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欲与君相知
我欲与君相知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我是个不受宠的妃子。
住在最靠近冷宫边的一个宫殿，雪阳宫。
皇帝对外称，因为我对南靖不熟悉，所以为我寻觅了一个安静的住处。
其实就是他不愿见我。
1
我叫沈安妘，是北郦的长公主。我的兄长是北郦的王上。
一年前，南靖攻打我们北郦，我们毫无疑问地战败了。毕竟南靖兵力强盛，怎是我们小国可比的。而我们北郦资源紧缺，早已远远比不上南靖。
最后我们成了南靖的附属国。
按照规定，我们不仅得每年向南靖进贡，还得与南靖和亲。
南靖的新帝李驰旭，二十二，登基一年有余。
我是北郦唯一的公主，十八，正是待嫁年华。放眼整个北郦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去和亲。
所以我的王兄思来想去，只能让我前往南靖和亲。一切为了北郦，身为北郦的长公主，我无可推脱。
我坐上前往南靖的马车入了宫，和亲当日盖着头纱连皇帝的脸都未曾看到。
这一年来，我住在冷冷清清的雪阳宫，而他也从来没有来过。我时常想，这也挺好，少去了宫内的钩心斗角，纷纷扰扰。
但娟儿也常给我带些听来的消息，听娟儿说，如今后宫正宫之位空缺，现在管事的是雅贵妃。
雅贵妃是尚书之女，也是李驰旭还是太子时的侧妃。而原先的太子妃，大将军之女魏悠然，在李驰旭登基前就薨了。
听说是因为生子难产，只留下了一位公主。
传闻魏悠然与李驰旭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年少时，与他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也会骑马射箭。如今他视公主为掌上明珠，恐怕也是爱屋及乌。
这后宫中，除了太后，地位最尊贵的就是魏悠然所出的伽音公主了，她也是李驰旭目前唯一的孩子。
其实我很羡慕魏悠然。虽然她的一生过得短暂，但却是快乐的。
而我的一生只能被紧紧地束缚在高高的宫墙内。
在北郦的时候，我是受人尊敬的长公主。
虽然北郦比不上南靖，但是我也过得自在。在宫中琴棋书画，也能偶尔去草原骑马射箭。我只希望能寻觅一位好夫君，共度余生。
但我忘了自己是北郦的长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就要担起责任。
我在南靖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最后的平静被一封家书打破。
王兄在信中提到，因为北郦连续的饥荒，今年已经无法继续朝贡了。小小的朝贡对强大的南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是对如今的北郦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王兄想让我在李驰旭耳边吹吹枕头风。但是他不知道，除了和亲那天，这一年多来，我没有见过李驰旭。
在偌大的皇宫之中，如果不是刻意为之，想遇见一个人是多么地困难。
我虽然不受宠，但在这偏僻的雪阳宫也算自在，若不是要为北郦求得一线生机，我愿在此平静度过余生。
奈何家书频频送达，我知道，倘若不是情况紧急，王兄不会如此催促我。
王兄在信中，不仅让我求皇帝减免北郦的朝贡，更让我争宠生子。
我自幼与王兄感情好，我知道王兄不是想让我成为权力下的牺牲品，他更多的是为我考虑，希望我在南靖有所依靠。
「娟儿，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折起家书，静静地看着它被烛火一点点吞噬。
「是，公主。」
我漫无目的地沿着御花园的湖边走着，远远地看到镜心湖里隐约有个人影。
「好像有人落水。」
娟儿还来不及回答，我便快步跑了过去，没有犹豫地跳入水中。
我好水，在北郦的时候，一入夏便拉着娟儿、珍儿一起偷偷地溜去玩，所以这湖水对我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落水的是个孩童，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不停地扑腾，溅起层层水花。
我把小孩救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昏迷过去了。
「快去请太医。」
我抱着落水的孩童匆匆跑回寝宫，一刻不敢懈怠。
孩童大约三岁，生得可爱，又衣着华丽。
其实我也是有心机的。
我本是好心救人，但在救起她的那一刻，我就确认她是伽音公主了。在这后宫之中，这般年纪又衣着华丽的恐怕也只有伽音公主。
虽然我常在雪阳宫，但也曾听到宫女们交谈，算是了解一二。
如今救了李驰旭最宠爱的公主，我便有了接近他的机会，说来伽音公主无形之中也成了我的跳板。
看着躺在床上的伽音公主，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长大了定是个美人。
看着她这么可爱，想必魏悠然也是个美人胚子。
「参见皇上。」
我的目光被宫女的声音引了过去。
走在前面身材修长的人就是李驰旭了，他刚进门就让我有一种气息压迫的感觉。想来应该是刚刚下朝，听到了消息便赶了过来，朝服也来不及换。
「臣妾参见皇上。」
李驰旭听到我的自称明显愣了一下，说来也是，他可能根本就不记得我这么个和亲公主。
「免礼，公主怎样了？」他大步上前走近我的床榻，虽然对我的自称存在疑问，但此刻他显然并不关心。
李驰旭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伽音公主哪里受伤。
靠得近了些我才看清他的脸。棱角分明的脸庞，英挺的鼻梁，立体的五官像刀刻般俊美，整个人都散发着威慑天下的王者气息，穿着一身朝服更是如此了。
如果他只是寻常人家的男子，那见到他的第一眼我一定会心动。可是不行，因为他是个帝王。
我从小在深宫长大，早就看透了帝王的无情，更明白爱上帝王最是可悲。
李驰旭确定伽音公主没事后，才想起边上站着的我。
「你？」
「臣妾沈安妘，是北郦和亲公主。」
「皇上，是云妃娘娘。」李驰旭身边的周公公提醒道。
「噢云妃啊！这回多亏云妃你了，要不朕的公主就危险了。朕定会好好赏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李驰旭虽语气温和，但他的表情却是严肃的，这样的他让我有些害怕。
我犹豫了一下。
我想要的很明显，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直接说出来。
我不知这样是不是会适得其反，如果引起他的反感，那一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皇上，臣妾想为北郦争取三年的免朝贡。」
但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现在不说怕是来不及了。
李驰旭听完明显愣了一下。
虽说这点朝贡不算什么，但是后宫嫔妃插手前朝之事已是大忌，更何况还是两国之间的。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李驰旭。
「好，朕许了。」
「谢皇上。」
我抬头对上了李驰旭的视线。
他正在打量着我，他看着我，即使不说些什么也已让我毛骨悚然。
也是，他这样年轻的帝王，没有点手段和能力如何坐稳这个位子。
我和李驰旭对视了几秒，不甘示弱。
「既然是云妃救了公主，是否知道公主为何落水？」
李驰旭语气冷冷的，原来不是不管，只是在等秋后算账。
「臣妾不知。臣妾到时，公主已经落水。」
我冷静地回答李驰旭，明明没做坏事，却被他看得心慌。
而他也看着我，试图从我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周礼，去查清楚公主是怎么落水的。」
「嗻。」
周礼是大内总管，也是李驰旭面前的红人。
虽然李驰旭没有发火，但是他的语气更让人害怕。
「皇上，既然没什么事那臣妾就……」
「公主是云妃救的，那这几天就麻烦云妃先照顾公主了。交给其他人朕不放心。」
「皇……」
「怎么？云妃可是不愿意？」
「臣妾不敢，能照顾公主是臣妾的荣幸。」
「那便好好照顾公主，朕晚些过来用午膳。」
「是。」
李驰旭甩下几句话便走了，空留我愣在原地。
他对伽音公主的爱护宫里人尽皆知。
为了保护伽音，平常就算是雅贵妃也不能轻易接触到公主。
而我只是救了伽音，他就放心把她留在我这？更何况他好像也在怀疑我。
「公主，皇上要在我们这用午膳。」娟儿却没有想这么多，她看起来可开心了。
「娟儿，你不觉得他有点奇怪吗？」我看着李驰旭的背影，若有所思。
「算了，去准备吧。吩咐下去，一定要照顾好公主。」要是伽音公主有什么不妥我也没好果子吃。
「是，公主。」
娟儿这傻丫头，估计觉得我马上就要峰回路转，过上受宠的日子了，开心得连步伐都欢快了不少。
可是帝王的心谁又能猜得准。
我能做的，只是顺从。
时刻记着我不仅是沈安妘，更是北郦的长公主。
2
晌午，李驰旭如约而至。
他换了件黑紫色的长袍，比起早上的朝服，随和不少。
「云妃不必在门口等着，进去吧。」
「是。」
我跟在李驰旭的身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我与他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和亲当天，但那时，我也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并未看见人。
第二次是在早上，他刚下朝穿着朝服匆匆来看公主。
第三次就是现在了。
「公主醒了吗？」
「已经醒了。」
「去看看公主。」
李驰旭的个头高、腿长导致迈的步子也大些，他随便的一步我跟着都有些局促。
「伽音？」
「父皇父皇。」
伽音不过三岁，说起话来稚气十足，听着很是舒服。
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希望我能拥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孩子。
「伽音。」李驰旭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声音才落下，伽音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随即坐了下来，让伽音坐在自己的腿上，又扯过被子给伽音包上。
「父皇，伽音好害怕。」
「伽音不怕，告诉父皇，今天怎么会到镜心湖边去玩？荼姑姑呢？」
李驰旭提到的荼姑姑是魏悠然的陪嫁侍女，魏悠然薨后，就是荼姑姑一直照顾伽音。
除了荼姑姑、皇上、太后，还有神秘的宸贵妃，其他人都很难接触到伽音公主。
我在边上站了会，听了几句他们的对话，觉得自己多余，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种事情，也就是宫中寻常手段，看来是有人想除掉伽音。
但会是谁呢？雅贵妃？她应该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
她嫁给李驰旭多年一直无所出，虽然伽音身份尊贵，但是个女子，也不会威胁到她什么。
宫中嫔妃虽多，可很多答应、才人，就连李驰旭自己都还没记明白。
其实这也是太后着急，见李驰旭登基多年了还只有一女，皇室血脉单薄，才广纳妃子，想要充实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不过此事，如若李驰旭不配合，太后着急也没用。
「想什么呢？」我正发着呆，李驰旭从内室走了出来。
「臣妾只是在想皇上怎么还没出来？」
「哈哈。」李驰旭爽朗地笑了两声。
「云妃若是饿了，就先用膳，不必等朕。」
「臣妾不饿。」我含笑回答了李驰旭，又命人将伽音的份额端进屋内。
随后同李驰旭一起用膳，又起身给他盛了碗汤。
「这是？」他放下汤抬头看了看我。
「这是臣妾家乡的三冬汤，在臣妾家乡，这是出嫁女子必须学习的汤，只能做给自己的夫君喝。」
「臣妾也想做给皇上尝尝，不知合不合皇上的口味？」
我假装满心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实际上我一点也不在意他的答案。
但是在宫中，想要得到宠爱，需要点小手段。让他对我留下印象，这就是第一步。我得一步一步地在这后宫之中为自己谋出一条生路。
「味道甚好，朕很是喜欢。看来朕以后得常来，才能喝到云妃的汤了。」
「皇上喜欢，臣妾就开心。」
一直以来都有听说，皇上对宫中的部分嫔妃还算不错。虽然不常留宿她们宫中，但扛不住太后的催促，也偶尔去逛逛一起用用膳走走过场。
只是我这和亲公主，住在这偏僻的雪阳宫，恐怕皇上都不记得我，连雨露均沾都没轮到我。
如今也算是沾了伽音公主的光才有机会在李驰旭面前露露脸。
想我和亲一年，只是空有妃子的头衔罢了。
李驰旭用过午膳后便离开了，还将伽音带走了。
我不明白，更猜不透。
只觉得这宫中的感情真是虚假，李驰旭压根不记得我，我也不爱他，但我们却也能装出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李驰旭都没有来，仿佛前几天的事只是一场梦。
可太后却突然要见我。
「云妃娘娘，麻烦您走一趟了。」
此时，太后边上的斛姑姑正对着坐在殿中的我说。
我觉得自己像是马上要被抓去审问的犯人。
「麻烦姑姑了。本宫稍作收拾便过去。」送走了斛姑姑，娟儿马上就给我梳妆打扮。
「公主，太后娘娘为什么突然要见您？」
「不知道，帮我好好打扮一下吧。」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对娟儿说道。
其实我生得好看，大家都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如果是以样貌争宠，我不敢说第一，但好歹能拿前几。
「太后不喜张扬，拿我那条浅紫色的裙子来。」
在入宫之前，王兄就派人为我打探了许多，包括太后、皇上的各种喜好和禁忌，只是一直没机会用上。
「抓紧时间吧，莫让太后久等了。」
我又对娟儿叮嘱了一句。
这是我入宫一年多来，太后第一次主动召见我。
虽说不知道是为何事，但我也要努力给太后留下个好印象。
长信宫内。
「臣妾，参见太后。」
「免礼。」
我偷偷抬头看了看太后，虽说上了年纪，但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风貌。
「来，云妃你坐到哀家身边来。」
进到长信宫就感觉有些许紧张，一年多来，除了例行请安，其他时候都未曾来过。
就算是请安，我也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有与太后过多接触，也不知太后是个怎样的人。但是此时，太后的语气格外亲切。
「谢太后。」
「云妃来南靖已有一年了吧？真是不容易啊，千里迢迢来和亲，恐怕也时常想家。」
太后拉着我的手像唠家常一般，让我有了些错觉，就好像在北郦与母后聊天时一样，突然有点热泪盈眶。
「哀家也十分想念燕儿。」
太后口中提到的燕儿，是她所出的高阳长公主，是李驰旭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但是在李驰旭登基前，因为种种关系，已经到东衡和亲了，现在是东衡的王后。
「燕儿出嫁时，也与你一般大。如今哀家看到云妃你就想到了燕儿。」
「以后哀家唤你妘儿可好？」
「臣妾自然欢喜，远离家乡有太后娘娘的疼爱，是臣妾之幸。」
我得体地回答了太后。
在宫里一年多也听说了些关于高阳长公主的事。
据说以前高阳长公主去和亲并非自愿，而且太后也是不舍。
高阳长公主在和亲之前已有心仪之人，但拧不过先帝，最终还是被迫和亲。还因此事与先帝产生了矛盾。
可如今她已是东衡的王后，还与东衡王孕育了新生命。
原来就算不爱一个人也能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相敬如宾，共度一生。
「如今妘儿重获圣恩，定要好好努力，早日诞下皇子，为皇室开枝散叶。」
「娘娘。」
我假装不好意思，在后宫长大，这些说法我实在听过太多，多到我已经免疫了。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争相给皇帝生孩子巩固自己和母族的地位。
可是在太后眼里，我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装装样子还是要的，想来太后也是因为思念高阳长公主才对我多几分关爱。
我正巧也是和亲公主，这对太后来说，看着我就会想到高阳长公主，继而把对高阳长公主的疼爱转移些到我身上。
在这后宫之中我无依无靠，如果有太后的疼爱，一切会更顺利些。
曾经的我不争不抢，但我一直清楚无论在哪，只有尊贵，才能体面地过完这一生。
既然伽音公主的事给我创造了这个机会，我就要牢牢地抓紧。
「妘儿不必害羞，这些你以后就明白了。」
太后拉着我，聊了整整半天，我也不敢打断她老人家的雅兴。
抬头一看，天都黑了。
「妘儿你就留在哀家这用晚膳吧！一会儿皇帝也会过来。」
「晚些让皇帝去你宫里。」太后凑近我，压低了声音和我说。好像在讲一件特别大又特别神秘的事。
「太后娘娘。」我故作娇羞，但也心知肚明。
太后的这一番操作，无非就是听说了前几日李驰旭与我一同用了午膳并且让我照顾了伽音公主，便觉得他待我与其他嫔妃不同，想让我与他好好发展。
「傻孩子，如今宫中雅贵妃独大，好不容易有点机会还不懂得为自己争取。」
「雅贵妃若能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也就算了，可如今多少年了，那次后，她的肚子就毫无动静了。」太后不满地说道。
宫里一直有说法，说太后不喜雅贵妃。雅贵妃仗着自己暂代后宫之主、母族背景强大，就在后宫之中无法无天，独享圣恩。
自己无法生育就想尽办法不让其他的妃子抢在她前面诞下皇子公主。
这让太后十分不满，但是皇上又偏偏袒护雅贵妃，而且雅贵妃做得干净不留把柄，这让太后也无可奈何。
「臣妾会努力的。」
「有你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得到了我的小小承诺，太后才停止了这个话题。
又聊了一会，李驰旭便来了。
「参见母后。」
「免礼吧，皇帝终于舍得来了。若非哀家让人去请你，恐怕你早已忘了哀家这个母亲了。」
李驰旭来了，太后是打心眼里高兴，只是嘴上还要酸上几句。
「母后说笑了。」李驰旭边说着还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才看向身边的我。
「云妃也在？」
「哀家与云妃甚是投缘，所以让云妃来陪陪哀家。」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太后便替我回答了。太后话音落下，我便向李驰旭行了礼。
「今日母后备了什么好吃的？」
李驰旭走在前头，我搀扶着太后走在后面。其实太后的身子硬朗着，无须我的搀扶。
只是我区区一个妃子，在太后这可不能像李驰旭那么随意，那么张扬，还是得处处小心为妙。
3
一顿饭下来，如坐针毡。
和宫里最有权势的两人一起用膳，大气都不敢多喘。
而太后在整个期间不断地暗示李驰旭多去我那，这让我好不尴尬。而我也怕李驰旭误会，觉得我到太后这是为了这个目的。
「皇帝，这晚膳也吃得差不多了，送云妃回去吧。」
太后先发话了。
「母后……」
「不要和哀家说忙，哀家已经问过周礼了，你有空。」
太后一脸严肃地对李驰旭说，真的是迫不及待地将李驰旭往我那塞。
「既然如此，那走吧。」
我也看不出李驰旭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说完这句话就起身自顾自地往外走。
「太后，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我为难地看了看李驰旭的背影，又看了看太后，匆匆追上。
「去吧。」太后朝我微微扬了扬头。
太后这不是给我招仇恨吗？如此迫切地把李驰旭往我这塞，别说李驰旭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图谋不轨。
李驰旭走得很快，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他像是和太后怄气般，也不同我说话，我只能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长信宫到雪阳宫很远，我只能给自己找乐子地小步地小心地去踩他的影子。
「啊。」
却没想到李驰旭突然停下，而我还一心沉浸在踩影子中，一头撞上去，撞在他的背上。
「云妃都是这般鲁莽吗？」
李驰旭慢慢转过身，看着揉着额头的我说。
「臣妾知错。」我抬头看了看李驰旭，又低下了头。
我们靠得有些近，李驰旭遮住了照向我的月光。
「让朕看看。」
他抬了抬我的脸，认真地看着我的额头。
「有点红了，下次不要这么鲁莽了。」
我被李驰旭突如其来的温柔关心震惊到了，定定地看着他，这个角度看着，他更加好看了。
「云妃这般看着朕作甚？莫不是被朕迷住了？」李驰旭打趣道。
他倒是爽快，问完转头就走，留下我红着脸站在原地。
月亮的光照在湖面上，湖面波光粼粼，风夹带着蟋蟀的声音，我看着李驰旭的背影，有些心动。
李驰旭也不过二十二，正是大好年纪。
我一直觉得李驰旭身上是那种帝王的严肃气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直到刚刚，我才发现原来他也可以是个会说会笑的年轻人。
我想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会儿回过神后马上快步跟了上去。
「当日伽音可是在此处落的水？」
「是的，臣妾当日与娟儿在此闲逛，正好遇到。」
「皇上可是有查出什么？」我试探地问。
「走吧，天色已晚，朕送你回去。」
可李驰旭没有正面回答我，这让我更加疑惑。
「好。」
我的宫殿较为偏远，离太后的长信宫、李驰旭的御乾殿都很远，李驰旭送我回宫，也算绕了大半圈。
我以为李驰旭送我回宫后就会离开，毕竟太后的紧紧相逼他的不满如此明显。
没想到他竟径直走进内殿，自己坐了下来，留下我呆在门口。
「皇上……」
「怎么了？过来帮朕更衣。」
「臣妾以为……」
「以为朕不会留在你这过夜？」
「朕可是听太后的话，在你这留宿的，云妃是不欢迎朕？」
「臣妾不敢。」我边说着边走到李驰旭的身边。
「只是不敢？」
李驰旭一把扯过我，我一下没站稳地跌到他怀里。
我马上意识到，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李驰旭却按住了我。
「怎么了？云妃还没准备好吗？」李驰旭靠近我，贴在我耳边私语般地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都红了。
「好了，快帮朕更衣吧。」但是他似乎只是想看我窘迫的样子，戏弄我后，只是让我帮他更了衣，便自己走向床边躺下，还留了一半位置给我。
然后就闭上眼睛不再同我说话。
我也只能乖乖地躺在一边睡觉。
月光照在我的桌上，我偷偷转过头借着月光盯着他看，这是我第一次离他如此近。
我虽喜欢俊美之人，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迷住的。可是李驰旭，闭着眼睛都在我的审美上。
第二天，我是被娟儿叫醒的。
「公主，日上三竿了，快起床。」
我刚睁开眼睛，娟儿的大脸便怼在我的面前，我无奈地推了推她的脸。
摸了摸边上，被窝已经凉了。
看来李驰旭早就走了。
「公主在看什么呢？」娟儿明知故问，还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笑什么呢臭丫头。」
「皇上已经走啦，皇上走的时候还交代奴婢，不要打扰公主您呢。」
娟儿故意拖着长音调侃我。
宫里的消息总是容易走漏，李驰旭在我这留宿的事一早就在宫里传透了。
现在我的宫里有着各宫的人。
我和亲那日都没这般热闹。
4
「公主，现在外面有好多其他宫的侍女。」
「真是势利！平常也不见她们来，一听皇上在您这留宿一个两个的都来了。」娟儿不满地吐槽。
「你从小同我一起在宫里长大，这种事情不是很清楚的吗?」我边更衣边回应她。
「走吧，去看看。」
「是，公主！」
大殿中站着好些人，把我这本来不大的雪阳宫衬托得更加拥挤。
「参见云妃娘娘。」
「免礼。」
「云妃娘娘，奴婢名唤春桃，是瑶妃娘娘的侍女。瑶妃娘娘命奴婢送来上好的涵毓玲珑玉镯一对，我们娘娘想邀您到瑶光殿一叙。」
先说话的是京兆尹之女柳冰瑶的侍女。
如今这后宫的嫔妃中，位分最高的是尚书之女梁雅之和延尉之女江韶温。
梁雅之便是那雅贵妃了，听说她心狠手辣，善妒，而且阴晴不定。但位高权重，母族强大又惹不得，就连李驰旭也偏爱她几分。
而延尉之女江韶温，皇上赐宸贵妃，她与雅贵妃同是皇上为太子时的侧妃。听说皇上很信任她，她虽与雅贵妃位分相同，但性格却与雅贵妃截然不同。宸贵妃稳重、待人温和，无心争宠，整日摆弄自己宫里的花花草草，鲜少与人打交道。
但尽管如此，李驰旭还是常去她那。
想必是整日被琐事烦心，只有宸贵妃这样温柔稳重之人才能让他短暂地放松。
最重要的是，伽音公主也偶尔去她宫中走动，这足以证明李驰旭对她的信任。
听说江韶温与李驰旭相识比那魏悠然更早些，但是李驰旭最后却娶了魏悠然。江韶温只落得个侧妃。
但是如今，倘若她有心争宠，恐怕后位就没雅贵妃什么事了。
有说法皇上有意将后位授予宸贵妃。
再者就是这瑶妃了。
瑶妃与我在宫中位分相当。她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批妃子，但在宫中混得却是马马虎虎，常跟在雅贵妃身后，为她做事。
想必是如今日子不好过了，想换条路走走。
毕竟雅贵妃怎么会真心为她，李驰旭只宠她一人才是她心中所愿。
春桃开了口，后面陆陆续续地就有各宫妃嫔婢女开始自报家门，都是送来各种珍宝想与我拉拢关系的。
后宫之中没有多少真感情，只是听到些风吹草动就着急站队。她们这般讨好，不过想让我在李驰旭面前为她们美言几句。
但是这个忙我是帮不上了，毕竟我这云妃的称号也只因为我是北郦的和亲公主。如果没有这层关系，我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待着。
娟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们给招呼走，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听到雅贵妃要见我的消息。
「公主，雅贵妃可不是什么好人，就这样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公主，咱们要不要告诉皇上呀？」
「当然不可以，这点小事就告诉皇上，娟儿，你这么些年在宫里白生活了吗？」我呵斥道。
娟儿冒冒失失的，在北郦的时候有我护着她自然无事。但这是在南靖，若是说错了话招来什么麻烦我也护不住她了。
更何况，李驰旭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何来受宠一说。
「快点帮我准备吧，打扮得朴素点，雅贵妃不会喜欢其他人打扮精致压过她。我们才刚刚在宫中崭露，一切还需要低调。」
「是，公主。」
宫中的路还坎坷，既然我趟上这摊浑水了，就要走稳走好。
王兄说得对，我好了北郦才会好。
现在我所求的不是李驰旭爱我，而是他宠我，毕竟他的宠爱就是这宫中的通行证。
华清宫果然不一样。
富丽，奢侈。果然还是南靖财力雄厚。
在北郦，母后的寝宫都没有雅贵妃的这般富丽奢侈。
「参见贵妃娘娘。」
雅贵妃身着一袭华服，面似芙蓉，眉似柳。她的肌肤如雪，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看起来妩媚多情又尖酸狠毒。
「你就是那和亲公主？」
她瞥了我一眼问道，傲娇得很，看起来丝毫不觉得我对她会有什么威胁。
「回娘娘，是的。」
「免礼吧，到本宫跟前来。」
其实我的位分不过比雅贵妃低一级，大可不必如此。
但是树敌不如树友，雅贵妃自然希望我对她言听计从，给足了她面子，她才不会为难我。
「不错，生得好看，难怪皇上喜欢。」
「娘娘说笑了，臣妾自比不上娘娘美若天仙。」
「呵呵呵。」雅贵妃被我哄得捂着嘴笑。
「来人，赐座。」
「谢娘娘。」我欠了欠身。
恐怕这梁雅之让我来是想好好打探敌情。
「妹妹见外了。」
「本宫这有好些上好的绸缎，只是本宫觉得素了些，见妹妹不喜奢华，这些就送给妹妹吧。」
「常在皇上跟前，自然是要打扮得好些。」
雅贵妃说得好听， 也不知道她打着什么算盘。但我也只能静观其变，毕竟她为刀俎我为鱼肉。
「多谢娘娘好意，臣妾很是欢喜。」
我边说边示意娟儿接过雅贵妃婢女手中的绸缎。
「云妃喜欢就好，云妃穿得好看了皇上见了开心，皇上开心了本宫就开心。」
「本宫既然暂代中宫之职就应该管理好后宫，不给皇上徒增烦恼。」
「爱妃说得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雅贵妃话音刚落，李驰旭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
雅贵妃明显愣了一下，但又马上反应过来，内心的欣喜全写在脸上。
「臣妾参见皇上。」
我和雅贵妃同时给皇上行礼。
「免礼。」
雅贵妃一起身马上迎了过去。
「皇上今儿个怎么有空到臣妾这来了？」她嘴上虽这么问着，但对李驰旭到来的开心已经溢于言表了。
「怎么？爱妃不欢迎朕？」
李驰旭边说着，手还环住了雅贵妃的腰，而雅贵妃也顺带半靠在李驰旭的身前，两人亲密地走上殿中的主位。
而我全程像个空气一样站在旁边。
看着李驰旭转头和其他的妃子如胶似漆，我突然觉得好像和李驰旭拉近的距离都是错觉。好似那晚揉着我的额头、出言调侃戏弄我的人不是他。一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皇上处理政务累了吗？臣妾这有些点心皇上先垫垫肚子，厨房马上就准备好晚膳。」
「皇上是想先吃桂花糕、樱花糕还是梨花糕？」
「或者臣妾这还有……」
李驰旭笑了笑打断喋喋不休的雅贵妃，又伸手轻刮了一下雅贵妃的鼻子说道：
「爱妃再这么念叨下去，朕都要听饱了，随便给朕来点，爱妃准备的朕都喜欢。」
雅贵妃听了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副娇羞女子的模样，与前面同我说话的时候截然不同。
李驰旭像是才看到我一般。
「云妃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也在就一起尝尝雅贵妃这里的点心。」
「味道非常不错，朕很是喜欢。」说着还转头宠溺地看了看雅贵妃。
而我自然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这种情况下，点心再好吃也不能贪这一嘴。
雅贵妃不会希望我留下的。
「多谢皇上、贵妃娘娘。臣妾出来有些时辰了，便就先回了。不打扰皇上与娘娘用膳了。」
「妹妹既然累了，那便赶紧回去休息吧，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我这的点心啊跑不了，随时给妹妹备着。」
「多谢娘娘厚爱，臣妾先告退了。」
我朝李驰旭和雅贵妃福了福身，然后转身离开。
才出门口，里面不知说了什么，就传来了一阵笑声……
5
李驰旭与雅贵妃在屋内甜蜜恩爱，我在那实在多余。
「公主，外面的传闻果然一点不假，皇上真的偏爱雅贵妃。」
「雅贵妃的华清宫可比公主您的好太多了，规格也大多了，那服侍的侍女里里外外都能绕好几圈了。」
「公主您说，您和那雅贵妃位分不就差了一级嘛？可这待遇却差多了。」
娟儿方才在华清宫大气不敢喘，这会儿出了华清宫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好了娟儿，雅贵妃现在代掌中宫，又受皇上宠爱自然不一样了。这后宫之中没有不通风的墙，你呀你，还是少说点，别给自己惹来麻烦。」
「是~公主。」娟儿瘪了瘪嘴回答。
我和娟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晚膳过后，雪阳宫内。
「周公公到——」
门外有人通报了一声。
我和娟儿奇怪地互相看了看。
眼见着李驰旭身边的周礼周公公走了过来。
「周公公，这会儿来是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虽然周礼只是个公公，但他是李驰旭面前的大红人，就连雅贵妃在周公公跟前都得让他三分。
「皇上请娘娘到御书房一趟。」
「现在？」
我怀疑自己耳朵似的又问了一句，毕竟现在天色已晚，我本打算院里坐坐便要歇息了。
「是的，还请娘娘随咱家走一趟，莫让皇上久等了。」
听了这话，我也不再多说，随着周公公出了雪阳宫。
说来也奇怪，李驰旭不是在雅贵妃那吗？怎么又突然召我去御书房。想着想着，竟觉得雪阳宫到御书房的路都不远了。
这是我第一次到御书房。
这个时辰了，御书房还灯火通明。烛光从殿内照到殿外，整个大殿富丽堂皇，无不宣告着南靖的昌盛。
「臣妾参见皇上。」
我低着头向李驰旭行礼。
还没听到李驰旭的免礼，就被一个突然跑过来的孩童撞得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云娘娘。」
原来是伽音。
伽音小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她才一点高，抱着我的样子好笑又可爱。
「伽音，不得无礼。」
李驰旭的声音从殿中的座上传了下来，我抬头看了看，他的装扮与前面在华清宫见到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现在的声音略显疲惫。
「云妃，伽音吵着要见你。你现在就带伽音到内殿好好地陪她玩玩吧。」
李驰旭的一番话解决了我所有的疑惑。
原来是伽音要见我。
「那臣妾就带公主去内殿了。」
经过李驰旭身边的时候我还偷偷瞄了几眼，看到了桌边厚厚一沓的奏折和认真批改奏折的李驰旭。
好似我们是一家人。
可这终究是我多想了。我不是他李驰旭的妻，他也不是我沈安妘的夫。我只是他众多妃子中的一个。
我收回思绪和伽音一起到了内殿。
看内殿感觉李驰旭应该常在御书房休息，治理好一个国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即使是天资过人的李驰旭，也要付出很多的努力。
「娘娘，娘娘。快来陪伽音玩。」
陪伽音在内殿玩了好一会，抬头一看，天都黑透了。
此刻伽音也在李驰旭的床上睡着了，她睡觉的安静样子像个瓷娃娃，让人看了好喜欢。
我转头看了看外殿，除了烛火燃烧的嗞嗞声，没有听到一点点的声音。
「皇上。」
李驰旭听到我的声音抬头看了我一眼。
「睡着了？」
「嗯。」我回答完，李驰旭却没了后续，我站在原处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想了想，还是走到李驰旭身边为他磨起了墨。以前在北郦的时候，我也常给我的父王磨墨。
「辛苦云妃了。」
李驰旭突然放下手中的笔和奏折侧着头笑着看我。
看得我心跳漏了一拍，我承认，他是有点魅力在身上的。
「朕看云妃也喜欢伽音喜欢得紧。」
李驰旭顿了顿又接着说：「不如也给朕生个公主。」
没想到李驰旭的下一句是这个，我听得愣了一下，实在摸不清他的态度。
「皇上说什么呢？」
李驰旭看我害羞，却又故意要捉弄我，直接一把扯过我，我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在他的腿上。
他顺势环过我，轻轻地亲了下我的脖子，然后凑到我耳边慢慢地喘着气说了句：「择日不如撞日。」
便抱起我径直回了承明殿。
不愧是南靖。
李驰旭的承明殿比起雅贵妃的华清宫和太后的长信宫更是大了几倍不止。
但此刻的我已全然没有心情观赏他的宫殿了。
李驰旭径直走进内殿，把我放在床上。看了我一眼，便低头开始慢慢地向下脱我的外衣。我彻底意识到危机。
慌张地扯住了自己的衣服下意识地推开李驰旭。
他像是没有料到我会有这么大反应，没留意地被我推得踉跄了两步。然后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我，看得我直慌。
「皇、皇上。」
「怎么？云妃是想告诉朕还没准备好是吗？」
「又或者……」
「不，不是。」
我不知道李驰旭还会说出什么，但是这种情况下我怕惹恼他，会从此进入真正的「冷宫」。
「那是什么？」他不打算放过我似的，连连追问。
「臣妾只是觉得……应该是臣妾来伺候皇上。」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然后决定妥协。
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既然决定在这后宫中依仗李驰旭生活，那就不能得罪他。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故作成熟妩媚又有些青涩向李驰旭走过去。
然后轻轻又慢慢地脱掉李驰旭的龙袍……
6
第二天一早。
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只有我一人了。
摸了摸边上的位置，又凉了。和那日一样，醒来总见不到他。
婢女端着盆水和衣服走了进来。
「参见云妃娘娘。」
「起来吧。」
「皇上是去上早朝了吗？」
「回娘娘，是的，皇上吩咐奴婢们不要打扰您休息。」
「现在几时了？」
「回娘娘，现在巳时了。」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我不再多作休息，洗漱片刻后就打算离开，免得一会李驰旭下朝了遇到尴尬。
现在我还没法面对李驰旭，想着想着，转头瞥见了床上的一抹红。
而此时，雪阳宫内。
「公主，您终于回来了。」
刚进殿就看见娟儿着急地来回踱步。
「公主，您没事吧！」边说着还边上手来检查我有没有受伤。
我急忙拦住娟儿。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呢？别担心。」
我嘴上虽这么说着，却有些不自然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袖。
「公主，昨晚您和皇上是不是……」
娟儿有时虽不太灵光，但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点自然知道。
我自知瞒不过，也没打算瞒。
「嗯。」我没有说话，只是用鼻腔轻轻发声承认了。
娟儿听到后开心得简直要上蹿下跳了。
「公主，我去给您准备早膳。」看着娟儿为我开心的样子，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另一边，听说华清宫那位已经气得不行了。
还想躲李驰旭几日，但才用过早膳就被周公公匆匆喊走。
「云妃娘娘，咱家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助您。」
「公主哭闹不止，皇上商议政事又不许打扰。咱家知公主甚是喜欢娘娘，才冒昧前来求助。」
周公公步伐匆匆，引着我往御书房去，一刻也不敢耽误。
「公公见外了。」
御书房外。
荼姑姑正哄着号啕大哭的伽音公主。
「周公公，您终于回来了，您看看能不能快去通报一声。公主是一定要见到皇上的，不然怕是止不住了。」
「姑姑您放心，不如让云妃娘娘试试。」
周礼话音刚落，李驰旭从书房内走了出来。
「是谁惹朕的公主不开心了。」李驰旭边说着边从荼姑姑手中接过哭闹的伽音公主。
「不哭了，父皇在这呢。」
他耐心地哄着伽音，丝毫没有嫌弃伽音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伽音想父皇了。父皇已经好几日没有陪伽音了。」伽音奶音说完，伸出手环住李驰旭的脖子，抱得更紧些。
「是父皇的错，那今日父皇就陪伽音好好玩玩。」
李驰旭边说边擦了擦伽音的眼泪，又看了看边上的我。
「云妃也在，那便一同吧。」
说完便抱着伽音往御花园走去。
他自顾自地说完，没有太多神情。
而我今日见到他的心境却与昨日完全不同，他一说话我便觉得红了脸，好在他应该没有看见。
我不自然地迈开步子，小步地跟在后面。
先不说李驰旭这人怎样，但对伽音真的是没话说。
「父皇，父皇，快来快来！」伽音走起路来还踉踉跄跄，在李驰旭的前头一步三回头地用着糯糯奶奶的声音喊着李驰旭，小奶音喊得人心都要化了。
「慢点，莫要摔着了。」李驰旭在后加快步伐跟上。
两人玩闹了一会，他便一手抱着伽音，一只手去摘树上的花，我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参见宸贵妃。」
江韶温来的时候，是周礼眼尖先看见的。他带头问候了一声，接下来一排排的参拜声。
江韶温略过所有人，径直走向他们。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江韶温。
人如其名，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让人如沐春风。
李驰旭听到声音和伽音一同回头。
「周公公有礼了。」
「参见皇上。」江韶温回应完周礼又上前向李驰旭行礼。
「免礼。」李驰旭把花递给了周礼，伸出一只手扶起了江韶温。
「宸娘娘。」而伽音一见人，立马从李驰旭手中挣脱过去，转身到了江韶温的怀里。
「宸娘娘，伽音好想您呀。」伽音说完伸手环住了江韶温的脖子，将头耷拉在江韶温的肩膀上。
「宸娘娘也想伽音呢。」李驰旭和江韶温听了听对视着笑了笑。
「你个小没良心的，刚刚还说想父皇呢，这会就到宸娘娘怀里去了？」
李驰旭故作吃醋地说道。
「想，伽音都想。」
伽音的回答惹得两人哈哈大笑。
看着三人相处，我默默地退到一边。
两人陪着伽音玩了一会。
过了挺久，李驰旭看了眼陪在一旁的荼姑姑，用眼神示意她将伽音抱走。
这可惹得伽音不满了。
「不要不要，伽音还想和父皇还有娘娘一起玩。」
荼姑姑伸手却遭到了伽音的拒绝，伽音像是挂在了江韶温身上似的。
「伽音乖，娘娘和父皇说点事，你先和荼姑姑去玩好吗？」江韶温耐心哄着。
伽音回头不开心地看了一眼李驰旭。
不情愿地被抱走后，李驰旭又遣散了身后一群人，和江韶温走到不远处的亭子坐下。
荼姑姑带着伽音来找我，隔着远了些，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我隐约觉得，他们之间是有秘密的。
7
雪阳宫内。
「公主，皇上已经两日没来了。」我在座上慢慢地喝着茶。娟儿却来回踱步。
「公主。」
见我不搭理她，依然不急不慢地喝着茶，又着急地喊了几声。
「娟儿来。」我笑了笑娟儿，又朝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娟儿一听还以为我是想和她说点什么，屁颠屁颠地就过来了。
「来，喝点茶败败火。」我将摆在自己面前的茶向娟儿那推了推。
「公主～您怎么还有心情逗我呢？」
「已经过去两日了。您看皇上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呀！」娟儿边说着边往我腿边靠了靠。
「您说其他宫好歹讨点赏赐，怎么我们就什么也没有？」她看了看我，见我没有反应又自顾自地接着说。
「公主您知道娟儿不是看重这些，娟儿只是气不过，皇上对您的态度也太冷漠了吧。」
娟儿噼里啪啦一顿说，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好了，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小心隔墙有耳。」
我安抚了娟儿一番，娟儿才停下喋喋不休。
殿内。
我正在写家书给王兄传去，娟儿坐在我的桌边为我磨墨。
「公主，娟儿想家了，想北郦的大草原，也想珍儿。」
珍儿是我的另一位贴身婢女，与娟儿情同姐妹。但因为自幼身子不好无法出远门，我便准许她留在北郦不用陪我出嫁。
「娟儿。」
「如今我已嫁入南靖，恐怕这辈子我们都没有机会再回到北郦了。」听到娟儿的话，我的手顿了顿。
「谁说没有机会。机会是有的，就看云妃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李驰旭从门外走了出来，突然出声吓坏我们。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写一半的家书藏起来，不让李驰旭发现。
按照律例，我已经嫁入南靖，便不得私下与北郦通家书。
为的就是防止泄露南靖近况，倘若被发现，严重的是要论罪的。
「皇上，您怎么来了，底下的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我迅速调整状态上前对李驰旭说道。
「是朕不让通报的，朕想看看云妃在忙些什么？」
「怎么了？云妃难道是有秘密不让朕知晓，朕方才见你在藏些什么呢？」
「皇上您说笑了，臣妾从里到外都是皇上的人了，还能有什么秘密？」
李驰旭笑了笑，慢慢地抬起手用食指指着我心脏的位置说道：「那这呢？」
「这也是朕的？ 」
「那是自然。」，我心口不一地回答。
惹得李驰旭哈哈大笑。
可李驰旭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人，自然不会被我三两下就扯远了。
「那方才朕见云妃好像在藏些什么？」
李驰旭边说着还故意探头看向书桌，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我急得脑子一转，忙说：「那是臣妾为皇上准备的礼物呀！」
「只不过，臣妾不想这么早让皇上见着。原是想偷偷给皇上个惊喜，没想到却被皇上撞个正着。」
我故作生气地说。
李驰旭笑吟吟：「看来是朕来得不是时候，是朕的错，那朕便不看了。陪朕到外头走走？」
边说着边环着我的腰往外走。
我知道李驰旭是何等地聪明，这样拙劣的谎话他怎会信，只是配合我做戏罢了。但是我也不是傻，我自然也知道。只是李驰旭愿意配合我，我便顺着走下来了。
只是这个时候我不知道，我与北郦通的家书，原来时刻都被李驰旭监视着。
我以为的各种秘密，其实一直暴露在李驰旭的视野下。
宫里有点风吹草动总是藏不住。昨日本该是到华清宫的日子，而李驰旭却到了我宫中。
这个消息第二天就传了个遍，我猜各宫已经是恨得牙痒痒了。
而李驰旭就像不知情似的一连好几天都往我这跑。
「云妃这的点心是真不错，尤其是这玫瑰酥。」
李驰旭品了一口说道。
「香甜软糯，入口芳香四溢。」
他在我宫内优哉游哉地品尝着点心，全然不管雪阳宫外的纷纷扰扰。
「皇上喜欢就好。」我虚伪地笑了笑。
「云妃亲手做的朕当然喜欢。」他也虚伪得很。
李驰旭说着说着便不老实起来，伸手环住了我的腰。
我一时有些紧张，视线慢慢地往下移，只见他另一只手紧紧地禁锢在我另一侧腰间。接着俯身探了下来，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暖暖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
我躲了躲，身体却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李驰旭轻啄了我的嘴角，正打算加深这个吻时，我却将手抵在他的胸膛轻轻地推了推他，以示抵抗。
「怎么了？」
李驰旭愣了愣，明显有些动情了，却耐着性子，压着嗓音低沉地问我。
我犹豫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皇上，您今儿该去瑶妃那了。」最后随便说了一句。
他也是没想到我这个时候会突然提这个，顿时兴致全无，拉下脸来。
松开我一句话也没说，大力摔门径直离开雪阳宫，没有给我一点再说话的机会。
是啊，这种时候被拒绝是谁都会有些不开心。
在门外的周礼盯着李驰旭离开的背影也是纳了闷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就成这样了。
但是老成的他立马就跟了上去。
8
一直守在门外的娟儿听了声马上进来。
「公主，皇上怎么……」
「没事。」
娟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她想再次开口追问，我的眼泪却止不住地从脸颊无声地滑落。
我慢慢地走到桌边，趴在桌子上，将头埋进胳膊里，失声哭了起来。我的肩膀不停地抖动，发出轻轻的抽泣。
娟儿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未时，收到从北郦传来的家书。信中提到，绪娘病逝了。
绪娘是我的奶娘。
或许别人不能理解，一个奶娘对公主来说有什么重要的。但绪娘却恰恰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小时候，我虽是养在母后宫里的，但是母后却不能像绪娘一般整日陪着我。
我在北郦的记忆中，大部分都是绪娘。
绪娘陪我睡觉，我读书的时候她在边上鼓励我、夸奖我，给我准备好吃的吃食，我的脑海里一帧帧一幕幕都是她。
后来，我到南靖和亲，本想带着绪娘。我想给她养老，好好照顾她的后半辈子。但是绪娘近几年身体越发不好，没法跟着我长途跋涉。
我自知此次一别便是永远，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以前我总说要给绪娘养老送终，我每次说到，绪娘便会笑吟吟地看着我说，公主切莫这么说，照顾公主是老奴的职责所在。」
「绪娘总说不要我为她做任何事情。」
「可她不知道，她在我心里有多么重要。」
「她无儿无女，人生的最后一程都是一人独自在冰冷的宫殿离开。」
「娟儿，她走的时候一定很想我吧。」
我抬起头看着娟儿，我多么想从娟儿口中听到否定的回答。
可我骗不了自己……
李驰旭那会来的时候是黄昏，他像往常一样来到我的宫里，我也想像往常一样做好一个妃子。
但我越是告诉自己别伤心、别难过，不要表露出来，就越是伤心越是难过，越是难以控制。
我抱住了娟儿，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寻求片刻的安慰。
绪娘、娟儿和珍儿，她们于我而言都不是什么低贱的下人，都是我心中很重要的人。
「娟儿。」我哭得声音有些哽咽。
「公主，不难过了。绪娘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到你为她伤心流泪。」
娟儿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慰……
距离那日已经一月有余……
李驰旭没有再来过雪阳宫。也没有再传过我。
听说那日出来后，李驰旭转头去了瑶光殿。
不过我早已想到后果，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从来没被拒绝过，他想要谁，哪个不是大手一挥就到跟前的。
而我却拒绝了他……
「公主，我们该回去了。」
此时，娟儿正陪着我在外散心。
我们没走两步就看见远处有位身着华服的女子牵着伽音公主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公主，那是？」
我们一直在雪阳宫待着，从未见过她。娟儿不知，我也不知。
但是隐约听到婢女喊：「公主，郡主慢点。」
我便猜测应该是永宁郡主。
「估摸着是永宁郡主。」我回答娟儿。
「永宁郡主？端王独女吗？」娟儿追问。
「嗯。」
话音刚落下，就被眼尖的伽音看到了我们。我看着伽音甩开永宁牵着她的手向我跑了过来。
「云娘娘，云娘娘。」边跑还用稚嫩的奶音喊着我。
「慢点慢点。」
我看着伽音踉跄的步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这可爱的瓷娃娃摔出个好歹。
「公主慢点。」
伽音后面的婢女也被吓得追着喊着。
我看着可爱的小人跑着靠近自己，最后直接抱住我的大腿。
「云娘娘。」还抬头用可爱的大眼睛看着我。
「公……」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永宁郡主打断了。
她像是才看到我和娟儿似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们。
「参见公主，郡主。」
娟儿率先行了个礼。
「参见云妃娘娘。」
永宁郡主身后的一群人也浩浩荡荡地向我行了行礼。
永宁来来回回打量了我好几遍：「云妃？」
永宁郡主不认识我也是正常，毕竟她住在端王府，只是偶尔来宫里逛逛，自然不知道我。
而我虽嫁入南靖一年多了，但也是最近才有些声音。在此之前我在后宫之中就像个透明人似的。
人人知北郦和亲公主沈安妘为当今皇上的云妃，但却不知我沈安妘是何模样。
永宁郡主大概也只是知道宸贵妃、雅贵妃、瑶妃她们罢了。
她虽只是个郡主，但是深得太后喜爱，皇上宠爱，何况端王权势大。这么一来二去，永宁郡主在这后宫之中自然也是横着走。对于我这样落魄的和亲公主当然不放在眼里。
不仅如此，除了那几个位分高又受宠的，其他人永宁郡主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但人微言轻，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大伙都知李驰旭向来宠着这堂妹永宁，宫中的条条框框对她也是放松许多，到皇帝跟前说她坏话那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原想马上回宫，未承想伽音却吵着要和我玩。
要离开的时候，伽音公主更是吵着要和我回宫。永宁郡主觉着没趣就先离开了，我被撒娇得心软只得带伽音回宫了。
我自然是喜欢伽音的，奶乎乎的孩童，真是可爱极了。但是在宫中没有李驰旭的准许，我也不敢擅自带他的宝贝疙瘩回去。
万一磕着碰着了，可不是我能担待得起的。
但却拧不过伽音。
9
雪阳宫内。
「云娘娘，这是什么呀？」
伽音人还没桌子高，却踮着脚惦记桌上的一盘糕点。
我看着她想吃又够不着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这个呀？这个是玫瑰酥。」我拿出一块递到伽音的面前。
「云娘娘，伽音想要尝尝。」
我看伽音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笑了笑撕了一小块递到她的嘴边：「好吃吗？」
一抬头发现李驰旭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们。他又像往常一样没让宫人通报，真不知他这是什么怪癖。每每出现在门口，总能吓我一大跳。
而他被我发现后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神，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了进来。
看到他后，我马上把伽音放了下来，朝他行了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他神情冷冷的，像是没有看见我一般，任由我欠着身。
隔了一会，我的小腿有些抽搐，我下意识咬了咬唇，又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意外和他视线对上。
他的眉头压得有些低，浓黑而凌厉，不笑的时候低沉孤傲，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也有些畏惧这样的他。
不久之前，他还总爱逗我、戏弄我。我们一起时，他就像个普普通通、说说笑笑的青年人，与人前完全不同。这才没几日就变了。
但是这样的他才真实，才可能是真正的他。
「起来吧。」
他又看了看我，冷冷地抛出一句。
「伽音，父皇有没有说过，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他转头低下声严厉地呵斥伽音。
伽音被吓了一跳，大大的眼睛充盈着泪水，但又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我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
毕竟前一段时间，他还带伽音来我这用过午膳。
伽音害怕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皇上，都是臣妾的错，与公主无关。」
我主动上前揽下责任，实在不忍心看到伽音一副泪汪汪的模样。
更何况，李驰旭本就是说给我听的。
但是他没有理我，抱起伽音就离开。
他离开后一会，站在我身后娟儿才敢开口说话：
「公主，皇上怎么这样？」
「就是故意挑您的刺。」
「嗯。」我不想多说，默默地收起桌上剩余的玫瑰酥。
「拿出去丢掉吧。」
「是。」
虽然我们只是短短相处了一个月，但这一个月，开心的时候是真的开心。
我总是提醒自己，记住自己的身份立场，不要被一时的甜蜜迷昏了头。
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慢慢地陷入他的旋涡。
像现在他这么对我，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不重要，但还是忍不住地低落。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需要主动去找他。
倘若我去找他，再像个求宠的妃子死乞白赖地赖着他，他是否会原谅我……
第二日。
我带上做好的三冬汤和玫瑰酥，早早地便去承明殿等他。
「周公公，劳烦通报一声。」
「云妃娘娘，您回去吧。皇上不见您，咱家也是为难。」
周公公这么说完，我也不好催促，只得在一边等着，只期望今日能见上他一面。
「娘娘，都未时了，我们回去吧。」
「再等等吧。」
今日若是没见到李驰旭，我不知道我是否会有勇气再来一次。
一晃眼，入冬了。
南靖的冬天格外冷，大雪纷纷，才几个时辰就铺上厚厚一层。
我穿得有些单薄。
宫中都是见风使舵的，见我失宠，御寒的大氅都以次充好。
在这期间雅贵妃来过，他让她进去了，而我等到申时都不见他的身影，最后只能作罢离开。
离开时还隐约听到周礼微微地叹气。
10
当晚，我就受寒病倒了。
「公主。」
我躺在床上，娟儿轻声唤我。
「娟儿，我没事。别担心。」
我本是一个怕冷的人。
北郦的冬天较为暖和，但尽管如此，我还是要用着最好、最保暖的御寒物资，才能暖暖地度过冬天。
但是如今在南靖却没有这个条件。
两年了，我在这后宫之中还是没有地位。
而皇宫就是如此现实，有人锦衣玉食，也有人熬不过冬天。
被克扣的炭火对于其他宫或许是够的。
可是雪阳宫偏僻，不如其他宫暖和。
到了冬天，没有足够的炭火，雪阳宫就像是个冰窖。
去年的冬天，我靠着出嫁时带的一些随身嫁妆换取炭火，救济整个雪阳宫宫人过冬。
我躺在床上，身上压着几床被子，重得我翻不了身。
我只能偏过头看着娟儿，听她絮絮叨叨。
「公主，奴婢以为今年冬天会不一样。」
「上个月皇上在我们这时，我们雪阳宫的吃穿用度都翻了几倍。而这个月……」
「真是墙倒众人推。」
「皇上不来就算了，就连管事的下人都拿这样劣质的炭火敷衍我们。」
「公主，我们在北郦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就连如今您病了，请来的太医也是敷衍了事。」
……
娟儿的小嘴喋喋不休，我听得脑瓜子都在嗡嗡叫，只好转过头闭上眼假寐。
娟儿见状，识趣地闭上嘴巴，小心翼翼地带上门离开。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飘过我在北郦生活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里，我感觉口干舌燥。
想起来倒点水喝，却发现越发严重，感觉身子有千斤重。
唤了娟儿好几声，却无人应答。
我正想强撑着起身，娟儿带着一位小太医走了进来。
后来好像是李驰旭来了……
他不知道同娟儿说了些什么，而后几个宫女将我身上的被褥换了一遍，应该是用上了上好的蚕丝被。感觉身上轻了许多。
再次进门时，就只有他一人了……
屋内静悄悄的。
我听着他的脚步慢慢地靠近，然后替我盖紧了被子，又拨开了点，自己坐了下来。
他以为我是睡着的，其实不是。但是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敢睁眼，只能继续装睡。
我能感觉到他摸了摸我的额头。
然后自言自语：「傻子。」
「朕不理你，就不知道自己先回来吗？」
「这么冷的天就那么在外面等着。」
「真是活该。」
我内心有点震惊，又有点暖。虽然他语气满是责怪，但我却觉得他说这话时眼眸定是温柔的。
因为我见过他温柔的样子。
我多想睁眼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自从那次后，我们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
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了……
因为眼皮打架，我扛不住睡意……
第二天。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明显感觉好了许多。
我抬起手遮了遮窗外的光，雪已经停了，外面白茫茫一片。我刚坐起来就注意到自己床上精致的被褥。
想唤来娟儿，娟儿刚好进来。
「公主，您醒啦，都快吓死奴婢了。」
「昨儿皇上来了。」
「这些都是皇上命人拿来的，还有那个，有没有觉得缓和了许多？」
娟儿说着还指了指边上的熏炉。
「还有还有，皇上昨儿还照顾您到半夜，直到您烧退了才离开。」
「公主，看来皇上心里还是有您的。」
娟儿又对李驰旭高度赞扬了一番，仿佛昨日那个愤愤不平的人不是她。
「娟儿，替我梳妆吧。」
如果说在此之前，我只是把他当成南靖的皇上，把自己放在妃子的位置上。
但过了昨夜，我突然有种想靠近他的欲望。哪怕是飞蛾扑火……
「娟儿，昨晚……他怎么会来？」
我透过铜镜，看着娟儿问道。
「公主，昨晚您发了烧，奴婢担心您便去寻了小太医。然后不知怎么的，皇上突然出现在宫里，着实吓了奴婢一跳。后来皇上命人拿来了被褥，喂您喝了药，然后又遣我们离开，后面的事奴婢就不知了。」
「但奴婢知道，皇上是到了后半夜才离开。」
娟儿一五一十地，把我知道的、不知道的全告诉了我。
11
「娟儿，让厨房准备些点心，一会你随我去御书房看看吧。」
「公主，还去啊？」
娟儿有些迟疑，毕竟昨日在承明殿他对我的态度所有人都看到了。
「他会见我的。」我坚定地对娟儿说。
「可是您的身体还没好。」
「就是因为没好才要去。」
「啊？」娟儿一脸疑惑。
「快去吧。」
因为我昨晚听到他的话了，我愿意再试一试。
但这句话，我没有说给娟儿听。
御书房外。
「周公公，不知皇上这会可有空闲，本宫给皇上准备了些糕点。」
「云妃娘娘请稍等，老奴这就去通报。」
「有劳公公了。」
周礼说完便轻手轻脚地进了御书房。
殿外，我和娟儿还在等候。
「娘娘，请吧。」
周礼向我福了福身。
接过食盒，留下娟儿，我独自进了殿内。
他看到我的时候，先是有些震惊。
但马上就收回眼中的异样，装作若无其事地快速扫了我一眼，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
他回应了我，却又不再搭理我。我只能站在殿下，微微抬头看向座上的他。
过了一会，传来他的声音：
「上来。」
我小步上前，身体还没痊愈，从雪阳宫走到御书房，还未觉得有什么。现在停了下来反而有些晕乎。
我按住不适，拎着食盒上前。
「臣妾准备了些糕点，想让皇上尝尝。」
他听了，看了看我手中精致的食盒，接过。
我眼眸往下瞥见李驰旭眼底的两抹乌青，内心有些愧疚。
「傻子。」
「身体没好瞎折腾什么？」他瞥了我一眼，轻声说。
我自知理亏，没有作答。
「手都冻红了，也不知道戴手套。」说完牵起我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中，搓了搓。
又拉过我在他身边坐下。
「那件事朕知晓了。」
「是朕不好，不分青红皂白就冷落你。」
「以后有事，可以和朕说。」
「好。」我动容地看着他笑了。
这一刻，我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说完打开食盒，但只是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
「可是点心不合胃口？」
他正想回答我些什么，周礼就进来了。
「皇上，太后娘娘跟前的斛姑姑来报，太后请您前往长信宫用膳。」
「告诉太后，朕马上过去。」
说着便放下点心准备走了，我准备等他走后离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我。
我被看得莫名其妙。
「皇上，可是臣妾脸上有东西？」我说着还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随朕一同前往吧。」
我内心一万个不愿意……
但还是应下了。
他接过周礼递过来的大氅，披在我的身上。
「这是你的。」
我看了看大氅，又看了看他迟疑地说。
「朕知道。」
「穿着。」
说完便牵着我出了御书房。
长信宫内。
还没进门就听见殿内的欢声笑语。
看来是有其他人在……
原以为只是太后唤李驰旭来用个膳，没想到还有雅贵妃和宸贵妃二人在。
这种场合我本就不该来，现在更显得多余。而且我是随李驰旭一同前来，身上还披着他的大氅，感觉都要被梁雅之愤怒毒辣的眼神看出洞了。
两位贵妃起身朝李驰旭行了行礼。
我随即也向太后和贵妃行了礼。
「皇帝，就等你了。」
太后说完，也看了看我说道：「云妃也来啦。」
我还不知怎么回答，毕竟我是不请自来，他却接过话：
「朕让云妃一起来的。」
也算是替我回答了。
「好好好，人多好，人多热闹啊。哀家的长信宫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走吧，都去用膳吧。」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大家移步。
太后说的不假。
长信宫只有初一十五嫔妃请安是热闹的，平日里没有被传召的妃嫔不会也不敢随意来太后宫里走动。
太后不喜雅贵妃，所以雅贵妃也不常来。
宸贵妃性情温和，按理最合太后心意，但两人也不常走动。
这么一来二去，长信宫自然是静悄悄的了。
可能是太后老了，希望后宫和睦相处，不想多生事端。偶尔会唤两位贵妃和皇上来吃饭，但极少。
如今后位空缺，两位贵妃就像一个天平。雅贵妃善妒，宸贵妃虽然温和却无意于后位，所以这把天平更要摆好。
饭桌上。
「宸贵妃，太后的寿辰就要到了，这次朕就把此事交给你主要负责，雅贵妃……」
李驰旭说完顿了顿，还看向了我。
感觉不妙……
「你和云妃一同辅佐宸贵妃。务必将此事办好。」
「寿宴在即，朕可是邀请了各国君王，你们不要让朕失望啊！」
果然……
「臣妾定不负皇上期望。」
但我无法也没有资格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随两位贵妃回答。
眼神却偷偷看向他，他像是看懂我的眼神，微微示意我安心。
一顿饭下来，我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吃完了，太后却要留我们下来聊聊天。
除了李驰旭有政务要处理未时就离开了，我们到了申时才离开。
「公主，皇上让你参与太后寿宴的筹备，这是何意？」
出了长信宫，娟儿就忍不住问了起来。
「他的心思我从来没看透过。」
我听了听，垂下了眼眸，平静地回答。
娟儿听了便不再追问。
后来听说李驰旭的安排气坏了梁雅之。
说来也是，虽然她高傲又嚣张跋扈，但我觉得她是真心地爱着李驰旭。
比起后位，她应该更想成为的是他的妻。
因为她看李驰旭的眼神总是缠绵又充满爱意，这是装不出来的。
12
第二天一早。
雪阳宫就迎来了一道圣旨。
李驰旭赐了新宫殿「和安殿」。
这消息可开心坏了雪阳宫上上下下的宫人。
毕竟我不受宠的日子，她们跟着我没少受白眼和苛待。
这和安殿可与雪阳宫完全不同。虽不比雅贵妃的华清宫、宸贵妃的仪元殿，但在后宫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很快，我们搬进了和安殿。
太后的寿辰也快到了。
原来太后寿宴早就开始准备了，如今只是让我们辅助些收尾的工作。到时各国君王会携王后、王子公主前来，大臣们也会带家眷参礼。
宸贵妃时常唤我和雅贵妃过去商讨。
自从我协助操办太后寿宴的消息在宫里传开，有人羡慕、有人骂。有时候都觉得，在后宫待久了，对这些谩骂都免疫了。
雅贵妃刚开始傲气得很，总是不愿服从宸贵妃的安排。但是后来不知怎么了，在这件事上渐渐地没了脾气，愿意服从宸贵妃了。可能也怕搞砸了惹李驰旭不悦。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也改变了我对宸贵妃的看法。原以为，她温温和和的不是什么狠角色。
后来才发现，其实宸贵妃很聪明，只是她对这后宫没有追求。
倘若她有心，十个雅贵妃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几个月，李驰旭也常来我这，我们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而我也从默默无闻的妃子，变成了这后宫中仅次于宸贵妃和雅贵妃的嫔妃。
渐渐地，李驰旭也对我少了些防备，甚至主动说起他与江韶温、魏悠然几人以前的事。
原来江韶温真正喜欢的人是李驰旭同父异母的哥哥李驰尧。
十三年前。
那时江韶温八岁。
虽然才八岁，但是她的美名已经传遍整个南靖。无人不知江家有一个才貌双全、温婉可人的女儿。
于是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便想宣江韶温入宫觐见，看看世人口中的才女兼美女究竟是如何。
而江韶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李驰旭、李驰尧两兄弟。
这年李驰尧十岁。
初见李驰尧时，他正被宫人挤在墙角谩骂。
而那个时候的江韶温只是初来乍到，只敢偷偷地瞄上一眼，心中默默同情这位挨骂的少年。后来江韶温才知道那是大皇子李驰尧。
但是因为生母身份低微，先帝又不疼爱他，虽寄养在皇后名下，但是背地里还是免不了有些奴才狗眼看人低。
而李驰旭，身份尊贵，从小就被当作未来皇帝培养，与天寒地冻还穿着单薄的李驰尧自然不同。
江韶温也没想到太后喜欢她喜欢得紧，被留在太后身边生活了几年。
也就是这几年，三人关系升温。
儿时的关系就是单纯。
李驰尧有了李驰旭和江韶温的陪伴，在宫中的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而江韶温和李驰尧在这没有人情的后宫之中暗生情愫。
那时，他们三人是最好的玩伴。
南靖三十七年。
李驰旭 13 岁，李驰尧 14 岁，而江韶温 12 岁。
他们陪同皇上前往萧山狩猎，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魏悠然。
李驰旭对英姿飒爽，善于骑马射箭的大将军之女魏悠然一见钟情。从此三人行变成四人行。
李驰尧与江韶温，李驰旭与魏悠然。
南靖四十二年。
这年江韶温 17 岁，到了待嫁年华，被江家接出宫。
江韶温与李驰尧依依不舍地告别。江韶温原想回家后告诉父亲，她与李驰尧早已私订终身，请父亲为她求一纸婚书。
没想到江父听后勃然大怒，大骂逆女。
原因很简单。
众人皆知李驰尧的身体一直不好，太医称没几年活了。而未来帝位非李驰旭莫属，所以名门世家宁愿将女儿嫁李驰旭做妾也不愿嫁李驰尧做妻。
江父也是如此。
虽说李驰尧也是皇子，但没人想将女儿嫁给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李驰尧身体不好，江父也许会同意。毕竟李驰尧是大皇子，封个地封个王的也不算太差，好歹也是皇室血脉。
于是江韶温被江父关了禁闭。
出了禁闭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赐婚李驰旭，不日将嫁给李驰旭做侧妃。
圣旨已下，江韶温就算不愿意也无可奈何。
她原想嫁李驰尧，陪他度过最后几年，如果可以，她愿意为他养育后代。
可她一人抗旨连累的便是温家上下几百条人命，江韶温深爱李驰尧但也不愿连累家里。
就这样，江韶温嫁给了李驰旭。
而李驰尧在他们成亲不久后病逝了，年仅 19 岁。
李驰尧和江韶温的关系在四人中早已不是秘密。
李驰尧知道江韶温已经被赐婚李驰旭，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只能拜托李驰旭好好对待江韶温。
而李驰旭与江韶温从来都是有名无实。
他也曾想为江韶温寻好夫婿，但是江韶温表示自己的心已经随着李驰尧死了，只想这样不连累家人苟活于世。
李驰旭说，其实他只是为江韶温提供了一个归处，一个任她想念李驰尧的地方。
那日听完李驰旭说这些。
虽然他轻描淡写自己对魏悠然的感情，但我想，如果魏悠然还在，他们会是幸福的一家吧。
但是有的时候，人生就是没有如果。
13
那日过后，我以为我和李驰旭的距离更近了。但是没想到，一连几日，却是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周公公，本宫想见皇上，不知公公可否通报一声？」
「娘娘，皇上不方便见您，您请回吧。」
承明殿前，周礼连通报都没有就直接拒绝了我，着实有些奇怪。
「公公，本宫能否知道皇上在忙些什么？」
我知道打听李驰旭的行踪不合规矩，但是已经十日没见着李驰旭了，他像失踪了一般。
「娘娘，皇上做什么想什么不是老奴能够揣测的，望娘娘谅解。」看样子从周礼这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没有追问的必要了。
周礼他不是不知礼数的人。
「公主，娟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走远了，娟儿才出声说话。
我放慢脚步，有些疑惑。
娟儿看懂了我的意思：「奴婢听说，昨儿是惠纯皇后的忌日。」
惠纯皇后就是魏悠然，虽然她在李驰旭登基前就薨了。但李驰旭登基后，为她追封谥号为惠纯，如今就葬在皇陵。
而她身边的位置就是李驰旭给百年后的自己留的，为的就是生同衾，死同穴。
我知道自己与李驰旭的感情再好也比不过他们年少深情，但真从别人口中听到，内心还是免不了落寞。
「奴婢今早出门听到婢女私下聊天，说皇上对惠纯皇后真是深情，每年这时候都要出宫去皇陵陪惠纯皇后几天。」
我听着心里挺不是滋味，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
羡慕她就算人没了也占据着李驰旭的心，而我于李驰旭就如逢场作戏一般上不了台面。
他总是给我错觉，又让我回归现实。对我的好让我迷失了方向，让我忘了自己只是后宫中一个小小的妃子。不管他再怎么宠我，我都不能独占他一人，也不能与他一同站在权力的巅峰，接受万民敬仰。
所以前些日子只是泡影，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时兴起时诉说的对象罢了。
天不那么凉了，雪也不怎么下了，像马上就要入春了。
但是比春天更快到来的是太后寿宴。
保和殿内。
李驰旭坐在金漆雕龙的宝座上，身边坐着太后。
嫔妃、东西北国君王、朝廷重臣等分别按身份的高低依次落座。
我远远看着王兄落了座，多想上前问问他近来如何。
台上欢声笑语，台下歌舞升平，衣袖飘荡。
大臣们挤破了头想让自家女儿献上一曲或是跳上一舞。倘若被在场的王孙贵族看中娶了回去，那定是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宴席进行到下半场。
我喝了几口小酒，感觉有些昏沉。
但这样的场合容不得我随心所欲，只能撑着坐着，希望宴会能快点结束。
而李驰旭，坐在高位上，一会赞美官家小姐舞姿，一会与大臣、君王把酒言欢，好不乐乎。
我看着他竟有些走神，烛光照着他的脸庞，显得五官更加端正立体，这样的他最是让我痴迷。
他一杯接一杯下肚却还是精神得很，怎么平日里喝两口总嚷嚷着醉了到我宫里讨醒酒茶喝。
「喝醉了别来找我……」我腹诽。
有时觉得李驰旭挺幼稚。
每每喝了酒有些头晕不适，非要到我宫里讨醒酒茶喝。承明殿早就备好了，可他说什么也不干，偏要到我这和安殿来。
刚开始，我也是恭恭敬敬地备好等他，后来免不了嫌弃数落他，但他却一点不同我计较，像个孩子般赶都赶不走。
不过嫌弃也只是与他玩笑罢了。我很喜欢与他一起在和安殿的日子，关上了门他似变了一个人，与我玩笑，与我嬉笑打闹。
人总是贪心的，一开始什么都没有也就没有追求。
可是他对我越好，我就越发贪心。
有时甚至想坐在他的身边，成为唯一与他携手的人。
我的思绪，被突然更换的乐器声打断。
忽然间，一女子裙裾飘飘，伴着无数片花瓣，牵着一缕缕沉香，凌空而下。一双玉足裸露着轻踏在展开的重重水袖上，像婀娜多姿的柳条舞动着身姿，美得让人陶醉，也让我看得挪不开眼。
在场的女子无不嫉妒、男子无不惊叹，有人窃窃私语讨论着这是何方神圣。
一曲作罢。
西陵王站了起来，带头鼓起了掌，明眼人一看就明了，必是西陵女子。
看这身姿非富即贵。
「皇上，太后，容孤介绍一下小女。」陵王站了起来边说边领着人上前。
「这是孤的独生女儿桑榆。」
这位名唤桑榆的女子红衣罩身，修长的玉颈下，低胸的衣服半遮半露，均匀的秀腿裸露在外，诱人遐想。
早听说西陵女子思想较为奔放，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倘若是其他国，女子必是遮得严严实实，更不会将自己的脚随意露出来。
「桑榆参见皇上、参见太后，祝太后凤体安康、万寿无疆。」
她行着西陵的礼，缓缓开口，燕语莺声，沁人心肺。
从这一刻起，我便认定这是个能从骨子里散发着妩媚的女人。
「好好好，快起来吧。」
太后看起来很开心，连说了三声好。
「早听说西陵小公主丰姿绰约，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李驰旭听了也连声夸赞。
有了桑榆惊艳的舞蹈，而后的表演都显得暗淡。
不知不觉，宴会结束了。宾客都散去了……
14
第二天，天刚亮。
小邓子便到和安殿来，我出房门的时候，小邓子已经等候多时了。他是周礼带的小徒弟，平日就在李驰旭跟前跑跑腿。
「娘娘，皇上请您即刻前往保和殿。」
保和殿？我内心疑惑。
那是昨日举办寿宴的宫殿，也是平日里皇上召见各国使臣的地方。今日叫我是为何意？
「参见皇上。」
「免礼。」刚进大殿，我就瞅见一侧的王兄，一时间欣喜涌上心头。
所以他是想让我与王兄见面吗？我那日无意中的一句话他是上心了吗？
昨日，我与王兄虽在宴会上见了面，但在那样的场合我们却无法多说。只能偷瞄对方，确认对方过得好便放心了。
「好了，朕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叙旧了。」
李驰旭像是看懂我们似的，低笑几声说道。而后便走了，把时间空间都留给我们。
我与王兄已经一年多未见了，如今再见，还像从前一般。
「王兄，你们过得还好吗？母后还好吗？妘儿好想你们……」
我抓着王兄喋喋不休，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像是想把这两年没说的话都说完。
「傻丫头，王兄和母后都好着呢，只是你看起来好像有些瘦了。」
「不过看如今这般情形，他待你还是不错。这样王兄和母后也能放心了。」
我和王兄一母同胞，从小感情就好。
要不是无奈之举，王兄也不会把我送到这南靖来和亲。
我又拉着王兄问东问西，听着王兄说着北郦的点点滴滴，一草一木……
傍晚李驰旭来了。
「瞧把你给开心的。」李驰旭又是老样子，到我宫里总不让守门的宫人通报。
我气自己愚钝，无论经历多少次，还是会被吓到。
「皇上，您吓臣妾一跳。」
李驰旭特许我无人的时候不用向他行礼，他有时候和我说话也不再端着皇上的架子。这是我们的秘密。
「真没出息，这点甜头就把你给开心的。」他像是被我的反应逗到似的，笑了笑，捏了捏我的脸。
我拨开他的手，走到他面前，把手伸到他的肩上，环抱着他的脖子痴迷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他有些迷惑地看着我。
我吧唧一口亲了亲他的脸庞，他愣住了。
没等他说话，我又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手也缓缓地往下，抱住了他。
「谢谢。」
他听了，笑了笑，转过身抱住我。这是我第一次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后来我又在李驰旭的书房，见到了传闻中的高阳长公主和她的孩子彻儿。
彻儿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
那几日，我时常伴在李驰旭的身侧听着他和高阳长公主交谈。
「阿妘，带彻儿去外面玩会吧。」
李驰旭突然开口。
「皇上……」高阳长公主有些不赞同，对我的不信任全写在脸上。
李驰旭对她做了个放心的眼神，她才同意。
「彻儿，让云妃娘娘带你去找妹妹玩，舅舅与你母后有要事相商。」
李驰旭蹲在彻儿的面前，拉着他的小手对他说。
他口中的妹妹指的是伽音。彻儿今年五岁，比伽音年长两岁。
虽然李驰旭这么说了，彻儿听了却还是有些犹豫，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母后。
高阳长公主朝他点了点头，他才愿意与我出去。
「臣妾先行告退。」我福了福身，牵着彻儿离开。
15
今日原是我在御书房陪李驰旭阅奏折，高阳长公主带着彻儿突然来访。
眼下李驰旭支开我，可能是有些他俩的悄悄话。
他与高阳长公主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都是当今太后所出。
我牵着彻儿走在路上，娟儿跟在我们的身后。
虽说彻儿才四五岁，但脸上却写满着不似孩童的心事。
他看起来不怎么爱说话，总是有些防御似的看着我们。
「彻儿，你看，这就是你皇帝舅舅的寝宫。」
我牵着他慢慢走，一路都在给他介绍这介绍那的。这是高阳长公主出嫁后第一次回来，也是他第一次来南靖。
借着寿宴，太后总算把高阳长公主和外孙盼了回来。
为了缓解气氛，我像娟儿附体似的说个不停。
可是彻儿却没什么表情，也不怎么搭理我。
「前面就是妹妹的寝宫了，马上就能和妹妹一起玩了。」我仍不放弃，可彻儿还是不理我。
我和娟儿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
与彻儿的冷漠相比，伽音就热情多了。
才刚到，她听见我们的声音就踉跄着跑了出来，急得荼姑姑边跑着边喊着她。
「云娘娘，云娘娘，这就是伽音的彻儿哥哥吗？」
伽音跑向我面前，拉着我的衣服摇摇晃晃地眨着大眼问。
「是呀！公主快和哥哥一起玩吧。」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伽音开心得咯咯笑。
「父皇没有骗伽音，真的有哥哥陪伽音玩。」
「太好了，伽音终于有哥哥了！！」伽音开心得原地转圈，比起伽音的开心，彻儿却看起来兴致不高。
我一手牵着伽音，一手牵着彻儿，进了院子。
我寻了地方坐下，伽音拉着彻儿的手，彻儿却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我。
「我……可以去玩吗？」彻儿突然问我，我愣住了。
「当然可以了，快去吧。」我笑着回答彻儿。
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才愿意被伽音扯着走。
孩子就是孩子，没一会就打成一片。
天色有些暗了，我得送彻儿回去了。
伽音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我们，甚至想和我们一起出去。
被荼姑姑的天黑了外面有吃小女孩的大灰狼给骗住了。
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却怕「大灰狼」只能目送我们离开。
彻儿的心情比来的时候好多了，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我有些疑惑，彻儿和伽音相差不过一两岁，可性格却大不相同。
但经过一下午的相处，我又觉得他们其实是相同的。本质都是童真未泯的孩子。
「彻儿，今日玩得可开心？」我试探性地问他。
没想到，他真的回答我了。
「开心～」
彻儿像是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开口：
「云妃娘娘，彻儿明日还能与伽音妹妹一起玩吗?」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嗯……这个就得问问你皇帝舅舅和你母后了。」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
一个东衡嫡出王子，一个南靖嫡出公主，他们做什么玩什么不是我能决定的。
彻儿没有得到我肯定的回答，有些失落。
「不过，娘娘会和你皇帝舅舅好好说的，尽量让你和妹妹一起玩。」
我不忍看彻儿失落的样子，只能这样说道。
「太好了。母后说，这儿是她的家，在这里彻儿可以和很多朋友一起玩。」
「但是在东衡，都没有人陪彻儿一起玩。」
彻儿话锋一转，说到了自己。
我有些好奇：「这是为什么？没有兄弟姐妹陪你玩吗？」
我不了解东衡，只以为是像伽音一样，彻儿是独生，所以没有兄弟姐妹一起玩。
「不是的，彻儿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妹妹……但是……母后不让我与他们一起玩。」
原来如此，可能是因为后宫纷争，高阳长公主担心彻儿被其他人所害，所以不让彻儿与他们玩。
「其实彻儿以前还是和他们玩的，只是后来不玩了。」
「有次和妹妹一起玩，妹妹摔了一跤。姝妃娘娘偏赖彻儿，说是彻儿害得妹妹摔倒。父王听了非常生气，便罚了彻儿，还责怪母后没有教好彻儿。」
彻儿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我听了竟有些心疼。
可能是伽音太幸福了，更显得彻儿的落寞。我停下脚步，蹲在彻儿面前拉着他的手安慰他：
「彻儿，父王对你严苛，可能是希望你可以像男子汉大丈夫一样有担当，能保护好弟弟妹妹。」
「真的吗？」
彻儿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想要得到我肯定的回答。
「当然是真的了，所以彻儿一定要好好听母后的话，做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我只能这样安慰着彻儿。
我不知彻儿在东衡是处于怎样的处境。但我不希望给他的童年留下阴影，让他觉得他的父王不爱他。
彻儿突然信任我了，一路上又和我说了许多。
彻儿说，他的父王常与母后吵架。
父王每次来找母后都是愤怒地离开，他只能害怕地蹲在角落。
现在他父王不让他留在母后的寝宫，把他送到了敬妃娘娘的宫中。敬妃娘娘虽不会打骂他，但也不怎么搭理他。
他只能偶尔趁着照顾他的宫人不注意，偷偷跑回高阳长公主那，然后又偷偷跑回去。
最后分开的时候彻儿突然拉着我对我说：
「云妃娘娘，彻儿觉得你是个好人。彻儿真希望能一直留在这，这样就能和你还有妹妹一起玩。彻儿也能继续和母后在一起，父王和母后也不再吵架。」
「彻儿想一直留在这里。」
我听着彻儿的倾诉心如刀割，他虽不是我的孩子，可和他相处下来发现他真的是个又懂事又让人心疼的孩子。
我感觉他在东衡可能受到了很多委屈和苛待。
想必是东衡王和高阳长公主的感情出了问题，他们并没有在南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恩爱。
16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彻儿说的话。
明明不过五岁大的孩子，心里却兜着这么多的东西。
「公主，小王子好可怜啊。娟儿觉得他过得还不如娟儿。」
「娟儿虽身份卑微，但自幼跟着公主您，没有吃什么苦头。小王子虽身份高贵却……」娟儿欲言又止。
「娟儿，今日这话你和我说说便罢了，出去可不能再说了。」我提醒她。
毕竟这是东衡的事，我深知不论再怎样，彻儿也是要回到东衡去的，说多了对他总归不好。
我的能力，我的身份，我的地位都决定不了这些。
我再怎么心疼彻儿，也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只是让他在南靖的这段时间，玩得开心。
「公主，咱们要告诉皇上吗？不知皇上是否知道高阳长公主和小王子的处境。如果皇上知道了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多半是知道的。」
以李驰旭的手段，不可能不知自己的皇姐受如此大的委屈。
既然他没有作为，可能是有自己的打算。
来访的使臣和各国君王在南靖停留了七日之久。
我自知改变不了彻儿的命运，只希望他在南靖的这段日子是开心的。
「彻儿、伽音，快到皇祖母这来。」
太后扯着嗓子喊着俩孩子。
此时，我在太后的长信宫。
托彻儿和伽音的福，这几日我也常受到太后的邀约到长信宫。
我出乎意料地招孩子喜欢。
彻儿和伽音在后院你追我赶。
而我和太后、高阳长公主在亭子里坐着。
斛姑姑和荼姑姑还有娟儿就紧盯着俩孩子，生怕他们磕着碰着。
彻儿听到太后叫他，放下手中的树枝跑了过来。
伽音也跟着跑了过来。
「来来来，皇祖母帮你擦擦。」
男孩子就是比较不拘小节，彻儿直接抬起手用衣袖擦着汗水，丝毫不在乎形象。
伽音作为女孩子就不一样了，站在一边不愿动弹，生怕衣袖脏了。荼姑姑就用丝巾小心地帮她擦着。
「来，喝点水吧。」我倒了两杯茶水递过去。
「谢谢云娘娘。」
「不客气。」我笑着回答俩孩子。
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他俩，有时候看着他们追逐打闹，我甚至都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两人吃吃喝喝了一会又跑出去玩了，像是怎么也玩不腻、玩不累一样。
「慢点慢点。」
太后紧张得很，甚至急得直接喊了起来。
我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平日里的太后虽然和蔼可亲，但是总有点距离感。
而这俩孩子太后可是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
太后就两个孩子，一个是李驰旭，一个就是高阳长公主。还有个养在她名下的李驰尧，不过那位已经不在好些年了。
伽音现在是李驰旭的独生女儿，而彻儿又是高阳长公主的独生子，爱屋及乌自然不一样。
太后看够了才收回眼神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些日子，我和高阳长公主多少也相处了些。
我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她不开心。虽然这几日常见，但我们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不同我搭话，我也无法多说，一来二去，还是不熟。
我在这多少扰了母女俩的悄悄话，但伽音和彻儿总是念叨我，太后见他们喜欢我，不愿拂了孩子的意，也会喊我一同前来。
我也并非毫无眼力见，每次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借口退下，给母女俩留下足够的空间。
17
「太后娘娘，晚些皇上要到臣妾那用晚膳，恐怕臣妾得先行告退了。」
「别整日光给皇帝弄吃食，多花些心思在那。」太后说着看了看我平坦的小腹。
又接着说：「赶紧给哀家生个大胖小子、漂亮姑娘，让哀家的长信宫再热闹热闹。」
我笑了笑还未来得及回答。
太后又接着道：「去吧去吧，估摸着皇帝也要过去了。」
李驰旭与我好如今已经是后宫人尽皆知的事。
我现在的风头更盛雅贵妃。
不仅深受李驰旭宠爱，也深得太后和伽音喜欢。
出了长信宫，我才能与娟儿聊聊天。
「娟儿，明日王兄就要启程回去了吧。」
「是呀公主。」
「时间过得真快。」我感慨。
虽然这几日我与王兄也没有见上几面，但同在一个地方总是觉得安心、踏实。
李驰旭也照顾我，只要他与各国君王会谈后，他总是会留下王兄然后偷偷唤我过去，让我们兄妹二人能够说上几句。
聊着说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和安殿。如今的和安殿可比雪阳宫近多了，无论什么都比雪阳宫好上几倍不止。
刚进门就看到李驰旭坐在主位上喝着茶，吃着点心。
「皇上？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早？」我走近李驰旭。
他站了起来环住我。他很喜欢对我做这个动作，我也喜欢，这让我觉得我们就像有情人般缱绻。
「想着早些来看你，哪知你还没回来。」
「又去太后那了？」
「嗯。」
「伽音和彻儿倒是喜欢你喜欢得紧。这么招孩子喜欢，不如给朕生个。」
「朕也一把年纪了，连个皇子都没有，百年之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李驰旭故作伤心地对我说。
「皇上若是想要皇子还不是一堆人上赶着生。」我憋着气。
母子俩还挺心有灵犀，我心想。
「可朕就想要你生的。」李驰旭停了一下，看着我认真地说道。
我被他认真的表情唬住，一时迷了方向，辨不清真假。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我与李驰旭相处又何尝不是这样。我与他说的每一句，都得细细斟酌，生怕哪句话惹着他引来祸端。
「皇上想要，臣妾自然愿意。」我回答。
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李驰旭和太后都着了这催生的道。
可能是最近伽音和彻儿给这宫中添了不少欢乐，让大家看了都羡慕和渴望。
「皇上，明日王兄就要启程回北郦了，臣妾想为王兄送行。」
「若朕答应了，有什么奖励？」
李驰旭回过头笑看着我问。
我思考了一下，环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庞。
李驰旭挑了挑眉，看着我。
「就这样？」
我看着他与平日不符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他松开了我，自顾自地往外走，边走还边故作惋惜地说：
「可惜了可惜了，不够有诚意啊。」
我笑着追了出去，心里明白他这是答应了。
第二日一早，李驰旭让我与王兄私下叙旧告别。
而后又破例带我上城门目送王兄离开。
我看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一时间马蹄翻腾，扬起一片尘土。
彻儿在上马车前，还依依不舍地拉着我，我留不住他，愧对于他，我让一个孩子失望了。
「云妃娘娘，今日一别不知再见是何年，彻儿会想你的。」
他说着看了看李驰旭，接着说：「也会想皇帝舅舅、伽音妹妹和皇祖母的。」
「彻儿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娘娘也会想你的。」我蹲下抱了抱彻儿，内心很多不舍。
想他是真的，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帮不到什么了，希望他在东衡一切都好吧。
起身的时候，余光瞥到了东衡王朱允熙，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他。
上次见面是在保和殿的寿宴上，但是那时我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他看着彻儿，眼神中有一丝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心疼。其实他与高阳长公主的事，我也略有耳闻。
当年，东衡王刚刚继位，前往南靖朝贡。那时南靖的皇上还是李驰旭的父亲李睿。
东衡王貌美的名声在外，也是个迷倒无数少女的传奇人物。
可他在南靖会见宾客的宴会上一眼就相中了献头舞的高阳长公主，甚至自愿割让十座城池作为聘礼迎娶高阳长公主。
而那时高阳早已和江韶温的哥哥江明蔚互通情意，不愿嫁往东衡。为了不嫁，自杀自残的事没少做，太后心疼不已。
可她拧不过野心勃勃的帝王，李睿怎会让到手的十座城池飞了。
他用江明蔚威胁高阳，最后高阳被迫嫁到东衡。
18
我愣愣地站在原处，看着彻儿和王兄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小得只剩下一个点。
「怎么了？舍不得？」李驰旭环过我。
他的眼眸看向我时总是深情，不知是他本就如此，还是只待我这样。
我微微撇过头，不想他看见我眼眶的湿润。
嘴硬地回答：「没有，被这尘土扬了眼睛罢了。」
李驰旭笑了笑，扳过我的头，用手擦了擦我的眼角。
「好了好了，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不难过了。」
「有朕陪着你呢。」
说着，拥我入怀。
说来也奇怪，本来只是有点舍不得他们，湿了眼眶。
被李驰旭这么一安慰，反而泪流了下来。
李驰旭意识到不对劲，看了看怀中的我。
「怎么越来越委屈了，朕之前也没觉得阿妘这么感性脆弱呢。」他笑道。
「和亲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难过。」边调侃边给我擦眼泪。
我渐渐意识到我对他不一样的感情。
在他面前，我会失态，会生气，会难过，甚至会流泪。
以前在北郦的时候，母后告诉我，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但我还是以极快的速度迅速调整好情绪。
然后娇嗔地说：「臣妾难过啊！但是那个时候皇上又不关心臣妾。」
「好啦好啦，是朕的错，是朕让阿妘受委屈了。」
我看着他，被逗笑了。
「人都走没影了，咱们也该走了。」
「风大别着凉了。」说着拉着我离开。
「皇上，你爱臣妾吗？」
李驰旭愣了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臣妾就是想知道……」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的回答我没有听到，不知是他压根没有回答我，还是他的回答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盖住了……
各国使臣都离开了。
可有天我却意外地发现，西陵的桑榆公主没有走。
不仅如此，她还住进了蓬莱宫。
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蓬莱宫是后宫嫔妃的住处。
如果她只是留下来游玩，是怎么安排也不应该到那的，除非是李驰旭有意为之。
我控制住自己不要瞎想，甚至盲目地安慰自己她只是借住一下。可我深知，这是不可能的。
后来又一连几日不见李驰旭。
娟儿带回来的消息是，桑榆被封为榆妃了。
我是后宫中长大的，看透了后宫佳丽三千。
说实话，我不抗拒，但我伤心的是这件事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愿意相信李驰旭一边和我如胶似漆，一边却又新纳妃子。
那日在城门上，我还那么可笑地问他爱我吗。
真是自作多情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桑榆是在太后的寿宴上，当时她的一舞可谓倾城。这次再见桑榆是在蓬莱宫前。
「公主，那位便是桑榆公主了。」
远远路过蓬莱宫便看见一女子在殿门前张望，像是在等着谁。
若不是娟儿提醒，我可能一时半会还真认不出来。
今日的桑榆和那日在寿宴上的完全不一样。
那日的她千娇百媚，丰韵娉婷。而今日换上南靖服饰的她却有一丝端庄温柔的气质。
这让我不禁想起雅贵妃。
雅贵妃也是千娇百媚型的，但从小受到的是南靖的熏陶，与西陵长大的桑榆相比还是少了些韵味。
南靖的女子给人的感觉是温柔端庄的，西陵女子给人的感觉却是妖娆魅惑，跳起舞来更是柔弱无骨。我一女子看了都不免心动。
正想走过去，却看见李驰旭走进了蓬莱宫。
我连忙扯住娟儿，好像做贼一样生怕被人看到。
但我多想了。
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这里。
桑榆果然是在等李驰旭，李驰旭一到她便开心地上前迎他，随后一同进了蓬莱宫。
李驰旭是背着我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桑榆，是开心的。
「走吧。」
「公主……」娟儿欲言又止。
毕竟前两日，站在李驰旭身边的人是我，今日却换了人。任谁看了不显得悲凉。
我不禁想到一句话，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没事，走吧。」
「咱们都是宫里的女子，这种事情早就该看开了。他是皇上，我是妃子，他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说道，但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娟儿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有时我会怨自己活得太清醒，我不想承认我心里有他，我告诉自己感觉不开心的原因就像小时候父王给自己的糖果被王兄抢了，就是这种感觉，仅此而已。
「走吧，咱们该回去了。」
但是真是不巧，没走两步竟然遇到了瑶妃。
「呵，这不是云妃嘛。」
「今儿个怎么只有个小婢女守在身旁？」
今日遇到瑶妃，少不了嘲讽。
她不满李驰旭对我的宠爱已经很久了。
之前我风头正盛，她不敢造次。
现在突然冒出个榆妃，虽不知道与她是敌是友，但能影响到我她总归是开心的。
反正也轮不到她，她当然希望后宫大乱，她就能欢欢喜喜地看热闹。
我不愿与她多费口舌，装作没听见想直接绕开。
可她却不愿善罢甘休，上前几步拦在了我的面前。娟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挡了一下。却被她的婢女大力推开，一下子没站稳直接狠狠地摔到地上。
「妹妹身边的婢女怎么如此不中用，一推就倒了呢。」
瑶妃冷笑一声，还伙同身边的婢女。
我赶忙扶起娟儿。
「啪」，我气不过直接一巴掌甩给她的婢女。
瑶妃愣住了。
她没想到我会动手。
「本宫身边的人就不劳烦姐姐操心了。」
「姐姐有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留住皇上吧。妹妹再怎么不济，也曾独受圣恩。」
「而姐姐您呢……」我顿了顿，靠近瑶妃，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瑶妃「痛」的点在哪，既然她不让我好过，那我拿着「刀子」也得往她最痛的地方扎。
「你……」
瑶妃气得脸都绿了。
我没等她憋出话又接着说：「姐姐若是管不好自己的婢女，妹妹可以代劳。」
说完便带着娟儿离开了，不管她的脸是红是绿。
榆妃不过刚册封，瑶妃就咄咄相逼。
倘若我今天不反击，日后受欺负的不仅仅是我一人，娟儿和整个和安殿的宫人都会因此受到冷眼。
我只是不愿与她们争论，但不代表着我能任人搓圆捏扁。
走到没人的地方，我才停了下来。
「哪里伤到了？」
我扯着娟儿，前后左右地摆弄她，以便于检查有没有受伤的地方。刚刚那一摔，摔得可结实，春桃用了不小的劲。
「公主，奴婢没事。」
「公主不用为奴婢出头。」
「傻丫头，说什么呢。」
「我与瑶妃同位，怎么着也不能被她欺负了。」
「那我多没面子呀。」
我无所谓地说道。
不然这丫头得自责上好一阵。
19
一转眼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李驰旭也来我这。
他像什么都没变一样，还是「阿妘阿妘」地喊着我。
但是他留在我这过夜的次数明显变少了。
我期待他能和我解释解释桑榆封妃的事，但他没有。
甚至没有在我面前提过榆妃，就像这个人不存在似的。说来也是，皇帝纳妃哪需要什么理由。
他有时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匆匆赶来，待上一会又匆匆离开。
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又宠幸哪位嫔妃，但我不想深究了，因为我变了。我把自己重新锁在了云妃这个位置上。
长信宫内。
每逢初一十五，嫔妃便会聚集在长信宫给太后请安。
此刻太后还没出来，我们都候在殿内，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榆妃的位置就在我的边上，虽然我们没说过几句，可我的余光总感觉她在看我。
等了一会太后出来了，我们向太后请了安，太后又叨叨了几句，无非就是讲那些东西。
「云妃。」
出了长信宫，在一个拐角，我被叫住了。
回过头，没想到是榆妃。
我停下了脚步，甚至有些疑惑。
她快步上前走到我面前，打量了我一会才慢慢开口说道：
「本宫偷偷观察你好久了，没觉得你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你却是本宫唯一的对手。」
我听得一愣一愣。但她也不多做解释，就这么扔下两句话就走了。
娟儿也疑惑地看着我。
后宫中敢这么直接说话的人不多，我不知道她是率真，还是没脑子，但我觉得她不是会使小计谋的女人。虽然我不知道她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天的事情仿佛一件小插曲，而后几天就没有再遇到榆妃了。
但李驰旭却来了。
「参见皇上。」
「起来吧。」
「不是说过，私下不用行礼。」李驰旭是这么说过。
我也这么做过，后来发现，是我越矩了。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也不再追问。
我看他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不忍心任他难受，服软上前为他揉了揉太阳穴。他得到了缓解，一会便舒展开了眉头。
而后拉下了我扶在他额头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我的虎口。
时间静止了一般，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李驰旭就这么静静地拉着我的手坐了一会儿，然后说还有事便匆匆离开了。
最近他好像变得特别忙，踏入后宫的次数都变少了。
小邓子和娟儿交好，时不时带来李驰旭的消息。
他像我们安插在李驰旭身边的细作一样，每日都说些零碎的小事。
比如永宁郡主听说了卫司锦最近在宫里，常找着借口来……
不过也是，永宁郡主对卫司锦的那点心思也是够明显的了，连小邓子都看出来了。
小邓子甚至将李驰旭去了谁宫里都告诉了娟儿。
我有时也打趣娟儿，给小邓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什么都同你说。
听小邓子说，李驰旭近来极少去其他嫔妃宫里，常常忙碌到半夜，然后回到承明殿，有时甚至直接在御书房的隔间就寝。
他整日叨叨给娟儿听，娟儿又叨叨给我。
不过还怪有意思的。
差不多过了半个月，小邓子带来了一个不一样的消息。
桑榆有喜了。
而后不久，这个消息就在宫里传开了，再次听到时就是一个更详细的版本，听说已经有孕一个月了。
他应该很开心吧，我想。
上次他说没有皇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
这样也好，谁生不是生。
后来又听说雅贵妃气得不行。
听闻雅贵妃早些年也怀过一个孩子，但在五个多月的时候不幸小产了。雅贵妃比魏悠然还早入的东宫，倘若那个还在，无论男女都是李驰旭的头个孩子。
那如今雅贵妃立为继后也是毋庸置疑。
而如今前朝频频阻挠的主要原因就是雅贵妃至今未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
说来也奇怪，雅贵妃自小产后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在我之前，李驰旭最常去的就是她那了，中宫的凤印也由她代掌着。如果能有个孩子，这后位就是她的跑不掉了。
可如今却被后来的榆妃抢了先。
倘若榆妃诞下皇子，那便是南靖的皇长子了。宸贵妃一枝独秀不参与后宫纷扰，雅贵妃又是这般光景。如今榆妃才是这后宫中最得意的人。
我同榆妃没说过几次话，但也感觉到她是个充满傲气的人。
如今地位直升，恐怕得昂着头走路了，但偏偏李驰旭将她护得极好。
太后也日日嘘寒问暖，就差直接把榆妃接到长信宫看在眼皮子底下了。
20
一转眼又快入冬了。
这是我到南靖的第三个年头。
回想起我在南靖的日子。
从不受宠的嫔妃，到受宠，再到如今这样。
其实挺好，至少现在混得不差。
「公主，皇上来了。」我听见娟儿的声音猛然转过头。
这几个月我虽然混得不如从前，但他也偶尔到我这来。
我只是从一个独守恩宠的嫔妃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嫔妃。他还是来，只是没有之前那么频繁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逗着我，我们的相处模式变得平静而又普通，所以我震惊的不是他来了，而是……
他来我这一向不让人通报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从来都是直接进来然后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今儿怎么还有预告。
「公主，皇上请您到前殿。」
娟儿叫回了愣住的我。
我马上调节好，恢复到最佳的状态。
「走吧。」
我一到前殿，就看见李驰旭背对门站着等我，与平日的装扮不同，今日穿着一身戎装。
「皇上。」
我叫了一声，甚至忘记行礼。
他转过身看着我朝他走去，然后慢慢开口：
「阿妘，朕今日便要率兵出征攻打东衡，亲自接回皇姐与彻儿。」
「这些年，皇姐与彻儿在东衡吃了不少苦朕都知道，只是前几年朕刚继位，无论是军营还是朝廷都有人不服从朕的安排。」
「一拖再拖，今日终于能做此事了。此次不仅要接回皇姐与彻儿，更要一统东衡。」
「东衡的实力不可小觑，这段时日朕与朝臣整日忙于此事，疏忽你了。」
李驰旭将头抵着我的额头慢慢地说着，言词中颇有不舍。原来他是忙于此事，是我误会他了。
他在前朝忙于国家大事，而我却在后宫争风吃醋。
我们这么静静地靠了一会。
「好了，朕该走了。阿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说着便朝外走去。
「皇上。」
我在他马上就要踏出殿门的时候突然叫住他。
他疑惑地转过头：
「怎么了？」
他一副决绝的模样让我内心不安，顾不上这几日的不愉快，我飞奔过去，冲进他怀里依依不舍地抱住他，抱够了才拿出袖中的一个同心结。
「皇上还记得臣妾说的惊喜吗？」
我拉起他的手，将同心结放在他的掌心。
「这是臣妾为皇上准备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个同心结就代替臣妾陪着皇上。」
其实这个同心结我早就编好了。
还记得那次写家书李驰旭突然出现，我随口扯谎说在为他准备惊喜。
那时没想什么，后来便想着编个同心结。
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没送出去，我怕我的这份爱恋是个笑话。
而如今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又突然要出征。
战场上硝烟弥漫，战火纷飞。
我怕此时不送以后再也没机会送了。
李驰旭听了握紧了手中的同心结。
「朕一定会时时刻刻带在身上。」说完他收起同心结。
然后右手突然托住我的后脑，左手拦腰拥住我，整个人贴近，毫无征兆地吻了下来。直到我喘不上气，才松了开。
「照顾好自己，等朕回来。」他依依不舍。
「好。」
我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直至背影消失不见才挪动脚步。
冬天到了又过了。
李驰旭出征的时候桑榆已有三月身孕，不知不觉，又过了五个月了。
我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思念他亦担心他。
他也会传书回来，问我是否安好。
桑榆倒变得爱来我这，虽然和安殿上上下下都不欢迎她，毕竟她身怀六甲，在和安殿出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21
「云妃，本宫想喝青梅汤。」
此时的她正坐在我的位置上，还指挥着我。
「想喝回你的蓬莱宫喝去。」我懒得搭理她。
「不要，本宫就爱喝和安殿的。」她傲娇地说道。
榆妃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整日就爱黏着我，黏着我们和安殿。
看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我无奈。
然后唤来娟儿。
「娟儿，让厨房做碗青梅汤。」
娟儿有些犹豫地看着我，然后又看了看榆妃，我拍了拍她的手。
「没事，去吧。」
俗话说，酸儿辣女。桑榆这一胎多半是个小子。
我坐在一边悠哉着剪着花，余光总能瞥见她在偷偷看我，但我也假装没看到。
「你整日摆弄这些东西干嘛？」
「不然呢，日子这般无聊，当然要学着给自己找找乐子了。」
「那不如与本宫聊聊天吧，本宫好生无趣。」
她起身扶着肚子由婢女搀扶着缓慢地走了过来，坐在了我的旁边。
「你说，皇上现在在干嘛呢。」
「排兵布阵，带兵打仗。」
我兴致寥寥地说道。
她瞥了我一眼。
「你可真无趣，真不知道他爱你什么？」
爱我？我内心一惊。
但表面上却没有多大的浮动，也没有回答她。
虽然我是觉得李驰旭待我与他人不同，但我也不敢称得上是爱。
她见我没有回答又继续说：「有一次夜里皇上被政务烦心喝了些小酒，怕是夜深了不忍扰你，又逢本宫侍寝的份额才被周礼扶着到了本宫那。」
「也就是那次本宫知道他的心里只有你，连喝醉了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本宫原是不想说的，但看你好像丝毫不在意皇上。真是替皇上不值。」
桑榆说的这些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
我顿住了摆弄花的手，但没有回答她。
她自知无趣，便自己到后院逛了起来。
担心她行动不便，我也跟了上去。
「你这么喜欢这和安殿，不如把和安殿让你好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说。
「本宫才不夺人所好。」她回过头回答我。
我挑了挑眉代替回答。
我突然有几个一直放在心里的疑惑想问她。
这么想着，也就问了：
「榆妃。」
她听到我叫她，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等我上前。
「你为什么……」
我还没说出口她就接话了：
「为什么来和安殿，为什么黏着你是吧？」
她笑了笑，自说自话：
「因为本宫想看他喜欢的人是怎样的啊。」
「后宫这么多嫔妃本宫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因为本宫觉得她们对本宫一点威胁都没有。」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提到「喜欢」这个词。
「你喜欢他？」
「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他。」
她笑着，坚定地回答，但我看着竟然有些心酸。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那次在太后的寿宴上，本宫对他一见钟情。当时本宫就想，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男子。」
「后来本宫求着父王将本宫许配给他。」
「父王本来不同意本宫和亲，毕竟他年纪大了就本宫一个孩子。可是本宫被迷昏了头，父王犟不过本宫就答应了。」
「不知和皇上说了什么，最后达成一致。」
「就这样，本宫就成了榆妃。」
「如果说刚开始是因为喜欢甚至只是因为觊觎他的美色。」
「但后来和他相处，发现他真的很好，很好。温柔体贴，不强人所难，时刻都顾及我的感受，所以我想我已经爱上他了。」
桑榆大大方方地承认。
我很佩服她，有这般勇气。
她说完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突然觉得她不再是那个娇蛮的榆妃，她的全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光环。
她见我没有回答，又接着说道：
「你知道本宫有多么羡慕你吗？」
「本宫知道，他对我这般好只是因为他本性如此，又或者出于某种目的。但是你不一样，他对你好是因为他心里有你，他爱你甚至更多。」
「本宫相信他，相信他的眼光，所以也相信你是个好人。」
她笑了笑，故作无所谓地说道。
但我却实实在在地看到她眼眸的失落，那种爱而不得的感觉。
22
榆妃生产了，在一个雨天的夜晚。
雨倾盆而下，还伴随着电闪雷鸣，桑榆的叫声充斥着整个蓬莱宫，宫女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
我急得想进去看看，却被娟儿拉住。
「我就进去看看。」说完便快步走了进去。
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是这些日子与桑榆也算要好，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更何况李驰旭还在前线。
他一定记挂他的孩子，他不在，我想多替他看看。
桑榆的眉毛拧成一团，头发湿得胡乱贴在额头上，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
小禾在一边为她擦汗，又拿出毛巾塞进她的嘴里。
第一次见到生孩子，原来是这种场面，着实有些吓到。
见我来小禾马上让开为我腾出了一个位置。
「别怕别怕，听稳婆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拉着桑榆的手对她说，她虚弱地轻轻点点头。
过了不知道多久，猛然地「哇」的一声。
孩子出生了。
刚生出来好小一只。
「是个皇子。」
「老奴马上就去禀告太后。」
说话的正是太后那派来的嬷嬷。
而桑榆却血流不止，意识逐渐模糊。我吓坏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
后来桑榆终于脱离了危险，我才有了心思去看孩子。
桑榆生孩子却把我紧张得不行，搞得像桑榆在给我生孩子一样。
后来因为这事还被娟儿取笑了好久。
第二日。
我一早便到了蓬莱宫，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主动到蓬莱宫，我到的时候桑榆还没醒，奶娘正抱着孩子。
「参见云妃娘娘。」
「起来吧。」
「让我看看孩子。」
「好可爱啊。」我不禁感叹。
奶娘见我如此喜欢，便说：「娘娘不如抱抱。」
「不了不了，我不会抱孩子。」
我连连摆手示意拒绝，怕不知轻重弄伤孩子。
「抱抱吧。」
桑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走近桑榆。
看她想坐起来些，便扶着她靠起来：「抱抱吧，你可是比本宫这亲生母亲还早看到他。」
是啊，我抢她前头先看到了。
「说得有理。」我笑道。
她既这么说了，我也不再推脱，接过孩子抱了起来。
我真是太喜欢了，一连好几天，天天去蓬莱宫看孩子。
约莫又过了十来天。
前线传来大获全胜的好消息。
东衡被收复了，东衡王在战场上落马后不知所终，至今下落不明，不知生死。而高阳长公主和彻儿将被李驰旭接回南靖。
又过了几天，李驰旭回来了，他只带了些随行人马，大部队和高阳长公主及彻儿还在半途中。
李驰旭心急，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我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和安殿。
「阿妘。」
听到他的声音我着急忙慌地就跑了出去。
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他，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应该是刚回来。
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收拾便过来了。
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不等我开口说话就紧紧抱住了我，紧得我有些喘不上气。
「瘦了。」我摸了摸他的脸，看到了他的下颌骨有道小疤，这疤出征前是没有的。
「这？」
「没事，已经好了。」李驰旭像是感受到我的情绪，开口安慰我。
听说李驰旭亲自上阵想活捉朱允熙，却还是让他跑了。
「好啦好啦别担心朕了。」
「东衡的实力不可小觑，皇姐给的军事地图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原来高阳长公主也知道李驰旭要攻打东衡的计划。
看来他们上次在御书房讨论的就是此事了。
「朕就来看看你，马上要回去收拾收拾，去拜见母后。」李驰旭解释。
「好，那快去吧。」
我虽这么说着却没有松开抱着他的手。
「榆妃给你生了个皇子。」
「不用怕对不起列祖列宗了。」我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调侃道。
他看起来没有我想象的高兴，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见他没再说什么，我反而催促：
「快去吧快去吧。」
说着松开了手甚至还想把他往外推。
「朕怎么觉得阿妘一点也不欢迎朕？」他笑吟吟回头说。
「哪有。」我嘴上说着没有，身体却很诚实，依旧朝外推他。
「好好好，朕马上走。」
后来听说李驰旭给孩子起名李璟。
是个好名字。
23
又过了大约十日，高阳长公主和彻儿才到。
李驰旭原想把高阳长公主安排在宫里，却拧不过朝臣，最后只能在宫外安置高阳长公主。
原来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一套府邸。
高阳长公主已经出嫁，把她和彻儿接了回来朝中已有一批大臣不满不服。
彻儿毕竟为东衡的皇子，朝臣担心养虎为患。
后来李驰旭对我说，这次能这么快出兵，西陵帮了很大的忙。
他与西陵王达成的共识就是，立桑榆为后，让她生个孩子立为太子。这样西陵王才肯借兵南靖，并且愿意归顺。
李驰旭权衡后还是同意了，毕竟战争对百姓的打击是巨大的。
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不伤百姓，他自然愿意。
「云娘娘。」
我正在殿内发着呆。
就听见两个孩子重叠的声音喊着我。
是荼姑姑领着伽音和彻儿来找我。
上次一别，许久不见彻儿。
如今再见觉得他长高了不少。
「给娘娘请安。」
「何时变得如此客气了。」
我拉着彻儿的手笑着说道。
「母后让彻儿在宫中不可失了礼数。」
但彻儿与我亲近，我把他当自己孩子一样，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可能是如今重回南靖，高阳长公主多少有些顾虑，毕竟她已经远嫁东衡。也就是她与李驰旭姐弟情深，李驰旭执意要接她回来，否则亡国的王后恐怕过得好不到哪里去。
「彻儿，以后在云娘娘这便不必多礼了。」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说。
「是，彻儿先谢过云娘娘。」
「彻儿好似长高了……」
我左手牵着伽音，右手牵着彻儿，好不开心。
有了伽音和彻儿，还有璟儿，让我平淡的日子增添了好多色彩。
一个月后，在璟儿的满月宴上。
李驰旭一道圣旨，封了桑榆为皇后。
雅贵妃气得当场扭头就走。
她的野心人尽皆知，朝堂上拥护梁家派一直为她争取。但李驰旭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态，大臣再怎么样也激不起大浪。
听说这次封桑榆为后，朝堂上一半支持一半反对，但李驰旭是同意的。
李驰旭是个守信的人，既然答应了西陵王，就一定会做到。
如今圣旨已下，后位非桑榆莫属，雅贵妃不日便要交出凤印。
此事一毕，李驰旭也算完成对西陵王的承诺。
而桑榆也搬进了昭阳殿。
那个象征着中宫之主的地方，也是最靠近承明殿的地方。
我本以为尘埃落定，接下来的日子能好好过了。
但某天夜里李驰旭突然咳血了。
「皇上。」
我握着李驰旭的手， 蹲在他身前。
我想为他唤来太医，可他却不让我声张。
「阿妘不要担心，朕的身体自己清楚。」
「此事不可让多人知晓，朕已经做过处理了。」
「阿妘莫要哭了，哭得朕的心都慌了。」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好似中毒的人不是自己，说着又抬起手擦我的泪。可是越是如此，我的眼泪越是止不住。
卫司锦说，李驰旭是中的剑伤，这毒是慢性的，不会马上毙命，但是生命会慢慢耗尽。
可能只剩两年，也可能有三年，又或者能撑四年。
从那日起，我每日都缠着李驰旭。
曾经的我，和他闹别扭不服输不示弱。但如今，我只怕不能再多看他一眼。
有时他用过晚膳总是要回到御书房继续批阅奏章，我偶尔跟着，也偶尔在他走后偷偷流泪。
虽然总是忍不住哭红了眼睛，但第二日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说说笑笑。
我知道他不想让我太难过。
可是怎么能不难过，幸福那么短暂，还要笑着失去他。
他常常摩挲着我的眼睛、发丝。虽然我们嘴上不说，但我们都格外地珍惜每一天。
24
过了大概一个月，在某天我与李驰旭用早膳的时候，卫司锦匆匆跑来。
「启禀皇上。」
「何事？」
李驰旭正给我夹着菜，头都没有抬地问道。
「他来了，现在在城门，独自一人。」
然后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他要见高阳长公主。」
「他果然没死。」
「呵。」
「一人还敢来，还要求见皇姐，真是不知好歹。」
「不用理他，让弓箭手准备。既然他敢来，朕就让他有来无回。」
虽然他们没说明是谁，但我多少也猜到了。
在这一刻，我心里无比痛恨朱允熙。因为他，我和李驰旭相处的日子变成了倒数。
「阿妘，随朕去看个热闹。」
李驰旭嬉笑，看起来丝毫不当回事。
他看着我的模样，反而安慰我：「阿妘，战场就是如此，刀剑无眼。」
「此次是朕疏忽了，那朕便认了。」
他拉起我的手：「走吧，今日就当给朕报仇了。」
卫司锦的速度很快。
我们到时，城门上已经布满弓箭手。
朱允熙一人骑着马在城门之下，他如今虽落败了，却一点也不狼狈。
「本王要见燕儿。」
他朝着我们说道。
「朱允熙，你也配叫皇姐。」
「你求娶皇姐却又不好好待她，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皇姐这些年的处境吗？」
李驰旭气愤地对朱允熙吼道。
「要不是你联合西陵偷袭东衡，孤怎会让你抢走燕儿与彻儿？」
「孤要见燕儿，见到燕儿，孤任你处置。」
朱允熙一字一句地说道，明明是恳求，听着却像命令一样。
李驰旭呵了一声接着说道：
「笑话，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和朕谈判？」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不仅不好好待皇姐，就连彻儿都不屑一顾，朱允熙朕真想把你千刀万剐。」
「李驰旭，你若不让孤见燕儿，孤就是被乱箭射死也要闯进你这城门。」
朱允熙的气势丝毫不差。
其实他在战场落马后已经逃出了，完全没有必要再来送死，可他为了见高阳长公主一面却甘愿自投罗网。
不知道高阳长公主偷了军事地图的事他可知道。
「好啊，那就看看是你的马快还是朕的箭快。」
「拿箭来。」
卫司锦马上递上一把弓箭。
我确定李驰旭是真的想弄死他，他拉满弓箭对着朱允熙就要射去。
箭都快出弓了，高阳长公主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等一下。」
但她还是喊慢了，李驰旭箭已经射了出去。
我看见她慌张地冲到我们面前，扒着城门往下看。
朱允熙躲开了。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我看到高阳长公主像放心似的松了一口气。
她马上调整好情绪，然后一脸漠然地对着城门下的人说。
「本宫来了，你要见本宫作何？」
「燕儿。」
朱允熙看到她来，开心得就像个二傻子。
听说那日，李驰旭让早就安插在东衡王宫里的线人里应外合先接走高阳长公主和彻儿。而后打入宫中时，杀了朱允熙所有的嫔妃和孩子。
在朱允熙去找高阳长公主和彻儿的时候，发现两人早已不见踪迹。
而后上阵，李驰旭不慎被刺伤，朱云熙落马而逃。
「燕儿，是孤对不起你。」
「倘若有来生，孤希望你不要遇见孤，找个懂得爱的人好好过。」
「彻儿也是你的孩子，照顾好他。告诉他，他是孤最爱的孩子，一直都是。」
朱允熙说完了，高阳长公主看起来却没有一点反应，可我看到她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出于何种情绪，是恨还是惋惜。
朱允熙说完时，弓箭手也拉满了弓。高阳长公主是知道的，但她没有制止。就是她默许的，否则李驰旭多少会照顾着她的感受。
「放。」
顿时间，数箭齐发。
马「嘶」的一声倒下，朱允熙瞬间被刺中数十箭。
我看着他落马，然后倒下，他的嘴角还流着鲜血，却面带微笑。
看到此刻，我内心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朱允熙与我无关，但他却伤了李驰旭。
而高阳长公主，在听朱允熙说完后，就转过了身。
她只听到这万箭齐发的声音，却没有看到他倒地的样子。
我见她脸颊缓缓流下一滴泪，不回头地从我身边离开。
他们终究不是对的人。
回去的路上我的脑海里还充斥着刚才的画面。
「怎么了？怕了？」
见我愣愣的，李驰旭搂紧了我问道。
「臣妾只是想不明白，他明知来必死无疑，为何还要来。」
我看着李驰旭，认真地问。
李驰旭放下了搂着我的手，改成牵着我。
他叹了口气回答：
「因为爱啊。」
「爱？」我疑惑。
「嗯。」
「这世间，爱是最说不清弄不懂的。真的爱一个人除了她眼里就看不见其他了。」
李驰旭笑得灿烂，看着我，像是在回答我，又像在告诉我。
我回避他的眼神，我怕多看他一眼都忍不住流泪。
现在有多幸福，我就有多害怕没有他的生活，多恨朱允熙。
「高阳长公主爱他吗？」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还反问我。
「今日怎么这么多疑问呢？」
我故作生气。
「皇上若是不想告诉臣妾不说便是，不必打趣臣妾。」
「好阿妘，朕错了，朕不应该笑你，阿妘想知道什么朕都告诉你。」我不回答他，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皇姐爱他与否朕也不知。」
「皇姐原本与延尉之子江明蔚互通情意，却被父皇嫁给了朱允熙。」
我听着李驰旭娓娓道来。
「呕。」
突感恶心，我捂着嘴跑到墙边。
「怎么了？」
李驰旭见此，着急地跑了过来，扶着我。
「无妨，有点恶心罢了。」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他却无视，直接横抱起我，然后吩咐小邓子去找太医。说着加快脚步，看起来紧张得很。
和安殿内，太医还没来，他急得来回踱步，看到他这般模样我都忍不住笑他。
其实我倒不怕有什么事，若没有他，我如何也无妨了。
「太医怕是老了，腿脚不利索了，竟如此磨蹭。」
「看来是时候告老还乡了。」我听了笑了笑，笑他小题大做。
李驰旭刚说完，两位老太医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参……」
不必行礼了，快给云妃看看，李驰旭直接打断。
太医对我一通检查。
最后……「扑通」一声跪在我们面前。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云妃娘娘，有喜了。」
「可号清楚了？」
他的声音带着喜悦，那种欢喜的样子是我不曾见过的。
「千真万确。」
「好好好。」
李驰旭开心地连道了好几声好。
「周礼，带去领赏。」
「嗻。」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整个人愣愣的。
「怎么傻了？不开心吗？」
李驰旭捏了捏我的脸，然后又把头附在我的小腹上想听胎动，我嫌弃地推了推他。
「听不到的。」
李驰旭被我推开也不生气，反而搂着我。
「怎么不开心？」
「没有。」
「臣妾就是有点怕。」
「他是上天赐给朕的礼物。」李驰旭刮了刮我的鼻子。
「要辛苦朕的阿妘了。」
「以后阿妘让朕往东朕绝对不敢往西，朕保证一定会好好疼爱我们的孩子。」
「朕会好好教导他的。」
他做着保证的姿势，看起来有点滑稽。
25
没过多久传来了西陵王让位的消息。
他称自己愿意将西陵归附南靖，从此不再过问国事。
如今璟儿为南靖太子，桑榆又贵为南靖皇后，而西陵王又只有桑榆这么一个独生女儿。李驰旭一统的野心毋庸置疑，所以退位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记得桑榆和我说过她的父王特别疼爱她，尽管有人会对他没有儿子这件事说三道四，但她父王从来都不介意。
她父王还曾和她说过，绝不会为了利益将她送去他国和亲。她只要在西陵选个如意郎君，在西陵王能看得到的地方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就好。
上次太后寿宴是桑榆非要跟着来的，若非执意要来，也不会遇到李驰旭，如今连家都不回了。
不过璟儿本是皇长子，如今更是贵为嫡长子。
即使西陵王不提这个要求，太子也非他莫属，西陵王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保证。因为他信李驰旭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驰旭做到了，在璟儿的百日宴上一道圣旨封他为太子。并下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娟儿，把东西拿来。」
我到的时候，桑榆正抱着璟儿。
璟儿穿着一身精致华丽的小衣服，可爱极了。
「什么东西呢？」
桑榆听了问道。
「当然是给我们的小璟儿准备的平安锁了。」
我拿起平安锁给璟儿戴上，又和璟儿玩了好一会。
「把璟儿交给奶娘吧，我们去边上坐会。你现在身子重可别累着了。」
「别别别，本宫不累。本宫就爱和我们小璟儿玩。」
「是吧璟儿。」
其实现在不过三月而已，我觉得自己依然可以健步如飞。
「锦娘，把璟儿抱去吧。」
「走吧，休息去。」
桑榆不顾我的反对唤来奶娘把璟儿抱走，然后轻拉我到一边休息，她有了璟儿真的变得很不一样。
不似以前娇蛮任性，现在的她有一种母性的光环，成熟的魅力。
之前我还打趣她自己都照顾不好将来怎么照顾孩子。
现在看来，她不仅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也能顾得好孩子，是我小看她了。
百日宴后，好一段时间后宫之中都出奇地安静。
瑶妃安安分分的没有再整什么幺蛾子。
她可能是觉得雅贵妃大势已去，她孤身一人已经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嚣张跋扈了，夹起尾巴做人才是正道。
而宸贵妃她本就不爱掺和后宫的事，所以不足为奇。
但是让人奇怪的是雅贵妃，凤印被收回后，她出奇地安静，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点消息也没有，这着实不像她。
那日，我在一处假山后面见着了她。
她似乎有些晃神，也不知在絮絮叨叨些什么。
我想凑近些听个明白，她的侍女冬灵突然出现将她拉走了。
当时都看呆了我和娟儿。
冬灵什么时候有安排雅贵妃的权力了？
刚刚还是万里无云，一时间却电闪雷鸣。
雨和雷大得就像璟儿出生那日一般。
我正准备就寝，小禾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云妃娘娘，出事了，出事了。」
小禾连滚带爬地进来，和着电闪雷鸣有几分瘆得慌。
「什么事，你慢慢说来。」
我示意娟儿上前扶起小禾。
「太子、太子出事了。」
一听是璟儿出事了，我急得直接跑了出去。
因为身子不便，雨天路又滑，被娟儿拉住了。
娟儿撑着伞扶着我，我快步走着，心里急得很。尽管娟儿一路护着我，但是雨实在太大，我还是淋湿了衣裳。
昭阳殿静悄悄一片，人都不知哪儿去了。
我快步走到璟儿的屋内，发现昭阳殿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桑榆满脸泪痕地抱着璟儿整个人瘫倒在李驰旭的怀里。李驰旭搂着他们母子，一脸悲痛，虽没有落泪，却红了眼眶。
「怎么了？」
我愣愣地上前。
但没有人回答我。
太监宫女及信娘颤颤抖抖地低着头跪着。
桑榆沉默不语。
李驰旭想说些什么，却犹豫了好似不知怎么开口。
我靠近璟儿，虽内心多少有点猜想却害怕是真的。
璟儿像我今日离开那般，安安静静地睡着，没有什么不妥。
看着他们的反应，我害怕地颤抖着把手伸了过去探了探鼻息。
没有了气息……
我吓得往后倒了倒。
李驰旭想马上抓住我，可身上压着两人的重量，行动不那么灵敏。
好在娟儿动作快马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我愣在原地，心痛得无法呼吸。
璟儿虽不是我的孩子，但我看着他出生、看着他长大，我几乎每天都陪着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
他还那么小，他还不会说话，为什么要对他痛下杀手。
一整夜，昭阳殿笼罩着悲伤。
李驰旭离开的时候，下令把昭阳殿所有的宫女太监都砍了。
这么多人却看不好一个孩子，璟儿还在睡梦中就被人活生生地捂死了。
桑榆不吃不喝了两日，整个人都虚脱了，没了之前的活力。我一直陪着桑榆，生怕她一个想不开随着璟儿去了。
整个昭阳殿死气沉沉，前几日的大红灯笼都已经换下，变成了一串串白灯笼。
太后知道此事后悲痛欲绝，差点就下去见先皇了。
我站在门口看见李驰旭风尘仆仆地赶来，还穿着昨日的衣服，怕是忙得连衣服都没空换了。
璟儿的事轰动了朝廷以至整个南靖，西陵王一定要让李驰旭给他个说法。
李驰旭现在是又要查案，又要抵御各方的压力，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怎么还在？不是唤你去休息了，你这样自己怎么吃得消？」
李驰旭的眼眶红红的，眼眸下一抹乌青，还冒出了点小胡茬，整个人像老了几岁。
可能因为操劳，他的毒蔓延得很快，越发严重，好几次夜里都疼得翻不了身，却总是握着我的手安慰说没事。
第二日又若无其事，强撑着身体处理朝政。
如今，他应该也是很难过的吧，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但他却不能像我们这般把所有的难过和不开心写在脸上，只能强忍着。
「臣妾没事。」
「听话，快去休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考虑。」
他接着劝说道。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自己另起话头。
「有消息了吗？」
我期待地看着他。
他点了点头。
「是谁？」
我追问，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袖，想知道是谁如此恶毒，对一个孩子都下得去手。
26
「华清宫。」
我愤怒地瞪大了眼睛。
「她怎么可以……」
气得都要说不出话。
难怪那日在假山后看到她觉着与平日有些不同，竟会随着冬灵走。她那般傲气之人，平日哪有冬灵做主的份。
「什么时候的事？」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
「近日。」
怎么会这么突然？我内心猜疑。
李驰旭像是读懂了我的顾虑，解释道：
「孩子流掉后她情绪就不太稳定，朕没想到既然会发展成如今这般田地。」
「我想去看看。」
我抓着李驰旭的衣袖恳求。
他有些犹豫，说怕雅贵妃伤了我，但拧不过我最终还是决定带我去了。
华清宫没了往日的繁华，比如今的昭阳殿还要静。
我看到雅贵妃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抱着一个枕头依偎在角落，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怕是大家都觉得是她干的，整个华清宫跑了个精光，就连冬灵也不见了。
她虽像从前般一身华服，但可以看得出来已经一两日没人照顾了，妆面头发都凌乱得很。
见到我们，眼神有些惶恐，又有些躲避，整个人往墙角缩了缩。雅贵妃平日里是怎样风光的一个人，如今竟落得这步田地。
她精神恍惚，好像认出李驰旭似的，激动地扑向他。
吓得我连连后退了几步。
「皇上，皇上你来啦。」
「快看看咱们的孩子。」
「你看他多乖啊，一直在睡觉，不哭也不闹。」
她自顾自说着。
李驰旭的脸色已经暗了下来，抗拒地推开了扒拉在他身上的雅贵妃。
雅贵妃感受到李驰旭的拒绝，突然提高音量：「你看我们的孩子啊皇上，你看啊你看啊。」
「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她瞪着眼睛嘶吼着。
「臣妾知道了，你就喜欢魏悠然那个贱人。」
「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只喜欢她？」
她突然激动起来，指着李驰旭问。她思绪好像回到了在东宫的时候，那个记忆里没有我。
她没有看我，仿佛我不存在一样。
李驰旭没有回答她。
她抚了抚心脏的位置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她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已经死了。」
然后又突然转头拉着李驰旭邀功似的问道：
「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她是被我害死的。」说完突然大笑。
李驰旭吃惊得瞳孔放大。
两手紧紧抓着雅贵妃的手臂，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脖子的青筋暴起，眼睛闪烁着一股怒火。
「她怎么死的？」然后咬牙切齿地问。
雅贵妃把手指放在嘴前做出「嘘」的动作，诡异地笑了。
靠近李驰旭小声地说：「是臣妾买通了给她接生的稳婆。」
「哈哈哈哈哈哈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你知道吗？」
雅贵妃突然转头面向我瞪大了眼睛对着我说，瞪得我一时间毛骨悚然。
李驰旭愤怒地推开她，力道大得吓人。
雅贵妃「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生气。
雅贵妃一摔摔正常了，安静了一会。
再次抬头的时候就是那个正常的她了，看来她也没有疯得很彻底，还会有突然清醒的时候。
她爬了过来抱住李驰旭的腿：「皇上，皇上。」
「臣妾错了，臣妾知道错了。」
可李驰旭不顾她，重重甩开。
「朕以为你只是娇蛮任性，没想到你心思如此歹毒。害死了悠然，又杀害了璟儿。」
「朕对你非常失望。」
雅贵妃像是捕捉到什么重要信息。
「璟儿？？」
「臣妾没有害璟儿。」她解释。
李驰旭怀疑地看着她。
「皇上你不信臣妾？？」
她看着李驰旭问。
「臣妾这辈子唯一害死的就是魏悠然了。」
她说着慢慢爬了起来，看着李驰旭的眼睛说。
「但是臣妾不后悔。」
「因为只有她死了，皇上才能看到臣妾。」
「皇上，臣妾这么爱你，可是你眼里从来就没有臣妾。」
「爹爹只是把我当成可以依附的工具。」
「他也不爱我，你也不爱我。臣妾盼啊盼啊，终于老天可怜臣妾赐臣妾一个孩子作陪，可是他却没了……」
她落寞地说着，像是回忆什么似的边说边流泪。
「就算璟儿不是你害的，你做了多少坏事你以为朕都不知道吗？」
「你几次三番想对伽音下手，梁雅之，你可知若伽音有什么好歹朕一定会将你千刀万剐。」李驰旭咬牙切齿地说道。
「皇上，皇上。」
雅贵妃有些激动，甚至上前抓着李驰旭的衣袖。
「要怪就怪她和魏悠然那个贱人太像了，太像了。」
李驰旭厌恶地甩开雅贵妃。
「但璟儿真的不是臣妾害的啊皇上。」
「不是臣妾，不是臣妾。」
「定是臣妾那狠心的爹爹，他不满臣妾不服从他的命令，杀了璟儿嫁祸给我。」
「一定是这样的。」
雅贵妃自言自语，她真的疯了。
「爹爹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如若东窗事发，别人只会怀疑到臣妾的头上。本宫倒了，他还能再送一个女儿进来，只要是梁家的女儿谁坐那个位置不是一样。」
「既除掉了璟儿这个太子，又解决了本宫这个不听话的棋子。」
李驰旭不再听她解释，直接唤来了周礼。
「雅贵妃谋害惠纯皇后，恃恩而娇，弄权后宫，今革除一切封号，贬为庶人。永禁华清宫。」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华清宫的大门重重锁上。
门外门内从此便是两个世界了。
27
李驰旭杀人诛心。
对雅贵妃来说，把她禁锢在华清宫中，比直接杀了她还让她痛苦。华清宫见证了她的巅峰，如今却成了禁锢她牢笼。
她清醒的时候也只能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宫殿，永远地活在回忆里。
这样活着还不如让她死了来得痛快，一辈子锁在华清宫，只会让她生不如死。
出了华清宫。
我才抛出一肚子的疑惑。
「真的不是她吗？」
「应该不是。」
李驰旭回答我。
梁雅之是尚书嫡女，她嫁给李驰旭做个正妃也是够的。但那时李驰旭与魏悠然相恋，说什么也要娶魏悠然为太子妃。
梁雅之为了能嫁给李驰旭，愿意做妾。
可如今她失宠又失势，墙倒众人推，梁家已经没有人再顾及她的感受。
雅贵妃的母亲是官家小姐，跟梁父成亲后，梁父受到梁母娘家的帮助才做上尚书。
后来梁母的娘家垮了，尚书纳了妾，便嫌弃原配人老珠黄了。
梁母最终郁郁而终。
尚书不喜梁母，装模作样地宠爱了梁雅之多少年，梁母死后自然也不再疼爱她了。
后来梁雅之入了宫，尚书才巴巴地又紧了上来。
还有冬灵，说是婢女，可能也不过是尚书安插在梁雅之身边的眼睛罢了。
不久，传来端王倒台的消息。
原来璟儿是端王派人杀的，而那个人就是冬灵。
我一直以为冬灵是梁家派来监视梁雅之的。
其实不是。
原来她一开始就是端王的人，是端王安插在梁家的棋子。这一切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人心隔肚皮，在宫中最怕的就是亲近的人的背叛，那必是一招致命的。
梁雅之是这样，端王亦是。
而端王这么做就是为了挑衅李驰旭，也是想让李驰旭后继无人。
他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企图谋反。
李驰旭隐忍多年，为的就是将他一举拿下。
这倒没什么，可怜的就是永宁郡主了。
从人人尊重的永宁郡主变成罪臣之女。
没过多久梁家也被灭门了。
李驰旭说梁家在朝廷的势力错综复杂，端了他们是迟早的事，而端王谋反他们也参与其中。
「都夏末了，还是如此炎热。」
这个时候我已经快要临盆了。
身子重得很，天又热，我总不爱动，整日窝在躺椅上。
三五个宫女不停地扬着大蒲扇。
稳婆说多动动有助于生产，但我总是懒得动。李驰旭为了监督我，每日都来。
瞧，又来了。
「朕一日不盯着你你便偷懒是吧。」
李驰旭从外面走了进来。
此时我的手中正拿着咬了一口的李子。
李驰旭附身过来，一口吃掉我手上被我咬过的李子。
我想夺回，却还是慢了他一步。
他笑着从盘中拿出一个新的塞到我嘴里。
「快，起来。」
李驰旭上前扶我，我不情愿地伸出手。
他拉起我，陪着我院子里走了几圈。
「怎么了？」我突然停住脚步。
「肚子……」
「肚子疼……」
突然疼了起来，还没一会就大汗淋漓。
娟儿喊来了稳婆，李驰旭急匆匆地抱着我进了内殿。
后来，我生了个男孩。
李驰旭开心得很，给他取名李衍。
桑榆像当初的我陪璟儿一样，常常来陪衍儿玩。
伽音也喜欢衍儿。
桑榆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
只是有时候我会发现她偷偷地思念璟儿到落泪。
「阿妘，朕有一事要同你说。」他顿了顿。
「你王兄派人送来了投诚信。」
「投诚信？」我震惊。
王兄怎么会投诚？
我接过了李驰旭手中的信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信中写道，堂兄谋反并控制了北郦。王兄被害，如今已是病入膏肓。
「怎么会这样？上次王兄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我不敢相信。
信中提到的堂兄是王叔的独子。
在我印象中，堂兄是个贪恋美色、残忍凶暴的人。如果让他接手了北郦，恐怕北郦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而且他还勾结突厥，这已经不再是内斗的事了，把突厥引进将是整个中原的危机。
王兄在重重监视下能送出这封信实属不易，恐怕已是孤注一掷。王兄希望李驰旭能出兵助他一臂之力。
如今南靖已经收了西陵、东衡，如若再拿下北郦，将一统中原。
我知道李驰旭迟早会对北郦下手，他缺少的就是一次机会，一次恰到好处的机会。
李驰旭问我怎么看。
我看得出他一统中原的野心与魄力，即使我不同意，他还是会去做。
「王兄现在身处险境。」
「只有南靖能帮得了他，再怎样也不能把北郦拱手让给突厥。」
我对李驰旭说。
「皇上，臣妾希望你能保护好北郦的子民，也能放过王兄一家。」
我恳求。
李驰旭答应我了。
28
南靖五十一年。
李驰旭一统中原，改国号为靖。
称靖朝。
李驰旭统一后，推行民政，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
我曾想过，或许王兄是对的吧。
他也不想把北郦拱手让人，但统一是大势所趋。与其被突厥占有，还不如让李驰旭统一，虽然这样做对不起我们北郦的祖祖辈辈。但免去战火，才利于百姓安居乐业。
李驰旭是个好皇帝，在他的统一下靖朝才会更加繁荣昌盛。
他远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坚毅。
衍儿两岁的时候，李驰旭便立了衍儿为太子。
我本是不愿意的，衍儿两岁，便要将他置于那个位置。
但是李驰旭说，璟儿不在了，他的位置总是要传给衍儿的。衍儿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会把桑榆当亲生母亲一样对待，那也算对西陵王有所交代。
衍儿两岁时走路还跌跌撞撞，而李驰旭也总爱戏弄衍儿。
我让他收敛点，他还总笑吟吟的当作耳边风。
那日，他支开衍儿神神秘秘地让周礼拿上来了一个东西。
「这东西唤糖人，是民间的吃食。」
「看这个小人，是不是和阿妘特别像？」
「朕让人照着你的样子做的，快尝尝吧。」
我接过糖人尝了一口。
「如何？」李驰旭满脸期待。
「好吃。」
「既然是吃的，干嘛支走衍儿？」我埋怨。
「这是朕给你准备的，独一份。衍儿要吃，朕再让人备着便是。」
「阿妘，朕昨日想了一夜。」
「靖朝现在稳定了，百姓安居乐业，朕想用余生和阿妘一起去看看靖朝的大好河山，去看看百姓是否如文武百官所说已经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李驰旭悠悠地开口，随意得就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样。
「朕已经想好了，衍儿继位，皇后和江明蔚辅政。」
「衍儿是个好孩子，朕相信他也会是个好皇帝的，把江山交给他朕很放心。」
李驰旭像是在说服我似的。
他顿了顿，又低声开口：「衍儿迟早要长大，朕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问李驰旭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因为朕是天下的，我是你的。」
在那一刻我便觉得，此生，足矣。
那日，我们是偷偷出宫的。
来送行的只有桑榆、衍儿和江明蔚。
我拉着桑榆，愧疚地看她。
我是自私的人，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自私地占有李驰旭。我让桑榆看着自己爱的人和别的女人离开。
而且她并不知道李驰旭中毒的事，更不知道或许这一别就是永别。
「好了好了，什么时候像个小女人一样扭扭捏捏的了。」
「要先声明啊，皇上是本宫不要让你的，可不是你抢走的。」
「本宫喜欢的是在皇位上闪闪发光的他，可不是一个没钱没权的糟老头子。」
桑榆附在我耳边偷偷地说，说完还看了一眼李驰旭。
「衍儿，要好好听母后和江大人的话啊，好好学习，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像你父皇一样的好皇帝。」我摸着衍儿的头。
「你们先走吧，我看着你们。」交代完衍儿我又转头看向桑榆。
她点了点头，便牵着衍儿往宫里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那样洒脱，可我却觉得她走进了更深的宫墙。
李驰旭的一生很短暂。
他离开时不过二十八岁。
他走的那晚，没有留下很多话，只是像往常一样，静静地拥我入怀。
我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逐渐平稳，最后停止。
我没有哭。
我想，他一定还没走远。
他不想看到我为他伤心流泪。
他一定会埋怨自己不能再为我抹去泪水。
番外
李驰旭又梦到她了。
梦里沈安妘光着脚，缓缓地走入一片雾气茫茫的林子，李驰旭一边追着喊她，一边伸手去抓她，却怎么也抓不到。她像是听不到声音似的，自顾自地往前走。
被噩梦惊醒，李驰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连几天都做噩梦，好似连梦境都在提醒他，他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动静很轻，却还是惊扰了沈安妘，她起身披上大氅，为李驰旭倒了杯水。
「又做噩梦了？」
递过水，又走到李驰旭的身旁为他顺了顺背，动作自然得就像干了数十年，可他们相识不过短短六年。
李驰旭和沈安妘出宫后便开始周游各国，如今到了北郦。其实早在一年前李驰旭便有了这个想法，于是便让卫司锦开始留意各处的宅子。原本他想再过几年，但如今已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了。
「没事。」
「又吵到你了吧，快接着睡吧。」
李驰旭微微摆手，拉着沈安妘坐在边上，他无时无刻不想和她挨在一起。
重新躺下后，他几次尝试入眠都失败，慢慢地边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笑了，被枕着的左手收紧，又将沈安云拢得靠近自己三分。虽然身体上的疼痛没有一天不在折磨他，但只要沈安妘还陪着他，便足够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沈安妘。
他们成亲那日，他站在城门上看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入了城，那时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波动，这桩婚事不过是他为了维护南靖的利益完成的一项交易罢了。
后来在婚宴上他也是应付地喝了几杯大臣敬的酒，便遣了众人。
之后也没有主动去找过沈安妘。
而真正意义上的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沈安妘入宫一年后。
那日他在御书房批着新递上来的折子，宫女跌跌撞撞来报，说伽音落了水。
他着急忙慌地赶去，被引入一座偏僻的宫殿，离御书房很远，他从来没觉得路程如此漫长过。
初见她时，她头发微乱，额头上挂着零星水珠，整件衣服湿透，只是披着一件外衣站在一侧，显得些许狼狈。
后来沈安妘殷勤地给他做三冬汤，对他示好，他都看在眼里，也知道她的动机。
沈安妘与王兄的家书，李驰旭都知道。能来来往往一年多，更是他默许的。要不然一封封家书怎么进出得了这高高的宫墙。
李驰旭也不知自己怎的就许了这事，只是每次书信来往时，任由周礼拦下信鸽，确认内容无事后又圈回去放了。他只当这是因为他阿姐而多的一丝柔情，同为和亲公主，或许在那一刻李驰旭想到的是高阳长公主吧。
后来两人在相处中，越发亲昵。他一直不清楚自己究竟何时对沈安妘动了心。可能是那日在太后的宫殿外伴着月光她直愣愣地撞上他的背。又或者是那日在御书房，他透过房门看到她倔强地拿着食盒站在门外。他没想到信中温温柔柔的女子，也有这样执着愚钝的一面。
沈安妘的信中只字不提自己真实的处境，字里行间都在说自己过得不错。虽生在帝王家，但她与王兄的日常却打动了李驰旭。甚至不知何时开始，李驰旭竟开始期待沈安妘信中的琐事，他像是偷窥上了瘾。
后来被太后打发着送她回宫，本想路过便走，但看到她局促的样子又起了逗她的念头，还记得当时，她白皙的耳朵泛红，明明紧张得要命却还是嘴硬地说为他更衣。
李驰旭以为魏悠然离开后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但却被这样一个和魏悠然完全不同的女子吸引。
魏悠然自信、洒脱；而沈安妘端庄、板正，如空谷幽兰一般。所以他从未觉得谁是谁的替身。
李驰旭睁着眼睛想了一夜，把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记着的事大多都想了一遍。不知不觉天都亮了，半夜没入睡，但他没有丝毫困意。
以前忙于政事总是没有太多时间休息，现在的他只觉得时间怎能过得如此快，就算是夜晚他也想睁着眼睛感受每分每秒，呼吸空气，感受怀里的人。
「今日天气缓和了许多，一会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午膳想用些什么？」
出了宫，沈安妘便自发接下周礼的活，每日都将李驰旭安排得妥妥当当。
为了安静，这座宅子的下人不多，但也足够他们使唤，可沈安妘执意要自己亲自动手为李驰旭调养身体。
「你做的我都爱吃。」他的眼神柔情似水，看着她的目光充满宠溺。
沈安妘光是看着心里都空了，报了些菜名，急遽地往外走。虽然这些日子他们闭口不提，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温柔对她来说更像是一把刀。
没一会沈安妘便端着一盆长豆，喊李驰旭一同去院子。
「我一直以为你的厨艺很好。」
雪渐渐化了，院子里的树枝隐约钻出嫩芽，李驰旭原以为他等不到今年春天，也让他等到了。
一切都在往更好的发展，只有他不是。
「怎么了，你是嫌我煮的菜不好吃吗？」
沈安妘撇过头，气鼓鼓地看他。
他一下子被逗笑，嘴角噙着笑哄她。
「好吃。」
但其实，沈安妘拿得出手的只有三冬汤和玫瑰酥。
难怪以前在宫里，只有这两样菜是沈安妘亲自下厨。
出了宫后两人的生活似普通人家，常常坐在院子聊天赏花，而这些都是以前无法奢望和想象的。
还记得李驰旭第一次和沈安妘出现隔阂。
他在御书房内看着沈安妘在门外站了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里他看似淡定，内心却是坐立难安，又奈何拉不下脸来。偏偏那日一向老练的周礼也没了眼力见。
其实他回去后，听周礼说了缘由，早就不气了。
而沈安妘也因为此事感了风寒，好在娟儿找太医时被小邓子偶遇，他才得知。
但李驰旭不后悔，若不是这事，他也不能这么快看清自己的心。
他的一生，十二岁被封太子，二十一岁登基。
因为政事纳了沈安妘，又因为政事娶了桑榆，到后来的退位、出宫，他做了这么多的选择，从未后悔，唯一遗憾的便是没能让沈安妘成为他的皇后。
他完成了先帝的遗愿，自己的宏图壮志，对得住自己，对得住天下人，唯一觉得对不住的便是沈安妘。所以在他最后的时间，他顶着大臣的压力，一步步安排，只为和沈安妘出宫。
而沈安妘自始至终都不知，李驰旭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他在她的书信中所看到的，她所期许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醒半醉半浮生。」
他做不到太多，只能将沈安妘带出宫，而他也将自己的最后一站选在北郦。
李驰旭离开的第二日，宫里传来消息，一切安好。衍儿读书努力，太傅常常夸奖他。而桑榆虽一人住着冷清，但好在自在。
而宫里不知道，宫外只剩沈安妘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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