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短篇虐文,很虐的那种? - 知乎
有没有什么短篇虐文,很虐的那种?
林家保不住了,春生想。
她将刀递到他手里,便想过会有这一天,是以如今他一刀刀下去,竟也不觉得疼。
只是,到底是她高估了那些情分,也许,在他看来,从始至终,他们之间从未有过情分。
1林春生进宫那年将将及笄。
那时,林贵妃殁了,林家后宫无人,急需送女子进去填补这个空缺。
春生是林家旁系的姑娘,模样在一众林家女中并不出挑,但难得的是稳重自持,平素也是极温和安静的性子。
林家并不需要貌美的女子进去魅惑圣心,他们所盘算的,是一个知书达礼的姑娘常伴君侧,时时提点上一两句林家的好。
这若是换了貌美的宫妃来提,不免会惹来那帮子老学究狐媚惑主的说法。
林家所图倒也不敢过分,他们给春生定下的目标便是那早逝的贵妃的位置。
只是事情往往使人出乎意料喜出望外。
春生拜别家中的老夫人,随着宫人进了宫。
满目的辉煌盛景还未一一细看,永寿宫却来了人,说是太后要见她。
春生便又随着永寿宫的人走了。
她低首安静地站在殿中,钟漏声声,眼见着一炷香便过去了。
太后将茶盏搁到一旁,才淡淡开口:「林家哪一支的?
」春生看着湖色绸裙下若隐若现的绣鞋,缓缓行上一礼,才道:「回太后,旁支林浒家的。
」有足音自外殿响起,守在殿门的小宫女齐齐行礼,连太后也起身相迎。
春生心中通透,自然知道来者是谁,头也不曾抬一下,蝶翼般的长睫也未颤动,便安安静静跪下。
「陛下圣安。
」舒越未曾驻目,扶了太后的手,「母后费这个心干甚,林贵妃的殿空出来了,让她住进去便是。
」这便是让她补了林贵妃的缺。
想来这皇帝也是拎得清的,权臣林家想要何,便给,一次性堵住他们的嘴,日后也不好觍着脸求三求四。
谁知太后却突然亲热起来,执起春生的手,「皇儿啊,这可是个好姑娘,贵妃的位置可委屈她了。
」素来稳重的春生也有些僵,更别提舒越了,霎时殿中寂静下来。
太后唤来宫女带春生走了,只留皇帝一人,母子俩不知谈了些什么。
待舒越从永寿宫出来,便拟了旨昭了天下——林家有女,端庄秀美,深得圣心,仪表可堪为天下女之典范,特授凤册,立为国后。
2林家喜出望外,金银珠宝往宫中送了一抬又一抬。
春生在长乐宫中看书,碧珠进殿回禀,她抬眼淡淡扫了一眼那几抬珠宝,没甚多余的表情,颔首,「知道了,清点一下存库罢。
」恰好舒越下了朝过来,看见那些珠翠,随手翻了翻,找出一只鎏金掐丝凤凰簪,在春生鬓边比了比,笑道:「挺好看的,挑些出来用罢。
」春生放下书行了一礼,微微笑着,礼仪规矩丝毫不错,「臣妾也用不了这些,不若分些给后宫姐妹,余下的,陛下便拿去熔了,充在国库里罢。
」舒越闻言,深深看了春生一眼,幽深的眸中意味不明,许久,才复又笑道:「卿深得朕心。
」此举传到前朝,朝臣们这才正视起了这个突然冒出的皇后,见她大度贤德,倒也不好再日日上折子说她无貌无才了。
春生这才算站住了脚跟。
不过太后倒是喜欢春生的,宫中下人们对于这个沉静的皇后持着观望之态,只是有太后为其撑腰,也断不敢轻慢她。
这其间自有一段前缘。
未出阁前,春生的母亲徐氏与太后是闺中好友。
只是太后进宫得早,后来徐氏又不顾徐家反对硬是嫁给了林浒,继而被徐家除了名,又因林浒是林家旁支,未曾攒过功绩,徐氏未有诰命无法进宫,于是两人之间这才渐渐没了联系。
春生每日去永寿宫请安时,太后总要拉上她说一会话。
大抵人到了一定岁数,总喜欢追溯过往,末了,感叹一句命不由人造化使然才觉安心。
太后拉着春生的手,满脸慈蔼地笑:「你母亲可是个跳脱的性子,难为她养出这样沉静的女孩儿。
」春生垂下的长睫轻轻一颤,斟酌回道:「大抵这世间诸多事对女孩儿并不仁慈,母亲亲身尝之,便觉得性子沉稳些方可能一世顺遂。
」太后听闻,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只是口中又叹道:「你外祖家确实做得绝情了些,只是当年你母亲也倔,怨不得他们。
」春生低头,不辨悲喜,可语气明显淡了许多,「徐家同春生并无干系。
」太后愈发满意,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也罢,我们不提这事了,你回去好好休息,莫思虑过多。
」从永寿宫出来,扶着碧珠的手,春生抬首,远目灰白的天,在这空旷孤寂的宫苑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又过了些日子,东浔来使。
春生需同舒越一起出席。
待梳洗一番,换上盛装,舒越已等在殿中了。
他一袭金丝织就的隐纹龙袍,站在那里,嘴角噙笑,端得是身长玉立翩翩然然。
春生微微扬唇,注视着舒越的眼,笑得雍容端庄。
在宫人看来,帝后相携赴宴,真真是恩爱羡煞旁人。
可只有春生知道,笑得那般百意温柔的舒越眼中,不过是满满疏离。
春生与舒越相处得极好,相敬如宾。
3今次是为东浔来使设的宴,朝臣们坐满了殿,绛服紫袍乌纱帽,乌泱泱一片,皆执着酒杯打嘴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丝竹靡靡,众人们便微微有些醺态。
上首的春生瞅着下座东浔使者一脸憨厚,也不像是个居心叵测的,谁知在下一刻,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便往王座上刺来。
事发突然,殿上乱成一团。
连春生素来沉静的面庞也有了一丝慌乱。
只是皇后的服饰繁琐且厚重,春生一时也离不了身。
舒越身怀武功,刺客在他那里讨不了好,眼见着侍卫们回过劲前来护驾,便将剑尖指向了春生。
春生躲闪不及,眼瞅着那剑便往心窝子刺来了,饶是平素再淡然,生死之间,也不免有些惊惧地闭上了眼——只是蓦地觉得身上一重,龙涎香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紧接着便是剑没入身体的声音。
春生伸手揽住身上的人,有些怔愣。
触手凉滑的绸子让她忍不住打了寒噤,紧接着便是粘稠温热的血。
春生的心怦怦跳着,似乎要蹦出胸腔。
她开口,有些失声:「护驾!护驾!」那剑自后背刺入,又从锁骨处钻出,将舒越捅了一个对穿,也让他卧床休养了半月。
只是半月之后,堆积起来的政务让舒越不得不起身处理。
春生因着自己之前想要逃跑的想法而颇为愧疚,加上太后得知此事已对她有所不满,是以这半月来都在精心照料着舒越,事无巨细,必定一一过手。
眼见着舒越看了几封折子后便双唇紧抿脸色苍白,不知是伤口又痛了还是哪位不长眼的大臣奏了什么糟心事,春生忙上前将折子抽走,换上一蛊鸡汤,「陛下莫过于操劳,身子要紧。
」只是舒越仍是无甚好脸,抿着唇,脸庞刀削一般冷硬,显然是不满春生的自作主张了。
春生想了想,盈盈跪拜在前。
「陛下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可真叫臣妾不安了。
当初如不是为了救臣妾,陛下又岂会这样?
如今不但误了庶务,还误了陛下的身子,臣妾只怕要一头撞死在这殿中才好向这天下谢罪了。
」这般声唱俱佳做了一出戏来,倒生生把舒越给逗乐了。
相处半载,他又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
莫不是娴静端庄,一举一动寻不到半分错处,雍容而又……死板。
只是如今话多起来,这挖空心思想要劝服自己的样子,舒越看着,觉得他这皇后一时鲜活了不少。
4正值冬日,殿外白雪连绵千里,殿内却熏暖非常犹是春日。
春生怕舒越再折腾,便半是哄求半是强迫地将舒越移到了长乐宫时时照看。
舒越虽恼,但是见太后也不反对,便只得由她去了。
宫人们常见皇后端了一碗药,亲自喂着满脸不善的皇帝,眼中皆是促狭。
这模样,又哪里是当初那个沉静的皇后呢?
舒越打小怕苦,只是春生每每都能哄得他喝了下去,偶尔说是搀着他去园中逛逛,或者说陪他下盘棋。
天可怜见,他这个皇帝当得有多憋屈,春生挟太后令天子,时时限着他的行动,真是好大的谱,偏生舒越还拿她没有办法时有宫妃在长乐宫前哭闹着要面圣,春生捏着棋子,黑白棋盘上纵横捭阖,听见宫人来禀,只淡淡吩咐关了宫门,莫要吵着了陛下。
舒越朝着她古古怪怪的笑,别有深意问道:「皇后可是打算独占圣宠?
」春生的视线胶在棋盘之上,嘴角笑意不减,微微扬着,还是从前那般笑法,可舒越瞅着,愈发觉得同从前不一样。
她道:「陛下若是愿意给,臣妾自然是敢占的。
」舒越听她如此大胆言辞,有些讶然,只是旋即又笑了,执起棋子同她认真下起来,并不回她的话。
春生仍是笑着,眼底那抹失落掩饰得极好。
太后常常来探望,见舒越着实被春生照顾得很好,心中的不满这才稍稍淡了。
春生知晓太后所想,儿子同旁的人比起来,自然是儿子重要,是故倒也没有怨怼,待太后仍是从前那般,不远得疏离,不近得腻烦。
转眼冬去春来,舒越的伤势也一天一天好了起来。
只是他大半时间仍是居在长乐宫。
平日里处理政务,也是在长乐宫的书房中。
这处是春生的藏书之所,平日里无事便会来这里看书。
春生恼他鸠占鹊巢,不肯相让。
于是长乐宫的宫人便时时见着这头皇帝伏案处理奏折,那头皇后卧榻翻看书籍的场景。
春生看书杂且乱,不拘什么名家孤本,民间话折子也是看的。
舒越时常笑她选书如同牛吃草,囫囵便咽了,也不挑挑。
春生怡然自得,眼睛不肯离开那话折子,「牛虽囫囵,到底还要反刍,之后的便是精华。
」见她言之凿凿,舒越失笑,便也在闲时抽了一本话折子,两人并坐于塌上看起来。
如是,虽寂寂无言,但同去岁相比,两人之间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春生不敢妄自揣度舒越,只是于她自己,她已很是通透。
至于舒越,他时常会趁春生不注意偷偷瞥上一两眼,然后眉眼俱弯。
偶尔也会出言调笑,见她微恼的模样,便愈发开怀。
旁人看来,两人像未长大的孩童一般吵闹不休,偏又黏黏糊糊分不开,只是点滴之间,尽是些细微末节之处的情意,细碎而温暖。
于是这般,转眼便又是一载。
这一载,皇后冠绝后宫,独占圣宠。
5这年冬天雪下得极大,一层层白雪覆盖了金壁辉煌的殿。
一日早朝时,有臣子在朝堂上触了柱,说春生霸占圣宠,毫无气量,枉居后位,且至今未诞下皇嗣,实乃无能。
春生在殿中插瓶,一株梅花在手中修修剪剪。
碧珠来报的时候,握着的银剪悬在梅枝开得最盛的旁枝上,迟迟未落。
春生久未受孕,林家急得不行,珍药名方都寻了来,流水似的往长乐宫中送,却仍是无用。
起初春生也以为是自己身子的原因,后来便想明白了,她若是皇后,便不大可能会有孩子了。
因为她只能是一个皇后。
她垂眸,长睫遮了眼睛,问碧珠:「陛下如何做的?
」碧珠看着春生,轻声回道:「大臣说为陛下择妃,陛下……陛下允了……」寂静的殿中咔嚓一声响,有红梅坠地,鲜红的花瓣散落一地。
许久,忽闻一声叹,春生轻喃:「这样啊……」往往有些东西得到总是要费心思量,小心翼翼累积,可饶是如此艰难,失去却只在朝夕之间。
大抵,老天也是见不得人好的。
自那以后,舒越便不怎么来长乐宫了。
春生也派人去请过几次,只是他总是推诿,便是来了也时时看着她眉头深蹙,极厌恶的模样。
于是春生便渐渐地不去请了。
到了后来,除了初一十五,舒越绝不踏足长乐宫。
阖宫上下都知道,昔日隆宠的皇后一夕失宠。
如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是天下第一美人,右相府上德才双馨的嫡女,甫一入宫便被封妃的珍妃。
这封号也给得好。
春生卧在软塌中看一本话折子,见里面珍爱一词,咂摸了半晌,眼眶渐渐便湿了。
珍妃每日来请安,春生曾偷偷打量那个妙人,远远观之,一颦一笑,自弗不如。
于是她虽时时笑着,做着端庄雍容的皇后,可心中却不得安宁。
珍之爱之,多好的封号。
自打珍妃入了宫,一月中舒越大半是在珍妃的朝云宫里的,除去初一十五,剩下的日子,便去其它妃嫔那里,也算是雨露均沾。
他对诸位嫔妃皆是春风化雨般和煦,唯独不给春生好脸色,往往是看见春生便皱眉,甚至一旦有春生在的场合,他也是能避则避。
这番作态,像是恨极,又像是怕极。
但都不是喜爱。
宫人们惯会看眼色,加之一些宫妃对春生存有怨怼,如今得了舒越一两分恩宠,便时常纵使宫人轻慢长乐宫。
春生无心计较,只窝在长乐宫中看书,极少出门。
得到老夫人仙去的消息是在夜半。
林家已将春生舍弃了,是以连递个消息也不尽心,早间的事,晚间才传到长乐宫。
碧珠恸哭不已。
春生看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径自取了火折子将灯烛点亮。
「你去请一请陛下,问他是否愿意过来一趟。
他若不愿意……」春生赤足站在地上,寒意往上蔓延,她呵出一口凉气,烛火摇曳,「他若不愿意,那便罢了。
」她尚且不能死心。
灯火哔剥着洒落一地,拂晓时殿门被推开,有风从门缝挤进来,将一地灯花吹散。
春生回首,怔愣片刻,后又恍惚笑了笑,眸中的光一点点黯了下去,像是柴火终于烧尽,只留一地白灰。
「娘娘,珍妃……有孕了。
」处理完老夫人的后事,春生第一次拿出了皇后的派头,在征得太后同意后,便又为舒越挑了几位世家女入宫。
只是舒越却并不怎么欢喜,同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半年来难得一次进长乐宫,却只待了不到半柱香,摔了好些东西,才又怒冲冲离开。
春生立在一旁,屈膝含笑行礼,来时恭迎去时恭送,仪态十分规整。
待舒越离去后,她蹲下身将珠子一粒一粒拾起,捧在手中,看着珠子中装着的许多个小小的自己,眉眼间皆是漠然疏离。
她心中不得安宁,她也见不得他们恩爱。
四月间,春将尽,夏将至,朝云宫却传来珍妃小产的消息。
天尚还蒙蒙透着死灰,有纤细的雨丝随风洒进凤辇中,春生眉眼俱潮。
待到了朝云宫,便听得里殿传来珍妃痛苦的呻吟,而舒越则蹙眉坐于外殿主位,殿中众人跪了一地。
春生枉顾他眼中的厌恶,上前行了一礼,正要开口问一下情况,斜地里突然一道人影奔出,跪倒在舒越面前,双手举着一样物什,声泪俱下,「陛下!皇后包藏祸心,将麝香藏于东珠中,谋害皇嗣。
奴婢手中此物可为物证,皇后身边碧珠可为人证,望陛下明察!」此番变故惊得殿中众人大气不敢出。
春生瞅见那宫人双手呈着的珠钏,微一恍神,轻轻笑了起来,原来还有这一出等着她呢。
碧珠早便伏跪于地,嘤嘤哭起来。
殿中极静,连内殿珍妃的呻吟声都小了下来。
春生知道,她们都在等着她被拉下来,她这个皇后,外无助力,内无帝宠,何俱矣?
她抬头看着上首的舒越,左侧未闭合的窗柩盈盈送来潮湿的风,轻轻吹起了他束发的冠带,他眼中是深深的厌恶。
春生想,之前她为他束发时总会弄疼他,可不知如今珍妃又如何手巧,会不会也扯坏他一两丝黑发,惹来他一声轻骂?
皇后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皇后,雍容端庄,脸上是虚情假意的笑。
她跪于地,慢慢开口:「臣妾知罪。
」林家那边已经着手准备下一个进宫的娇女,与其到时谁也容不下她,倒不如现在早早地解脱,省得一日日费力思揣,处处思量。
只是舒越默了半晌,开口唤了侍卫入内,将那宫人与碧珠钳制起来,「此二人,污蔑国母,造谣是非。
拖下去,打死毋论!」内殿传来一声急呼,在众人起起落落的呼吸声中,舒越吩咐宫人仔细照料珍妃后,拖着春生离去。
舒越体温偏高,此时春生被他握着的腕间传来炙热的温度,一路往上蔓延,最后烧得她眼眶通红。
他又何须这般,一面护她一面厌她,让她恨也不能恨得尽兴彻底,勾勾缠缠真是叫人厌烦。
「你不信?
为何不信呢?
」春生轻轻笑着,「陛下,永远不要低估女子的嫉妒心肠。
」又几日,由春生选进宫的一个女子被查证勾结碧珠谋害皇嗣并意图嫁害皇后,随即责令杖杀。
7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家被参舞弊受贿。
右相也紧跟着上了折子,还将许多证据一并上呈。
铁证如山,又是深得民心的右相亲自检举,那重重的御林军堵在林府时,林家慌了神,忙不迭派了一个下人进宫报信。
夜色深深,隐着一座座宫檐重叠的殿。
冷月透过半掩的窗洒进无极殿殿中,林家寄托着希望的皇后却跪在那一片皎洁月色中。
珍妃小产后舒越的举动让众人以为皇后许是会复宠,谁知舒越仍是去了朝云宫,日日如此,珍妃益发得宠。
众人高悬的心这才作罢,只道舒越留着春生另有安排。
春生也明白,舒越对她突然的冷淡不过是早有预谋,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要林家还屹立不倒,她便永远只能做寂寞无子的皇后,在长乐宫中消磨着辰光。
当初林家只想寻一个合适的姑娘进宫,却没有考虑过春生家中只剩了一个老夫人,一旦老夫人仙去,那么春生便会脱离了林家的控制。
太后也是看中了这点,且春生与外祖家不亲近,才一力保举她做了皇后。
这些春生都知晓,她也曾打算过,自己便这般坐拥无尽的繁华,在这庭院深深中枯耗着年华,一生不长不短,自己安分守己,便也就过去了。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拥有过,就不甘心再归于从前无边的寂寞中了。
俗世凡尘,贪嗔痴念,谁又躲得开?
如今方知,人世百年,竟如此漫长,漫长到一时一刻都觉得难熬。
春生隔着跃动的烛火抬眼看着殿中端坐的人,他的眉眼在朦胧灯火下异样温柔,恍如当初,恍如隔世。
她眼中隐隐有水光,只是垂了眸掩饰得极好,「陛下,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责罚。
」这将会是压垮林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将会是凌迟她的利刃,她将生死摆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忠心,也证明自己心中隐晦的爱。
舒越一双手搭在龙椅上,紧紧蜷起,青筋暴突,似在极力隐忍压抑着愤怒。
他垂眸看春生,她跪在冰冷的地上瑟瑟发抖。
风乍起,珠帘激荡。
他蓦地伸手将书案上的笔砚扫落至地。
殿外守门的太监忙推门进去查看,只见物什散了一地,漆黑的砚台在跪着的皇后跟前碎得四分五裂,未干的墨汁在地上蜿蜒着,染黑了皇后的裙边。
那年轻的皇帝此时一脸怒容,厌恶至极的模样,「将皇后送回长乐宫,无孤的旨意,不可轻易出入!」那太监看见皇后蝶翼般的长睫轻轻颤动,本以为会看见一双泫然欲泣的眸,可抬起头来,眼中却是古井无波。
无非是,哀默大于心死。
8皇后被赶出无极殿并软禁在长乐宫,一时之间,满宫哗然。
紧接着传来林家被抄的消息。
林家倒了,皇后愈发孤立无援,众人都在觊觎着春生即将保不住的那个后位。
她们等着那一天,可那一天却迟迟没有到来。
舒越将春生软禁后便一力打击林家,抄的抄,砍的砍,显然是恨毒了林家。
可是,那林家送进宫的皇后却依然自在地活在长乐宫,除了被软禁以外,与平日并无不同。
珍妃依然受宠,且也恪守本分,对于宫中所发生的事一概不理会,也不附和着其他妃子去议论皇后,安安静静待在朝云宫,从不逾越。
回想之前的小产,她也是极快地平静自己的情绪,乖巧地接受那近乎袒护的结果。
右相教养出了一个合格的妃子。
可其他妃子是巴不得春生死在长乐宫的。
她们可都看出来了,皇帝这是对皇后余情未了,看似暴戾厌恶,却护得死死的。
对她们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是以,几日之后,春生不是正牌的林家姑娘这个消息不知从哪里散布出来,一夕之间,不单后宫,便连前朝也传遍。
大抵是发达时林家过于跋扈嚣张,以至于如今它倒了,人人都要来踩上一脚,非得株连九族才肯罢休。
春生在长乐宫听到消息时轻轻笑了笑,蕴着万分的凄凉。
到底舒越还是想彻底斩除林家,到底他还是连她也容不下。
她将刀递到他手里,便想过会有这一天,是以如今他一刀刀下去,竟也不觉得疼。
传言不假,她确实是个冒牌货。
她的父亲林浒娶妻徐氏之前,曾有一个通房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只是这却是瞒着徐氏的。
后来徐氏进门,林浒为了掩埋这件事,将通房送走了,本来她也是要一并送走的,只是老夫人心善,便留在身边教养。
后来徐氏虽有所察觉,但也是心慈之人,一应用度全比照后来所生的春生的用度,虽不正名,也是当作小姐来养的。
旁人虽不知晓,可在林家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徐氏尚在时,逢年过节也会带着春生和她过府拜见亲戚。
她父亲身亡后,徐氏不日也追随着去了,这一支老的老小的小,便逐渐败落。
直到最后,春生喜欢上一个侠客,不顾身份名节一路追随,家中便只剩下了她和老夫人了。
后来林家谋划妃位,嫌她出身低贱,便让她顶了春生的名,送入了宫。
仔细算下来,这也是欺君之罪,舒越追究起来,或可连诛。
林家保不住了,春生想。
她将最致命的东西交到舒越手上,不过是妄想他感念往昔情意,将这事一力封藏,林家或得一丝喘息,不至灭族,蛰伏下来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只是,到底是她高估了那些情分,也许,在舒越看来,从始至终,他们之间便未有过情分一说。
9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
禁中火把亮起,照亮了半个宫殿。
宫变发生得猝不及防,不过只片刻,御林军便将其压制于宫墙之上的一隅。
只是不曾想,林家长子林桀同他的部下将手中钳制的女子挡在身前,送到光明温暖的火光之下。
是春生,以及珍妃。
惨白的刀刃架到她们的脖子上,转瞬便出现一道血痕。
春生沉默着不说话,珍妃则满脸泪痕看着舒越。
舒越紧抿着唇,眸沉如墨,「你们抓皇后做甚?
你可是忘了,她也是你们林家人。
」林桀将春生抓得更紧,大笑道:「碧珠可是说了,您日日派人去长乐宫探我这族妹的消息,事无巨细,都要向你一一汇报。
可见您对我这族妹够上心。
」舒越轻笑一声,接过侍卫呈上的箭,拉满了指向林桀,「你又怎知我不是为了防她与你林家私下密谋?
」林桀一噎,扯着春生往后退了几步,「我看我这妹妹可是对您情根深种,您当真不顾情分?
」舒越眉眼冰冷,「负隅顽抗!想必皇后很乐意和你死去的族兄见面。
」一直沉默的春生微微仰头,往日里平静却温柔的眼中弥漫着厚重的雾,舒越一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正要开口,却听春生轻笑道:「陛下,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子待心上人的情意。
」众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厚重的夜色中,那高高的城墙上有一道影子快速地坠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带着决然和义无反顾。
林桀的惨叫划破长空……舒越怔在原地,看着春生消失的地方,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怀中撞进了一个娇小的身子,他茫茫然搂住,闻到一片馨香,却是受了惊吓嘤嘤哭泣的珍妃。
他珍爱的妃子,却不是他的皇后。
10舒越总是会梦见春生坠下宫墙的那一幕,在他梦里,宫墙下是无尽的深渊,他就伏在墙头,眼睁睁看着春生飞快地坠落……然后,惊醒,大汗淋漓。
他是欢喜春生的,只是同时也惧怕着她。
他怕这份喜欢最后会汹涌泛滥,达到他也控制不了的地步,所以他想方设法地远离,不见则不念。
他是帝王,这份爱人的能力是他最不需要的。
可是他又控制不住派人打听她的消息,越是见不着,那份思念愈发浓厚,钻入骨髓一般,日日夜夜,想得抓心挠肺。
他深深地厌恶着自己,又为自己偶尔见上她一面便欣喜不已而感到愤怒。
他登基时尚年幼,林家欺幼主,一度想把持朝政,幸在右相一力扶持,才勉强达到了如今的局面。
所以,珍妃是要入宫的,并且还要恩宠无双。
而林家,也是要除的,最好,赶尽杀绝。
春生甫一进宫他便查了她的来历,知道林家欺君,只是那时时机未成熟,他与母后便将计就计,扶她上了高位。
须知处得越高,摔得越狠,他起初是打定决心对林家人一个不留的。
可谁知,后来又生了那样的情愫。
唯唯诺诺,犹豫不决,连他自己都万分厌弃自己,可就是下不去手,他一次次看着她,看她对他娇俏狡黠的笑,愈发舍不得。
于是他打算将她是冒名顶替的事瞒下来,重新布局。
只是舒越百般谋划,却不想林家一夕弃她,甚至谋害珍妃的孩子嫁祸她,如此一来,春生便从他极力弱化隐藏变成了暴露于人前,不断有人想把她拉下那个与他比肩的位置。
后来,她跪在无极殿,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甚至来不及阻止,来不及告诉她隔墙有耳,她便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殿外熏风和煦,他却如坠冰窖。
他派人将她送走,自己独自坐在无极殿。
书案冰冷,笔墨凝结,他眼中荒凉无比。
她哀莫大于心死,他又何尝不是心如死灰。
她以为将刀递给了自己,其实却是将屠刀呈给了众人,他想要保住她,却已是无力。
天子之道,在于制衡,而不在于一意孤行。
所以,当他挽弓撘箭指着她的那一刻,是真的想要她去死,带着这份不能告诸的情意,随着黄土尸骨一起腐烂,从此他方可解脱。
可是,当她拉着林桀一起跳下去的时候,他又蓦地觉得寒意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浑身的血液也被冻结,连呼吸也凝滞。
他方知,从此他再不可能解脱。
当她对着他笑得不再虚情假意的时候,带着细致温柔向他贴近,他便逃脱不了。
雪云散尽,灯花空老。
殿外寒梅三三两两绽放,随着清风送来一缕幽香。
雪压梅枝,掩藏了花蕊,明月当空,洒落一地清辉。
舒越仔细端详着身旁沉睡的春生,末了,缓缓倾身,温暖干燥的唇贴上那光洁的额头。
只听闻他轻声念来:「相思难表,梦魂无据,惟有归来是……」一如当年他在昏迷的两日中偶尔清醒,便在一个寒梅悄绽的夜晚,感到她俯身将柔软的唇印在他脸颊,复又覆在他耳畔悄声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于是,初次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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