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溺水了,从现在开始

我溺水了,从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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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是祁时挺拔飞扬的背影,漆黑的制服边缘,银色纽扣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本来心情因为祁时还挺放松的,一下子被这条消息打入黑暗中。

我指尖微微颤抖,眨了眨眼睛确保自己没看错。击杀目标是祁时?倒计时 1 分钟?

短短几秒钟,脑子飞快转动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祁时……」我拉住他过来看,他扫了一眼,而后迅速神情犀利地看向我。对视的瞬间,我们都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尽管不想面对这么紧促不安的局面,但久居危险中诞生的直觉还是逼着我们飞速面对事实。

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 30 秒了。

「跑!」声音从嗓子里迸发的瞬间,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几乎是没经过思考的下意识反应。

说跑就跑,我和祁时迈开步子开始狂奔。拐角就在尽头,到了楼梯那就可以跑到大厅了。

耳边呼呼生风,跑到拐角处时,祁时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往后一拽。

而几乎是同时,一颗尖锐的固体带着疾风从我面前擦了过去。然后砸到墙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那是一颗子弹,但之前并没有听到声音,应该是安装了消音装置。

时长五分钟的猎杀游戏,已经开始了。

祁时掩护着我躲在墙后,迅速拔出了腰间的配枪,还给了我一把。

之前我被挟持后,祁时曾经专门给我做过特训,教过枪支等武器的使用方法,包括一些打斗技巧。没想到竟然可能在首席家里派上用场。

「你怎么会有两把枪?」我低声问。

祁时挑眉,语气冷静,甚至还带了些许调侃:「这是重点?」

他嘴角上挑,浑身散发出久经沙场的顶级杀手的气场,那份冷酷和自信。该死,总是在这种时候,发现这男人异常得帅气。

他示意我先不要动,探出身子噼里啪啦迅速射击,接着响起了重物碰撞地面的声音。

祁时颔首示意,我跟着跑了上去。只见拐角处,已经躺下了三四个戴着面具身穿制服的人。

与此同时,更多人从前后包抄过来,几乎要将我们包围。

这明明是安保严密的首席宅邸,却出现了如此多戴着面具身份不明的人,很难说背后是否得到了首席的许可。

总之,首席要么和赵冶他们是一丘之貉,要么就是个傀儡。

局势一触即发,祁时奉行先下手为强的原则,硬生生开出一条血路。

在祁时对付前面的面具人同时,后方有人想要解决掉祁时。看得我一着急,下意识地开枪射击,没想到居然很准地命中到了那人的胳膊,引来痛苦的嘶喊。

我一愣,那人旁边的人注意到了这边,将枪口对准我,但并没有当即射击。而祁时也解决掉了前方的人,迅速解决掉了这几个人。

没时间思考手上居然真的沾了血,会不会杀死了一个人,身后有越来越多的追兵,必须尽快离开。

我和祁时在走廊上飞速奔跑,我看了眼通讯器,此时只过去了不到三分钟。

突然瞥到旁边的房间大门旁蔚蓝两个字,我灵机一动,拧开门把手拉着祁时跑了进去,反手带上房门反锁上。

房间很大,留给人的空间却很少。除了眼前小部分地面外,前方是大片晃动的蓝色水波,像是一个垂直距离无限的泳池,映衬得室内如梦如幻。

这看起来是之前看到的蔚蓝展厅的顶部,下面则是玻璃环绕高墙筑起的室内「海景」。平时工作人员可能会从这里喂食,和进去打扫清理。

而看向水中,里面影影绰绰,随着水波晃动和鱼类的游动,看不真切。如果没记错,之前有看到过类似珊瑚、岩石的景观。

消息里提示时长是五分钟,不管怎么样,躲过这五分钟应该就安全了。

门外响起了簌簌的脚步声,又也许没响,只是大脑过于紧张产生的幻觉。

我灵机一动,冲祁时说道:「我们跳下去。」

还有快两分钟吧,在水里借助障碍物也许能躲过追杀人员。而且就算发现了我们,要精准地射击水中的物体也是很困难的,因为会有光的折射。怎么说也能耽搁两分钟吧。

说跳就跳,我拉着祁时就往下跳,却没注意到我说话时祁时凝滞住的表情。

跳下去后,我们身边的鱼都吓了一跳,迅速往周边游去。

只见祁时眨了眨眼睛,漆黑的头发在水中晃动,整个人在蓝色水光的映衬中格外清爽。一瞬间,有种在拍摄美男水下写真的错觉。

祁时皱眉,张嘴吐出了一串泡泡,吓得我立刻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屏住呼吸。

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身后就有片彩色的珊瑚状物体。我拉着祁时往那边游过去,试图躲在物体的阴影后。

水里异常安静,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但又能听到水下的声音,水波咕噜噜的声音,鱼类游泳的水声。

然后就是面前的祁时,安静的、飘忽的美男子,蓝白的水光在他身上晃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和祁时。和身边有些紧张到处乱游的鱼。

水面的世界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是人的脚步声。朝上看去,似乎能看到黑色的阴影。

该死的还是被发现了吗?过去多久了呢,应该快一分钟了吧。

在水下仿佛来到了另一个时间维度,随着憋气变久,每一秒的体验时长都在指数递增。

而祁时,看起来脸蛋纠结成一团,好像十分痛苦。话说他刚刚就很难受的样子……这家伙,难道是不会游泳吗?

我摇摇头,示意他千万要坚持,再过一会就完事了。但他面色越来越狰狞,也冲我痛苦地摇摇头,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了。

他终于忍不住张嘴,吐出了很多泡泡,整个人快成一支蔫掉的海草。

眼瞅着时间应该就快到了,不能功亏一篑在这时候被发现。

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感,我摸着祁时的脸就堵住了他的嘴。

而祁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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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给祁时渡口气让他再坚持十秒。但直到贴上去,才感受到不可思议。

微弱的挣扎戛然而止。

祁时仿佛一个断电的机器人,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水里。只剩下碎发随着水波在无声摇曳。

蓝白交织的水光扑打在他的脸上,黝黑的眼睛在水中显得湿漉漉的,多了一丝迷蒙,和不知所措。

平日里骄傲恣肆的魔神,突然变成了一个被示好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而我脑子里只有祁时嘴唇的触感。

祁时的嘴唇很软,冰冰凉凉的,但仔细感受,又能体会到嘴唇传来的灼热温度。

蓝色的人造海水漂浮在我们的口鼻之间,即使没有呼吸,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种咸湿的气息。

仿佛是在吹风的海边踩着绵密的泡沫,和爱人一起倒在温柔的海浪里。

我看向祁时。

他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偶尔会扑闪的睫毛,可能以为他是个宕机的机器人。

但那双眼睛里又有太多的东西,震惊、迷茫、不知所措,甚至还有类似于脆弱的东西。看得人心头一颤。

当我亲上他的瞬间,他和我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吗?会和我一样紧张吗,会心里小鹿乱撞吗?嘴唇相触的瞬间,对他来说是什么感觉?也是脑子里轰然放起绚烂的烟花吗,也是猛然跌进了柔软的水波里吗?

此时此刻我感觉到的无比剧烈的一切,对他来说是否也同样如此呢?

也许才短短几秒,但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而无数的念头,全部都关于祁时。

虽然表面上,我们依然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水中漂浮着,安静得只有水波晃动的低语。

但我确信,我听到有人心跳狂跳的声音。

我确信,现在我感受到的无比剧烈的一切,对祁时来说也同样如此。

很快,水波顶部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黑影也随之离开。我和祁时分开,拽着他浮出水面。

哗啦两声,我和祁时浮出水面,死里逃生般地瘫倒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看了下通讯器。刚刚跳水前还剩一分多钟,现在只剩三十多秒,看来我们在水里待了几十秒。真是度日如年,好在我之前游泳还不错,有点憋气的本领。

房间里空无一人,那些人应该是不想浪费时间,便去其他地方寻找了。

祁时捂着胸口,面色苍白。

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头,不断往下流着水珠,眼睫低垂,仿佛一个刚从溺水中被挽救上来的娇弱美人。

「你怎么样,没事吧?」我喘着气问道。

祁时抬头朝我看过来,眼眶被水刺激过,看起来红红的。他又喘了好大一会气,才缓缓恢复过来。

看得我有点想笑,一直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祁时,谁能想到在游泳上居然是个小白。

他眼眶通红,耳朵也是通红的,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我失笑。

「喂你不会还在想刚刚的事情吧?那个什么意思都没有,是在那种紧迫的情况下不得已才有的举动,你可以理解成单纯的肢体触碰,就和握手、拥抱那些动作没什么区别……」

我语速飞快地否认和解释着,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其实也很紧张。

祁时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目光一点点变得深沉,似乎又恢复成那个冷漠骄傲的杀手。

「那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看你很难受,如果不做点什么怕你死掉。」我继续别别扭扭地解释道。

「我好像溺水了。」我听见他缓慢又低沉的声音,在被水包围的房间里响起。

「从现在开始。」

完了,我完了。我好像,大致明白他的意思,而且似乎连带着我也……溺水了。

溺在一种能让骄傲恣肆的魔神突然变成不知所措的孩子,能让无所不能的人变得脆弱的东西里。

「行……吧。」我老脸涨得通红,扭过头不去正眼看祁时,仿佛成了冒热气的泡泡茶壶。

⁄(⁄ ⁄•⁄ω⁄•⁄ ⁄)⁄溺就溺吧,但该死的是这家伙还没有对我正式表白过啊啊啊啊。

咳咳不过这些现在都不是重点,今天的重点是活着走出首席家的大门。

「走,走吗?回家吧。」

我正了正神色把那些粉色泡泡抛在脑后,朝祁时伸出手。祁时伸手握住,手掌相握的瞬间,有种抓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事物的稳固感。

还有些,羞赧不可言说的东西。

好在赵冶那群人倒是很信守游戏规则,说五分钟就是五分钟。所以当我们走出房间时,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下了楼抵达了大门。

两个浑身湿漉漉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人,踩着冷酷的步伐,神情高傲地走出首席的府邸。

而门口的守卫,都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大概这样的府邸里发生任何事情,只要和自己的职责无关,他们都熟视无睹。

即使成了落汤鸡,依然要走出骄傲的姿态。所以我和祁时风风火火,看起来不像是刚躲过一场追杀,而是走完一场秀。

赵冶这群人应该并不是跟祁时什么深仇大恨,才想要追杀他。迫不及待地在首席家里开展限时游戏,是特地做给我看的。

「祁时,他们把你当成靶子,是为了让我知道自己的分量,早日做出决定。」

以祁时为例子,让我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不可能全身而退,只有投诚示弱才是明智的选择。

这一点我看得很明白,祁时也是,「那你的想法是?」

我冷酷一笑,听见自己阴森的口吻:「本来就没打算听他们的,现在这样闹,更加要拒绝了。」

其实本来并没有立刻做出不会动摇的决定,但他们居然去动祁时,看老娘跟他们拼了。

气归气,但还是得想出合理脱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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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汤鸡般地回了家,尽管表面上我神色更加斗志昂扬,但落到乔辰眼里,他妹妹就是一副被摧残过的模样。

他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拉着我往沙发走去,同时冷睨了眼祁时,吩咐他和其他人下去。

其他人都下去了,祁时却丝毫没有动的意思。相反他嘴角一勾,差点就翻个白眼把您是哪根葱写在脸上。

「咳,你先去收拾下吧。」我用眼神示意了下,祁时迅速体会到了我的意思。

该和乔辰严肃聊聊了,关于这次谈判以及我的选择。

乔辰找出一条厚重的毛巾披在我身上。毛巾很大很厚实,从头顶盖到了大腿。他站在我身后,开始用毛巾轻轻擦拭我的头发。

其实头发已经差不多半干了,本想回来赶紧洗个澡来着,但现在又不好拒绝乔辰偶尔展现的兄妹情,于是就麻木地仍凭他擦。

乔辰的力道刚好,既不会太轻无法擦干发丝上附着的水分,又不会太过用力扯到头发。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晚上的灯光也刻意打得很柔和,气氛竟然显得有些温情。

「他们给你委屈了?」乔辰的声音还是往日里的斯文不惊,又莫名多了一丝冰冷,大概是在怪赵冶他们不识时务。

他没有问聊得是否顺利,而是直接把焦点放在了我被弄湿这件事上。想必他也认为有他出马事情不可能不顺利,只是过程中那些人动了点让人不愉快的手脚。

「如果我说我受委屈了,哥哥会怎么做呢?」

乔辰手上的动作停滞了半秒,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擦着。

「哥哥会帮我教训那些人吗,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让这件事翻篇呢?」

乔辰耐心地擦拭了几分钟堪堪停下,头发也差不多完事了。

「思思,这次沟通的目的你也明白。让对方放弃以你为目标是最要紧的事,只要这个目的达成了,就算成功了。至于过程中有些不愉快,我很抱歉。」

「再忍忍,我会想办法处理赵冶他们的,不过还需要再等等,找个恰当的时机。」乔辰低声解释,似乎在用其他方式安慰他的妹妹。

「但是这次沟通并没有成功啊。」我叹口气,「我去了,他们让我选择,要么选择闭嘴安静地做乔家小姐,要么违逆他们,然后继续当游戏的下一个靶子。他们说,因为我是乔司长的妹妹,所以才有讲条件的机会。」

「你早就知道了吗,早就知道谈判内容是这些?然后你还让我去?你想让我怎么选择呢?」

乔辰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疲倦,「思思,只是权宜之计而已。暂时应付赵冶,长期我会想办法处理掉那群人。」

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想必即使不知道细节,也猜到了赵冶他们会给出怎样的方案了。要么闭嘴默许,要么站在他们对立面与他们为敌,A 区这群人莫非如此。

「那如果我说不愿意呢?闭嘴就等于默许游戏继续发生,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已经被揭发一次了,现在揭发者反而要向他们妥协吗……?」

「我做不到。做不到向他们低头,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其他人再度经历这些。」

赵冶这群人煞费苦心,先是搞什么黄金版系列,然后又假借名目提供和解机会,并非是想铲除异见者这么简单。

他们想让异见者屈服,在他们面前低下头颅,交出尊严和底线,成为他们的同类。

「再等等……」乔辰并不直面我的问题,只是让我再等等。

「或许问题的根本不是出在赵冶他们身上,而是 A 区,是 ABC 区这种极端的等级划分上。任何人处在这种能为所欲为、只手遮天的位置,都可能做出下三滥的事情。」

「住嘴。」乔辰迅速打断了我的话,走到我身前,冰冷地俯视着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尤其不能在任何外人面前说。」

「不要与 A 区为敌,永远不要有这种念头。」

「如果有这种念头呢?如果与 A 区为敌会怎么样?」

「会死。」乔辰的回答简洁明了,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眼睛里仿佛有深不可测的漩涡。

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刚刚擦头发时飘渺的温情顿时荡然无存。

乔辰的表情很严峻,甚至从来没见他这么严肃过。平日里他总是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仿佛歇息之余看似温驯、却随时可能亮出利爪的猛虎。

但现在,有种遇到了更凶恶的东西的凝重感。

「如果与 A 区为敌,就算是我也护不住你,不要做犯蠢的事情。思思,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你是我的妹妹,我永远会护着你。但连我也护不住你的时候,我更希望你安全。」

乔辰先是警告,然后放软了语气安抚。先一棒子再来一颗糖果,利害关系讲得明明白白。

「……」

最后我没再辩驳什么,但心情确实有些复杂。乔辰终究还是乔辰,还是 A 区顶层那类人么。

他可以为了妹妹费一些功夫,甚至做很多事,却不能放任其他人去破坏 A 区的利益,因为那也是他的利益。

如果有一天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乔辰会如何选择呢。

想着这些事浑浑噩噩的,大半夜都没睡着,起床准备去客厅倒杯水喝,刚打开门被一个人影吓了一跳。

「祁时?」我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在这?」

刚开口我就发现祁时有些不对劲,他的目光有些迷懵,脸色也有些异常的酡红,即使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也依稀可见。「你怎么了?」

还没回话祁时就朝我这边倒了下来,被我堪堪接住。我伸手探他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

这是发烧了?

我第一反应是不会吧不会吧,祁时也会发烧?按照他的身体素质,按理来说这些小病小灾都不会降临在他头上。而现在,祁时却如同一支蔫巴了的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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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祁时砸到身上的感觉,有如接住一只沉重的铁饼。这块铁饼还散发着温度,烫得吓人。

他还穿着睡衣,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是不是睡到一半突然不舒服了跑过来。

「在门口站了多久了,怎么也不敲下门?」我把他扶到床边让他躺下,有点好笑地问。

「嗯。」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鼻音很重,听起来令人心疼又好笑。

「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洗完澡。」祁时语气微弱地回答,纽扣懒散地扣了下面几颗,露出苍白的喉结,看起来像个病怏怏的贵公子。

我用测温计去测祁时的体温,心里直犯嘀咕。

我俩都泡了水,身体素质更强的他却出了事,不会因为水下那件事刺激到他了吧?想到这里我老脸一红。

被这么一通闹腾,本就聊胜于无的睡意所剩无几。

体温居然显示 38.9°C,把我看懵了。烧得这么严重,不会把孩子给烧傻吧?

我找出药剂冲成药汤,端过来给他递过去,「起来喝药。」

祁时闭着眼睛不说话,不过微微抖动的睫毛暴露了这家伙还是有意识的。

「快起来喝,再烧下去你要烧傻了。」

他干脆扭过头去,还连带着把被子往上挪动了一些,盖住了他的脸。

把我给看笑了,这人霸占着我香喷喷、软乎乎的大床,还「闹脾气」不肯吃药,是想让本小姐哄的意思?

我迅速掀开被子:「不苦的,你现在应该也没啥味觉了,喝不出来的。」

祁时继续装死,我笑嘻嘻地问:「再不喝药的话,我就要嘴对嘴强灌了哦。」

他眼睫毛抖动得更厉害了,不过一动不动十分安详,似乎已经做好了「来吧摧残我吧,不要因为我是朵娇花怜惜我」的准备。

做他的春秋大梦吧,我辣手摧花,直接将祁时从床上提了起来让他靠着,然后捏着他的嘴就强行灌。

祁时皱眉,终于睁开了眼,苍白的脸上全是哀怨,「我自己来。」

这回他一口气咕嘟咕嘟灌完了药,然后戴着痛苦面具躺下了,似乎多让药剂在嘴里停留一秒都是巨大的折磨。

(_)这家伙怎么有种在撒娇的感觉?莫名得,有些可爱。

还记得以前被当做玩家绑架在废屋,那时候祁时受了伤,也会面无表情地自己处理好。即使是那次受了重伤摇摇欲坠,也顽强地交代了救治他的方法,一声哼唧都没有。

而现在,他却因为一次高烧而撒娇……

也许并不是祁时的容忍度改变了,而是他已经把我当成了可以信赖的对象,可以撒娇的对象?

看着温暖灯光下安安静静躺着的祁时,心里莫名其妙地就安稳了下来。刚刚因为赵冶这些事烦闷不堪的心情,很神奇地烟消云散。

我找来冰袋,啪叽放到祁时头上。

他立即睁开眼看我,黑漆漆的眼睛像森林里不谙世事的小熊的,褪去了往日的淡漠,多了一丝茫然和无辜。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难受。」

「吃了药睡一觉应该就好了,睡吧。」

「嗯……」他以第二声的语调嗯了下,「不舒服,睡不着。」

睡不着怎么办,多半是装的,打一顿就好了。

错了,再来。睡不着的话干脆跟他聊天吧,正好现在弄得我精神抖擞。

「乔辰说可以暂时妥协,就当是权宜之计。但会很不甘心吧,向那群人低头……祁时,我怎么觉得有时候在这里,还不如和你在 C 区的时候自由自在呢?」

说是聊天,但基本都是我在碎碎念,然后祁时会在我说话的间隙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有时候我还会想起在废屋的日子。很好笑对吧,但我会想起在里面躺着什么也不干,就那样看外面的云的时候,还有跟你一起看海绵宝宝的时候。」

「咳咳不是那个,就是你最常看的那个动漫。」

「好像什么不用想的日子也挺好的,当然啦那个时候还是很担心会不会死的。」

「虽然也知道被抛弃的自由毫无意义,但偶尔也总是会有那么一种想要逃避的心情。」

祁时气若游丝地插话:「太累了,才会容易胡思乱想。」

他艰难地伸出手他身边的位置拍了拍,「躺着休息下吧。」

也许是祁时这副模样 0.1% 的攻击性都没有,我才会在这个精神亢奋的夜晚大发感慨。其实自己也知道只是偶尔吐槽而已,但有这么一个人听着你的碎碎念实在太安心了。

这副样子量他也做不了什么,我掀开另一边的被子爬了上床。

停了会后祁时突然开口:「有时候人会质疑自己的决定,但有我在,从我这边看得很清楚。所以没必要犹豫,我会支持你的。」

说完他就一言不发似乎睡了过去,我侧身盯着他的侧脸盯了好久,最后悄悄说了声晚安。又过了半小时,我给祁时量了下体温发现已经回退到了 37.8°C,也安心地闭上了眼。

早上刚睁开眼,就正对着祁时放大的脸。

他正专注地看着我,半张脸在晨光的照耀下渡上了一层微光,安安静静十分美好。我们俩之间大概只隔着两三厘米的距离,能感受到他平缓的呼吸。

我瞪着他瞪了十几秒,晕乎乎的脑袋逐渐回神。

昨晚祁时发烧了我让他在我这躺下了,然后我也睡着了。所以现在面前这个侧身跟我面对面的祁时,是个真人?!

我嗖地战术后撤,和他拉开距离,又觉得不对劲。

到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前又不是没一起「睡」过,反正只是单纯睡觉而已= =

「现在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些了,不过还没全好。」祁时声音依然有些虚弱。

「正常正常,今天再好好休息下应该就没事了。」

我俩 balabala 地对话,门外突然传来了乔辰的嗓音。「思思,还没起?」

我一个激灵,朝外面喊:「我再睡会,今天正好是周末嘛,不用上班!」

没错你没有听错,都这样了城建司的那个班我还在上,扶额。

生怕乔辰进来看到,我还特地爬过祁时身子来到了床靠近门的一侧,把祁时往里蹬了蹬,又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把他整个人盖住。

动作飞快,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

「我有点事,会晚点回来。你今天不要出门了,在做出决定以前外面不太安全,好好在家休息吧。」乔辰的叮嘱隔着房门隐约传来。

「好,我会好好想想的。」听着外面的声音远去,我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这时我把被子掀开,发现祁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喂,你没事吧?」

不会吧,我看恐怖片能缩在被窝里缩很久,祁时的肺活量当真如此之低?这不科学呀。

我惊慌地去摇他,突然被他拖进了被子里。被子里有点黑,借着缝隙大致能微微看清祁时的脸。听觉和嗅觉一瞬间被放大,身前全是祁时的气息。

「困吗?要不要再睡会?」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退烧后的低沉,在幽暗的被窝里响起,有如 360 度轻轻环绕的低音炮,听得我浑身有些莫名地发麻。

好像是以前少女时代的很多个深夜,蜷缩在被窝里戴着耳机听歌,突然听到一首让颅内惊艳不已的歌曲。伴随着主唱的声音,青春期的某种躁动也开始轰鸣,幻想着未来的某一天会遇见怎样令人惊艳的人。

那种本以为很少会再出现的少女心绪,最近好像开始呈现连番爆炸之势。

我可能从没想到过,我会遇见祁时。

「不用了……我不困。」我闷闷地说,借着被窝里的昏暗,掩饰了脸上的酡红。

「真的不用?昨晚你应该没怎么睡吧?」祁时打了个哈欠,又扭啊扭得往我身边凑,鼻息温润地纠缠在我的鼻息之间。

呵呵,我看此人已经恢复了,好得不能再好了。

似乎有些心虚,我硬气地吼了一声掀开被子:「睡什么睡,起来干活。」

还有一大帮事需要处理呢。我又仔细想了下赵冶和乔辰的话,心里有了个主意,但还需要调研下成功的可能性。

58

以赵冶为核心的权力树固然腐烂到了骨子里,又或许整个 A 区顶层都是如此,但表面依然要顾及一样东西。

那就是维系世界运转的法律与道德框架。

尽管吸着 BC 区的血,但 A 区依然有约定俗成的框架:人权需要得到保障、表面上的公平正义等等。

比如 A 区公民的生活水准凌驾于 BC 区公民之上,但任何人的性命都是底线;比如 BC 区居民在常理下无法向上流动,但在特定的情况下,可以凭借自身的才华与努力获得跻身 A 区的机会。ABC 信守着这样的法则,维护着各区良好运转的平衡。

简单来说就是这本书的设定。嗯,这一刻我突然很庆幸没有穿到设定成底层人非死即残的书里,那样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所以当赵冶的事情在大会上被揭发后,生活优渥的众人还是表示了震惊。尽管首席实际是赵冶的战队,明面上也还是对赵冶进行了降职的处分。

要想让赵冶收手,也许需要巧妙地借用更大范围的民意和舆论。但这样,也会真的惹怒对方,说不定会鱼死网破。

得想好后路才行。

在我已经开始在透明面板上写写画画,策划着我和祁时的退路的时候,祁时还慵懒地躺在床上,思考起了今天吃什么的问题。

「中午我们吃什么?」

「小 E,无人区的所有资料整理好发我一份……」之前小 E 预测过,把到无人区逃亡列为了生还路径之一。

无人区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荒漠,原书中鲜少提及,只是曾一笔带过,说男主最开始就是出现在无人区。而我曾无意中和祁时提过,他也不太愿意提及往事。

那里估计生存条件很恶劣,也没什么资源吧。也因为如此,是个相对来说不容易被追到的好地方。

「这些怎么样,糖醋排骨、红烧肉、炸鸡腿、椒盐猪蹄……」

我甚至已经在想打包清单了,真要继续逃亡之旅的话得带些什么物资。

「怎么样,你也想吃吧?」祁时还在记挂着食物。

……

我扭头看祁时,他半倚在床头,面色还是虚弱苍白的模样,看到我瞅过来还咳嗽了两声。

「还在养病,所以得吃好点补一补?」

祁时没有点头,但目光里却写满了默认。

我笑道:「你刚发完烧,不适合这些大荤,还是清淡一点比较好呢。我看中午就喝粥吧,噢不,是你喝粥,我正常就好。」

祁时没有说话,身边气氛好像更沉郁了,好像有无数个小黄人在旁边故作悲伤地嗷嗷叫,看起来怪好笑的。等等,这莫名其妙的画面感是哪里来的啊!

好吧吃就吃吧,省得他一直惦记着= =

也确实,A 区重聚以后我是没下过厨房了。虽然现在每天吃的菜肴更加精美,但祁时有时却会提到以前做过的那些菜。这家伙也会怀念以前吗?他怀念的时候,都在怀念些什么呢。

不会就是我烧的菜吧 O_O

「吃,吃行了吧?」我也不再纠结在那些大事上,今天周末先休息再说。

这时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打开发现办公软件上有人发来了消息。大周末的谁这么勤快,A 区可没见过会在周末加班的同事。

发消息的是个叫白䒤孟的人,显示职位还是科技司的。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认识这么一个人。

白䒤孟:hi 美女。

我,嘴角抽搐:???

这个人名字第二个字很生僻,我查了下发现读音同「日」。 白䒤孟、白䒤孟,我念了几遍隐约感觉有些不对,白日梦?

白䒤孟:猜猜我是谁?

联系着这句话,我越发肯定了我的猜想。我迅速打开异世界版 dark net,给我们的三人聊天组发了条消息。

每天都缺觉:???

五彩斑斓的白:这么快就发现了,囧。我还想跟你打个赌,要是猜不中的话跟你要点条件呢。

每天都缺觉:你想要什么?453 不行。

453:……

五彩斑斓的白:哎呀被发现了呢。

每天都缺觉:之前某个人之前说想要自由,怎么也不肯来 A 区,我应该没记错吧?

某种清脆的响声在我们三人的脑海里此起彼伏,那是啪啪打脸的声音。

五彩斑斓的白:咳咳世事无常,人的想法肯定也是在变化的嘛。就比如说以前 453 跟我关系好,后来就只顾着你了呢。哎,人家真的很难受你知道吗?453 这个负心汉……

说起 453,小白真的能嘚嘚嘚说上一整天,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吗= =

每天都缺觉:真的吗,跟你关系是怎么个好法,怎么看起来不像呢。

五彩斑斓的白:想当年 453 还没有赫赫有名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他的潜力了,还经常找他聊天。英雄惜英雄嘛,可惜约了好多次,他都不肯见面。

我幽幽地看了眼床上的祁时,他迅速回复。

453:无中生有、添油加醋的,请离开这个群聊。

扯淡环节结束,小白解释说还是想来 A 区见识下,倒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因为无需证明,而是想看看 A 区是怎么设计 Eva 的。

Eva 身上凝聚了科技司所有职工的心血,汇集成了一套庞大又复杂的管理系统,管理着这个世界的运行。

如果 Eva 被毁,全区的运行也会受到影响,大多数现行规则都会被按下暂停键,人们的生活也会陷入混乱。

所以顶尖的计算机高手都在这里,时刻盯紧 Eva,修复出现的任何一个 bug。

五彩斑斓的白:当然,你不要误会,我可没想念 453 和他的对象什么的。所以大家什么时候约个饭之类的,有人得尽一下地主之谊啊。

小白对祁时的调笑梗,怕是永远也无法摆脱了吗……

「别管他了。」祁时直接抢过我的通讯器,关闭软件丢开通讯器一气呵成,「好不容易就我们俩,我们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

祁时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苍白的面容上唯有一双眼睛神采奕奕。

我也回盯着他,突然一阵脸红,两个人能做的有意义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啊啊啊啊。额不过按照我对祁时的了解,不会是「来,来这躺着一起看 XXXX 吧」之类的提议吧。

不过还没说出口就被电话打断了,苏昕在那头兴高采烈地叫我一起出去玩。

「不好意思哎,今天的话不行了,祁时生病了我得看着他,下周一定陪你们怎么样?」

「生病了吗?怎么了,没事吧?」电话那头的苏昕十分惊讶,而且语气里还带着莫名的雀跃。

接着她似乎是朝着旁边欢快地说了几句话,然后骄傲地说:「你们不来没事,我们可以过去嘛!我们去你家探望好了,等着哦~」

来得快挂得也快,挂上电话我和祁时面面相觑。美好的周末还是就这么结束了呢。

59

阳台敞开着,半拉的白纱遮不住屋外摩天大楼绿植连绵的景致,被清风吹进来从这头吹到那头,有如强风吹拂白帆。

闺蜜团的衣裙在风中飘荡,披散的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在风中飘动,脸上的笑意也更显轻盈。她们笑嘻嘻地坐在床头,叽叽喳喳包围着倚靠在床上的祁时。

仿佛一切漂浮在风中,唯有以祁时为原点的四周是停泊在半空中的气球。难得的轻松闲适。

「原来祁时也会生病呀,我一直以为祁时是无所不能的守护神。」苏昕仿佛见到了什么新鲜事,进来就已经围绕着这个话题不止三遍强调了她的震惊。

「哎,不过是思思一个人的守护神啦。」说到这她的语气似乎又有些惆怅。不过守护神是什么鬼…

「人是铁饭是钢,这时候应该吃点好吃的补一补吧。」

众人放松地闲聊,全是小姐妹之间肆无忌惮的快乐。

「对了,以前你和思思在 B 区的时候,是谁做饭呀……」苏昕坏笑化身八卦女神,一张小嘴仿佛抹了油。

对我和祁时的过去她们已经了解不少了(虽然是添油加醋过的),但还是对细节相当感兴趣。尤其是苏昕,对我和祁时的「拷问」从来没停过。

趁她们正说得起劲,我开始引出另一个话题:「最近揭发赵冶那事,你们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吗?」

「怎么会是多管闲事,分明是为民除害。那种人渣做出这么恶心的事,降职都算便宜了他。」苏昕非常气愤,旁边的姐妹们也全都义愤填膺。

我不经意地和韩橙橙对上眼,她正含笑,似乎别有深意地盯着我:「有些事是多管闲事,但牵涉到底线的事则不同。」

我再次确定了我的观察。这段时间大量地收集舆论信息,大致了解了普通的 A 区公民对待社会的态度:权利有差别,但生命是底线。而通过对贵女小姐妹的提问,再次验证了这一点。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这一点终结游戏。

「赵冶的事放心啦,就算他再使什么幺蛾子,我们都是你的靠山!」苏昕豪气地拍拍胸膛,仿佛很豪迈,但更像个一本正经的小白兔,看得人想蹂躏几把。

不过韩橙橙凑近了我耳边,低声说了句只有我才能听清的话:「到这里为止就行了,别继续把自己搭进去了。个人提议,没有掺杂道德因素。」

还没来得及细问,韩橙橙就已经退回去继续搂着另外一个姐妹互当抱枕,看起来若无其事。

「……快中午了,思思,我们下厨做饭吧。」苏昕双眼发光提议道,其他姐妹纷纷拍手称赞。刚刚祁时说了些从前我做饭的事,听得众人食指大动,也不知怎的,最后就被赶着去厨房做饭了。

小姐妹们全围在厨房里,看看这个锅那个锅,摸摸各种瓶瓶罐罐,自告奋勇地说今天这里被她们承包了。家里的女佣一脸震惊地说怎么可以让我们动手,然后被她们赶下去了。

结果……

菜倒到锅里蹦出了油星,姐妹 A 嗷得一声蹿出两米远。

某条鱼活蹦乱跳,姐妹 B 提着菜刀根本不敢上前一步。

对着鲜红的肉块,姐妹 C 捂着嘴嫌弃地找手套。

刚管了 A 然后 B 那边就出事,管着 B 结果 C 就开始求助。

厨房里鸡飞狗跳,啊啊啊啊的尖叫声此起彼伏。emmm 这群人不像是来帮忙的,像是来拆家的。

啊,我的额头为什么流下了汗水,那是因为我的姐妹们爱我爱得深沉。

就连祁时也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就过来了,说他也要帮忙,还说要露两手。露什么,肉块和蔬菜混合的色泽不明的浓汤吗= =

「行行行,你们都是大爷,都下去等着张嘴吃饭吧。」最后闹腾的都被我赶了下去喝茶,只留下了看起来靠谱点的韩橙橙。

然后她轻飘飘地环视了四周,看了看自己向来不沾阳春水的十指,踩着高跟鞋潇洒离开:「不好意思,我不太感兴趣呢。」

……干活不干,凑热闹都是顶尖的!

不过,这样的热闹好像也很不错呢,我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

糖醋排骨、红烧肉、炸鸡腿、椒盐猪蹄……这些祁时心心念念很久的菜被端上桌时,他双眼直发光,整个人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半点病号的样子。

他飞快地伸出筷子,夹到第三块排骨的时候被我用筷子拦住了:「大哥你还没好,一下子别吃这么多油腻的。」

祁时痛苦地轻叹口气,收回了筷子,转而去夹其他的菜。

看得苏昕她们吃吃地笑,「思思简直是祁时的克星。」

我满脸黑线,明明这个人才是我的克星。

「怎么说呢,这些菜看起来不像厨师做得那么精美,但味道确实很棒哎。」

「不,我看思思的手艺可以和大厨一拼高下了!什么时候去参加比赛,我绝对投你!」苏昕毫不吝啬地夸夸夸,听得人非常受用。

饭桌上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下次再这么轻松闲适地聚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联系了赵冶,说自己愿意选择那条明智的路。赵冶语气很有把握,似乎早有预料:「恭喜你乔小姐,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我配合地回复了几句,尽可能表现出真诚,打消赵冶的戒备。

屈服?屈服是不可能的,但表面上可以先虚与委蛇一下,背地里想办法把这群人连根拔起。

我已经以乔思的名义拍好视频,挑个合适的时机就会公布在 A 区,将赵冶这群人的行径暴露在整个 A 区的视野内,让 A 区的群众来审判他们。

在滔天的民意之下,必须有人给出一定交代。

「那么乔小姐,明晚在首席家有我们的聚会,你要不要来参加?」

「不用了,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跟你们硬碰硬,所以选择更明智的路,但也确实没什么兴趣参与到你们的游戏里。你们当我不存在就好,大家互不打扰、各自安好吧。」

赵冶假惺惺地叹了口气:「那还真是可惜呢,毕竟路西很希望你过去。只是陪他玩玩而已,不用做其他事。」

我沉默了,脑海里浮现路西小小的身影,像星球上一个人看了 44 次日落的小王子。

「几点钟?」

60

再度来到首席恢弘的府邸前,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位于一百多层的建筑顶层,往下俯瞰便是整个 A 区,有种坐拥世界高高在上的快感。低调辉煌的建筑巧夺天工,剥去了外壳却是腐朽至极的内里。

像是一个看似光鲜亮丽的漩涡,走进去获得华美之物的同时,也等于向魔鬼出卖其他自己原本珍视的东西。

考究的深色实木桌后,路西一身黑色礼服,领口的衬衫精心雕琢了繁琐的花边,像个高傲的王子般,正坐在椅子上晃腿。

路西约在了书房,此刻坐在了这张代表权力的椅子上。

如果我没记错,那天晚上被人引到书房门口,在黑暗中听到的微弱的哀鸣,在昏暗中的金色闪光,大概源头就是在这个位置。连带着整个屋子都让人觉得不适。

「姐姐来了呀。」路西嗓子里发出欢快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脆,美好如朝露。

路西坐在椅子上晃动了半圈,半个身子对着落地窗外 A 区波澜壮阔的景致:「看,这景色多美多令人震撼呀。」

「姐姐做出了更明智的选择,我真的很高兴,以后能经常看到姐姐了呢。」

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轻盈俏皮地来到我身边:「我有好多事想跟姐姐。」

他凑近旁边柜子上的一个展览品:「这个雕塑是我最喜欢的,姐姐你看是不是很独特?」

那是个半人半兽的不明物体,眼角留着凝结的残红色的液体,分不清是泪还是血,在洁白的躯体上是唯一鲜明的颜色。我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点评。

而路西也不在意,拉着我兴奋地到处巡视。

这个书房里大大小小的装饰品,一半他都津津乐道。

甚至书房内还连接着隔壁的书堡,书籍从墙角连接到屋顶,无数的书籍在架子上温吞吞地摆放着,等待着偶尔光顾的人。

没有人光顾,只有路西。

「姐姐你知道吗,这里的书就算每天都看一本,我一辈子也看不完的。」

「姐姐你喜欢看书吗?啊就算不喜欢也没关系,这里有很多地方,要去花园吗,或者去看看蔚蓝?对了还有个影院,我们可以看一整天的片子!」

他叽叽喳喳的语气满是欢快,像个骄傲展示着喜欢的一切的孩子。不,这个年纪的他其实就是个孩子。

我仿佛明白他为什么想要我陪着他玩,因为总比他一个人在这座宅邸里穿行来得,不那么寂寞。

但是我确实没什么兴致。

「怎么了姐姐,不太开心吗?是因为我没让你的保镖进来吗?」

祁时被拦在了大厅,理由是路西只想让我一个人陪他玩。我有点焦躁也有这部分原因,虽说已经应付了过去,但很难保证他们会不会对祁时再做出些什么。

路西依然神情天真:「对不起,因为我实在是太想和姐姐单独玩了,不想让别人来打扰呢。姐姐的保镖是很厉害,但总是会让姐姐分出去注意力。」

我笑了笑:「路西开心就好,今天下午都被你承包了。」

但我注意力确实不在这,而会经常向大门处张望。

「姐姐是在找首席叔叔吗?」

没错,刚刚到现在一个有一个盲点,那就是首席为什么不见人影?而路西的表现熟知这里的而一切,倒像是这座宅邸真正的主人。

「他呀,应该和其他人在游乐室吧。」路西的语气漫不经心,「那些垃圾不用管他们,我们玩得开心就好了。」

垃圾……?我有些愣住了,为什么路西能够如此自然地称首席和其他人为垃圾。

而我心里也愈发不安,从进来到现在那种不安逐渐剧烈,路西的一句话更是将这种不安带到了高点。

「是啊,他们不是垃圾是什么?不过是生在这里罢了,其他的从脑袋到躯体都是彻彻底底的废物。」

路西冷笑,笑得有些残忍,但又迅速换上了那副天真的面孔:「姐姐不用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只要我不喜欢。垃圾大叔最听我的了,而他们又得听垃圾大叔的。」

最天真的表情,说着最怪异的话。却逐渐地,坐实了我心里那个猜测……一种无比黑暗的猜测。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该从何问起,问路西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和首席到底是什么关系?问路西是不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控制」首席?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和最近看到的一切同样光怪陆离。我甚至都已经不觉得惊讶了,任何事在这里可能都见怪不怪。

「姐姐被吓到了吗?应该不会吧,姐姐聪明又能干,所以我才喜欢你的。」

「我觉得姐姐一定理解我的。姐姐,只要你想,我们可以获得所有想要的东西,站在这里,俯瞰下面的一切……」他越说越兴奋,两个眼睛亮晶晶的。

「路西……游戏的设计有你参与吗?」我终于开口了,问了一个一直有些在意的问题。

「有啊。」路西承认得像承认中午吃了饭那般自然。

「为什么?」

「他们喜欢刺激,喜欢鲜血和尖叫,喜欢黑暗和挣扎。靠着那些东西刺激,才能感受到存在的鲜活。那我就给他们好了,稍微地添砖加瓦丰富这些设想,让他们行尸走肉地继续。」

说这些的时候,路西脸上没有任何的愧疚或畏惧,仿佛被拉去参加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场虚拟的娱乐。

大概是看出了我眼神的复杂,路西又说道:「姐姐你还是有点心软,应该没有遭过真正的罪吧。只要你待过那里,忍受过不能忍受的恶心,你就会明白,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无所谓。」

我沉默了。

路西身上存在着某种东西,是已经对生活毫无兴趣的死气,和无意识下想要毁灭周围一切的憎恶。包括他自己。

这段交流简短而又震撼,而后我陪着路西待在柔软的地毯上,跟他看了两小时的绘本。我心乱如麻,读不知味。

童话里有鲜花开满的国度,有王子和公主,有会说话的猫和兔子,路西认真地看着,时不时地发出幼稚的提问。

他用某种扮演的方式,假装所经历的一切并不存在,感受着片刻的安静。

走之前路西突然开口:「姐姐不一样了呢。」

「如果是之前的姐姐,会骂我劝我的吧?但今天什么也没说。」

「姐姐如果不开心可以拒绝,不用勉强自己,愿意来玩的时候再过来吧。」他的声音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满,身影在偌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寂寞。

走出顶层时已经是夜晚,天幕挂上了一轮明亮的弯月,周围的星星都黯淡了光泽。

随着滑行器飞速又无感地下滑,我祁时和经历着一场短暂又漫长的下落。

「你怎么了,走出来这么心事沉重。」祁时淡淡扫了我一眼,他总是这样,能轻易地看出我的心情。

「你……有没有见过想要毁灭自己的人?」

「当痛苦超出一定阈值的时候,可能就会承受不住想要毁掉自己。我们在 C 区见到的人们生活得很苦吧,小希他们也都还是抱着未来会更好的希望。我知道每个人对痛苦感受到的程度是不同的,但什么情况下才会想毁掉自己呢?」

「当遭受过不能更糟糕的事,任何希望都毫无意义的时候。」祁时一针见血说出了我想说的话,目光锐利又冷静。

这一晚,隐约有个想法在心里逐渐长成雏形。

只有不再让人遭受不能更糟糕的事,只有那样的世界才值得去生活。也许还不知道怎么抵达它,但那已经成了一个埋藏在心底的小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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