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就此放手吧
就此放手吧
豆蔻已被煮成粥
99
她不是知晚。
竟然不是知晚。
那知晚又会在何处！
我一把松开她，这女子方才脸被捂住，又身着斗篷，看不清身形，如今才发现，居然是唐好颜。
她上前一步，又红着脸细声说道：「你…你真的是皇上？」
「皇上…谢谢你…救了奴家。」
我后退一步，毫不犹豫地转身投入船舱中，身后响起唐好颜急切的呼唤：
「皇上，皇上，您去哪！」
「皇上！！」
我的耳边只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
知晚。
知晚在哪！
踹开一间间房门，我的眼前一阵晕眩，影影绰绰，只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
「皇上，皇上您别着急，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她……」
「皇上，您保重身体！您…」
「让开！！！」
为什么
为什么，我和知晚才见不过短短几日。
她却几经生死。
莫非，这是天意。
我和知晚再不能相见。
如若相见，定会对她不利？
我又一脚踹开一个房门，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顿觉胸口一阵绞痛，忍不住扶住门框，大口大口喘气，身后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小福子焦急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皇上，皇上，快别走了，皇上，先让太医诊治吧！」
「皇上！」
我扶着门框，慢慢站直，道：「知晚何处？」
「知晚她，在何处？」
周围没有人应话。
月色如斯，此刻已经飞出乌云，一片皎然，映在船只上，我的眼眸在月光中，却丝毫看不见光亮，我一字一句道：
「没人找到么？」
「没有人看到知晚？」
四周一片静悄悄。
我感到喉咙一片甜腥，眼前的月亮变得明明晃晃，逐渐模糊，小福子一阵比一阵焦急的声音在耳畔，也变得分辨不清：
「皇上！皇上！来人呐！快来人！皇上！！!」
「皇上！！！」
100
我好像堕入了梦里。
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阿黄？阿黄？」
「阿黄？你醒了吗？」
一个声音犹如在天边一般，在我耳边不断回荡。
「阿黄？阿黄？」
许知晚？
我慢慢睁开双眼
外面许多光线涌进来。
周围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分明，黄色的，绿色的，白色的，无数模糊的色块在我眼前不停旋转。
在一片模糊的色块中间，恍恍惚惚地出现了一张脸。
我的头脑瞬间清醒。
是许知晚！
我蓦地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说：「知晚？你没事吧？」
她很自然地说：「我怎么会有事啊？哈哈。倒是你，刚刚一直没醒，急死我了。」
我这才发现，我们根本不是在船上。
我们在的地方山明水秀，一片竹林隐隐。
许知晚笑眯眯地对我说：「三殿下，你精神还好吗？」
我张了张嘴，说了声：「好。」却发现喉咙嘶哑，一张口就有些疼。
除此之外，身上也是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我这才注意到，对面的许知晚也是全身湿漉漉。
我沙哑道：「这是……」
「哦，这个啊？」许知晚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笑眯眯地说：「三殿下，你刚刚落水了，你不记得了？我下来救的你。」
许知晚救的我？
我甩了甩头，想要再清醒一点，只听见许知晚道：「三殿下，刚刚可是有人推你下水？」
推我下水？
我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我看见许知晚的脸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凝重，她说：
「……我看见了，是太子的人动的手。」
101
太子。
我蓦然清醒。
原来，这是个梦。
我梦见了三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三年前，在知晚被罚抄书放出来之后，母后便举行了踏春宴，邀请了各个王公大臣，和他们的儿女们共同赴宴。
说是踏春宴，实际上，就是为皇子们选亲举办的宴会。
当时我摆脱了母后给我介绍的闺秀，站在池边，正遥遥寻找对面许知晚的身影的时候，背后人多纷杂，处处拥挤，突然伸来了一只手，朝着我的背心狠狠一推。
再醒来时，我已经在许知晚的对面。
许知晚蹙眉道：「虽然是太子的人动的手，但也无法确认是否就是太子下的令，或许是有人栽赃陷…」
「就是太子动的手。」
我淡淡开口道。
三年前的事情，我至今还历历在目。
太子动手推我入水，却假装自己被陷害，把锅推到了如贵妃和四皇子身上，导致父皇大怒，将如贵妃打入冷宫，四皇子从此失宠。
而我和他的夺嫡之争
也是从这次落水开始的。
但是梦里的许知晚却听不到我说的那句话，她对着我说：「幸好我会水性，不然怎么救你上来。你说你，干嘛没事站在池子边发呆？里面有仙女啊？」
这个时候的许知晚，还只是一个自由的少女。
她好奇地看着我，眼睛里还充斥着一丝现在所没有的天真。
我望着这样的她，眼圈不由得一点点泛红。
「嗯，有仙女。」
许知晚「嗯」了一声，满意地道：「那就是我。」
「阿黄，不错，你很上道。」
她抬起头四顾周围，道：「哎，没想到这踏春的小小池子，居然还连接着这样一只小湖，等会我们往哪边走好呢？」
就是这一次，许知晚和我一同湿漉漉地回去，身形毕露，被前来营救的侍卫宫女们看见。传出去谣言纷纷。最终闺名大损。
回去之后，知晚再一次被关了禁闭。
就是这一次，她惹上了非议。
我脱下身上的外袍。想裹在她身上，却怎么也脱不下来，许知晚似乎也看不见我的动作一般，还在四处找寻是否有人来营救。
我又尝试制止她呼救，却张了张口，怎么也喊不出来。
原来，在这个梦里。
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停住了解开衣裳的手，轻声唤道：「许知晚？」
她头也不回：「嗯？」
「是不是我醒过来，就看不到你了？」
「醒过来？」许知晚回头看我，笑眯眯道：「那你刚刚醒过来看到的是鬼吗？」
阳光下，她的脸赤诚又干净。
树林里响起了西西索索的声音，远远地，似乎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唤「三殿下」，知晚高兴地回头看我：「阿黄，你看，有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有救了。
是我有救了。
而知晚，势将陷入谣言的深渊。
没想到，即便是梦里，离去的时刻，也要来临得这么快么？
看着许知晚高高兴兴地站起来，对着远处的树林使劲招手，我压住自己心中翻涌的情感，轻声问她道：「知晚。」
「你活到如今，可有什么愿望？」
她站住了。笑着对我说：「怎么？你要答谢我吗？」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许你一愿。」
然后她在树枝的阳光底下皱眉认真想了想。开开心心地开口对我说：
「我啊，什么都不想要。」
「我就想自由自在地生活。」
102
我再一次从梦中醒来。
这次，看到的，是微微亮起烛火的船舱。
「皇上！皇上！您可算醒了！」
耳边响起小福子激动的哭腔，他一把握住我的手，道：「皇上，您再不醒，小福子也要跟着去了！」
我的胸口还在一阵一阵地闷闷作痛，徐长生的声音欢脱又担忧地传来：「哎呀，皇上，您可真是，幸亏臣事先给您服用过解毒丹，不然您这…」
我沙哑着开口道：「蔻妃娘娘可有找到？」
「这……」小福子微微一怔，才低着头轻声道：「皇上，暗卫们还在四处找寻。想必娘娘她……」
「不必了。」
我倚在床栏上，问他道：「曹将军，是不是也不见了？」
小福子瞪大眼睛望着我：「皇上您怎么知道…曹将军也不见了。奴才吩咐去曹将军的厢房，一开始曹将军还在，再过一会去看，就已经不在了。」
我闭了闭眼，道：「我知道他们在何处了。」
103
在我出生之后，我就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我是母后的嫡子，而太子，是前皇后的嫡子。
母后想让我去和他争皇位，父皇就把我送得远远的。我就这样成了开国唯一一位在皇宫外长大的皇子。
而没有人问过我，这一切我愿不愿意。
到如今，我做皇上了。
我还是没有选择权。
当知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仍然感觉这一切这样的心酸。
「皇上。」
她这样叫我。
皇上。
不是阿黄。
曹锡梁站在她身后，一脸为难地看着我：「.……别怪我。」
当时船上所有房间都被搜查了个遍。
除了曹锡梁所在的地方。
知晚穿着斗篷，站在小船上，肚子已经隆得很大了，她定定地望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幻觉，我竟感觉她眼圈有些发红，她对我说：「皇上。」
「您回宫吧。」
104
许知晚是和曹锡梁一起逃到了小船上。
当时，她被裹挟出来之后。就送到了曹锡梁所在的厢房。
事情已经败露，外面响起了阵阵喊打喊杀声。
一个暗卫冲进来，朝曹锡梁拱手道：「将军，那个红衣女子已经不见了。」
「不用找了。」
许知晚轻声道：「那个人就是夷族那位少年，是我拜托他，让我试一试怀缙，确认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
「他水性很好，想必这会，一定是翻窗入水。我已经让人在后面放了一只小船。」
曹锡梁语塞良久，才支支吾吾开口道：「皇上他…也是为你着想。」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你，才会送你出宫，」
许知晚低眉道：「我知道。」
曹锡梁诧异地挑了挑眉，只看见许知晚往前走了一步，沐浴在窗前的月光下，轻声开口道：「哪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偏偏有人就把我送到尉龄的船只上去。」
「只是你们太心急，连一个妥当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我只是没想到，阿黄也会跟着过来。」
她的声音在月光下辨不清情绪：「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想办法把我送到尉龄那里去，直到那天，我意外落水，我就知道，他也来了。」
曹锡梁惊讶道：「你知道那个人是他？」
许知晚转过头来，冲他笑笑，道：「我怎么会认不出阿黄？」
「但看见他不仅带了帽子，还易了容，我就知道，他还不想让我见到他。」
外面嘈杂声渐渐起来了，一个个破门声响彻夜空。
「曹将军！曹将军！」
一个将士一边呼唤，一边大声敲门。
「别。」
许知晚一把抓住曹锡梁的袖子，哀求道：
「别说我在这。」
105
「我一开始，是想引阿黄他出来。」
「发现他跟着我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所以。」她歪过头望着曹锡梁笑，说：「我让夷族那个少年假扮成姑娘，唱歌引他出来。」
「我知道他一定会出来，我还不能百分百确定，那个人一定是他，但我知道，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会来。」
「他来了。」
「然后，刺客也来了。」
曹锡梁的喉咙无端感到发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知晚托腮对着月亮说：「有个算命的曾经说过，我生来就注定多灾多难，一生都不会太平。你看，阿黄跟着我出海，他可有一天是太平的？」
「我早在三年前，就是该死之人，可是阿黄呢？」
「让他跟我一起去死，值得吗？」
曹锡梁艰难道：「但这几日，他很开心。」
「开心有用吗？」许知晚望着月亮，缓缓道：「阿黄已经不是阿黄了，他是皇上。」
「皇上如果出了事，整个国家就会大乱。我们有什么权利让这么多百姓陪着我们受苦？」
「我自问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胸襟，但也无法自私到视万千百姓的安定不管。」
「怀缙他没有那么想做皇帝。」
曹锡梁望着她的侧脸，缓缓道：「他做得不错，但他并不想做。」
「有区别吗？」许知晚转过脸来，望着曹锡梁微微笑道：「不管他想不想，他都是了。」
「皇上，该有皇上要去的地方。」
「而阿黄，」
「也要有阿黄的安全。」
105
我看见许知晚又上前一步，对我说：「皇上，请您回宫吧。」
夜晚的风吹得有点大。
吹得我的眼睛，都有些疼。
我说：「知晚，你没事了。」
「没事了，我们就回去吧。」
许知晚后退一步，微微一福，道：「皇上，请您回宫。」
语气十分坚定。
风吹过来，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开口的，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也好，我们一起回去，这样更安全。」
「皇上。」
她抬起头来，望着我，微微笑道：
「皇上，于宫里而言，我已经是死人了。」
「你就当我已经死在外面了吧。」
说完，她低下身子，拿起手上的火把，把小船上连接的绳子用火烫开。
「皇上。」
她站在火光中，望着我，笑着说：
「就此放手吧。」
106
我想起那个梦。
这些年，我做了好多个梦。
每个梦里的许知晚，都在离开我。
在离开宫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许知晚站在一片大火中，望着我说「救」
原来，那两个字不是救我。
而是就此放手。
我看着她乘着小船，火已经将绳子烧断，落进河水中，小船飘飘摇摇，她如玉树一般遥立船头，神情不卑不亢，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自成风姿。
她轻轻对我说了两个字。
曹锡梁拿起船桨，朝我点了点头。
河面上的风，真的很大。
我望着许知晚站在船头，渐渐远去。
眼睛里逐渐模糊，都看不清她表情。
满目的大船都在河面上上下起伏，无数灯火在河面涂抹出金色的影子。
一片金色里，许知晚乘着船，便如那天晚上，临波向我赶来那样，一寸一寸，衣袂翻飞地，离我远去了。
再也看不见。
我的眼睛有点疼，我唤道：「小福子。」
「皇上。」身后担忧地响起小福子的声音：「小福子在。」
我轻声开口，在满河波纹中，只觉得自己依稀都寻不见自己的声音：
「回宫吧。」
105
我是小福子。
今天，是我和皇上回宫的第五天了。
自从五天前，在河上皇上作别了蔻妃娘娘，我们便起驾回宫了。
回航路上，皇上晕倒了两次，都是晕在了批改奏折的案几上。徐太医悄悄吩咐我，让我把奏折都收起来，说皇上虚弱，皇上现在受不得这样的劳累。
可是不管我收到哪里，皇上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
「拿来。」
拿什么来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皇上这个样子。
「福公公。」负责倒茶的小厦子递给我一盏茶水，悄声道：「皇后娘娘来了，说想见见皇上。」
我忙不迭出了门。
外面正是阴天，微有小雨，一身金色袍服的皇后立在屋檐下，仰头望着檐角。听到门开合的声音，缓缓侧过头来望着我。
「皇后娘娘吉祥。」我打着千儿道：「娘娘，您这是…」
「本宫来看看皇上。」她朝我微微一笑，道：「听闻皇上最近身子不大好，本宫炖了燕窝羹前来探望。」
我为难道：「皇后娘娘，皇上他…下了旨意，这会谁都不见。」
窗檐上雨如细丝，皇后听了我的话，却没有多吃惊，只是微微垂下眼睑，看不清表情，许久，才开口道：
「那无妨，公公替我将此羹带进去即可。」
我欠身道：「这是自然。」
「还有。」
她抬起眼睛，平静地看着我，道：
「劳烦公公替本宫传达，三年选秀将至，皇上可有意大选？」
皇上怎么会有意呢。
我叹了口气，道：「奴才去帮皇后娘娘通传。」
她微微颔首，便不再多说什么。
走进内室的时候，我不由得又回头望了她一眼。
皇后娘娘的影子望着屋檐，一动不动。
是在看什么呢？
106
选妃的事情果然被皇上拒绝了。
皇上如今精神还并没有十分恢复，日日徐太医都进殿替他针灸，一边灸一边皱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道：
「皇上啊，微臣看您，不如休息休息？」
「这样日夜劳作，对病情无益啊！」
皇上微闭着眼，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
徐太医为难地将眼神丢向我，我为难地又把眼神丢了回去，他叹了口气，试探着对皇上道：
「皇上，您想想，您这么做，不是辜负了蔻妃娘娘她一片苦……」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宫殿的气场倒似活活冷了三分，皇上虽然一动不动，但微微睁开了双眼，冷冷地盯着他—
徐太医立马举起双手：「皇上微臣错了，微臣死罪，微臣这就滚。」
说完徐太医连滚带爬地起来，拿起医药箱，就跪在地上准备膝行出去。
「罢了。」
皇上坐在龙椅上，声音低低地道：
「即日起，折子便撤掉一半吧。」
「哎！」
我欣喜地打了个千儿，徐太医也从地上爬起来，摸着脑袋嘿嘿笑道：「哎呀，我说还是这蔻妃娘娘她管用…」
「徐长生。」
皇上半倚在椅子上，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面无表情地道：
「拖出去。」
「杖责二十。」
107
今天是我们回宫的第八天了。
这几天皇上终于没有像前几天一样拼命改奏折了。只是不改奏折的时候，他就站在窗边，望着壁上悬着的一幅画，一动不动。
那幅画上画着皇上他自己，画中的皇上倚在长椅上，似乎睡着了。
徐太医被打了屁股之后，这几天都很老实，进来请安也是屁股一扭一扭的，就是打死也不敢提蔻妃娘娘了。
「福公公。」他悄悄问我说：「这画是谁画的啊？」
我也悄悄告诉他：「让你挨板子那个。」
他一把捂上自己的嘴，谨慎地朝我点了点头。
皇上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了，但是对外还是说抱病。我知道最近形式不太好，越来越多的耳目都来打听，皇上到底怎么了。
「皇上。」这是户部尚书在外面说话：「现如今传言纷纷，都说皇上龙体欠安，朝廷动荡不已，皇上，您还得拿个主意才是啊！」
珠帘后沉默良久，才缓缓传出一个声音：
「朕不过是旧疾发作，无甚大碍。他们又慌什么？」
「虽如此说，但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户部尚书忧心忡忡：「现如今，皇上您不上朝，就有谣言纷纷，说皇上…皇上沉迷女色，明则称病，实则出宫纵情…」
说到这，他似乎是不敢说下去了。
良久良久，珠帘后，都没再传来声音。
久到户部尚书都疑惑地抬起头的时候，皇上终于有了反应。
他往后微微斜靠，倚在椅子上，看不清眉眼的表情：「你退下吧。」
尚书大人一愣，才道：「皇上，这…」
「朕倦了，你们都退下吧。」
帘外迟疑地响起了告退的声音，等到最后一个人都踏出殿门之后，珠帘后缓缓传来皇帝的一声冷笑：「果然，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皱眉开口道：「皇上，您看这……」
他懒懒地道：「无妨。不正是等这一刻吗？」
不知为何，我的心却有些愀然。
从小服侍皇上，他的脾气，我最是了解。
皇上从小就重情重义，偏偏被太上皇因为猜忌，送到昆仑山度过幼时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对别的还好，对情义却看得太重。
要他这样冷酷决断地面对要迫害自己的亲友。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还没等我想清楚这个问题，这一天，宫殿里突然进来了一个人。
是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皇上宫中该有的宫女。
我正想上去拦下
一只手，却轻轻拉住了我。
「小福子。」
皇后娘娘朝我温柔一笑，道：「无妨的，让她进去吧。」
我不由得将眼睛转向这宫女的脸上。
她虽然扎着传统的宫女发髻，但是别有匠心地往发髻上簪了几朵粉红的海棠花。
脸颊也红扑扑的，双眼像是含了秋水，并没有注意到我，而是一脸期待地望向了内殿。
居然是唐好颜。
怎么会是唐好颜？
皇后娘娘并没有多说话，只是朝我点了点头，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一条道，唐好颜喜气洋洋地端着茶进去了，皇后娘娘对我说：
「福公公，多担待了。」
我慌忙弯腰，道了一句：「奴才不敢。」
只这么一下，我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意思。
皇上不愿意选妃，但是前朝却颇多不满，皇后此举，大概只是想顺水推舟……
可是，皇上会高兴吗？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殿内，唐好颜已经在皇上旁边站定，将一盏茶水放在案几上，娇滴滴开口道：
「皇上，这是解乏的六安瓜片，您一上午忙碌了，用些茶吧。」
皇上头也不抬，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唐好颜咬了咬嘴唇，慢慢地退到一边，不小心撞上我的眼神，眼里满是委屈—
也是，说白了，她也是世家闺秀，本可以堂堂正正入宫为妃，未嫁之时到皇宫做宫女，已经是委屈了，更何况皇上还听不出她的声音。
我暗叹一声，不再看她。
皇上这折子，一改就是半天。
到了午饭时分，御膳房的小路子上来传膳，几个低头跟在后面的宫女正要布菜，站在一旁的唐好颜轻轻上前一步，夹起一块八宝珍虾，放进皇上面前的盘中。
「皇上。」她说：「这虾益气补脑，您多尝尝。」
这时，皇上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108
「你怎么来了？」
皇上的语气淡漠到听不出情绪，唐好颜却蓦地羞红了脸，欣喜道：
「皇上…你，还记得我。」
她高兴到忘记了敬语。
「小福子。」
皇上抬起眼，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下去领罚。」
我慌忙跪在地上，整个宫殿的人都察觉出皇上的不对劲，纷纷跪倒在地，只有唐好颜还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我以头点地，连声道：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领罚。」
有两个宫女从后面走过来，低着头行至唐好颜旁边，轻声道：「姑娘。」
「请出去吧。」
唐好颜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她挣开两个宫女的手，直直地冲到皇上面前。死死地盯着他，只一会儿，她的眼睛里就像蓄上水一样，一汪一汪地，闪着微光。她说：
「皇上，你别让我走。」
说话的时候，她轻轻拉起自己的两只衣袖，委屈道：「皇上，你看。」
外头的日光倾斜进窗子，打在她白嫩的手上，那双手上，到处都是细细碎碎的伤口。
那些伤口有的是红色的，有的已经结了细细的褐色的小疤，显然是之前就有的。
「你看。」她委屈地把手抬起来给他看：「你别赶我走，这道菜…我真的学了好久。」
「来人。」
皇上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御膳房失职，竟让外人插手料理。」
「传令下去，今日当值人手，杖责三十。」
「皇上！」唐好颜委屈地叫道：「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皇上并没有看她，我犹豫了一下，抬头朝唐好颜解释道：「唐姑娘，天子膳食事关紧要，有关龙体，擅自入厨天子膳食，这乃是大罪。」
唐好颜红着眼睛道：「可是我又不会害人！」
「小福子。」
皇上闭着眼睛，似乎有些不耐烦了，道：「拉下去。」
周围侍女不再听唐好颜哭诉，慌忙应了声是，紧紧挽住唐好颜的双手，正要强行拖走，唐好颜流着泪大叫：「皇上！我心慕你！那日我见了你，我就不能忘怀，你别赶我走。」
「皇上！」
「皇上！」
一片喧哗中，皇上的脸色却没有变化，他缓缓闭上眼，似乎要说些什么，正要开口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
「皇上。」
皇后娘娘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处，一脸平静，扶着帘子。
见皇上看过来，她低低地一福身。
「皇上恕罪，是臣妾允许唐姑娘入厨。」
109
不知道皇后娘娘和皇上说了什么，总之，唐好颜留下了。
但是，不能进入内殿。
她看上去像是心满意足，踏踏实实地待在外殿，偶尔伸出头来偷看一眼皇上，那神情虽然骄横，却也有几分可爱。
但皇上却没有看过她一眼。
皇后娘娘却是天天都来皇宫见皇上，每次也不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将手中食盒递给我。
「皇上龙体欠安，这盏燕窝，还望公公势必要叮嘱皇上服用。」
我每每接了，都会看见她一脸平静地看着我。
「皇后娘娘，皇上身体欠安，所以才不召见嫔妃。」我朝她微微一躬身：「娘娘无需这么担心，徐太医在此日夜诊候，不会有什么差……」
「我只是尽皇后的本分。」
她望着内殿，轻声说道：「劳烦公公转告皇上，夜来风大，虫鸣露重，万勿小心。」
我把燕窝端进去的时候，皇上正在内室和暗卫谈话。
「如今边疆动乱，似乎传来了很多谣传，还有人说，太子至今在世，要造反。」
「查一查。」皇上微闭着眼睛，缓缓开口道：「谣言是谁放出来的。」
「把这些人抓住，不要杀，带过来见我。」
「还有。」皇上道：「派出另一批人，把他们的谣言继续传播，传得越远越好。」
暗卫一愣，下意识开口道：「皇上，这是为何？」
「有的人想借机生事，便遂了他们的愿。」
「只有这样，狐狸尾巴才会露的更早。」
说完这些，皇上似乎有些疲倦，撑着额角靠在龙椅上，说：「前朝那几个大臣可有动静？」
暗卫顿了顿，道：「左将军这几日常有和四王爷的小厮传递消息，六王爷那边，似乎也蠢蠢欲动，这几日正在积极地和朝中重臣联系。」
「属下按照皇上的吩咐，并没有拦截他们的信件，只是看样子，」
「他们不足为惧。」
皇上合着眼说：「左含源是怀恨于朕，他的儿子三年前因朕而死。至于六弟，只怕蠢蠢欲动，不是为了自己。」
「一切照旧吧，让他们放松警惕，早点结束，也好。」
暗卫点了点头。便飞快地隐入夜色之中。
半明半暗间，我恍惚看见皇上的唇角似乎含着一丝嘲讽，空气中轻微传来一声嗤笑：
「本为手足，何至于此？」
「皇上。」
我低头躬身上前，轻声道：「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燕窝粥，叮嘱您用些。」
「放下吧。」他合着眼道：「把徐长生的药拿上来。」
我应了声是，又从身后一侧的食盒中端出一碗药汁，笑着说：
「皇上，您的伤口虽然是好了，可是毒素并没有完全根治，仍在体内有所残余，先喝点汤药吧。」
漆黑的汤药一凑到皇上面前，他的眉毛微蹙，但还是一口一口喝了下去，道：「甚苦。」
我笑道：「自古说良药苦口，这苦药喝下去才会有奇效。」
他摆了摆手，望着方才暗卫离去的门口良久。
「朕说的，不是药。」
110
唐好颜带着将门女子所有的天真与活泼，很快就和宫中的嫔妃宫女们混了个脸熟，宫里上下的妃子们都很寂寞。
尤其是新「怀孕」的杨妃娘娘，据说每天都要去拜访一次。
但杨妃娘娘早就被皇上下了令，拒不接见来客，每次唐好颜兴冲冲地过去，然后垂头丧气地回来。
「福公公。」她问我说：「为什么我们不能和杨妃娘娘见面呢？」
我想了想，告诉她：「杨妃娘娘有了身孕，皇上膝下无子，自然看得重些。」
她噘着嘴说：「皇上既然想要子嗣，那多纳几个嫔妃不就好啦？」
我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就只好微笑。
「福公公。」
她又凑近我，眼睛亮晶晶地道：
「你说，皇上她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蔻妃娘娘的样子，旋即摇了摇头说：
「奴才不知。」
她撅了噘嘴，坐了回去，像是赌气一样说：「你不说我也知道。皇上可是喜欢上次在船上那个女子？」
「上回皇上救我的时候，嘴巴里喊的就是她的名字。」
我皱着眉轻声道：「姑娘请慎言，皇上，可从来没有出过宫门。」
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利害，皇后娘娘都和我说了。我谁都没有告诉，包括我爹爹。」
她又歪着头道：「上次那个女子好像喜欢着绿衫，福公公，你说我穿绿衫好看吗？和那个女子比呢？」
我低头道：「奴才不敢妄议姑娘容貌。」
她很不高兴的样子，说我觉得她丑。还说我没有审美。
说完，她就转身啪嗒啪嗒地跑出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她又回来了，高高兴兴地冲到我面前，说：「福公公，你看，好看吗！」
我抬头一看，怔住了。
110
唐好颜穿着一身绿衫，虽然和蔻妃娘娘的衣着并不相似，但是配上脸上无邪的笑容。
竟有几分当年蔻妃娘娘未入宫前的神韵。
但仔细看看，却大有差别。蔻妃娘娘是看破世事的洒脱，唐好颜更像是涉世未深的天真。
她又转了几圈，兴高采烈地说：「你看，我这样去见皇上，他会看我一眼吗？」
我只好微笑着说：「奴才不知。」
「哼。」她瞪了我一眼，闷闷不乐道：「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你就是不愿意告诉我。」
「不过没关系，我自己去见见他。」
说完，她提着裙角，微微带些紧张，一步一步朝内殿走去。
我慌忙上前拦住她，道：「姑娘，不可，皇上有令，你不可进入内殿。」
她气鼓鼓地看了我一阵，见我不肯让开，就噘着嘴说：「好吧。」
「反正，皇上又不会一直在里面不出来。」
这位唐好颜姑娘进宫之后，看上去像是比在船上遇见的要乖觉很多。虽然还是带着一点小姑娘的骄横，但是却还是听话。
当下她就蹲下，直接坐在了内殿门边，托着腮望着里面，眼睛里都是星星。
她就这样坐在外面，等啊等啊，从下午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晚上。
等到她托着腮都快睡着的时候。
内殿门口处，突然有了声音。
一阵婢女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是等候在门口，不消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片金黄的袍服，缓缓从门内踱了出来。
「皇上。」
唐好颜慌忙站起来，可能是蹲坐得太久，脚有些发麻，都似乎站不稳，在原地晃了两晃。
我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的手腕，她却浑然不在意一般，面向着刚从内殿出来的皇上，微微红着脸，张口小声道：
「皇上，你看，我这样好看吗？」
皇上微微侧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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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在唐好颜身上掠过，不带任何情绪，然后便转过脸，提步向殿外走去。
唐好颜的眼睛里瞬间便蓄满了泪水，她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皇上。」
皇上的脚步没有停。
他径直走出殿门，一步也没有回头。
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唐好颜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好像之前要被皇上赶走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伤心，她一边哇哇哭着，一边擦着眼泪转过脸来看着我，她说：「福公公，我真的这么丑吗?」
我抬头看着她。
虽然她在哭，但是露出半边脸颊白嫩动人，那双善睐明眸睫毛长长，带着几分伤心的俏皮。
我摇了摇头，说：「姑娘姿容过人，不丑。」
「你骗人！」
她擦了一把眼泪，抽泣道：「我不丑的话，那为什么，为什么皇上都不肯看我一眼？」
我想了想，只好告诉她：「皇上不止不看你一个人。」
自登基之后，皇上并没有临幸过什么后妃。
「为什么？」她擦了擦眼泪，赌气说：「莫非他喜欢男人！」
「噗嗤。」
殿门处传来轻微一声嗤笑。
不知何时赶来的曹锡梁曹将军斜倚在门口，拍着大腿笑道：
「哈哈哈哈，疯女，没想到你这么自恋，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女人，哈哈哈哈！」
112
夜色阑静。
已经是子时，大殿里烛光微晃，所有奴婢都退在了门外静守。
一天的牢乏过去，皇上懒懒地斜倚在榻椅上。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
「知晚我已经送到尉龄那里去了，晋王许诺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你大可放心了。」
皇上微微颔首，道：「晋王人品，自是信得过。」
曹将军点了点头，又道：「我回来见过你，就得回去了，之前你布下的局，如今该要收网了。」
「这次你装病，有的人已经蠢蠢欲动，想必不多时，就会露出马脚。」
皇上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烛火微闪中，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上次那个红衣女子，是知晚身边那个不明身份的夷族人吧？」
曹将军怔了怔，才道：「我也没料到，他居然还有如此歌喉，听上去倒不像是一般的夷族子民，不是歌者，便是贵族。」
「把他赶走。」
皇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样的人留在知晚身边，是祸患。」
「留不得。」
曹将军蹙眉道：「原本我也是这样想，只是我们回航的时候，尉龄的孩子离奇生病，是用他的偏方救了一把，论理他现在是尉龄的救命恩人，不好直接赶走。」
顺着烛光，我看见皇上怔了怔，才轻声问道：「尉龄的孩子如何？」
曹将军笑着道：「已经好了，怕你担心，就没有告诉。」
「不管怎么样，让他离知晚远点。」
皇上微微靠在椅子上，似乎有些疲倦，扶额道：「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这样的人，不该留在知晚旁边。」
曹将军点头道：「我明白了。」
「对了。」
「这唐好颜，是什么情况？怎么跑到你宫里做起宫女了？」
皇上闭着眼道：「她自愿的，来了也可以堵一堵前朝那些臣子的嘴。」
曹将军「喔」了一声，贼笑道：「哎呀，这皇帝也不好当呀，这纳几个妃子，生几个娃都要被盯着，哈哈哈哈，还要被女人盯着哈哈哈哈哈哈。」
宫殿里的气场蓦然冷了三分。
皇上缓缓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曹将军似乎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把站起来挠着头说：「哈哈，那个，其实我还有事，哈哈哈，后天我就直接去尉龄那里了你不用送，哈哈哈哈别客气别客气，我走了我走了」
说完，曹将军立马飞快地奔向门口。
我忍不住想笑，生生忍了回去。
皇上靠在椅子上，像是倦了，良久，突然开口问我道：「小福子。」
「你说朕这皇帝，做得可有意思？」
113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地起来了，还没走到殿门口，小厦子就急匆匆跑来，见到我，脸上着急的神色一缓，连步小声地道：
「师傅，师傅，不好了，出事了！」
我心中惊了一惊，问道：「何事？」
他又朝我走近几步，悄声道：「这，这唐姑娘，闯祸了！」
等我们赶到大殿的时候，宫里已经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人。
皇上像是刚起，连发冠都没有束起，只身着一袭淡青色长袍。负手立在窗子边上。
在他旁边，是哭得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的唐好颜。
「皇上。」我慌忙躬身走到他身后：「皇上，您这是？」
话没说完，我便再也开不了口了。
在窗边的案几上，放着那幅皇上闲时就看的那幅画。
画面上，原本空白的地方
突然突兀添上了一个绿衫女子。
–是唐好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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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上，皇上斜倚在长椅，唐好颜在椅子后朝他深情望去。
在他们身后，竹林隐隐，白云微沉，映着佳人帝王。
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
「拉下去。」
皇上的声音好像淡漠得听不出情绪：
「赶出宫，以后，永不许进宫。」
四下应了声是，有两个宫女互相看了一眼，低头站了起来，走到唐好颜身边，正要伸手去拉，唐好颜猛地一挣脱，站起来，原本白嫩的脸上，现在却布满泪痕。
她一字一句对皇上道：
「皇上，你为什么这么绝情？」
「你可知我为了你，费了多少心思！我不会做饭，知道你喜欢的菜色，为了你我去学烹饪，烧坏了七八道菜，才做出一道八宝珍虾。」
「知道你喜欢蔻妃，我虽不屑为她人替身，还是学她身着绿裙，你可知我为了你，宁愿什么尊严都不要！」
虽然是哭诉，但她的下巴还是倔强地扬得高高的，她说：「…我原本娇生惯养，为了进宫，做你的婢女，我和我的父亲闹翻了脸…原本，我上次出海，是因为父亲要将我送进宫，我不愿意，所以半夜出海。」
「但是，我看见你之后，我就改变了主意。」
「皇上，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给的。」
「要，你就拿去。」
「不要，你也拿去！」
不知道为什么。
我感觉皇上的眼神，那一瞬间似乎有些恍惚。
他没有看唐好颜，他看着前面，他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没有。
唐好颜在他旁边低声啜泣，整个宫殿的宫女都不敢说话。
「要，我就拿去？」
许久之后，皇上低低喃道。
「要，就拿去？」
周围的人都不敢作声，徒余唐好颜低低的啜泣声不断传来，突然，一声失控的尖叫几乎将宁静撕烂：「皇上！皇上！血！血！救命啊！！」
我慌忙抬起头，不过一刹那，大殿已经是一片慌乱。
在无数宫女的哭叫声中，皇上嘴角一滴滴，一淌淌，流着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滚在了地上—
皇上，在这无数的哭喊嘈杂声中，如玉山倾颓，朝后直直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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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已被煮成粥
许久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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