同一张画纸,同样的绣娘,此时全都用在了顾悦之身上。

若不是我的好妹妹告诉我,恐怕我还没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在季众面前穿上这身嫁衣呢。

毕竟,我那套嫁衣,可是在我成亲前日,当着季众的面,一把火全都「烧光」了。

我看着他像困兽一般,疯狂的想要挣脱手脚上的束缚,便伸出一指轻轻摇摆:「别费力气了,绑住你的铁链可是千年玄铁所制,这可是靳昊焱费尽心力为我寻来的。

还有,你叫错了,这世上早就没了顾寒汐,你该叫我皇后娘娘。」

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难看。

皇后娘娘与大晏朝皇帝靳昊焱都是他的耻辱。

我曾经说过,我要当万人敬仰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季众是江南季家的未来家主,也配不上我的野心。

往事如潮水,倾头砸了下来。

季众疾首蹙额,手腕挣扎得越发厉害,隐约可见被铁链磨得血迹斑斑。

我抑住心底的疼痛,对其视而不见,转身离去。

反正不消片刻,便会有人来救他。

离开前,我第一次放任自己,用眷恋的目光看向他:「季众,往后我们真的恩怨两绝了。」

「顾寒汐!你站住!」

我笑了起来,临死前,终是看到他为我撕破了冷静。

遂心如意下,我脚步越发轻盈,赤足走过殿堂,衣玦翩翩间,已穿过屏风,来到了临窗的高台前。

底下早已是残垣断壁,尸横遍野。

身后是季众撕心裂肺的声音:「顾寒汐!你既还有嫁衣,为何记不得我说过的话!」

「顾寒汐!你回来!」

回哪?我已经哪里都回不去了。

「靳昊焱死了!你难道还想给他殉葬!」

这傻子,到现在还信我爱的是靳昊焱。

我想告诉他真相,却冷不下心肠。我希望他记得我,却不希望他依旧爱我。

人不该那么贪心的,既然选了这条路,又何苦在最后拉上他。

既然误会,便误会到底吧。

我冷下音,朗声说:「你说对了,我就是要给他殉葬,我生来就是凤命,这就是我的命运!」

我没有骗他,我是天生凤命,这就是我与生俱来的枷锁。

如今我只求一死,死后不要再醒,更不要让我继续重复我的宿命!

对一个死过两次又重生了两次的人来说,彻底的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何况,刚刚已经睡过他了,这一世也算无憾了。

张开双臂,猎猎风声刮面,我仰起头,闭上眼,然后纵身一跃。

身后飞扬的红色衣摆仿佛穿过季众的手指。

一定是幻觉吧,他的武功虽高,却被我下了药,更何况困住他的是千年玄铁的铁链。若想挣脱可以,从虎口处折断手掌……

然他的手要握剑握笔,要运筹帷幄地指点江山,如何能够折断。

「寒汐!」

耳畔传来他痛苦地哀嚎,随即被呼啸的风声掩盖。

果然是幻觉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他这样叫我了,哪怕是在梦中。

当疼痛席卷全身时,我恍惚间看到了季众那张惊为天人的绝色容颜,以及向我伸来,扭曲到变形的手掌……

他疯了吗!他怎么能!

2、

周遭漆黑一片,我甚至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浑浑噩噩间,我脑中不断回想着季众的话。

「顾寒汐!你既还有嫁衣,为何记不得我说过的话!」

是了,他曾说过,这嫁衣世间仅此一件,无论我嫁他与否,都不会改变。

我竟是被顾悦之骗了。

难怪季众看见嫁衣时,神色会是那样难以置信。

再次睁开眼时,头顶是鹅黄的床幔,桌上插着一朵黄色的雏菊。

屏风前的衣架上,搭着几件嫩黄的纱衣。

这是少年的我最喜欢的颜色。

看着丫鬟怜儿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我伸手止住她的话,起身穿衣,信步走向柴房。

我知道她此时是一脸疑惑,但重生两次,我已经懒得去解释了。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以及同样的事件,每一次都按照命定的发展。

天道无情,它会让每个人按部就班的按照它的安排来生活,谁也逃脱不了它定的宿命。

我努力了两世,依旧摆脱不了嫁给皇帝的命运。

唯一不同的是,上上一世我不信命与他私奔,最后让他心口窝中剑,缠绵病榻一年有余。

有那般痛彻心扉的经历,上一世我便信了命,乖乖嫁给了靳昊焱,可因为自己的贪念,让季众担了叛国的名头,将他拉下神坛,只要想起那只扭曲变形的手掌,疼痛便能将我撕碎。

人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命斗。

既然我注定逃不过凤命,又何苦再连累季众这一世。

推开柴房的门,与前两世一样,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倒在灶台边的俊逸公子,不是季众又是谁。

他身上的白衣血迹斑斑,听到有人进来,微微睁开了眸子,脸上有戒备又有迷惘。

我知他是遭了暗算,神志模糊,便冷冷瞥他一眼,上前用脚尖轻踢他的脚踝:「哪里来的亡命徒,胆敢躲到太傅府,将人卷起来扔去乱葬岗,太傅府可不留死人。」

直视他冷漠的目光,我装的冷血又跋扈。

他素来清高冷傲,哪怕习武十年,支撑身体的依旧是文人的铮铮傲骨。

这样的人,最是厌恶我这种嚣张跋扈的贵女。

上一世,我们的孽缘从此刻萌起,这一世,我便亲手斩断这份孽缘。

彼时全府上下,没人知道柴房里躲着的这个身形狼狈的俊秀公子,就是文明江南的第一公子季众。

更没人知道,这个只身上京的贵公子,会是当今皇帝的私生子,太子靳昊焱同父异母的弟弟!

听我吩咐,自然乖乖将人用一张麻席一卷,扛起来便往外走去。

我叫住小怜,附耳对她吩咐了几句。

无视她震惊的目光,我抑住心疼,不再去看季众一眼。

一声低呼在门口分外惹人注意,一抹淡粉云轻纱飘然而至,清幽的香气袅袅袭人。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他伤得如此中,扔出去还有命活吗……」

我挑唇轻笑,示意下人离开,却在回首的时候冷下脸来,扬手给了顾悦之一个巴掌。

新仇旧恨,我打的分外用力。

打翻了她手里的药碗,也打落了她藏于袖中的玉佩。

那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下角篆刻着一个小小的「季」字。

大晏季氏,家主令!

呵,我说顾悦之如此好心,美救英雄,原来另有所图。

只不过,这一生竟是她先遇到了他。

恍惚间,我心乱如麻。

3、

日落西山,小怜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小姐,我们的人刚走出城门,那人便被人劫了!」

「什么?!」我猛地站起来,手指捏的泛了白。

方才让人将季众扔去乱葬岗,不过幌子而已,送他回江南才是真。

我紧张起来,冷汗涔涔而下。

我比谁都清楚今日的刺杀是靳昊焱的命令,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弟弟,他忌惮万分。

如今大晏朝内忧外患,狄国不断进犯,老皇帝病重,主战派和主和派争执不休,互不相让。

要不是老皇帝子嗣稀少,成年的仅有靳昊焱一人的话,主战派是绝不会同意他坐上太子的位置。

而季众的出现无疑给了主战派希望,他是主战派最好的棋子,也是靳昊焱最大的敌人。

越想越心焦,我借口睡觉支开小怜,拿了一件连帽披风,悄悄地爬窗溜了出去。

3、

天阴沉沉的,黑云压顶,一弯残月若隐若现躲在云后。

羊肠小路上,不时有奇怪的鸟叫声传来,凄凉又诡异。

密林里仿佛有无数妖魔鬼怪,正等着将我撕碎。

我神色坦然,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这些?

我唯一怕的是季众出事。

乱葬岗尸横遍野,伴着阵阵恶臭,让人心生寒意。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在乱葬岗里疯狂地寻找着季众。

这里没有一丝生气,仿佛阿鼻地狱一般阴冷死气。

以我对靳昊焱的了解,若季众真落到他手里,此地便是季众的魂归处。

我颤抖地掀开最近一处的草席,腐尸恶臭熏扑鼻而来,我浑然不在意,只觉心头一松。

还好,不是他。

草席掀了一张又一张,我忽闻背后有脚步声传来,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最后的肆无忌惮。

浑身褴褛的两个男人一跃上前,拦在我面前。

淫邪的目光让我恶心,我虽不怕死,却厌恶这种方式。

我摘掉帽子,拔出发簪,冲他们笑了起来。反常的举动让两人以为我是烟花女子,脸上的神情瞬间放松了不少。

而我,准备奋力一搏。

没等我出手,寒光一闪,血腥味扑鼻而来。我被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太傅之女好胆魄,死都不怕。」

我听着那从牙缝中迸出的冷峻话语,差点热泪盈眶。

真好,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我转身便走,手臂被季众一把钳住。

「为何来这?顾小姐莫不是有半夜翻尸的癖好?」

我被迫对上他灼灼的视线,月色下,他清隽孤傲,如阳春白雪,唯独紧抿的唇泄露了凛冽的怒气。

我心口徒然升起一股不安,欲破土而出,却遍寻无门。

他的怒从何来?

更让我心惊的是,面前人衣衫已换,然而青衫上溅落着斑斑血迹,反观我的白色斗篷,干干净净。

他素来洁癖,为何替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遮挡?!

「你——」一字出口,声音沙哑,竟说不出第二字。

你也是重生?这句话太匪夷所思,我不敢问,更不能问。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震惊,他眉心微拢,手掌扬起,食指轻曲,便有玄衣劲装的男人上前递给他披风。

五指收拢,他恰好遮住了那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顾小姐还未回答季某的问题。」他朗声开口,神色坦然到我方才的一念只是幻觉而已。

我与他,今生只是陌路人。

「与你何干,公子若觉得白日里借了我府的地方,大可赠银相抵,毕竟我们顾府不做亏本买卖。」

季众挑眉冷笑,不显分毫阴鸷,反而清隽疏朗。

「巧了,在下乃江南季家季众,季家也从不做亏本买卖。白日里的事,季某借贵府藏身,顾小姐又将季某丢出,便扯平了。至于今晚季某相助,顾小姐当欠季某一命。顾小姐不如算算自己价值几金,待银货两讫,你我便两清了。」

我脚下一踉跄,压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挟恩图报,这还是那个享誉江南的第一公子季众吗?

更何况,这话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掺杂了一丝丝暧昧之情。

4、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变了。

门被撞开的时候,我正坐在窗边,双手托着腮望着外面,回忆着上一世季众遇到危险的一次次节点,想着这一世该如何护他无忧。

「小姐,紫藤阁那位,怕是要遭殃了。」

小怜幸灾乐祸的附耳说道。

紫藤阁?顾悦之的居所。

我与她素来不对付,一嫡一庶,明争暗斗自然少不了,更何况,这几世,我俩爱的都是同一个男人。

端起桌上的茶汤,我轻啜一口,不疾不徐说道:「那位做事滴水不漏,左右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能遭什么殃。」

「这次可不一样,老爷这次大发雷霆,直接下令关了二小姐的禁闭,听说就是因为前日柴房的那个人。」

哐当。

茶杯应声而碎。

我双手撑住桌沿,勉强稳住身子。

「今日可是冬月初二?」

小怜吓得呆若木鸡,茫然地摇头,小声解释:「明日才入冬月。」

上一世冬月初二,老皇帝先靳昊焱一步找到了季众,父子初见,却是剑拔弩张,不欢而散。

老皇帝将季众赶回江南,并责令江南季家族人终身不得入仕,提江南白家家主为皇商,意与季家分庭抗礼。

也是这一日,父亲知晓我救过季众,勒令我禁足于院中。

这次除了被禁足的人换了,竟比前世还早了数日。

我深吸一口气,提裙往父亲书房走去,走至半路,又顿住,转身去往厨房。

参汤做好的时候,我送去了书房,低眉浅笑地看着父亲一勺勺饮下。

在他晕倒的那一刻,心才如释重负。

熟悉的找到书房的暗格,取出父亲的印章,我熟练地描摹着父亲的笔迹。

此时无比庆幸,这一手小楷是父亲手把手教的,也正是如此,才让她知道了父亲的暗格所在。

将书信写好,盖上父亲的印章,匆匆离府。

前世季众因为我偷留京都,受靳昊焱的追杀险些丧命,而江南季家,也因为他留京而全族流放塞外。

这次我要让顾太傅朝中的众多门生,为季众和季家求一道保命符!同时也为顾家换一条生路。

忐忑不安的过了一日,我盼着父亲下朝回府,又害怕父亲回府带来有关他的坏消息。

午时刚过,小怜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句老爷回来……了,还未说完,便有疾风掠过。

我脸颊剧痛,满口腥甜。

「逆女!你可知你将顾家满门的脑袋,悬在刀刃上!」

我无从辩解,更不能对父亲说出,季众未来将会领兵谋逆,逼入皇宫。

「女儿知错。」

父亲扬手,欲再打。

「扰到太傅教女,实则心中有愧,本王此番造访,是为今日朝堂之上,太傅相助之情。」

清冽的声音如山泉流淌,带着冷意又沁人心脾。

我垂下头,指甲狠掐掌心。

他方才说本王?!

犹记得前世他语带悲伤地说:「他既疑心我娘与养父不忠,我便生生世世只当季家子,若认了他,岂不是对不起娘亲的抑郁而终!」

若不是他肖父又肖母的这张脸,老皇帝也不会确认他是皇家血脉。

不认生父认养父,让老皇帝心中的那根刺愈发尖锐,盛怒之下,便遂了他当季家子的心愿。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季众变化如此之大?

感受到灼热的目光扫过我的脸,我急忙低头垂眸,遮住眼底的探究与不安。

寒风萧瑟,将室内的暖气一扫而光,我恍然想起,闺房的门未关。

从前他最重礼数,断然不会踏进女子后院半步。

除非——

我猛地抬头,被他颊边的碎发刺痛了双眼。

如此焦急,连礼数和形象都顾不得,是在担忧顾悦之吗?

心寸寸凉了下去,小怜担忧的拿厚衣披在我身上。

季众身形一动,跨前一步,刚刚好遮住半开的房门。

「本王一来是为谢顾太傅,二来则是谢顾小姐那日柴房的救命之恩。」顿了顿,他意有所指地说道,「顾太傅的高瞻远瞩,实在令本王佩服。」

我见父亲的脸色黑了又黑,沉声说道:「有劳王爷去正厅稍等片刻,至于你——」

他剜了我一眼:「随我去书房!」

5、

有季众护着,顾悦之因祸得福,我却被禁足房中。

小怜抱怨说:「早知道他是王爷,我们便光明正大地救便是了,哪怕最后他被人掳走,至少这份情他该承着,也好过现在记恨咱们。」

我脑子一团糨糊,全都是方才父亲在书房说的话。

从季众今日上朝主动提及季家永不入仕,到提拔白家,提拔庄罡、冯元思等人,再到他亲自请缨治理两江水患。

这一桩桩的事像重锤一般,砸得我头晕脑胀。

听父亲的意思,老皇帝对季众心怀愧疚,有意放权,却不想季众挑选的都是落榜的白丁,丝毫没有争权夺利之心,这让老皇帝对他越发欣喜。

只不过这样的皇子,于父亲而言,无甚作用,他忠心的只有老皇帝。

看着父亲不屑的面容,我无法说出庄罡、冯元思在前世全都是足智多谋的谋臣,若非他们,叛军也不会赢得那么轻松。

至于两江水患之所以难以治理,全是因为国库亏空,在天灾面前无力补救,造成人祸。

我记得前世便是季众领季家族人募捐了四亿白银,几乎将每个季家族人掏空了家底。

饶是如此,靳昊焱依旧没放过他们,季家族人流放边塞,或死或伤。

也因为这件事,彻底寒了百姓的心,叛军起,百姓拥。

这一件件事回想起来,我越发觉得季众也是重生之人。

抿了抿唇,我苦笑:「记恨便记恨,反正也不差这一件小事了。」

前世我对他的伤害,哪件不比这件严重,虱子多了不怕咬。

何况,他恨我,好过爱我。

想得出神,嘴角忽然传来一股凉意,瞬间缓解了伤口处的疼痛热辣。

我转头看了眼小怜手中的白瓷药瓶,药香中混了一股竹香,很是奇特。

随口问了句:「哪来的伤药,感觉不错。」

小怜眼泪簌簌落下,没好气地说道:「管事说老爷让你长长记性,不给你用药,这还是我在门口捡的药。」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叹:「你也别替我委屈了,这瓶身乃上好的白玉,价值不菲,寻常人谁会恰到好处地扔这个过来,爹爹定是嘴硬心软。」

又看了一眼小药瓶,倒真是生出几丝熟悉感来了。

6、

上元节这日,是大晏朝一年一度的寒梅节。每到这个时候,京都适龄青年才俊和未婚贵女们便会去城郊的十里梅林,女子赏花,男子捕猎。

说是寒梅节,不如说是给未婚男女的一次见面机会。

往年的今日,我总是找遍借口推脱不去,可今年,我破天荒地的找上了父亲,主动要求去京郊赏梅。

「姐姐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温柔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伴随着晃晃悠悠的马车颠簸,让我反胃。

我冷着脸,看着坐在对面春风得意的顾悦之,懒得理她。

上一世,我与季众的第二次相遇,便是在寒梅节上,那时候他被靳昊焱派去的杀手伤得很重,以至于我到现在都闻不得梅花香,每每闻到,便会联想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血腥气。

如今他虽贵为皇子,我却仍旧放不下心,更何况,按照记忆,今日靳昊焱可是精心为我准备了一场「偶遇」。

掀开马车车帘,冷冽的寒风伴着阵阵梅香席卷而来,我裹紧袖带里的带的伤药和匕首,将红色斗篷上的白绒羽帽带好,率先下了车。

循着记忆中的路,我捂着鼻子,飞快地穿过层层峦峦的梅树,生怕沾染上一丝香味。

梅香越来越浓,我的脚步也越发快了起来,心跳如雷,这一世,我要在靳昊焱登基之前杀死他,为季众扫清障碍!

走至林深处,我弯腰捡了块最锋利的石块,狠狠朝脚踝划去。

疼痛铺天盖地袭来,我却始终眉梢舒展,一来为伤药找好借口,二来降低靳昊焱的防备。

至于我,也没想活着,我斗不过命,却可以了结我的性命。

至于顾家,左右有季众护着,能保全阖府上下一条命。

也不知该不该庆幸,两世以来,季众都因顾悦之而对顾家心慈手软,未下杀手。

想到这,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心底钝痛难忍,为保全他和顾家,是我亲手将他推给了顾悦之啊。

「顾家大小姐?」

黏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抬头却恰好撞见靳昊焱眼中的惊艳与算计,比起前世,还多了一份惊喜。

也是,有什么比脚受伤更能增加肢体接触的呢。

我装作惊讶的样子反问:「公子如何知道妾身身份?」

「共道幽香闻十里,绝知芳誉亘千乡。」如同前世一样,他似笑非笑地吟出两句诗,「久闻太傅爱女,将大小姐如珠如宝的藏着,从未让其见过外男,今日一见,方知缘由。」

我低头,忍下胃部的翻涌,恨得红了眼眶,他不知我凤命,娶我不过为了爹爹人脉。这个罗刹,缠绕了我的前世今生,像索命的绳索,抽走我身边稀薄的空气。

这般举动在靳昊焱眼中却成了伤口疼痛,他蹲下身,假意关切我的伤口。

如此近的距离让我连他身上的味道都闻得一清二楚,我用袖口笼住手,小心地抽出匕首。

心一横,对准他的心口窝准备奋力一击,千钧一发之际,梅林外忽然传来破空声,寒芒一闪,靳昊焱来不及回挡,一缕发丝悠悠然坠落。

「抱歉,皇兄,愚弟想猎兔子,奈何手滑了。」

不轻不淡的道歉充满了挑衅,靳昊焱眸底划过狠戾,脸色越发阴鸷。

是季众,我急忙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眼,见他全须全尾,丰神俊朗的站在梅树下,才放下心来。

季众薄唇紧抿,似笑非笑的也看了过来,视线落在靳昊焱扶我的手上,又落在我受伤的脚上,漆黑的眸子慢慢沉静如幽潭。

这是他生气时惯用的表情,别人不知,我却清楚。

只是嚣张挑衅的是他,气又从何来。

想一想又了然,是了,我与靳昊焱是他前世最大的仇人,如今双双出现在他面前,如何能不气。

下意识的,我想开口辩解,随即想起自己的目的,又冷下脸来。

我知靳昊焱时刻在注意我,便又可以增了几分对季众的厌恶之情。

「王爷——」温柔的女声响起,顾悦之手捧梅花,站在季众身边,娇俏可人。

季众更是一扫方才的冷意,对她笑得如沐春风。

「妹妹来得正好,扶我起来。」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靳昊焱的双手,更不想见季众与她这般琴瑟和鸣的样子。

我素来了解顾悦之,她越是喜欢季众,就越会在他面前表现得单纯善良。

如我所料,顾悦之惊呼之下泪水涌落,柔声询问季众是否带有伤药。

季众眉心微蹙,似是极不情愿。

我方要开口,便见他拿出一个白瓷药瓶,递给了顾悦之。

上好的白玉,与小怜捡到的一模一样!

我如遭雷击,季众到底是什么意思?!

毒蛇般黏腻的声音在身后再次响起:「皇弟一脸心痛,莫不是这伤药是用千年雪莲所炼,价值连城?」

他讽刺道:「既然皇弟舍不得,便由皇兄给吧。」

季众冷笑:「对不喜之人,自然要算计得清清楚楚。这伤药不贵,三十两纹银,顾大小姐想必付得起。」

我想起他说的「银货两讫」,脑中又回荡着「不喜之人」,脚痛的两眼发蒙,脑袋更是如同一团糨糊。

在这团乱中,唯有心中的委屈越发明显,如疯狂生长的藤蔓,缠死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他该恨我,该如此对我,可我就是委屈。

两世以来,我对他的爱未减分毫,伤他的同时何尝不是自伤。

我几乎想要和盘托出,可最后神台清明。

既然恨我,便恨到底吧!

拔下发间的金步摇,我用力朝他扔了过去。

「我与丫鬟走散,身上没带银两,这步摇价值千金,王爷是爱财之人,一看便知我所言非虚。」

季众被我当众侮辱贪财,眸底冷意迸发:「金簪本王收了,你该庆幸悦之是你妹妹。」

他甩袖离去,我欲哭无泪。

为他人做嫁衣,我却心甘情愿。

晚上回府,下人交托小怜一个锦盒,里面摆满了各种伤药补药。

一张犹带墨香的信笺上写着一行小字。

「银货两讫,不亏不赚。」

7、

季众当皇子这半年以来,以雷霆手腕解决了朝中数件难题,其中除了两江水患,还有稚州节度使谋逆案,同时他从季家族中挑选了若干才俊安排在各地的书院中教书。

朝中之人对他褒贬不一,有骂他狼子野心的,急功近利,手段狠辣的,也有赞他能力出众,为国为民,是天生的王位继承者。

每每听到关于他的事,我都要胆战心惊一番,只因他处理的事情,与前世的一件件全都重合,除了季家之事。

一件是巧合,两件三件,数件也能是巧合?

我越发肯定,季众也是重生之人。

京都落英缤纷时,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两月不曾上朝。

朝中党派纷争不断,一派拥护靳昊焱,一派拥护季众,剩下一派,便是以父亲为首的死忠派。

这群人,只忠心于皇上,无论皇子如何有能力,如何为皇位争个头破血流,于他们都没关系。

传承诏书未下,皇子皆平等。

为此,死忠派成了其他两派争相拉拢的对象。

季众与靳昊焱来府里走动越发勤,外间传言,顾太傅高风亮节,只忠皇上,瞧瞧,就连嫁女联姻都要讲究个公平。

我嫁靳昊焱,季众娶顾悦之,不偏不倚。

初夏时节,樱桃零星成熟,这东西京都产量极少,一颗赛金。

我素来爱吃这一口,往年这时,爹爹便会购两竹篓樱桃,碗口大小,不多,让我和顾悦之解个馋罢了。

而今,靳昊焱派人送了樱桃过来,司马昭之心,不言而喻。

我让小怜取了便自己吃了,他的东西,纵使琼浆玉露,天上珍馐,也让我反胃。

小怜兴冲冲去了,败兴而归。

将两篓子碗口大小的樱桃小心放到桌上,小怜关上门,狠狠跺了跺脚。

「小姐!我听下人说,大皇子送的可是满满一锦盒的樱桃,大半都去了二小姐的院子,这樱桃金贵,大皇子送您的东西,凭什么要分那么多给她!」

这倒是奇了,她不喜樱桃,不然往年爹爹不会分我一篓半,只分她半篓尝个鲜。

既然不是爹爹提议的,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靳昊焱送来的樱桃,本就是给顾悦之的。

一想到今生或许能摆脱靳昊焱,我就喜上眉梢。

转念一想,如今季众与顾悦之两情相悦,靳昊焱又要横插一脚,不就与前世一样了吗?

再让他肝肠寸断一次,这怎么行!

寻了个借口,我去见了靳昊焱。

尽管与他做了两世夫妻,我依旧不会与他相处。

他将手中薄酒推前一步,嘴角斜挑,轻浮道:「顾大小姐难道想自荐枕席?本王不懂,你明明怕本王怕得紧,为何又在意本王对令妹试好?」

他一副猫戏老鼠的神态,让我想起上一世那些黑暗的记忆。

我越发觉得自己来对了,这样的人,怎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今日我便要为他上演一出世家女不堪皇子轻薄,自保之下误杀登徒子的戏码。

只要他死了,季众就可以顺利登基为帝,顾悦之嫁他,便能保顾家满门。

我笑得温婉顺从:「臣女并不曾怕过大皇子,那只是女子的羞怯罢了。」

他挑了挑眉梢,瞥了一眼酒杯:「喝了再说,美人在旁,不饮酒作乐岂不是辜负良辰美景。」

我举杯饮尽,眉梢微动,几欲作呕,竟是梅酒。

「怎地,不喜欢?」

他拍拍手掌,下人便又端上两坛酒来,冲我招手:「到本王这里坐。」

冰凉的指尖划过我的侧脸,他说道:「你比你那蠢妹妹聪明,知道谁才是真命天子。其实本王更喜欢你这张脸,只不过那个野种处处跟本王争,本王便非要娶了顾悦之不可!到时候,顾家姐妹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话。」

他一边说,我一边喝酒,当那手不安分起来,我的胃部已经开始翻涌,成败仅在一瞬间,只要他再贴近一分,我便能取他性命!

忽然,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兵戈相见的争鸣声。

大皇子怒不可遏,还未起身,季众便带人闯了进来,我猛地握紧手指,如同被抓奸一样局促不安。

他一身锦衣华服,要是忽略掉怒意翻涌的神色,当真美如谪仙。

「悦之托我来寻你,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顾府的声誉想!」

季众声音如寒风刮骨,我却有种想哭的冲动。

没人知晓前世的那无数个黑暗的夜,我多希望他也能破门而入,救我于水火。

靳昊焱摔杯而起:「私闯我府邸,你好大的本事!」

季众眸似深潭,像看一个死物一样看向他,然后大步朝我走来,拽起我一方袖角,连拖带拉地将我带出了王府。

他身上有着血腥味,混着我身上的梅香,我再也忍不住,蹲在墙角吐了个天昏地暗。

凉风徐徐,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便有衣衫扔在我身上。

低头一看,月白中衣,而非玄色外衫。

他到底还是细心。

叹一口气,我问:「顾悦之不会让你来救我。」

他的唇抿成一线,怒极反笑:「是啊,是本王自作主张,打断了顾大小姐的美梦。」

他忽然欺身上前,将我逼靠在墙上,咬牙切齿地问道:「顾寒汐,你就那么想要嫁给靳昊焱吗!」

8、

听小怜说,是季众送我回府的,宿醉后的头昏昏沉沉,我甚至想不起我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听第二日爹爹提起,季众私闯大皇子府邸,被朝着重臣参本,就连平日里拥护他的朝臣,都说他嚣张跋扈。

更让人担忧的是,季众接手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出事。

朝中对他的风评每况愈下。

我躲在府里,担惊受怕。

靳昊焱来提亲的那天,我去东院找了顾悦之。

看着神色高傲,一脸喜气的顾悦之,到嘴的话忽然又咽了下去。

或许是我这欲言又止的表情让人误会,顾悦之得意洋洋地挥手扫过桌子的珠宝首饰,满目炫耀。

「这些全都是大皇子送与我的,以后只要我想要,绫罗绸缎,珠宝古玩,应有尽有!顾寒汐,你压了我一辈子,到头来如何呢,还不是自甘下贱,想要去攀附我的男人。」

这是她头一次在我面前展露这副模样和野心,印象里,她虽然喜欢在背后做小动作,对着我却始终温温柔柔。

我皱眉:「那二皇子呢。」

顾悦之面露不悦:「他?落魄的皇子,命运天知。我要嫁便要嫁最强的男人,我过够了吃份樱桃都要屈于你之下的日子!」

「你不是不喜樱桃?所以父亲才——」

「放屁!」她脱口而出,显然已经压抑许久,「爹爹老顽固,认定嫡庶有别,不然你猜他为何迟迟不站季众这边。呵,一嫡一庶,我便要永远在你之下,这不公平,我绝不认这命!如今我做到了,从今日起,你与爹爹,都要仰我鼻息过活!」

顾悦之的婚事如她所愿,十里红妆,极尽奢华。

她成亲第二日,季众便来府上提亲。

也不知他如何劝说的父亲,竟让父亲同意,允他亲口同我说。

「顾寒汐,冬月二十,我救你一命,此为第一欠,四月二十六,我救你第二次,赔上了我的前程,此为第二欠,我们季家讲究不拖不欠,如今用你抵债,你可愿意?」

他语气急切,像是想起什么,又加上一句:「你该知我如今的情况,皇兄登基以后,我的下场必不会好,轻则为先祖守陵一生,重则砍头抄家,我知你担心性命,可你还欠我一命,理当还我。」

若能用我这条命陪他,我自是愿意。

何况,死去能与他结为夫妻,求之不得。

也许是怕婚事有变,我们的婚事办得很快。

哪怕他如今落魄,可在婚事上依旧没委屈我半分。

顾悦之来贺礼的时候,冷笑嘲讽:「嫁一个短命鬼,也值得你这样高兴。」

她哪里懂得,这是我期盼了三世的日子。

红烛摇曳,大红的喜字晃得我如至梦境,美好的不真切。

季众一身红衣,眉宇疏朗,俊美无俦。

「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妻了,在没有反悔的机会了。」他忽然抱住我,呼吸有些急促,我感受到滚烫的液体落在我脖颈处,心疼了起来。

「从此与夫君生死与共。」

我握住他的手。

他抬头,泛红的眼眶看着我,目光灼灼,耀似星辰。

「顾寒汐,我费了那么大的劲,终于把你娶到手了!」

我楞一会,猛然间反应过来。

季众逼婚的那些话,根本是故意让我愧疚,故意将自己说的凄惨,让我不忍拒绝。

可以他的性子,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季众有扭转乾坤的方法,否则他不会以性命为借口逼我就范。

见我恍然大悟的震惊模样,他苦笑,以指描绘着我的眼角眉梢。

「我该庆幸呢,还是该难过,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比你想的还要多。」

震惊与委屈以及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得我头脑发热,将那破土的委屈脱口而出。

「可你要娶顾悦之,两世都是!」

他苦笑:「谁告诉你我要娶她?上一世营造对她好错觉不过是为了一个护你顾家满门的借口,你心太狠,竟当着我的面——」

他眼底闪过悲痛,语气顿了顿,才继续说起:「你道我只身进宫是为何,我那时便想,逼宫后便以顾家性命强娶你进门,将你囚在身边一生一世,管你愿不愿意。」

这些话,如重锤击打着我的心脏,痛彻心扉。

「对不起。」

我摩挲着他的手腕,想起那日自戕的情形,他当真折断了手腕,随我跳了下来。

「傻子!」我想捶他打他,又舍不得。

「傻子爱傻子,不是正好登对。」他将我拥入怀中,轻叹一口气。

本该是旖旎风光的夜晚,变成了互诉衷肠。

我也终是明白他的苦心,无论是在人前表露对顾悦之的喜欢,还是后来朝臣的倒戈,都是季众的设计,为的就是激靳昊焱娶顾悦之。

想起前世的铁链和靳昊焱的种种手段,我忍不住同情起顾悦之。

季众揉了揉我的发顶,安慰道:「也不必愧疚,她嫁得心甘情愿,而且,哪有什么天命,不过是你那个好妹妹一步步将你推向了靳昊焱。」

想起前世那些被我忽略的小事,我茅塞顿开,终于释然。

是了,细想起来,还真是顾悦之的手笔。

换成以前,我定要恨她,可如今她也算咎由自取。

尾声

大晏十三年,帝后微服私访,同游江南。

入夜,江南夜空突然炸开一朵朵烟花,在广袤苍穹中争相斗艳,美轮美奂。

一座私宅里,五岁稚子摇头晃脑,小大人一般的轻叹:「哎,男子一生中,决不能在亲事上糊弄,瞧瞧父皇,一把年纪了,每到成亲纪念的日子,还要费尽心机的讨母后欢心。」

竹林后的男子神采飞扬,不以为意地抱紧身前的秀美女子。

「这臭小子懂什么,让娘子开心,可是我一生的职责所在。」

玉指轻点他的额头,娇嗔声响起:「是吗,难道不是因为你求亲时对我的哄骗吗?」

「为夫错了,下一世再见娘子,一定好好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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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6-09 14:30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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