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语言利刃
语言利刃
高考查成绩前夜，我妹跳楼自杀。
高考查成绩前夜，我妹跳楼自杀。
她的高中同学却在班级群里庆祝：「大网红死了，喜大普奔~」
媒体更是不经任何调查，高调报道：
「女高中生不堪承受低分挫折，跳楼身亡。」
「素质教育之下，如何提高孩子的抗挫能力，避免惨案再次发生？」
我冷眼看着铺天盖地的语言霸凌，誓要为妹妹讨回公道。
请你们记住现在的狂欢。
当知道真相的时候，也能这么大声地道歉。
1
我看着妹妹躺在血泊里，围观的群众对她指指点点，还有的拿出手机对她拍照。
我哭着求他们别拍了。
但他们依旧拿手机对着我妹，把面目全非的她传到了网上。
我跑过去想抱起妹妹，可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的。
那张经常对我笑的脸，现在毫无生机。
凹陷的脑袋。
血，全是血。
我不懂该怎么抱起她。
可旁观的人还在拍照。
警察终于来了。
拉起了警戒线。
120 也来了。
但是妹妹被装进了裹尸袋里。
医生说，她已经死了。
2
爸妈在连夜赶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我妈在医院里，哭得声音嘶哑，「小妹不可能自杀，报警，让警察查，请法医鉴定……」
我妈不相信，我爸不相信，我也不相信……
我报警，请法医解剖尸体。
警察搜证没有他杀现象。
法医鉴定无其他外伤，是高坠身亡。
他们告诉我，你妹妹死于自杀。
没经过任何调查的，媒体立即写报道：
「一名女高中生因不堪承受低分挫折跳楼身亡。素质教育之下，该如何提高孩子的抗挫能力，避免惨案再次发生？」
评论里铺天盖地的评论，都在说我爸妈教育失败，养出了一朵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菟丝花。
说我妹过于心里承受能力太弱，现在不跳以后遇到点其他挫折也会跳…… 晚死不如早死……
我妈看着评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爸开始自责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把错误都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也差点这么以为。
直到高考出分，我帮我妹查了高考成绩。
看到分数那一刻，我猛然警醒。
妹妹的分数。
远超一本线一百多分！
所以她不可能是因为考差了自杀。
就算估分有误，也不会差得那么离谱。
一定是哪里，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第一次拿起妹妹的手机，去翻看她的隐私。
然后我看到她发的最后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希望你们记住现在网暴我时的「声音」。当知道真相的时候，也有勇气这么大声地向我道歉。】
我的心在一瞬间被扯了起来。
3
我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眼睛眯成小月牙，嘴边带两个小梨涡。
她从小兴趣广泛，主动跟我妈提要去上舞蹈班，流行音乐唱法班，书法班，围棋班……
她拼命努力，所以优秀。
每个老师都夸奖过她，自信、有才气、敢于展现自己。
在没有看到我妹锁起来的朋友圈的时候，我曾经一度相信，她在学校跟同学相处融洽。
现在看，似乎不是。
原来妹妹的朋友圈，有很多条，是仅自己可见。
她的仅自己可见，和所有人可见，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人。
乐观和悲伤，在互相拉扯。
所有人可见：【一朵翅膀状的云，我想一定是哪个天使路过给落下的~】
仅自己可见：【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我好像，没有朋友。】
所有人可见：【太阳给叶子镀上了一层金边，有点点好看~】
仅自己可见：【他们建了一个群，全班的同学都在里面，除了我。但主角是我。】
所有人可见：【今天看到了一只耳朵立起来的小兔子~】
仅自己可见：【我没有去卖……】
仅自己可见：【他们写了 X 片的小说，说我是里面的女主角。】
仅自己可见：【他为什么要说他睡过我？我只是拒绝了他的表白而已……】
仅自己可见：【我没有…… 我没有…… 我没有！】
……
他们是谁？
他又是谁？
我努力去找答案。
但是这没有前因后果的文字，没办法给我提供更多信息。
后来，我查看好友，突然发现，妹妹的这个微信号好像只加了家里的亲戚。
没有任何一个同学的微信。
也没有加入任何班级群。
我猜测，这或许是她其中的一个号。
于是我尝试切换账号。
果然，她还有另一个微信号。
然后，跳出来的群消息，让我如坠冰窟。
4
群：高 157 毕业班闲聊群（无老师）
A：【大网红死了，喜大普奔~】
B：【烟花】
C：【烟花】
D：【烟花】
…：【还好她没有在学校里跳，不然又要连累我们班了。】
…：【估计她的粉丝伤心死了呢。】
…：【胡说什么呢，人家那哪叫粉丝，叫金主爸爸。】
…：【最近她的账号都没有更新视频，也没有直播了，我猜是跟金主爸爸闹崩了。】
…：【我猜多半是这样，否则怎么会自杀？】
…：【也有可能出去卖当人小三的事情被发现了，所以没脸活下去就自杀了呗。】
…：【是我也没脸活了。】
F：【兄弟，庆幸当时跟陈小茵分手分得快吧，不然绿帽子被戴了多少顶都不知道 @方绍元】
方绍元：【睡过，不亏。坏笑 】
……
看着这些话，我几乎喘不上气。
群里 47 个人，过半数的学生跟风发言，都在诋毁我妹。
她死后，他们依旧津津乐道。
我妹在一些平台上发布自己的短视频，还有偶尔直播这些事我知道。
她跟我提起过，而且曾经开心地告诉过我，她的粉丝很多。
只是我没有关注过她的账号。
但是，如果说我妹为了让自己火起来而去巴结什么金主爸爸，去卖。
我敢肯定绝对不可能。
因为，请法医鉴定的时候，我们曾经怀疑我妹是不是被侵犯过，所以特意检查了会阴部。
处女膜完整。
也就是说，我妹根本没有与任何人发生过不正当关系。
我继续翻看群消息。
终于，还是看到了一条我想看的。
李思：【她已经死了，你们别再说了吧。】
唯一一个为妹妹小茵说话的。
但是，在她发完这句话后，并没有人附和。
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后，方绍元第一个跳出来。
方绍元：【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死了就不给说了？】
方绍元：【她好意思当「公交车」，我们凭什么不能说？】
方绍元：【走了，去另一个群，把李思也踢出去】
消息戛然而止。
李思也没有再出来说过话。
看完这些，我才发现，也许我根本不了解我妹。
她留给我们的，都是积极乐观的一面。
今天通过她的手机，我才发现，原来她承受了这么多暴力。
这些语言霸凌，或许就是导致她自杀的真凶。
但仅通过这些聊天记录，我能知道的，还太少。
我想，是不是可以从李思这里，了解更多妹妹在学校的情况。
或者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别的信息。
毕竟，她至少愿意在群里说句公道话。
于是，我用小茵的号给她发了消息。
【我是小茵的姐姐，方便见一面吗？】
5
不是很意外的，李思并没有回复我。
但是我看到了她的纠结。
我看着对话框上方来来回回出现了无数次「对方正在输入中……」。
所以，李思，我得去找她。
从她的朋友圈里，我发现了她生活轨迹的一些蛛丝马迹。
例如她每周日下午，都会去某培训机构上钢琴课。
于是我尝试在周日下午，去她上课的培训机构砰砰运气。
终于在一个又一个下了课的学生走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跟她朋友圈照片上一样的女孩。
我叫她的名字，「李思！」
她看向我。
还没来得自我介绍，她立刻加快步伐走出了机构大门。
并且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我跟在她身后追出去，七拐八拐穿过几条街道。
终于她跑累了，停在一条小巷子前喘气。
我走到她面前，「为什么看到我就跑，你认识我？」
她嗤了一声说不知道，「你谁啊你，凭什么我就认识你。」
我疑惑，可是她刚刚看我的表情，分明是认识的样子。
「你好，我是小茵的姐姐。」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讽刺意味十足。
「姐姐？你扪心自问，你配当她的姐姐吗？」
我皱眉，问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知道她每次考试得多少分吗？」
「你知道她发视频的账号是什么吗？」
「你知道她在学校的朋友是谁吗？」
「你关心过她吗？」
她果然知道我。
看来她跟妹妹的关系，也许比我想要的，还要亲密。
但她的一连串诘问，却把我逼向了死角。
炽烈的太阳光下，我一阵眩晕。
为了扳回一城，我说，「你不就是她的朋友吗？」
唯一一个在群里替妹妹说话的，应该是朋友了吧。
她又笑了。
那一刻，我还看到她眼里闪着泪花。
「你错了，我是班里最讨厌她的人。」
此时此刻，我脸色苍白，寒意阵阵。
她似乎很想看我这副模样，于是接着说。
「你还想知道她在学校的事吗？我可以告诉你。」
「陈小茵刚进入学校的时候，因为长得好看，又有才，被同学们私下评为校花，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没错。」
「可惜后来，她太出众了，风头几乎盖过了所有人。所以，那些人的喜欢，变成了嫉妒。」
「他们跟着方绍元一起，给陈小茵造谣，说她表面装清纯校花，实际为了直播的人气，私底下约睡榜一大哥，还跟好几个有钱的男粉见过面。」
「方绍元是谁你知道吗？他就是个人渣，表白小茵被拒，他就到处造谣。」
她每说一句，我的脸就苍白一分。
我越难受，她就说得越起劲。
「有一节自习课，方绍元说给全班同学讲故事，然后上讲台口述了个《校花沦为站街女》的小说。」
「小说的主角也叫小茵，说她每天晚上都去一些特殊场合『做生意』，与客人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语言污秽肮脏。」
「当时小茵站起来反驳。方绍元说如果不是她，她急什么。急了，就是承认说的是自己。」
「然而全班也没有一个替小茵说话的，反而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这本书还成了连载小说，在班群里广泛流传。」
「他们还把书给打印出来，带着调侃的语气去让小茵签名，说她是主角，万一以后火了，签名就值钱了。」
我听得心脏一阵抽疼，几乎站不稳。
李思满意地看着我的反应，「知道了吧？还想听吗？」
她走了。
我却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如行尸走肉般走回家。
回家后，我又从小茵的床垫底下翻到了她重度抑郁症的诊断书。
眼泪在瞬间不受控制往下落。
胃部一阵阵痉挛。
我痛得蜷缩在地上。
当时的小茵，一定很无助。
但是，却没人站在她的身旁。
不过，没关系，现在姐姐知道了。
姐姐，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6
我决定为小茵办一场葬礼，邀请他们班曾经对她施加过语言暴力的人参加。
我要用他们曾经对待小茵的方式，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于是，第一步，我把小茵葬礼的时间和地点发给她的班主任。
并且言辞恳切地表示，希望同学们能来送她最后一程。
小茵的班主任让我节哀，表示会在班群里告诉大家这件事。
但同学们会不会来，她不确定。
葬礼当天，小茵的班主任带着一群学生入场。
他们，到底还是来了。
走在最前边的那个男生，就是方绍元。
我在李思手机里看过他的照片，这个罪魁祸首，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明明是来参加葬礼，他却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给人一种来参加喜宴的感觉。
我努力克制情绪，戴上墨镜和口罩，压低帽檐上前迎接。
现在，我还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就是小茵的姐姐。
只能伪装成现场帮忙的亲戚。
「你们好，请跟我往这边走。」
我将他们带到最靠近小茵灵位的区域。
我要让他们最身临其境地感受，他们那些肮脏的语言，已经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毁掉一个家庭。
刚靠近小茵的遗照，方绍元的脸色就开始变白。
原本轻松的步伐逐渐缓慢，他甚至开始往后躲，将身后的同学往前推。
「你走前面…… 快点。」
其他人也有些害怕，不敢向前。
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才堪堪走到我给他们安排的区域。
葬礼正式开始，今天才知道小茵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扶着小茵的棺材大哭。
白发人送黑发人。
奶奶好几次差点晕厥。
我爸想要让她回去休息。
她的手死死拽着棺材的边缘不肯离开，还说如果再逼她离开，就一头撞死在棺材上，跟小茵一起走。
我妈也在旁边流泪。
哭声回荡在灵堂中。
方绍元发愣地看着这个场面，脸上血色全无。
我握紧拳头，朝他走过去，将送别的花枝递到他手里。
「同学，你可以去看小茵最后一眼，这是她生前最爱的花。」
去吧，去看看你用污言秽语化成利刃，害死的人。
方绍元在发抖。
他死死盯着小茵的遗照，很久，却一步都不敢踏出去。
「不关我的事…… 不关我的事！」
他念叨着跑出了灵堂。
其他同学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随意朝小茵的遗照方向拜了拜，也匆匆离开。
我看着这一切。
小茵，很遗憾，到现在他们还是没有勇气向你道歉。
他们只会躲在网络上做自以为是的呐喊者，可当面对血淋淋的现实的时候，他们却落荒而逃。
葬礼接近尾声的时候，李思才一个人姗姗来迟。
她素颜朝天，着一身黑色衣裤。
她的手里，捧着小茵最喜欢的鲜花。
她虔诚地、谨慎地按着葬礼流程一步一步给小茵祭奠。
最后她捧着花，在小茵的遗容旁站了很久。
「你个骗子。」她说。
9
我沉默地看着她。
她的自我矛盾让我疑惑。
口口声声说着最讨厌小茵，但又是最尊重这个葬礼的人。
一身黑衣，还带着小茵生前最喜欢的花。
但是，嘴里却说小茵是骗子。
我看不懂她。
可是，直觉又告诉我或许她可以帮到我。
我决定赌一把，相信她一次。
直到她走出灵堂，我出去将她叫住，说出我的目的。
「我想帮小茵讨回公道，你跟她同班，比我了解方绍元，我希望你能帮我。」
但她却一反刚刚祭奠小茵时的虔诚模样，说话带刺，
「你有病吗？我凭什么帮你？我说过，我是最讨厌陈小茵的人。」
李思走了。
可她上车以后，又给我发了消息：
【17 号，方绍元组织人去猫耳山玩三天，住民宿。】
我有了想法。
我回：【谢谢。】
李思：【别谢太早。】
不管怎样，17 号我准时出现在猫耳山的民宿，提前办理了入住。
猫耳山也就这家民宿，不过还有其他衍生的农家乐和野游服务，真人 cs 和山地车漂流等。
我坐在民宿的大厅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方绍元一行人浩浩荡荡进来办理入住。
我还看到了李思。
她突然跟方绍元走得很近，两人举止亲昵，不知道最近他们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好在，她虽然看到了我，但并没有拆穿我的身份。
那么葬礼那天，我刻意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没有白费。
过一会儿，等他们下来问民宿管家可以去哪儿玩的时候，我一起凑了过去。
我比小茵大几个月而已，但我读书比她早，现在读大一。
我礼貌地问他们，
「我是一个人来这里散心的，没有小伙伴，待会儿方便跟你们一起去附近玩吗？」
方绍元作为小领队，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眼，大概觉得姿色尚可，于是我同意我加入。
可李思却开口了，「我们都是一个班的，让一个外人一起玩儿，不太好吧？」
我愣了一下，不懂她到底想怎样。
刚才不拆穿我，现在又阻止我。
不过方绍元倒是摆摆手，「都是同龄人，一起玩玩怎么了？走吧，我们去玩真人 cs。」
游戏要求是两人一组。
我主动拉上了方绍元，「我可以跟你一组吗？」
我刚问出口，李思又上来凑热闹，
「什么嘛，方绍元，你刚开始不是说好了跟我一组吗？现在有了美女就变卦。」
方绍元得意洋洋地享受被两个女孩争相组队的快感，大手一挥，
「你们两个都跟我一起，我保护你们。」
我看向李思，她换上衣服，戴了防护镜，我看不到此时她的表情。
游戏过程中，我想跟方绍元亲昵一些，所以一直跟在他身后。
但李思却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们。
甚至，在明知对面有敌人的时候，还一把将我推出了草垛，让我立即成了对方的射击目标。
我中了很多弹，成了第一个退出游戏的。
在场外观赛的时候，我看到李思依旧黏方绍元黏得很紧。
在很多次明明是自己能够射击对手的情况下，她非要将方绍元拉过去，让他打。
所以几局下来，方绍元拿的人头最多，成为全场最佳 MVP。
他高兴得看李思的眼神都变了。
我捏了捏手里的水，还是递给方绍元，「谢谢你刚刚愿意带我玩，请你喝水。」
李思看了一眼，在方绍元把我的水接过喝了大半瓶以后，自己也给他递了一瓶。
「你也喝我的。」
大概是刚刚李思这个最佳辅助为他赢得了 MVP 的荣誉，所以就算他喝下了我给的大半瓶水，也还是很给面子地拧开李思的水喝了几口。
我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走回去。
一路上，方绍元和李思说说笑笑。
方绍元好几次还很不老实地将手搂到李思的腰上，而李思也没拒绝。
回民宿的时候，我看到李思单独一个人往一间房走去。
于是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我跟着她进了房间。
李思看到我时毫不意外。
我也开门见山地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10
她抱臂看着我，「不是很明显吗？我想追方绍元。」
我皱眉，「所以你是因为这个讨厌的小茵？因为方绍元喜欢的人是小茵而不是你？」
她很讽刺地笑了起来，「你果然什么都不懂。不过，你要那么想也行。」
跟李思的谈话到最后不欢而散。
我确实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我看不懂她的立场，有时候似乎是站在我这边，有时候又是跟我对着干。
她似乎很喜欢看我难受的模样。
我甚至觉得她是知道我想做什么，所以才那么做。
但是目前既然已经来了，我还是要按照原计划进行下去。
晚饭的时候，方绍元一群人在民宿厨房里热热闹闹地做饭，我依旧参与了进去。
我的厨艺还不赖，在他们当中脱颖而出，几乎一桌子的菜都由我包揽。
吃饭的时候，我特意坐在方绍元旁边，悉心给他夹菜。
但李思仿佛跟我杠上了，我每夹一道菜，李思也夹一道。
我俩不相上下，最后把方绍元的碗都放满了。
桌上的男生打趣儿道，
「不错啊方少，魅力挺大嘛，一来就有艳遇，还惹得两位美女为你争风吃醋，怪不得连校花都能睡到。」
校花是谁不言而喻。
桌面上沉寂了一瞬。
方绍元原本嬉笑的脸变了，「你他妈不会说话就别说！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说话的男生识趣地闭嘴。
我垂眸，瞬间没了胃口，刚想放下筷子走人。
李思比我更快一步，重重地将手里端着的饭碗丢在桌面上，发出很大的声响，然后冷着脸站起来离开餐桌。
我想，她大概可能是吃醋了。
因为那男的把小茵跟方绍元扯在一起。
我自嘲地笑了笑，亏得自己当初还天真地以为，或许可以找李思帮忙。
既然李思走了，我便忍着恶心继续坐着吃饭。
后来在饭桌上听到他们商量，他们本来是打算今晚出去搭帐篷露营。
可惜天公不作美，外边突然就变天了，下起了雷暴雨。
方绍元骂骂咧咧了好久，最后决定就在民宿里喝酒蹦野迪。
大概是已经混脸熟后，这次，方绍元终于主动邀请我。
「美女，晚上没事的话，一起下来玩呗？」
我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快，暗暗握了握拳头，点头说好。
回房间以后，我化了淡妆，换一身衣服，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微型针孔摄像头藏在身上。
房门突然被敲响。
很意外，居然是李思。
我刚刚拆下的摄像头包装还在床上，还有一包刚拿出来的粉末。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还是过去将被子扯过来盖住这些东西。
「你答应今晚参加他们的活动了？」李思问我。
她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又说，
「看样子不用问了，这么精心打扮，怎么，你也打算追方绍元？」
我厌恶地扯了扯嘴角，「我跟你不一样，别侮辱我。」
她眸光暗了一下，然后又恢复讥诮，「对，我们确实不一样。」
她转身就要走。
我叫住她，「李思，今晚别捣乱，算我求你。」
她沉寂了一瞬，又一脸无所谓的耸肩，
「我又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捣什么乱，我喝酒还不行吗？」
说完她就走了。
现在我对她没有任何把握，只能暂时先不管她。
民宿专门有一处喝酒的地方，今晚被方绍元他们包场。
绚烂的灯光，震耳的音乐，刚进去的时候，我感觉耳膜难受，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目光四处搜寻，后来，在一处角落，终于找到了方绍元。
但我也看到了李思。
那一瞬间，我有些愣住。
11
李思今晚化了妆，穿了一席白色长裙，整个人纯洁，干净。
平时小茵也爱穿一身白裙。
而且，在明暗交错的灯光里，有那么一刹那她的神态像极了小茵。
如果两人不是特别熟，不可能有这种相似的神态。
我有一阵恍惚。
直到她跟方绍元碰杯，两人贴着坐，喝得不亦乐乎。
我瞬间清醒。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像小茵。
小茵最讨厌方绍元了。
我还是走向吧台，跟调酒师拿了两杯酒。
然后，走到角落，将早就准备好的药粉倒进其中一杯。
我打算，将放了药粉的那杯给方绍元喝。
然后想办法跟他独处一室，制造他要对我实施强奸的假象，将证据拍下来，让他坐实强奸犯的罪名。
让他也尝尝被万人唾弃的滋味，甚至付出坐牢的代价。
以牙还牙，甚至让他加倍奉还。
这就是我的计划。
我拿着两杯酒过去，将倒了药粉的那杯递给方绍元，「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李思第一个看向我，然后盯着我的手看。
我心有疑惑她为什么盯着我的手，也随意看了一眼，心瞬间凉了半截儿。
刚刚在角落时灯光过于昏暗，倒药粉的时候没注意，有一些抖落在了我的手上。
如果让方绍元看到，那就糟糕了。
可是我两只手都拿着酒杯，不好拂去……
突然，李思抓住了我那只沾了药粉的手。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的手覆盖在了那些药粉上。
等她把手拿开的时候，那些残留的药粉已经不见了。
我以为她真的是在帮我。
没想到，她下一句却说，「你俩自己喝多没劲儿，带上我啊。我也想尝尝你们的酒。」
她从我手里把两杯酒拿过去，放在桌面。
「要不，我们换着喝，随机喝。」
她又把她那杯酒拿过来，三个一模一样的酒杯，开始轮流转，交换位置。
刚开始，我还记得下药的是哪杯酒。
后来，她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加之让人眼花的绚烂灯光。
我逐渐看不清到底哪杯才是加了料的酒。
李思停下转酒杯的动作，笑吟吟地拿起了一杯酒递给我，「你喝这杯吧。」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但想起她刚刚无意帮我拂去药粉的动作。
最后还是赌一把，选择相信。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酒，全数喝光。
李思和方绍元也都把酒喝了。
他们邀请我在卡座上坐下，当时只有李思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我坐在她旁边，脑子里却一直在想怎样才能将方绍元叫走，创造独处的机会。
但是，没过一会儿，我就感觉头昏脑涨。
我皱眉，我的酒量，不至于才喝一杯就这样。
但是头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突然有一双手过来扶住我。
李思笑着看我，「看来姐姐喝醉了，我带你回房间休息吧。」
我依靠在她身上，脚步虚浮，被迫带离了酒吧。
在还没有完全昏过去之前，我问她，「那杯倒了药粉的酒，是不是你故意给我的……」
她嘴巴一张一合，跟我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
我没能听清，就完全昏了过去。
12
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我猛地清醒。
李思到底在干什么！
拿起手机，就看到她的留言。
【醒了就到影音室来。】
影音室就在酒吧间隔壁。
路过酒吧间的时候，里面睡倒了一片人，呼噜声连绵起伏，酒味熏天。
民宿还笼罩在浓浓的睡意中，没人苏醒。
我推开影音室的门，里面一片漆黑。
关上门，这里就像与世隔绝，隔音效果非常好。
我试图用手机照明，一下子就看到李思挨着椅子闭目养神。
被光照到，她遮了遮眼睛，指向开关在的地方，「开灯。」
我找到开关，室内瞬间一片明亮。
然后，我就看到方绍元昏迷着，被捆在椅子上。
我愣了，「你昨晚……」
李思干脆利落，过去一巴掌把还在昏睡的方绍元弄醒。
「起来。」
方绍元被打得一个激灵，睁眼了以后发现自己被捆着，立刻张嘴臭骂。
「你个臭婊子为什么把我绑起来，给我松开！」
李思直接从地上捡了一块抹布塞他嘴里，「聒噪，接下去我说什么，你就照做。」
「现在，把手机拿出来，在班级群，以及你所有的社交账号上跟小茵道歉。并且说清楚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写的小说等，都是子虚乌有，是造谣。」
方绍元被塞着嘴巴，呜呜呜乱叫。
隐约能听出来「凭什么、你算老几。」
「不做？行，你看这是什么。」
投影屏被李思打开，上面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中，李思从酒吧间出来，方绍元脚步踉跄地紧随其后，一看就是喝大了。
画面随之切换到影音室。
方绍元跟着李思进入影音室后，立刻把李思扑倒，火急火燎地伸手进她的衣服里面去进行猥亵。
李思不停地挣扎反抗，但一切都是徒劳。
方绍元甚至脱下了她的裤子，也脱下自己的裤子，准备进行那一步的时候。
视频戛然而止。
我愣住。
这…… 不就是我昨晚的计划吗？
下药，然后想办法制造方绍元强奸我的假象，让他颜面扫地，甚至坐牢……
但是，李思阻止了我。
可是她却自己做了。
她总是这么矛盾。
到底……. 为什么？
「如果你不跟小茵道歉，不承认自己是造谣，那么，我就把这段视频发到网上，让你和你父母尊严全无，强 - 奸 - 犯。」
李思用最冷静的声音，说着最吓人的话。
方绍元一下子哑巴了。
视频在，铁证如山。
他才刚高中毕业，自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如果直接被冠上强奸犯的罪名，还没能开始自由的人生，就直接坐牢。
他当然不愿意。
他没再喊了，而是脸色惨白的让李思将塞他嘴里的抹布拿下来。
李思打量了他一会儿，确定他确实是要跟自己商量的模样，才过去将抹布拿下来。
方绍元说，「如果我在各个社交平台上道歉，并且承认说陈小茵的那些话都是造谣，你可以保证不把这段视频出去吗？」
李思点头。
方绍元不依不饶，「我信不过你。」
李思似乎很不屑地撇了撇嘴，「就你现在的处境，还有得选吗？」
方绍元似乎很不甘心，又毫无办法，最后只能嘴硬地说，「那你发个毒誓。」
「我对天发誓，如果方绍元道歉以后我还把视频发出去，出门被车撞死。」
李思说得煞有介事。
比起强奸犯，造谣者这个名声好太多。
方绍元拿了手机，编辑了一段话。
准备发的时候，被李思阻止。
她把方绍元编辑的那段话给我看，「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我接过手机。
方绍元大概是真的害怕李思将视频放出去，小作文从头到尾将对小茵做过的事都罗列了出来。
并且一一承认都是他在造谣，言辞恳切地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忏悔并道歉。
我的手在发抖。
这些…… 都是他们曾经诋毁过小茵的话！
现在，终于，终于能够还小茵清白了。
方绍元将这段话在班级群以及他的各个社交平台发了出去，给李思看完以后，说，
「现在可以把视频删掉了吗？」
「我为什么要删视频？道完歉了，该去跟警察说了。」
方绍元立刻明白过来，「你报警了？！」
李思不否认，甚至提醒，警察很快就到民宿了。
「李思，你故意接近我，讨好我，昨晚给我灌酒，勾引我，就为了录这个视频吧？我他妈的根本就没有和你发生关系！」
「你想，但是没成功，属于强奸未遂，照样要坐牢，懂吗？」
13
方绍元被押上警车。
他上车前还嘴里都是骂李思的话，
「你个烂货，只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发誓了又出尔反尔，不怕出门被车撞死！」
李思也上了另一辆警察，去配合调查。
她轻飘飘回怼，「我刚刚在隔音那么好的地方发誓，老天爷没听到，不算。」
「再说了，如果你没有那些龌龊的心思，又怎么会上当？」
「说到底，只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个人渣！」
最后这两句话，李思说得无比重。
方绍元锒铛入狱。
李思说到做到，叫她妈妈请了业界最强律师，让方绍元冲着最高年份去坐牢。
方绍元是强奸犯的消息传开了，而他在各个社交平台发的那些话也开始发酵。
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曾经跟风去辱骂小茵的人，现在都反过来骂他。
骂他的帖子开了一个又一个，个个都骂成了热帖。
简直臭名昭彰。
而那些诋毁过小茵的人，也纷纷发文表示道歉，并自发到小茵的墓碑前送上鲜花。
小茵，终于得到了她该有的道歉。
一切尘埃落定。
我决定去找李思。
14
这段时间，我反复回忆，才终于明白那晚在我彻底昏过去之前，李思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她说：「就你这点手段，玩不过他。」
她比我了解方绍元，所以，那天晚上她其实是在帮我。
但是，之前她一直强调自己讨厌小茵，还有那反复横跳的立场……
又是为什么？
在咖啡厅里，我直接把话摊开了谈。
「那天晚上，其实你是在帮我对吧？」
「你故意抓我的手，帮我把手上的药粉拂去不让方绍元知道。」
「你明白方绍元经常混迹各种酒吧，对于这种药粉司空见惯，可能他喝第一口，就会察觉到不对劲，我的这种方法风险很大。」
「所以，你用转酒的方式，把下药的酒递回给我，让我别再掺和。」
「然后，你用最粗暴的方式，跟他拼酒，将他灌醉，再做后面那些事。」
李思不说话，算是默认。
我又问，「我很想知道，既然最后你我的目的都是要帮小茵，那么之前你为什么不直接答应跟我合作？甚至还一度站在我的敌对面，跟我反着来。」
她冷声，「因为，我也讨厌你。」
「你是不是还不自省。除了他们，你也要向陈小茵道歉。」
我心中一骇。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
「小茵难道没有跟你提过半句她在学校发生过的事情吗？」
「她的郁闷，她的烦恼，她的纠结，她的痛苦。」
「而你，作为姐姐，是不是，从来没有想去听她的话。」
「你对她说的，是不是只有
——『怎么会有那么烦恼，多读书好好跟同学相处就行了，我忙得很，待会儿还要开会。
——怎么又不开心了，读个书能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准备成年了，自己调节一下。』」
「她说过，你是她最喜欢的姐姐，但是你却亲手关闭了她的倾诉通道。」
「所以，你看到的她都是乖巧的，单纯的，快乐的，却看不见她藏在最深处的痛苦与挣扎！」
「你是不是也该向她道歉！」
李思每的说一句，就像在我心上扎了一刀。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掉的责任，现在一层又一层浮现，血淋淋地摆在我的面前。
在失去小茵的那一天，我就明白，我的疏忽，冷漠，也对小茵造成了伤害。
我也有错……
我也有错！
我应该，多关心她一些。
而不是，一次又一次，打断她的话。
而不是，在没有了解她的处境的情况下，去强迫她坚强。
对不起小茵……
对不起……
我潸然泪下，而这一刻，我才想通了所有。
因为我对不起小茵。
所以，李思在一开始，就质问我，有什么资格当小茵的姐姐。
在她眼里，我也是该道歉的那一个。
所以她有时候帮我，有时候又让我不痛快。
她既想帮小茵讨公道，又不愿意让我太好过。
原来，她不是没有立场。
她的立场，从来都是小茵。
我泪流满面。
很久，很久。
我哽咽着对她说。
「谢谢你，庆幸有你陪着小茵，让她那段灰暗的日子还有一丝光亮。」
李思咬着下唇，眼眶泛红，「不，我最讨厌陈小茵了。」
20（李思）
我最讨厌陈小茵了。
她就像一个会发光的公主，优秀，耀眼。
她什么都厉害，唱歌、跳舞、书法、成绩……
我妈经常说，你看看人家陈小茵！你再不努力，连人家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所以陈小茵学什么，我妈就让我跟着学什么。
她就是别人家好孩子的范本。
我把气撒到她身上，恶狠狠去威胁她，「你不准再上那么多兴趣班了！」
她却很温柔，对我笑弯了眼，
「如果你不想学，可以跟妈妈好好说。或者，你学不会的，可以来问我，我教你呀。」
然后，她就会在我怎么都弹不好一首钢琴曲的时候，耐心地一遍遍示范给我听。
她会在我练不好参赛舞蹈曲目的时候，挨着饿，跟我一次又一次练习。
她会在我因为成绩不好偷偷哭的时候，安慰我没关系，下次努力就好了。
她温柔又善良。
可是，班里的人，突然就一起讨厌她了。
他们是懦夫，只敢躲在网络上骂人。
他们揪不出小茵的错，就造她的谣，然后津津乐道地传播，发动所有人都讨厌她！
那些人居然都相信谣言。
他们跟着骂小茵是婊子。
我阻止不了，只能去安慰小茵。
小茵因此，曾经故意考不好，不再上台表演，也不再发视频了……
可是他们还不停止，他们甚至觉得小茵是因为心虚了才那么做！
我一次次安慰小茵不要放在心上。
而她的样子，好像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她照常上课，下课，上兴趣班。
只是，偶尔，有那么一次。
在傍晚的时候，我们一起看日落，她突然对我说，
「我的姐姐好像好忙啊，都没有时间听我说话。」
我说，「我有时间啊，你说给我听吧。」
她弯眼笑，「不说啦，那些都是负能量，准备高考了，我不能说给你听，你要加油哦。」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
然后，她就带着她所有的负能量，从楼上一跃而下。
在高考之前，我还跟她说好了要报同一所大学。
现在，只剩下我了。
这个骗子。
我真的，最讨厌，最讨厌陈小茵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