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囚月

囚月

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我是黎国一个身份低贱的歌姬,却被蛮族的小将军看中带回了他的营帐。

他像太阳一样赤诚热忱,毫无保留地对我说喜欢,而我亲手把这骄阳拉入深渊,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

他用链子栓住我的脚,把我囚禁在只有他一人知道的房子中,像头狼一样厮磨着我的唇告诉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逃出他的掌心。

1

蛮族的集市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吵闹闹,他们打量着集市上的货物、奴隶,和商贩讨价还价,企图用最低廉的价格得到最好的货物。

我站在一个奴隶贩子身边,他用肮脏的手扯着我身上的锁链,向展示猪肉一样得意地把我展示给其他人。

「新得来的好货色。」奴隶贩子得意地说,「我们的头子抢了南坨子们一个商队,这个女人就是里面最漂亮的一个。」

「听说是一个歌妓呢,你们瞧瞧,她多水嫩。」奴隶贩子说,「要我说,就连南坨子里也少有这样的美人。」

「乌拉卡,我说,这个女人要多少钱啊?」一个蛮族大汉问,「黎人都娇娇弱弱的,别还没折腾就死了。」

周围人因为他这句话淫笑连连,奴隶贩子也哈哈大笑,「这个不卖,我要献给大王,大王定会喜欢的。」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话,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看。

就在这时,我听见首饰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几个人走了过来,他们拨开人群站到摊贩前,奴隶贩子立刻露出讨好的嘴脸:「阿日那将军,您来了。」

我抬头,看向站在我面前的人。

他穿着一身蛮族的黑衫红袍,身上佩戴着一把镶嵌着漂亮宝石的匕首,那张还带着稚嫩的俊秀面孔上满是好奇。

他的眼睛颜色很淡,像狼一样。

我与他对视上之后,看到他呆愣了一瞬,随即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她值多少,我要她。」

2

我被这个少年带回了他的住所。

他叫缇勒·阿日那,是蛮族最年轻、英勇的小将军。

尽管奴隶贩子有些不愿意,却还是不敢得罪他,便把我卖给了他。

阿日那的话很多,他面上的表情总是活泼且充满朝气的。

「你叫什么啊?你是黎国人?你怎么到这来的?」阿日那为我倒了水,还把我手上的锁链解开了。

我屈膝行礼轻轻地说:「奴叫虞月,黎国人,是被人抓来的。」

阿日那摆摆手:「哎呀,不要说什么奴了,你就自称我,我们这不讲究那么多东西。」

说罢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着我,问了我许多东西。

我告诉他,我幼年父母被强盗杀死,后来辗转入了青楼,成了一名歌姬,本来我是要被献给边城的提督大人,后来意外来到了这里。

阿日那恍然大悟,他长长地「哦」了一声,忽然问我:「你叫虞月?是什么意思?」

「月亮。」我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我就叫你桑卡。」阿日那趴在桌子上看我:「桑卡,就是月亮的意思。」

「反正你在黎国也没什么亲人了,就跟着我吧。」少年笑着说,「你身上很香,我喜欢你。」

我垂下眼眸轻声称「是」。

对我来说,叫什么都无所谓。

只是面前的少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听说蛮族人都茹毛饮血,粗鄙不堪,但阿日那似乎与他们并不一样。

他在生活中一些日常饮食习惯都带着黎国人的影子,甚至还有一些文雅矜贵在里头。

但再怎么样,蛮族人都只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全都是凶狠残忍的野兽。

黎国和蛮族之间连年战乱,在蛮族的不断骚扰下,黎国百姓死伤惨重,他们掠夺黎国的粮食、女人,杀死黎国的男人,摧毁黎国的城池,让黎国边境常年民不聊生。

但凡是有点血性的黎国人,都对蛮族人恨之入骨。

3

我留在了阿日那的身边。

阿日那不让我伺候他,只是偶尔会让我弹琵琶给他听。

阿日那说自己从未听过黎人的这个乐器,那乐声和蛮族的很是不同。

「你弹的,我喜欢听。」阿日那趴在桌子上,眼睛里带着光。

此时的他一点都不像蛮族中最神勇的小将军,倒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天真孩子。

他喜欢听我说话,听我讲黎国的故事,但我并没有什么好的故事能告诉他。

我前半生颠沛流离,哪里有什么精彩的故事能讲呢。

阿日那看出了我的沉默寡言,他总是问我:「桑卡,你怎么不笑啊?是不是你们黎国人都不喜欢笑?」

我一愣,随即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没什么开心的事,自然也不需要笑。

更何况在这种全都是蛮族人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会笑得出来。

阿日那眼睛一转,牵着我的手走出了营帐。

他带我去了外面,集市上有很多人。

一路上阿日那为我介绍着周围都是卖什么的,还给我买了许多蛮族的小玩意。

「你喜欢吗?」每买一个东西他都会这样问我。

我并不觉得这些小玩意有什么有趣的,只是看着阿日那一脸期待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

阿日那忽然垮了脸:「你不喜欢吧?不然为什么不笑?」

这个问题我实在是没办法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阿日那见我这个样子,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说:「算了,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再带你去看更好玩的!」

就这样,他拉着我的手逛遍了整个集市。

从始至终,他的手都没松开过。

路上有人拦住了我们,他上下打量着我,充满恶意地说:「哟,阿日那,这就是你买的黎人小老婆啊?长得是挺不错的。」

阿日那有些不高兴:「闭嘴吧赛图,我看你是又欠收拾了。」

那人并不知收敛,反而口吐狂言,说话愈发难听,阿日那握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紧。

突然他松开我的手,上前一步低声威胁:「赛图,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拆了去喂野狼。」

挑衅的人一愣,随即冷笑:「那就来比比,看看是谁该被送去喂野狼。」

两个人打了起来。

那是一场蛮横的撕打,两人赤手空拳进行搏斗,对手比阿日那强壮许多,站在阿日那面前更是犹如铁塔一般。

但阿日那丝毫不畏惧,他是那样灵巧,力气也明显比对面的人大很多,他一圈就把敌人撂倒,让他半天也爬不起来。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阿日那,他身上气势凛然,睥睨地看着自己的敌人,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蛮族人会把这个少年当做他们未来的战神,虽然还未完全长成,他却已经能够凭借着能力威慑一方。

这才是蛮族的少年将军。

阿日那打赢了那个人,接着走到我面前,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又轻轻牵起了我的手。

「你害怕吗?」阿日那忐忑地问我,「我知道,你们黎国人都不喜欢打架,但是有的人就是欠揍,不打不行。」

我看着阿日那,微微一笑说:「你说得对。」

我知道阿日那喜欢我的笑容,所以即使不想笑,我也愿意给他一点甜头。

他能为我对自己的族人挥拳相向,我喜欢他这样。

我喜欢看蛮族人自相残杀,那对我来说,比今天阿日那带我看的所有事情更让我开心。

阿日那有些呆愣,然后他的耳朵染上了一点绯红。

「你……你笑起来真好看。」阿日那小声说,「好像我祖母。」

4

阿日那的祖母是黎国人。

听说是当年黎国与蛮族和亲时,和亲公主身边的一个婢女。

后来她嫁给了阿日那的祖父,两人恩爱非常,还养育了阿日那的父亲。

但阿日那的祖父和父亲都死在了战场上,只剩下祖母和阿日那相依为命,五年前阿日那的祖母也去世了,家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阿日那非常敬爱他的祖母。

也许是因为我与他祖母都是黎国人,所以阿日那才会对我另眼相待。

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在阿日那身上能看到黎国人的影子,他本就是黎国人养大的孩子。

阿日那让我唤他缇勒。

这是个极其亲近的称呼,我犹豫了一会,并没有拒绝。

缇勒喜欢听我叫他的名字,每次我喊他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总是亮晶晶的。

像一只随时等待主人命令的小狼狗。

有时候他听我说黎语,眼中总是带着几分怀念,我猜想,缇勒可能是想他的祖母了。

蛮族人崇尚血统,缇勒身体中有一部分黎国血统,他年纪轻轻又成了小将军,自然惹得一些人不服气。

缇勒跟我说他小时候常和别人打架,每次打输了都会去找祖母哭,祖母总是宽慰他,还亲手做他喜欢吃的东西。

「但是祖母走后,我再也没输过了。」缇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他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落寞和怀念,让我心中有了一丝丝奇怪的感情。

我想起幼年时也总喜欢腻在母亲怀中撒娇,母亲走后,再也没有人能让我那样肆无忌惮地胡闹了。

一时间,我竟然和缇勒有了几分共鸣。

如今他不仅和别人打架不会输,就连在战场上也是英勇无比,所向披靡。

那个会在祖母怀中撒娇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你呢?」缇勒问我,「桑卡,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我摇摇头说:「我小时候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的父母都被贼人杀死了,后来我被卖到青楼学艺,再后来就到了这里。」

我一生颠沛流离,唯一有的温情时刻也是在幼年与父母相处的时候,那些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与缇勒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放心吧桑卡,」缇勒握住我的手说,「你现在跟我在一起了,我以后一定让你每天过得快快乐乐的。」

我垂下眼眸,不去看他真挚的眼神,而后低低地应了一声。

当天晚上,我做梦了。

又梦到了我父母被贼人杀死的那一晚,我看到往日温馨的家中血流成河,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我看着母亲怀着身孕倒在血泊里,我看到厨房阿婶四岁的儿子被人挂在树上没了生息。

我从梦中惊醒,喘着粗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接着我看到了床那边熟睡的缇勒,他的佩刀就放在床边,我触手可及。

「桑卡,」缇勒也醒了,他转过身来问我,「怎么了,你做噩梦了?你头上都是汗。」

我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缇勒起身点了灯,眼神关切地挨着我坐下,用手在我额头上试探了一下,而后在我手上画了一个什么符号,说:「这是梦神的守护符号,你别怕,我不睡了,我会守着你,把你的噩梦都赶跑。」

我在他的安抚下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再睡着。

5

然而不知是不是在蛮族水土不服的缘故,我整日里吃不下饭,就算是吃了,也很快就会呕吐出来。

很快我的身体日渐虚弱消瘦,这让缇勒非常担心。

他去市场买了个黎国奴隶,让他按照黎国的口味为我做饭,渐渐地,我也能吃进去一些东西了,只是胃口还不大好。

缇勒一边喂我吃饭一边说:「桑卡,你吃得太少了,甚至没有我以前养的猫儿吃得多。」

我摆摆手示意吃不下了。

缇勒眼里有些担忧:「你这样怎么能行呢?巫医说你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

「我吃饱了。」我靠在枕头上,有些无奈地劝他,「缇勒,你这只碗比我以前用的大了十倍,我自然是吃不下那么多。」

缇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把我剩下的食物吃了个光。

这天下午,缇勒回来得很晚。

直到傍晚时他才兴致冲冲地跑了进来,手中还端了一个漂亮的翡翠小碗,缇勒把碗端过来让我看:「这只碗漂不漂亮?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那么小的碗,还被可恶的赛图看到了,他嘲笑我变成了兔子才用这样的碗——然后我把他打了一顿,他就老实了。」

他拿出一个勺子开始喂我吃饭:「这样的碗你看着会不会舒服一点?能不能多吃一些?」

「今日的饭是我煮的,是祖母教我的。」缇勒献宝一样,眉眼之间有些得意和少年意气,「你尝尝,喜不喜欢?」

我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没想到自己随便说的一句话,竟然这样被一个人放在心上。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这样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随后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粥很好喝,是我这么多年来喝过的最暖心的粥。

我抬起头对缇勒笑了笑:「是,很好喝。」

缇勒微微愣住,随即笑容更加灿烂:「那我便日日都为你做。」

因为我身体的缘故,缇勒总是时时将我带在身边。

他处理军务时也不会特意避开我,因为我并不认识蛮族的文字,也听不懂蛮语。

缇勒怕我无聊,便寻来了许多的书和黎国的小玩意,我还同他一块做了一只鹰形的纸鸢。

他做事的时候我便在一旁看书,有时我看得眼睛累了,一抬头便会与缇勒对视上。

他这时便会冲我展颜一笑。

时间长了,我便也习惯了这样安宁的日子。

「桑卡,你喜欢什么呀?」缇勒看着我:「你病了那么久,我想让你开心一些。」

我看向外面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对缇勒说:「今天天气很好,带我去放纸鸢吧。」

缇勒立刻应下,他从房间的一个箱子里找出我俩曾经一起做的纸鸢,接着抱着我出了门。

如今我的身体还不大好,现在又是初春,天气依然寒冷,缇勒怕我冻着,给我披上了一个厚重的斗篷。

他把纸鸢放到天上,然后把线交给了我,还小心嘱咐我:「别放得太长,小心风筝线会扯伤你。」

我应了一声,还是把所有的线都放完了,风筝越飞越高,直到我们看来就剩下一个点。

「收回来吧。」我扯着线想收回,风筝线却忽然断了,只是一会的功夫,那风筝就找不着了。

「啊。」缇勒看了看我有些失望道,「我们的风筝飞走了。」

随即他打起精神说:「不要紧,我去给你找回来!」

「不用了,」我拍了一下他的手,「一只纸鸢而已,丢了就丢了。我们可以回去再做一个。」

缇勒听了这话,兴致勃勃地跟我讨论下一个风筝要做什么样的,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纸鸢消失的方向。

它去了该去的地方。

6

蛮族和黎国再次开战。

黎国上一任国君昏庸暴虐,他在位期间国内民不聊生,后来新帝登位,国家的情况才一点点好转。

但这并不意味着黎国的兵力能抵得过蛮族,自从黎国和蛮族开战以来,是十战八败,伤亡惨重。

缇勒要出战了,临行之前,他要我给他缝补盔甲。

「从前每次我祖父外出征战,祖母总是为他缝盔甲,桑卡,你也为我缝一缝嘛。」缇勒把盔甲放在我面前,面带期待地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我的针线活不好,」我低头看着缇勒的盔甲,「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缇勒笑眯眯地说:「我穿了你缝的盔甲,定能在战场上所向无敌。」

他的神情里带着天真和欢喜,他似乎忘了,我也是个黎国人。

「其实我并不喜欢上战场,」缇勒趴在桌子上看着我,「从前是为了维护阿日那家族的声誉不得不去,我对打仗没什么兴趣。」

「我也不喜欢杀人,」缇勒说,「祖母告诉我,黎国人和蛮族人是一样的,他们也有家人,有朋友,有理想和志气,也是活生生的人。」

「但是塔塔尔老将军告诉我,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缇勒的眼神中还有一丝迷茫,「什么时候战争能结束啊,我想和你一起去你的家乡看看。」

我缝盔甲的手一滞,最终什么也没说。

缇勒上前线后,我的身份愈发尴尬起来。

因为我是个黎国人,却待在蛮族将军身边,他们说我用了什么黎国妖法,哄了缇勒的喜欢,说我是黎国奸细,要抓我去严刑拷问。

只不过他们也不敢那么做,因为我是缇勒的人,这个身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半个月以后,蛮族吃了败仗。

黎国这次打仗如有神助,几次反败为胜。

缇勒受了伤,被送了回来,在同一天,我被抓了起来。

7

我被吊在昏暗的牢房中,这里到处散发着恶臭,凶神恶煞的蛮族人用沾了盐水的带刺鞭子抽打着我。

疼痛没有让我丧失神志,我看着那几个打我的蛮族人,心中已经想了许多种弄死他们的方法,只不过我现在受制于人,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黎国女人,肯定是个奸细!」一个大汉在我身边叫嚣,「若不是她,那些黎国人怎么对我们的排兵布阵那么清楚!」

「就是,那些事情只有将军和统领他们知道,那些南坨子怎么可能知道?定然是有奸细告诉他们的。」另一个蛮人说,「能知道这些机密的,只有这个女人,她肯定偷看了阿日那将军的机密,泄露给黎人了。」

「该死的女人,打死她!」

又是一下鞭子重重地抽打在我身上,我疼得直冒冷汗,却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我绝不会在蛮族人面前露出一点软弱的样子。

「可恶的妖女,迷惑了阿日那将军,害我们吃了败仗!」有个人上前捏住我的脸恶狠狠地说,「看我不毁了你这张脸。」

我感觉自己一丝力气都没有,全身上下都疼痛到麻木,但是在那个蛮族人过来扯我的头发时,我还是猛地咬住了他的手。

他手上还有我的血,我拼着一股劲想在他手上咬下一块肉来,却被他另一只手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觉得自己快死了。

我有些遗憾,我若是就这样死了,没有拉几个蛮族人做垫背的,那真是可惜了。

随后我迷迷糊糊又想到了缇勒,若是我死在这里,缇勒会是什么样的表现呢?

就在这时,昏暗的牢房中进来了一个人。

「放开她!谁让你们碰她的!」缇勒的声音传来。

接着我感觉自己被抱进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身上的疼痛似乎都缓解了不少。

「将军!她是个奸细!」蛮族大汉不服道,「如果不是她,我们怎么可能会输!」

「你们又没有证据,怎么证明桑卡是奸细?」缇勒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的人你们也敢动,谁给你们的胆子。」

「阿日那将军,有人看到她和那些黎族俘虏说话,说不定就是在传递消息,他们黎人最狡猾了!」

「闭嘴!」阿日那沉声说,「我身上也有一部分黎人血统,你是不是怀疑我也是奸细?我告诉你,今天谁也不准再动桑卡。」

「将军!」那蛮族大汉又唤他,声音里带着痛心疾首。

我感觉自己被人小心地抱了起来:「如果她真的是奸细,那我会亲手杀了她。」

我在缇勒怀中闭上了眼睛。

8

我病倒了,整整三天都没能苏醒,是缇勒一直守着我。

尽管他伤得也不轻,却还是每天守在我身边,喂我喝药,帮我换药。

等我醒来的时候,缇勒还在我旁边睡着。

他那样警惕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太累,也不会睡得那么熟。

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与一双幽亮的眼睛对视上。

缇勒看我醒了,却没有从前那般欢快的神情,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变得沉稳了不少。

「你的伤……好点了吗?」我沙哑着嗓子率先开口。

缇勒没说话,只是倒了一杯水慢慢喂给我。

我见他这样,便也不说话了,等他喂完水,我又问:「你伤到哪里了?」

缇勒伸手解开了衣服,让我看他整个胸膛上缠绕着的满满的绷带,隐约能看到绷带上透漏出的血迹。

我伸手想摸一摸,却被缇勒捉住了手。

「桑卡,你会欺骗我吗。」缇勒终于跟我开口说话了。

我看着他说:「不会。」

「他们说你骗我,说你是黎国的奸细。」缇勒浅色的瞳孔审视着我,我却在其中窥见一丝茫然和痛苦,「桑卡,你是吗?」

我轻轻笑了一声:「不是。」

「你不要骗我。」缇勒坐在我身边,他英俊的脸上也出现了迷茫的神情,最后一抹决绝闪过,他说,「桑卡,如果你骗我,我会亲手杀了你。」

「但是我绝对,绝对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缇勒小心翼翼地抱住我说,「对不起,我来得有点晚。」

他来得不晚,他救了我一命。

我也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只是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我们两个静静地靠在一起。

就像是两个寒风中受伤的小兽在互相舔舐温暖对方。

他依旧像从前那般关心我,只不过有时候看着我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9

等缇勒的伤好了一点后,他再次出征了。

他离开前细细叮嘱了我许多琐碎的小事,还专门找了一个黎国人来为我做饭,告诉了那个人我的口味喜好,让他日日做好饭为我送过来。

我却被限制了自由,除了自己的房间外,我哪里都不能去。

他们找来了几个老妇人看着我,那些妇人只会说蛮族土语,并不能与我交流。

我没有叫喊着要出去,我知道,只要我出了缇勒的帐篷,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不知道了,现在外面有的是人想要我的性命。

我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老妇人怕我出事,忙找来族里的巫医为我查看,只是巫医也查不出什么,只当是我上次被严刑拷打伤了身体。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

缇勒已经有许多日没有回来了,我终日在帐篷中,也只能偶尔透过帐篷的缝隙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开始不断呕血,我的手帕染上鲜血,雪白色的手帕沾染了刺目的红。

我把脏手帕丢在地上,两个老妇人收拾我弄脏的东西时把那手帕一起捡起来丢了出去。

我看到后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意识朦胧间昏睡过去。

醒来后发现缇勒就坐在我旁边,他的目光深沉而幽静,和从前那个活泼的少年看着是那么不同。

「你回来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有没有受伤?」

缇勒没说话,他伸手轻轻抱了我一下,接着转身离开了帐篷。

我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慌,好像如果真让他走了,那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挣扎着起身想要抓住缇勒,却扑了个空。

一种细密如同丝线缠绕的恐惧让我从梦中清醒,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但胸腔中的心跳仍然狂跳不止,我心慌意乱地下了床,听到帐篷外两个老妇人用蛮语正在说些什么话。

只是她们的声音忽高忽低,让我听不清楚。

「……阿日那小将军快不行了……」

「可惜……我们的战神……」

霎时间我感觉心脏被人紧紧捏住,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根本做不到。

终于在一瞬间,情感战胜了理智,我掀开帐篷的帘子用蛮语问她们:「你们在说什么,阿日那将军怎么了?」

老妇们看着我没说话,她们变得如同木桩一样安静,我还想再次张口催促他们,却看到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是神情冷漠的缇勒。

他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会蛮语。」他面上平静,却握紧了拳头,「为什么骗我?」

10

「虞月,」他这样叫我的名字,「你就是黎国的奸细。」

缇勒的话总是说得这样直白,他学不会别人那一套弯弯绕绕。

我挪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

缇勒咬牙道:「他们都说黎国的女人最会骗人,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让人窒息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

「你明明会说蛮语,为什么还要假装自己不会。」缇勒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

「我族这次又吃了败仗,还是因为军机被人泄露。」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光亮,「而我只在你面前用蛮语和士兵交谈过那次布兵的事,他们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

「只有你,虞月,你说你听不懂蛮语,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捏着我下巴的手更用力了些,接着我感觉缇勒猛地靠近我,他狠狠咬住了我的脖子,我在疼痛中闷哼一声,一下子捏住了他的肩膀。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说过不会欺骗他,指的是不会欺骗他一次,而是会欺骗他很多次。

我的默认让缇勒的反应更加激烈。

「你不要以为我不舍得杀你。」缇勒的犬牙厮磨着我的耳垂,「我们蛮族人可是会吃人的。」

我闻到了缇勒身上的血腥味,我问他:「你的伤还没好吗?」

「你不要假装关心我。」缇勒松开我,眼睛冷漠地看向别处,「我不知道你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我也不想要你假装的关心。」

「你知不知道,因为那个奸细的泄密,我差点死在战场上。」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下的被褥。

因为我的一时失误,因为我不该存在的感情,让我的身份暴露在缇勒面前,他说得不错,我确实是黎国的细作。

我确实差点害死了他。

11

缇勒将我囚禁了起来。

他囚禁我的屋子在一个树林深处,这里安静偏僻,几乎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他在我的脚上拴上了一条特制的链子,链子的一头连接由铁打造的牢笼似的床头上。

那链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虽然轻巧,却坚韧无比,根本不可能被砍断。

链子并不长,只刚好够我从床上到外间,离门还有好一段距离。

「喜欢吗?」缇勒问我,「这还是从你们黎国的商队中找到的。」

我不愿与他讲话,在他说话的时候便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缇勒,他是蛮族的将军,而我是黎国的细作,我之所以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杀死更多的蛮族人。

可我却对缇勒过多关注,甚至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这种感情折磨着我,让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理。

缇勒见我沉默以对,扑过来把我按倒在床上。

「虞月,你还记得我原来说过什么吗?」他的眼睛像一双真正的狼眸,充满了怒气和掠夺性,「我说,如果你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杀吧。」我轻声说,「你杀了我也是应该的。」

然而我这样说,似乎更激起了缇勒的怒火。

「你那么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愿。」缇勒的手放在我的脖颈上,「我不杀你,我要慢慢折磨你。」

说罢,他低下头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

我闭上了眼睛,但没感觉到疼痛。

像小狗似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外面叫嚷着什么。

缇勒抬起头,他看着我眼神有些茫然,好像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似的。

「你不要想着逃走。」缇勒下了床冷淡地说,「你逃不掉的。」

12

缇勒囚禁我的房间中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玩意。

在这种环境下,时间就会变得格外漫长。

尤其是没有缇勒陪伴的时候。

他非常忙,也并不是每天都会过来。

有一天晚上,缇勒带着一身酒味过来了。

他似乎喝醉了。

喝醉的缇勒似乎又变成了一开始那个活泼话多的少年。

他伏在我的膝上,语气中带着撒娇和委屈:「桑卡,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为了黎国人,所以想我死掉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说到了他伤心的地方,缇勒忽然坐直身体,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和他对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说罢,他径直靠了过来。

我看到他英俊的面庞在我面前放大,接着一个柔软的带着酒气的唇瓣吻住了我。

那是一个青涩且毫无章法的亲吻。

过了好一会,缇勒终于松开了我。

他靠着我有些难过地呢喃:「桑卡,我好喜欢你,我喜欢你,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

我没有说话,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又过了一会,他终于睡了。

我看着他熟睡的面孔,从头上拔下一个发簪。

发簪里暗藏着一个细小的暗器,我只要把这个暗器扎在缇勒的命门,他必死无疑。

慢慢地,我靠近了缇勒。

13

他睡得那样亳无知觉,对我这个奸细一点防备也没有。

我捏紧发簪的手甚至有些出汗,我把发簪对准缇勒的太阳穴。

只要轻轻一按,我就能逃离这里回到我的国家去,再也不用见到缇勒了。

可我发现我做不到心如止水地收割掉面前这个少年的性命。

我心中似乎分裂出了两个人,一个人怂恿我杀了缇勒,因为他是个蛮族人,他杀了很多黎国人,是我的仇人,我的敌人。

另一个人却跳出来阻止我,她让我想想缇勒对我的好,若是没有缇勒,我怕是早就死了。

我欠他一条命。

两厢纠缠下,我一时间无法做出选择。

我决定趁着缇勒还没醒来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我一回头,发现缇勒已经醒了。

他看着比刚才清醒了不少。

「你要逃跑吗?」缇勒一用力,把我带回他身边。

只是愣神之间,我的唇再次被人用力的吻上,缇勒过了好一会才说:「不可以,虞月,你这辈子都不能从我身边逃走。」

缇勒变了。

他开始更像一个真正的蛮族人。

在面对我时充满了掠夺、侵占。

我故意不去理他,这不仅没让他收敛,反而让他更加变本加厉。

就像是一个急于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

不仅如此,他在打仗归来的时候,还故意不换衣服,身上沾染着他自己和其他人的鲜血:「虞月,你觉得我手上染了多少你们黎国人的血?」

他想激怒我,想让我同他说话。

因为他从前每次外出打仗回来,总会在见我之前先换上干净的衣服。

我没有上他的当,依旧盯着房间的一角看。

缇勒忍无可忍地抱着我亲来亲去,说实话我都已经习惯了,他除了对我亲亲抱抱,别的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但我不能忍受的是,我怕缇勒真的会将我囚在这里一辈子。

14

直到这天,缇勒带我出去了一趟,他让我看了几个被关押拷打的黎国人,然后告诉我:「这几个人,全都是黎国奸细,今天晚上他们要当着军中所有人的面被处死。」

「你知道我们会怎么对待奸细吗?」

他低声告诉我:「蛮族的士兵会拔了他们的舌头,刺瞎他们的眼睛,在他们身上烙满奴隶的印记,让他们同牛马睡在一起,每天只能吃猪食裹腹。」

我握紧了手,扭过头去不愿意再听他说话。

「怎么,你觉得残忍?」缇勒冷声道,「你们黎国人对待蛮族俘虏的手段,比我们还要残忍。」

缇勒将我带回他的帐篷:「今天晚上,你和我一起去看他们行刑。」

我看着他,想要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对我,忽然想到我们对立的身份,又觉得质问的话无从出口。

是了,他是蛮族人,我是黎国人,若是我抓住了蛮族奸细,那定然也是要让他们死的。

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立场问题。

回去的路上,我听到了几声悠扬清脆的鸟叫声。

这是黎国人联系的暗号。

有人来寻我了。

我必须想办法和接应的人会面。

缇勒把我送回房间,他给我锁上脚链,临走前照例来了一个不怎么温柔的亲吻。

等缇勒走了一会后,我喉咙中发出鸟鸣声,过了许久,我只觉得喉咙干渴,再也叫不出来了。

这时我迟迟没收到回应。

我本以为是来接应的人没听到我们的暗号,过了一会,我发现房顶上竟然开了个洞。

一个人从上面轻越而下对我说:「主子派我来寻你。」

只不过他想打开我脚上的链子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那人蹙眉说:「再耽误时间,我们两个人都走不了。」

他亮出刀对着我,我向后退了一下,还以为他是想砍了我的脚。

而后他把刀挥向床头的铁栏杆,哐哐几声,那根铁栏杆被拦腰斩断。

我立刻收起链子,接应人先上了房顶,接着把我也带了上去。

在临走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房,心中有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思绪。

接应人从树林中牵出两匹马,把其中一匹的缰绳递到我手上。

我刚准备上马,忽然听到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虞月。」

是缇勒。

我回头望去,缇勒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他的眼眸紧紧盯着我,就像是狼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你休想逃走。」缇勒一步步靠近我,接应人拔出剑指着缇勒。

我从那人手中抢过剑对着缇勒:「不要过来。」

他无视了我手中的剑,还是一步步向我靠近,最终在离剑尖只有半米的时候停了下来。

「别过来,你过来,我就会杀了你。」我双手握住剑看着他,「放我们走,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缇勒笑了一声:「你该求我留你们一条命,我有一队士兵正在赶来的路上。」

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和蛮族士兵的声音。

缇勒一把抓过我的剑,锋利的剑刃让他手上瞬间涌出鲜血,刺目的红让我心里有一瞬间慌乱,缇勒立刻捉住了我,他的血染在了我的手腕上。

「不要逼我。」我对缇勒说,「我真的会杀了你。」

「那让我见识见识,你是如何杀我的。」缇勒紧紧握住我的手腕,那只剑也掉在了地上。

接引人想过来帮我,我喝止他:「别过来!」

我不能再被关回去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回到黎国。

我用空着的一只手飞快拔下头上的发簪,咬牙刺进了缇勒的胸膛。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脑中却闪过许多跟缇勒在一起的画面——初次见面时他的神采飞扬、喂我吃东西时他的温柔小心、衣不解带照顾我时他脸上的疲惫还有后来他藏在冷漠下的痛苦、他醉酒时的失意……这些画面如此清晰地映出我的不舍与眷恋,但……他终究是蛮族人。

他终究是蛮族人!

我狠下心将发簪刺得更深,在缇勒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我听到了自己冷漠的声音:「我恨你,我恨所有的蛮族人,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心里都在想着怎么杀死你。」

「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阿日那,我只想让你死。」

15

缇勒放开了我,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任由我和接应人离开。

他胸口插着我的发簪,上面还滴着血。

我抑制住心中那股痛苦,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我看向自己的手,上面染满了血迹,正在微微发抖。

「你该杀死他的。」黎国将军,同时也是我的主人子车亭看着我淡淡地说,「虞月,你犯禁了。」

我跪在地上,等待着子车亭的惩罚。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抬起了我的脸:「虞月,别忘了,他是蛮族人,是他们杀了你的父母,杀了黎国的万千百姓,你杀敌人没有错,错就错在不够狠心。」

我垂下眼眸不去看他,对于子车亭的话我无法辩驳。

我的父亲是边城的守城将领,在一次蛮族人洗劫边城的时候被杀死,母亲怀着身孕把我放在枯井中,这让我逃过一劫,但母亲却惨死在家中。

我永远不会忘记,鲜红的血从母亲的身体中流出,从边城的百姓身体中流出。

那是个阴雨天,雨水从天上落下,卷带着人们的血汇成了一条细长的血河,染红了整个边城。

那样浓重的血腥味,即使十几年后的今天我再回想,依然能清楚地回忆出当时的味道。

那是鲜血的味道,是战争的味道。

后来我被援军救下,一路跟着援军进了京城,但是我年纪小,又没什么本事,只能跟着一群叫花子在城中讨饭。

在一次讨饭被打后,我被子车亭看中。

他是尚书的嫡子,天资聪颖又有治国之能,最重要的是他同样憎恨蛮族人。

知道我的遭遇之后,子车亭开始暗中培养我,他给了我新的身份,让人教我暗杀、教我蛮族语言,教我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细作。

最后再布下一个局,让我以歌姬的身份被那些蛮族人掳走,在蛮族完成我的使命。

那个飞走的风筝、我因咳血丢弃的手帕,上面都有我要向黎国传递的信息。

我从来没有真正生病,那些所谓的病症、呕血,不过是我服了药物装出来的罢了。

只不过我没能完成最后的任务,我没有杀死缇勒。

那是我的失误。

16

子车亭找人取下了我脚上的链子,在让我说出蛮族的一些情况后,他让我去领罚。

毕竟我犯了一个所有细作都不该犯下的错误,我对敌人产生了感情。

子车亭让人给我送来了一本册子,上面记载了在这几年中,蛮族人对黎国的几十次入侵和骚扰。他们掠夺了百姓的粮食和数不清的财物,他们杀死了共计十二万的百姓和士兵,他们抢夺黎国的女子,他们杀死襁褓中的婴儿,他们用黎国人的血染红了边城的护城河。

无数百姓因为那些蛮族入侵者家破人亡,死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早就知道他们累累的恶行,也曾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让他们用鲜血来偿还,但在蛮国与缇勒相处的那些日子,在他柔情蜜意的包裹下,我却逐渐淡忘了这种仇恨。

如今再次温习,简直让我不寒而栗。

于是我晚上经常做噩梦,有时会梦到死去的父母,梦到被血染红的城池,梦到我的父亲指责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蛮族人,问我是不是要背叛黎国。

有时我会梦见缇勒,梦见他一开始细心地喂我吃饭,而后却冷眼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会背叛他。

我的人生,从家破人亡开始,就注定在忠诚与背叛之间游移。

我日日不得安眠,感觉自己陷入一个深渊却得不到解脱。

黎国与蛮族的战况越来越严重。

虽然黎国近些年休养生息,兵力也充裕不少,但是和嗜血好战的蛮族人相比,还是落了下风。

眼看着战事焦灼到极点,边城几乎要守不住了,子车亭让人把我送到了边城。

他穿着一身盔甲,俊美的脸上多了几道疤痕:「虞月,如果今日要用你的死换取黎国的胜利,你愿意吗?」

我没有犹豫地跪下说:「愿意。」

为了黎国,我甘愿赴死。

「好。」子车亭把我扶了起来,他眼神有些复杂,随即郑重地向我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你。」

他从未这样与我说过话。

我坦然地受了他的礼,问他:「我该怎么做。」

子车亭让我去战场上刺杀缇勒。

身为蛮族主将的缇勒一死,蛮族人的士气定然大受打击,黎国军队便可以乘胜追击,说不定还有取得胜利的可能。

我沉默了一会,随即道:「阿日那武力高强,我不一定能得手。」

「你可以,只要你愿意。」子车亭在这件事上对我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虞月,你不知道情爱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它能成就一个英雄,也能毁掉一个英雄。」

子车亭接着说:「阿日那爱上了你,他不会舍得伤害你,这样你才会有机会靠近他。」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杀缇勒,我对不起惨死的父母,对不起我身为黎国人的血脉。

杀了缇勒,我便是辜负了他的感情。

父母的死,对蛮族人的恨,让我只能做出那一个选择,那是唯一的选择。

我穿着士兵的衣服,随着他们一起上了战场。

身为从小就被培养的细作,我的武功并不弱。

在战场上我一路厮杀,蛮族人的鲜血沾在我身上,让我想到了当年惨死的父亲和边城的其它将士。

他们在死之前,也是在用血肉之躯守护着国家,即使明知道自己可能会在战场上死去,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为了国家和百姓而战斗。

如今,我也和他们一样了。

我终于来到了缇勒面前。

这段时期不见,他瘦了,面无表情杀敌的样子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俊美修罗,也像是气势凛然的狼王在守护自己的领土。

刀光剑影中,我与缇勒四目相对。

17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有愤怒一闪而逝,随即他一把拽过我,让我躲过了一个蛮族士兵的攻击。

「虞月!」他恨恨地说,「你又来杀我对不对!」

我没说话,拔出剑对准了他。

他只知道我会琴棋书画,并不知道我的剑术也是一流的。

我从小就做梦要杀死蛮族人,一日一日在脑中模拟各种情景,却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剑指着我喜欢的人。

刀剑相向间,我用尽了毕生所学对着缇勒招招致命。

剑刺穿了他的盔甲,再抽出来时候已然染上刺目的鲜血。

缇勒的招式看似凶猛,实际上却并未真正伤到我。

就像子车亭说的,他还是舍不得对我动手。

「阿日那,我对你只有憎恨利用。」我听到自己对他说,「不用刻意让着我,因为我的使命就是杀死你。」

缇勒红了眼,他咬牙狠狠挥来一剑,在我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霎时间鲜血涌了出来,他似乎愣了一瞬,而后冷漠地说:「虞月,我说过,你若是敢背叛我,那我便亲手杀了你。」

他终于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我渐渐招架不住,身上伤痕也越来越多。

疼痛从身体的各个地方传来,我咬着撑过缇勒的又一次进攻。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不远处几个黎国的弓箭手对准了缇勒的后背,在箭从弦上射出的时候,我也将手中的剑送入缇勒腹部,但随即我按着他转了半圈,那只该射中缇勒的箭射在了我身上。

在同一时间,一把冰冷的长剑刺入我的身体。

我抬头看向缇勒,他也愣愣地看着我。

全身的伤口让我渐渐丧失了所有力气,我跌倒在地上,剑从手中滑落。

缇勒跪下来抱住我,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有些手足无措看着鲜血从我的身体里涌出。

就在这时候,黎国的援军到了。

几个蛮族人叫着让缇勒快些撤离,他一边大声让士兵们快撤,一边把我放在马背上离开,他的马骑得那样快,我却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我知道自己快死了。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我觉得难过,实际上我甚至有一种放松的解脱感。

为了黎国,我选择杀死缇勒,最后死在他的手中,我不后悔。

18

终于,缇勒停了下来,我们已经远离了人群,远离了战场,来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安静地方。

「桑卡,你不要有事。」缇勒轻轻拥抱住我,他的血和我的血交融在一起,少年小心翼翼地说,「我一定会让巫医治好你。」

我艰难地摇摇头,示意他把我放下。

缇勒带着我下了马。

他那双往日里总是明亮的、草原天空一样开阔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喉咙里发出可怜小兽一样的呜咽:「对不起桑卡,我不想杀你的,我说的都是气话。」

「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不想你背叛我。」

「桑卡,我害怕。」

他的头埋在我的脖颈里,泪水滑落在我脖子上,有一点点痒。

我想伸手去触碰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力气。

我身体开始发冷,眼前是一圈圈旋转着的黑色圆圈,隐约间我想起了与缇勒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太阳般耀眼的少年将军,那个让我心脏刺痛的少年将军。

我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他,伤害他,我配不上他炙热干净的喜欢。

我忽然想到自己从没说过爱他。

我们之间不该谈爱。

倒是缇勒从前经常说喜欢我,他说那话的时候如此热忱,我看着他就感觉自己被整个世间热爱着。

我的眼中倒映出那双浅色的眼眸,多漂亮的眼睛。

我想伸手抚摸那双漂亮的眼睛,但是我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我喜欢你,缇勒……」

那句在我心中隐藏了许久的话,终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被我说了出来。

可惜已经太晚了。

后记

黎国和蛮族的战争持续了将近五年,最终两方都受不了这连年的战乱选择和谈。

在蛮族和黎国和谈的那个晚上,英俊冷漠的蛮族将军骑马来到了他深爱着的女子永远离开的地方。

他翻身下马,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透过朦胧的月光,他看到安静温和的少女在他面前对他轻轻微笑。

缇勒似乎也变成了他们最初见面时那个潇洒活泼的少年,他对虞月伸出手说:「桑卡,我终于能来找你啦。」

(全文完)

作者名:咸鱼不懒

备案号:YX01VmYJ9oaMgq9rR

发布于 2022-05-26 18:59 · 禁止转载

又是一年春好处

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胖达菲菲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