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在滨江道干群架

在滨江道干群架

黑拳往事

1

「你认识阿果?」我一惊,把身子转了过去。

「那么吃惊干嘛,你说的不是海滨娱乐城的阿果吗?我虽然跟她不熟,但大家都是老乡,从贵州来的,所以对她也有点了解。」

「呃,那恐怕不是。我说的那个阿果不是娱乐城的。」我松了一口气,继续转过身子趴在床上。

「是不是长的挺漂亮,身材挺好,眼睛大大的。还喜欢抽烟?」25 号问。我一惊,又把身子转了过去,死死的瞅着她。

「还涂着粉色的指甲油?」

25 号的这一句话让我彻底崩溃。

「阿果在我们这些姐妹中算是混的好的了。没办法,谁让人家天生丽质,长的漂亮呢?像红川娱乐城这样的小场人家根本不惜的来,直接就去海滨那样的大场,一进去就拿 88 号。你知道什么是 88 号吗?这个号码就相当于各个场的花魁,属于最火的号码。像我们红川,根本就没有资格加这个号,最大的也就是 78 号了。三十以下的号码都属于低级的了。都是差不多时间出来做的,但人家阿果干上一天挣的钱能顶上我干一个月的,那些大老板都排着队找她呢。在贵州老乡聚会的时候我跟她吃过两次饭,我记得她她恐怕不记得我了吧。不过听说阿果现在也不在海滨做了,好像被一个大老板给包起来了……」

25 号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口气中充满了羡慕之情。我继续趴过身子,把脸埋在枕头里,双手死死的抱着脑袋。一股难以言表的悲伤,慢慢把我淹没。

我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但是没用。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当我从房间走出去的时候,双脚虚得直发飘。他们都已经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着了,看到我出来,阿强过来搂着我笑道:「西毒,看不出来啊,这么长时间,人不可貌相啊!」

我转过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啧啧,你也太亡命了,弄了几次啊虚成这样,你看你都站不稳了。」阿强看我脸色不对,又关切道,「你头上都冒虚汗了。」

他看不到,其实我心里都流血了。

出了娱乐城,天色黑了,城中已是万家灯火。我忽然想去学校看看杨蒙。我忽然间好想她。

「谁跟我去趟学校,我有点事情要办。」我问他们。

「我跟你去吧,反正我也想出去溜达溜达。」拐子说道。

「喂,不回基地啊?一辆车子坐不下那么多人啊!」大虎瓮声瓮气的说,他不满的看着我跟拐子两个人霸占了那辆破旧的红色夏利。

「怎么坐不下?挤挤不就行了?原来我上高中的时候,五个人坐过一辆自行车呢!」我从车窗探出脑袋喊道。拐子打着火,一踩油门,夏利绝尘而去。

我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心中忽然对这繁华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憎恨。我想,就是这些满眼的繁华害了阿果。

外边的风透过夏利关不紧的车窗吹进来,冷飕飕的。十月份快过完了,只剩了一个尾巴。

到了学校,我往杨蒙宿舍打了一个电话。听的出来,她正在吃东西,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说:「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哼……」

「我想你了。」我语气平静的说。

「你在哪?」

「就在你楼下。」

「砰!」电话挂断了。十秒钟后,杨蒙出现在了宿舍楼门口。

她朝我跑过来,直接扑进了我的怀里。旁边经过的同学都被这一幕吸引了,纷纷侧目而视。我不顾忌别人的目光,紧紧的抱住了她,感受着她颤抖而又温暖的体温。这时一阵秋风吹过,几片树叶在路灯下翩翩起舞,愈发寥落。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杨蒙「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水如魄,月如霜,我如青墨人如妆。世间茫茫无限苦,最是相思断人肠。

杨蒙抱了我好久,才抬起头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渍,说:「你怎么哭了?」

「因为我难受。」我抽噎了一下。

「为什么难受?」杨蒙抬着头看我。她的眼神在灯光之下又开始缓缓流动,寂寞如河。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因为这眼泪并不是为她而流。我只是……想在心里找个代替阿果的人而已。我咬紧了嘴唇,轻轻的放开了她,说:「我要回去了。」

杨蒙没有说话。我知道她肯定有一万句话想问我,但她却一句都不说,就那么一脸倔强的看着我。

「赶紧上去吧,下面冷……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说完,转过头走了。一直走到夏利车旁,我都不敢回头。关上车门,我对拐子说:「回去吧。」

「那是个好女孩。」拐子打着了火,看着车窗外还在那站着的杨蒙说道。

「我知道。」我靠着座位,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2

拐子开着车出了校门,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我说着话。我把头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心里面又空荡又烦躁。

我这是怎么了?我抱着脑袋想,为了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甚至连朋友都不是的女人,何必这么痛苦?值得吗?

正想着,忽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心想,肯定是杨蒙打来的。手机响了好长时间我都没有去接,因为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难道要我对她说,其实我抱着你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你只是一个替代品?

不,就算我能做出这种事,我也说不出来。

「西毒,接电话啊!」开车的拐子憋不住气了。

我掏出手机,又想了一遍能敷衍了事的话,接着翻开盖一看,竟然是小妖打来的。

「我靠,你死了啊,响这么长时间都不接电话!」刚一接通,小妖就骂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小妖又急着问道:「拐子呢?」

「拐子在我旁边开车呢,怎么了?」我听着小妖的口气有些不对劲。

「你俩赶紧来滨江道!这快打起来了!快点啊!」话音刚落,小妖就把线给断了。

「怎么个意思?」拐子斜着头瞅我。

「快,去滨江道!」我立马说道。小妖他们肯定碰到事了,要不然不会这么急。

滨江道绝对是天津当时最繁华的商业街,没有之一。在白天逛滨江道,如果碰到周末,简直比春运还拥挤。从南头走到北头就算你什么都不买也至少需要半天时间。幸好道路两旁富有欧洲风格的高大建筑为这条人流拥挤的路段增色不少,弥漫着一股当年洋场的感觉。不过到了晚上八点之后,所有商铺关门,街上基本就冷冷清清了。

滨江道晚上是可以跑汽车的,我们的破夏利就在毫无阻碍的大道上一路狂奔。我看着周围不断掠过的欧洲建筑,感觉自己像是骑马奔驰的佐罗。

我们车速很快,马上就看到在空旷的步行街中间,围着一群黑压压的人,小妖他们就在其中。夏利车「嘎吱」一声停在路边,我跟拐子冲出车问道:「怎么回事?」

「可真长脸啊,打个电话我还以为能叫多少人过来呢,结果就叫来俩,还有一个是瘸子。」对面一群人里,一个留着长头发的人阴阳怪气地说。

阿强没有搭理那个家伙,转过头对我俩说:「刚才我们的吉普车跟他们的车刮蹭了一下,两边骂了几句。他们说要打电话摇人,结果一下来这么多。」

我瞅了一眼,跟那辆破吉普刮蹭的应该是一辆高档三菱商务车,在路灯下反射着金属漆光。围在三菱那边的全是他们的人,具体多少看不清楚,黑压压一片,少说有三十来个。

「哥们,刚才是我们说话冲了点,不好意思啊。我在这给大家道个歉,这点钱大家晚上去吃个宵夜啥的……」凶器毕竟是队长,办事沉稳些,他往前走了两步,掏出一把钞票就塞给对面那个长头发的家伙。

「谁他妈要你的钱,给我滚蛋!」长发男丝毫不领情,一抬手「啪」一下打飞了凶器手上的钱。一张张人民币在路灯底下毫无章法的飞舞着,落得满地都是。

「草你大爷的上来就骂人,你他妈吃屎了嘴这么臭!」脾气最火爆的小妖忍不住了,指着那长发男就喊了起来。

「怎么,不服?不服你也给我趴着……」那边更是不甘示弱,不等长发男开口,身后一群人炸开了锅,七嘴八舌指着这边狂骂。一时间双方互相对骂,唾沫星子乱飞,什么难听的话都喊出来了。凶器憋了半晌,终于回头朝我们喊了一声:「别吵了!」

我们几个住了口,气鼓鼓的看着对方。对方见我们收声,也渐渐平息了下去。凶器看着对方的长发男,说:「兄弟,你说吧,这事想怎么解决?」

我当时就有点不明白了,凶器平时很横的啊,从来没见过对谁服过软。怎么今天对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就这么不硬气呢?

「要解决也好解决。也不难为你们,你们对着我大哥每人鞠一个躬,然后说一句大哥我错了,咱就各走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还有,把刚才那个喊打的我屎都出来的家伙交出来。」长发男一脸倨傲的表情,仿佛凶器在他面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瘪三。

「你要我们交出来,想怎么样?」凶器绷着脸问。很明显,他在强忍着自己的怒火。

「也没什么,」长发男笑着,脸上的横肉在路灯下面一抖一抖的,流氓本性彰显无遗,「就是掰掉他的两个门牙。」

「操你大爷!刚才那句话就是你老子我骂的,有本事你来掰啊!」阿强忍不住了,蹦着高的骂了起来。我才发现,这家伙要是火爆起来脾气完全不在小妖之下。

「哥们,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是谁的人。把事情闹大了,你们也不好收场。」凶器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蹦高的阿强,又看向长发男说道。

这时从那三菱车里走下来一个人,声音低沉的说:「你们是谁的人,我知道,但整个天津卫,我告诉你,还没有让我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的人!」

这人自然而然的带着一股老大的气势,从车里走下来,把所有人都给震了。我那时候相信,气场这个东西绝对是存在的,否则不可能有人就那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里面就透露出让人无法反抗的霸气。说这是个人经历磨炼出来的也好,说这是权利带来的震慑感也罢,反正那是一种几乎要化为实质性的压迫感。

我眯起眼睛瞅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偏老的男人,忽然感觉怎么这么眼熟。路灯下的这张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在哪?在哪见过?

3

我努力的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片段。相信大家都有这种感觉,在想一个特别熟悉的东西,却又忽然间想不起来的时候,那感觉是十分不爽的。我苦苦思索着,猛然间醍醐灌顶——哦,对了,就是这个人!

自从我来到天津读书后,就会经常性的看到这张面孔,不是真人,而是在一些杂志上的照片还有一些媒体的报道上。我记起来了,这个家伙叫秦什么来着,好像是一家公司的大老板还是总经理啥的,并且还是什么政协委员一类的东西,反正就是名声显赫,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

一看到这个家伙,我就明白凶器为什么会对着那个不男不女的长发男低声下气了。

「秦爷,你看这个事,没必要闹这么大是吧。我们一开始真不知道是您坐的车,真是对不住了,我们兄弟几个今天马尿灌多了……」凶器的态度又软了几分,比刚才还要窝囊,陪着十分生硬的笑脸解释道。

事情到了现在,我也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应该是这几个家伙看路上空旷,再加上今天喝了不少啤酒,结果吉普车就开的没谱了,不小心跟这辆三菱商务车刮蹭了一下。这几个哥们一直靠打拳为生,也都是脾气暴躁的主,平时在圈子里从来也没服过谁。甭管刮蹭是因为谁造成的,兄弟几个一下车就开骂,谁知道今天招惹到硬茬了。

「你刚才不是还拿你老大来压我吗?我知道你老大是谁,不就是鸽子(李向昂绰号)嘛。我这就有他的电话,要不要我现在给他打一个?」姓秦的站在那里,两手叉在西裤的裤兜里,腆着略微凸起的将军肚。他的语气很平缓,但平缓之中带着一股深沉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根源,来自于他身后的权利和自信。你让一个再好的演员站这儿,他也模仿不出来这种底气。

我知道,我们几个今天晚上算是栽了。这事情找李哥根本就没用,还得靠我们自己解决。李向昂虽然罩着几个场子,别人见了也尊称一声「李哥」,但中国自古是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这姓秦的不仅有钱,还有政治背景,他的关系比李向昂硬了不是一点半点。

「不,秦爷,我的意思是说,不希望因为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家伙影响了您跟李哥的关系,这也太不值当了……」凶器软话可谓是说到老家了。把对方尊称为爷,把自己的老大叫哥,就算是青帮老大也得给个面子吧。可这姓秦的偏偏不买账,就叉着手站在那里,笑了一笑:「我还没落魄到非要跟你老大保持好关系的地步。」

我们都被这一句话给噎了半死。那长发男得意的一甩头发,脸上的横肉在路灯底下晃了两晃。这典型的流氓习性让我心生憎恨,忍不住暗道,这个不男不女的怪胎。

凶器也被这句话给憋那了,愣了半晌才问:「秦爷,那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条件刚才都给你开好了,还要我再说一遍?」姓秦的撇撇嘴角说,「你们道个歉,走人。把一开始骂人的小子给我留这。」

我的心一抽,有点紧张。

「要是我们不留人呢?」凶器挠了挠头。

「那你们就全都留这吧。」

我的心沉了下去,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平之夜了。因为无论如何,我们是不会把阿强单独留在这让他们折腾的。这时小妖猛的暴喊了一句:「姓秦的,操你妈!」

我在家里从小也不是什么好孩子,跟人在街头也干过几次仗。基本上双方只要有当面喊「操你妈」的,这架是铁定打起来了。北方规矩,就是这样。在中国俚语习俗中,「操你妈」被看作是最严重的侮辱性语言,一旦被人当面骂了这个,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相对来说,「操你祖宗」,「操你大爷」之类的话杀伤力倒要小的多。朋友之间开玩笑有说「操你大爷」的,但没有说「操你妈」的。

何况这句骂的还是对方的老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挽回。这句话相当于一个开战的信号。凶器那反应多迅速啊,听到这句喊声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砰」的一个上勾就掏在了那姓秦的小腹上。霸气归霸气,实力归实力,他知道我们是李向昂的人,但绝对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否则他也不敢站的离凶器那么近了。这一拳过去,姓秦的小老头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我操你……」对方被这突然袭击给弄懵了,那长发男最先反应了过来,嘴里骂着就挥拳朝凶器打了过来。可他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口,就被凶器一个后发制人的摆拳打中了下巴,「咚」的一声就躺在了地上,然后捂着脸蜷缩起身子,嘴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看样子是疼极了。

「麻痹的,敢动手弄死你……」对方这时终于完全反应了过来,潮水一般对着凶器涌了过去。我们几个早已按捺不住憋了多时的怒火,也像几条疯狗一样朝着对方冲了过去。刚才还在站着谈判,眨眼间就混战在了一起。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这句话我终于是信了。对方毕竟人多,「呼啦」往上一涌,光气势就先占了上风。我正在跟前面的人鏖战着呢,忽然后脑勺上就猛的一疼,火辣辣的。我转头一看,一个小子手里拎着一根皮带,正瞅着我发愣。

大家都是临时集结过来的,手里都没有家伙,这小子竟然把皮带抽了出来,用那金属头砸我!当时我就觉得一股鸟气直冲脑门,本来今天阿果的事情弄的我就够憋气了,又被这小子一砸,只觉得杀人心都有了!我大喊了一声有违当代大学生身份的话:「操恁娘!」

这小子反应过来,皮带又「呼」的一声抽了过来,直奔我的头。我一个下潜摇闪,闪过皮带接着一肘就砸在了这小子的脸上。他捂着脸就往后退,我跟上一记右顶膝就扎进了他的心窝里,他闷哼一声,又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我当时确实下了狠手,现在想起来还有些蛋疼,怎么就那么不知轻重,万一打死人了怎么办?可当时那种情况根本就不允许你多想,一切都是被逼的。就像退伍军人崔英杰,在北京摆摊的时候被一群城管围攻,崔怒而杀之,你说怨谁?

如果我当时能看到自己的眼睛,那颜色一定是红的。我当时打的手滑,根本就不管是什么要害不要害的,只要是看见的就一顿狂凿,不管生死,颇有些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感觉。混战中我也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下,反正除了被皮带抽那一下外,其他的根本就不觉得疼。夜晚的滨江道,路灯下面一片鸡飞狗跳,如果当时有人能够拍下来传到网上,点击率一定杠杠的。

当年看《古惑仔》,电影里面有这么一个片段:陈浩南往那一站,很吊的说:「比人多是吧?我就兄弟多。」接着「呼啦」一下,从周围涌出一大票人来。要我说,导演可能根本就没见过打群架。打群架比的绝不是人多,而是比哪边够狠。打架,一定要敢下手才行。够狠的话,对方就算人多也像是被狼追赶的羊一样,被冲溃之后只能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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