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萤月争辉

萤月争辉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他们都说,我是个心肠狠毒的女子。

我也觉得我是。

我划花庶妹的脸,把她扔进池塘。

我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能睁开眼。

但那又如何,再也没有人可以挡我的路了。

1

我,许知月,平川侯府唯一的嫡小姐。

母亲虽然早逝,但父亲思念亡妻,一直未续弦。

从前是孙姨娘代为掌家,这两年便是我了。

我还继承了我母亲留下来的大笔生意,府上的收入一大半是经我手的。

在府上,除了父亲,便数我最大。

可一切,从那场秋猎开始,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2

还是我向父亲提议,秋猎带上许知萤的。

许知萤是我的庶妹,行二,生母已去世数年。

平日里许知萤不大出来走动,我同她也并不亲厚,难得生了恻隐之心,带她出来走走。

没想到,她竟借此勾搭上了太子。

太子江慕非,在猎场对许知萤一见钟情,拿下狩猎的头筹后,当即拉着许知萤向皇上请旨赐婚。

皇上大笑,爽朗地应下:「准了。」

一时之间,原本无人在意的平川侯府二小姐,成了京中人人羡慕的女子。

3

江慕非清隽雅致,光风霁月,论样貌、论人品,都为人所称道,是京中美谈。

何况他还是太子,他的妻子会成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许知萤资质平平,生得有几分姿色但也算不上绝色,怎么能配得上他?

所有人都这样想,我也是。

那一日我也见过江慕非,他打马惊风,从我身旁掠过,却没多分给我半分眼神。

后来我才知道,就是在那不久后,他在树林深处差点撞上迷路的许知萤,才有了之后的故事。

本朝男女大防不似前朝那般严苛,但高门贵女大多有自己的骄傲和矜持,主动往男子身前凑还是为人所不齿。

江慕非虽称是偶然遇上的许知萤,但谁信呢?

流言四起,是江慕非出手整治,才渐渐消停下去。

许是为了许知萤的名声,自猎场之后,江慕非就没有再私下见过许知萤,除了在宴会上遇到问候几句,平日里只偶尔写信。

那些信我都看了,不过是些家常,冷淡疏离,无半分逾礼之处。

许知萤读信时,却每每脸色绯红,欢喜之极。

4

毕竟是皇上赐下的婚事。

大家背地里对许知萤的手段颇有微词,明面上,却对她颇为殷勤。

许知萤如今身份不一样了,父亲对她看重有加。

我不过因故责罚了她身边的丫鬟燕儿,父亲便夺了我的管家权。

府里的人最是会看眼色的,原先来我这里献殷勤的人,全去许知萤那里了。

我的院里许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府上如此,外面也一样。

成国公府的三小姐,前日还在我面前骂了一个时辰的许知萤,后一日在宴会上遇见了她,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说什么一见如故,还嗔怪我怎的不早些把许知萤带出来。

5

我不记得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划许知萤的脸的,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蓄谋已久。

我只记得许知萤倒在地上,捂着满是血的半边脸,震惊地看着我,她的嘴唇一直颤动,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蹲在她面前,我听见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你怎么能嫁他,你怎么能嫁他……」

许知萤眼里含泪:「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

冷静下来后,我叫我的丫鬟阿络进来:「二妹妹不小心划伤了脸,快去请大夫。」

落下最后一滴泪,许知萤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重复我的话:「我不小心划伤了脸。」

得知许知萤划伤了脸,父亲又气又急,他也不是没有怀疑我,可许知萤咬死了是自己不小心,且牵出我对许家没有任何好处,他就不再追究下去了,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呀。」

许家女做不成太子妃固然可惜,但他更怕罪犯欺君,不安之下,他直接一道奏折上达天听,称许知萤无福,当不起太子妃。

可谁知,江慕非竟情深如此,在殿前跪了一夜,誓言非许知萤不娶。

破相之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所谓娶妻娶贤,身为太子,能以身作则,也是美德。

退婚的旨意终是没有下来。

6

江慕非的情深义重,成了坊间流传的佳话。

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这桩婚事。

当许知萤被人奸污后扔在大街上,他能做的,也唯有去杀了那些贼人而已了。

再后来,许知萤就溺毙了。

我想,大概像她那样愚笨的人,只配这样潦草的一生吧。

7

我睡不着。

我裹紧了被子,却还是手脚冰凉,我冷得牙齿都在打战。

我甚至不用闭上眼,许知萤的脸就不停地浮现在脑海中。

许知萤,她太笨了,挡了路,所以只有死路一条。

天将亮的时候,我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我没有理会,等到阿络来服侍我起床,我才漫不经心地问:「昨夜睡得不安稳,外面是怎么了?」

阿络平日里消息最是灵通,府里的大事小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是二小姐夜里被人发现投水了,虽然被救起来了,可侯爷气得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连夜罚她去跪祠堂呢。」

自从许知萤和太子有了婚约,原本巴着我的人都巴着许知萤去了,连带着阿络的油水也少了。如今许知萤越倒霉,她就越高兴。

听到「被救起来了」,我的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好在阿络没有注意到。

怎么可能,我分明是见她断了气,身子越来越冷,才把她扔进池塘里的。

我敛起颤抖的指尖,努力地平静了下来:「既是如此,我身为嫡姐,该去看看她才是。」

8

去祠堂前,听说许知萤晕倒了,我便转而去了她的院里。

府上的白大夫正在给她看诊,而她已悠悠转醒,开口第一句是:「好饿啊,有没有吃的。」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了,甚至她左脸上从额角到面颊的狰狞长疤,也是我亲手划的。

可她的眼神,我却觉得那样陌生。

她也看见了我,还问我:「你是谁啊?是来给我送饭的吗?」

阿络随了我几年,养成了跋扈的性子,大声喝道:「你怎么敢这样跟大小姐说话!」

许是见不得我们在病人床前大吵大闹,白大夫蹙眉解释道:「大小姐勿怪,二小姐落水伤了脑子,如今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我狐疑着看向许知萤,她不躲不闪地迎上我的目光,大大方方道:「原来是大姐姐啊,多谢大姐姐前来探望,大姐姐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来得匆忙,我倒是没有准备什么。

许知萤有些失望:「难道是空着手来的。」

许知萤的丫鬟燕儿急得去捂她的嘴:「大小姐恕罪,我家小姐这是病糊涂了。」

她当然着急,每回许知萤得罪了我,我都是要罚她的。

今日,我却没有心思在这里多纠缠了。

「是我关心则乱了,阿络,吩咐厨房送些吃的过来。」我不准备久留,「二妹妹安心养病,我以后再来看你。」

9

什么失忆,那分明就是换了一个人。

不知哪里的孤魂野鬼来借尸还魂了。

「备车,去东山寺。」

京郊东山寺的了尘法师与我算有些渊源。

了尘法师也不愧是高人,不待我多说什么,便连连「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一切乃是天意,时机一到,异世之魂自会离去。」

我不懂什么异世之魂,我只想知道:「那真正的许知萤……」

「人死不能复生,施主还请节哀。」

其实,我还有什么可节哀的呢。

了尘最后答应我,倘若那孤魂野鬼碍了我的性命,他定会出手相助。

我:「……」

那真是谢谢了啊。

10

许知萤染了风寒,一直在养着病,我懒得再去管她。

我很忙的。

忙着安慰被一道圣旨强行解除了婚约的太子殿下。

11

我拦下太子府的马车,江慕非的侍卫立刻来拉我。

我说我是许家大小姐,马车里没有任何反应。

但我说我是受许知萤所托,他动摇了。

门帘被掀起了一角。

往日里许知萤都是跟着我出门的,他大抵对我还有些印象。

「请小姐来府上说话。」

12

许知萤投水的消息,被父亲瞒得死死的。

倘若她死了,还可以宣扬是为名节殉的烈女。

可她又没死成,那传出去好像是对退婚不满才寻死觅活。

我觉得父亲根本是想她死的,不然也不会落水后还让她跪祠堂。

听阿络说,父亲嫌白大夫开的药太麻烦,换了陈大夫给许知萤看病。

陈大夫是个挺好的人,就是看病容易给人越看越重。

13

「萤儿如今可还好?」江慕非沉吟许久,第一句话问的果然是许知萤。

我掩面假泣:「二妹妹当然不好,她挂念殿下,一直央着我来看看殿下。」

我边哭边编了一通许知萤万念俱灰自厌自弃,只一心挂念江慕非的感人场景。

哭到动情处,江慕非安慰我:「孤相信,萤儿会好起来的,许小姐与萤儿姐妹情深,还请替孤多照看她。孤与她此生无缘,唯盼来世。」

我点点头,却越哭越止不住了,直到哭得脱力,摔进了江慕非的怀里。

我慌乱地想站起,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还是江慕非托了我一把才站稳,我的脸又红又烫,忙行了个礼,逃似的走了。

我还听见了江慕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小姐……」

我没有回头。

出太子府上轿的瞬间,我才敢扬唇一笑。

我就知道,太子妃合该是我的。

14

第二次去太子府,我让厨房煲了一锅汤,假称是许知萤给他煲的。

「二妹妹如今好些了,虽还不大会笑,但总算能打起精神为殿下做些事了。」我叹道,「二妹妹让我转告殿下,往事不可追,殿下喝下此汤,便朝前看吧。」

江慕非说:「孤知晓了。」

我临走前,见院子里摆着一局残棋。

第三次去太子府,我以残局为借口,说:「前日见了殿下府上的残局,心痒难耐,想与殿下手谈一局。」

江慕非欣然应允,一局棋下得却心不在焉。

一子落下后他随口道:「萤儿她……」

他似乎是脱口而出,想了一会儿,却道:「罢了。」

我执白棋落子定乾坤:「往事不可追,殿下,承让了。」

江慕非投子认输,他无奈地笑:「没想到许大小姐棋艺如此精湛。」

这是许知萤出事后,我第一次见他笑,我也娇俏地笑了:「侥幸而已,殿下谬赞了。殿下……唤我月儿便好。」

「月儿,好名字。」江慕非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暗暗松了口气。

15

第四次、第五次……

我也数不清了,总之后来我便常去太子府上了。

有时与江慕非下棋,有时送去我「亲手」做的点心,有时安安静静地陪他看书……

他还是那般清冷知礼,可好像慢慢地,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

我感觉,他开始对我有了依恋。

16

许知萤的病久久不愈,父亲想让她去东山寺修行,可许知萤一步三咳,父亲也怕被别人嚼舌根,只得暂且作罢。

我虽觉得她在装病,但只要她不碍我的事,我也懒得拆穿她。

谁能料想,这样的她都给我找了不小的麻烦。

17

我的生意出问题了。

最开始是酒楼收入暴跌,掌柜的说因为对面店出了许多新奇的菜色,引来食客争相试味。

再然后是首饰铺子门可罗雀,掌柜的说因为隔壁铺子进了一批精巧玲珑、新颖脱俗的货,都忙着去那边抢呢。

后来成衣店也出了问题,掌柜的说因为街上新开了一家铺子,直接将成衣挂出来任顾客试穿挑选,款式好看,价格还便宜,抢走了我们不少熟客。

……

一切都太巧了,我的酒楼和首饰铺子吸引达官贵人,就有人靠精致新奇引人入胜,我的成衣店做平民生意,就有人靠着方便价廉抢客人。

这根本就是在针对我。

江慕非大概也听说了传言。

这一日我来酒楼时,便听伙计说有客人在厢房等我。

推开门,竟见到了江慕非。

他面前摆了一大桌的菜,漫不经心地捏着酒杯:「孤素来喜静,这里近来很是安静,倒是合了孤的意。」

我知道他这样说是想安慰我,鼻子一酸,眼泪便连串地落了下来。

「多谢殿下。」

送江慕非离开后,我正好看见一辆马车在对面停下。

一个女子戴着幕篱下了车。

虽看不见脸,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人。

是许知萤。

那身形,我再熟悉不过了。

「回府!」

18

我平日里常捐钱施粥,认识了不少街上的乞丐,尤其是些年纪小的,简直当我是活菩萨,对我唯命是从。

不需我吩咐,他们就自己替我盯上了抢我生意的店家。

听说这几家店里,近月来都有一个女子时常出入,只是那女子戴着幕篱,因而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长什么样。

也有人试着跟踪过她,但每每都跟丢。

如今,我终于知道我的对手是何人了。

19

我马不停蹄地去了许知萤的院里,燕儿跪下把我拦在了院外:「大小姐,我家小姐刚睡下,请您晚些时候再来吧。」

我一脚把她踹倒:「滚开!」

「大小姐……」燕儿爬过来抱我的腿,「我家小姐病重,求您让她歇息吧。」

阿络带着丫鬟们去拉扯她,可燕儿死死抱着我的腿,她们怕伤了我,也不敢用力。

便在此时,孙姨娘路过,听了一耳,便来拱火。

「这是怎么了,吵成这样?把我们金贵的大小姐伤到了可如何是好啊。」

她也让丫鬟来拉扯,却越帮越乱,不多时,父亲也被惊动了。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来人,把她们拉开。」

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一出手,乱糟糟的场景立刻清楚了。

丫鬟们都被拉到了一边,我在阿络的搀扶下站稳,我的衣裙被扯坏了几片,腿上还有些疼。

我许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父亲问过缘由后,威严地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燕儿:「本侯也想知道,有什么看不得的。」

刚进院子,便见许知萤批衣相迎。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却还不忘周全礼数:「见过父亲,姨娘,大姐姐。」

我知道,这一趟必定无功而返了。

20

当日所有人都被父亲责罚了,燕儿被罚得尤其重,二十个板子下去,半条命都没了。

阿络被罚了月钱,心里不爽快,不满地骂道:「这个燕儿,平日里不见这么忠心,不知突然发的什么癫。」

我冷笑,她可不是忠心,如若被人发现许知萤不在屋内,她怕是性命难保。

经此一事后,许知萤只会更加谨慎,往后想抓她的把柄可难了。

大概知道装病不是长久之计,许知萤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了。

我的人还在关注着「神秘女子」的一举一动。

今日听闻她靠一幅画与安王相谈甚欢,明日又听闻她和嘉宜公主在酒楼摆擂台,好不热闹,其他高门的少爷千金就更不必提了。她化名「菡萏居士」在京中掀起波澜。

另一边,许知萤的身子刚好,父亲又动了送她去寺里的念头。

我知道她必定不会去的,孤魂野鬼借尸还魂,怎么敢面见神佛?

21

许知萤戴着幕篱,第一次从府里正门走了出去。

很快,许知萤就是菡萏居士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有说她七窍玲珑才华惊世勿怪太子一见钟情的,也有说她心机深重韬光养晦的,还有说她遭逢变故后才开了窍是因祸得福了。

就是没人怀疑,那已经换了一个人。

许知萤装病私自离府的事情暴露,父亲大发雷霆,可如今许知萤已经结交了诸多权贵,父亲有顾虑不愿撕破脸,只是象征性地罚她禁足了几日,燕儿本该被发卖的,也被许知萤保了下来。

看在许知萤识趣地给府中库房添了不少银钱的份上,父亲懒得为难一个奴婢。

许知萤的名字第二次响彻京中,这一次,不再是因为另一个人。

我突然有些心慌。

我不能让许知萤,重新进入江慕非的视野,甚至……他的心里。

22

再见江慕非的时候,我把自己弄得很憔悴。

为了在江慕非面前演好姐妹情深,我不能明着说许知萤的坏话:「二妹妹近来在京中名声大噪,我恐殿下思及旧事难过,特来看看殿下。」

「若非如此,你是不是都要忘记孤了?」江慕非佯装愠怒,我却听出了其中嗔怪之意。

近日我忙着料理生意,确实对江慕非不似以往体贴周到。

我按捺下心中的得意,露出歉疚又委屈的表情:「殿下,我只是……我只是……」

说着我便红了眼眶。

什么理由我还没想好,不过我相信江慕非会给我找好借口的。

「只是不想依靠孤?」江慕非果然接了话,「许二小姐敢借三弟和七妹之势,你却何必瞻前顾后?」

「你……你都知道了。」我怔怔地问,一滴泪恰到好处地落下。

江慕非拭去我的泪珠:「月儿,你太傻了。」

「我,我怕你伤心。」我的泪水如珍珠一串串涌出,「你那么喜欢二妹妹,你要是知道她并非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真单纯,不谙世事,你肯定会很难过吧。」

「孤当然难过。」江慕非长叹了一口气,「孤难过的是,你遇到了这么大的事,却不肯让孤为你分忧。」

「殿下放心,我还撑得住,母亲留下的……我是说,铺子前些年赚了不少钱,一时的难关,不敢烦扰殿下。」

我故意说得含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江慕非:「而且,二妹妹与我是姐妹,我虽不知她为何要对付我,可她能成事,我心里是为她高兴的。」

「傻丫头。」江慕非失笑,第一次,抱住了我。

君子忘礼。

我想,大概我很快就能等到赐婚的旨意了吧。

23

许知萤在生意上想出的那些法子,虽然新奇,但并不难。

京中各家店铺争相模仿,像的不像的都有,但总归是让许知萤的点子变得没那么独特了。

我根基深厚,一时冷清倒是不怕。

这不变之下,反倒引来了一些念旧的客人。

生意慢慢回暖。

24

「平川侯府,萤月争辉」成了市井街头,茶余饭后的笑谈。

许知萤有安王和嘉宜公主相帮,而我和太子走得近。

许知萤经商多有奇招,而我根基深厚。

许知萤善作画,而我善下棋。

……

我们的桩桩件件都被拿来比较,甚至还有赌坊偷偷坐庄,压我们究竟谁会赢到最后,嫁得贵人。

听说押我的人更多,毕竟,许知萤出了那种事。

25

不止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许知萤也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跟我斗。

孙姨娘管家只顾着中饱私囊,账簿的表面功夫也不会做,我抓了把柄要拿回管家权,许知萤偏要横插一杠。

她还是「菡萏居士」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端着茶水走进书房:「无论何人管家,以权谋私的事情总是难以避免。」

许知萤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放下杯盏:「这是女儿铺子里新进的茶水,还请父亲品鉴一二。」

她近来愈发懂事,父亲对她说的话也总能听进几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不如由姨娘,大姐姐和我一同管家。」

出了书房,许知萤扬唇:「大姐姐别急,好戏还没开场呢。」

我瞥了她一眼,还是她爱的素衣白鞋,说实话,挺不吉利的。

我淡定回她:「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她抚着脸上的伤疤,靠近我的耳朵:「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把欠我的都还回来。」

她的疤淡了许多,虽然还很明显,但不似先前那般骇人了。

我微微转头,也在她耳边说:「你一个孤魂野鬼,我欠你什么?」

她似乎是被我这句话惊骇到了,连退了几步。

我料定她在人前不敢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这次交锋,是我赢了。

26

我没有想到,许知萤会直接对我下手。

我是在酒楼看账本的时候晕过去的。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我手脚都被绑在床上,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许知萤,你想干什么!」

许知萤把玩着匕首:「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说实话,我就不动你。」

刀锋贴在我的脸上,我连说话都只敢微微张嘴:「你说。」

「想好了再回答哦,不然……」许知萤把匕首拿得稍远了些。

「我失去贞洁,已经不可能嫁给太子,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我愣了一下,我都点破她的来历了,她怎的还要纠结这事。

「你问这个干什么?」

「搞清楚,现在是我问你。」刀锋又离我近了几分。

我连忙道:「我没有杀你,是你自己投水自尽的。」

匕首离得远了,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毁我容只会让她自己陷入被动,除非她杀了我。

可她真的敢杀我吗?

我以为许知萤听了这话会再威胁我两句,没想到她只是沉思了一会儿,像是信了:「燕儿说,那夜,你是最后走的,你见我时,还把她支了出去。」

「的确如此,但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燕儿,在我走后,都做了什么呢?她为什么没有好好看着你?」我的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了嘲弄。

许知萤比我想象中还轻易地放过了这个问题:「我再问你,毁我名节,是不是你做的。」

我看着她:「当然不是。」

许知萤同样很快揭过了这个问题:「第三个问题,毁我脸的……」

「是我。」我坦然承认。

「为什么?」

「嫉妒?不甘?不记得了。」我冷笑,「满意吗,这个答案?」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却没有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大概知道我看穿了她的忌惮,她利落地用匕首挑开了绑我的麻绳:「你走吧。」

我的手脚都麻了,我转了转手腕脚腕,站起时却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我晃荡着从许知萤面前经过。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发难,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向许知萤的脖颈。

可许知萤的反应更快,我还没接近,她已经用左手卸了我的利器,右手反握匕首一划,刀锋紧贴着我的左耳,带走了我的一缕青丝。

我被她轻轻一推,就站立不稳,连连后退,最后撞在了墙壁上,疼得很。

我闷哼了一声。

许知萤看起来却很轻松:「你不是我的对手。」

27

许知萤这次劫我,我没有声张,只说去对面喝了杯茶。

我又去了趟东山寺,把手腕上被勒出的血痕给了尘看,想让他出手解决了那个冒牌货。

了尘却只是说:「她无意加害施主,还请施主宽心。」

我急了:「这还无意加害!?」

小和尚看不惯我在寺里大呼小叫,客气地把我请了出去。

我气得不行,却也半点没有法子。

回去后我就开始习武,找了武师父扎扎实实地练起了基本功。

我可不愿意输在这种地方。

28

练了一月,江慕非约我游湖。

我盛装赴约,他第一句话却是:「月儿,你胖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旁边却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

「皇兄,人家小姑娘打扮得这么隆重,就为了跟你游湖,你怎能出口伤人呢。」

我转头看,是一向恣意随心的安王,他看起来是为我说话,眼里的鄙夷却快要溢出来了。

无非想讽刺我费尽心机。

而他的身边,是依旧一身素净的许知萤。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去看江慕非的神色,捕捉到了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许知萤脸上没什么表情,礼数周到地同太子行了礼便借口有事要告退。

安王不顾礼数地拉住了她:「萤儿,今日天气甚好,何必在乎那等俗事?」

29

我好像看见许知萤翻了个白眼。

我想,她大抵也不想见到江慕非。

可只那一瞬,她便又恢复如常,微笑着在我身旁落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慕非的视线在许知萤身上停留了良久,然后才道:「许二小姐,别来无恙。」

许知萤回过身看湖,假装没听见,还拉着我:「大姐姐,你看这鱼。」

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

江慕非许是尴尬,转而对我说:「月儿,你尝尝这糕点,孤特意命人去越临楼买来的。」

「谢殿下。」我微微脸红。

许知萤一直拉我的袖子,我这一伸手去拿糕点,便听得「撕拉」一声。

我的袖子,被扯坏了。

我这下笑不出来了。

30

在外人面前衣衫不整,我根本没心思再游玩。

游湖匆匆结束。

许知萤替我挡着被她扯坏的衣袖,一直拉着我的手,还跟我挤上了一辆马车。

我收起姐妹情深的笑容,冷着脸:「用不着你来假好心。」

许知萤叹了口气:「太子并非良配,你应该清楚。」

我冷笑:「安王便是?」

她摇头认真道:「我与安王,没有什么的。」

31

许知萤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不再与我针锋相对。

既然如此,我也不愿意再去惹这个捉摸不透的对手。

她却在此时自己干了件大蠢事。

众目睽睽之下,她跳进护城河救了一个男子,浑身湿透地上了岸。

这都不算完,她还对那男子行非礼之事。

有失风化,众人都看得呆了。

此事一出,父亲震怒,把她关在院中不许外出。

兴许是为了避风头,许知萤这回真的乖乖的,没有出门。

有关许知萤的流言难听得紧,说什么许知萤天生放荡,活该被人奸污,还有造谣许知萤的生母是妓女的,属实让人作呕。

在茶楼听见这些污言秽语,我差点想掀桌子打人。

就算我讨厌许知萤,也听不得她被这些人随便编排。

32

有人替我做了这事。

一个少年郎三两步跃进茶楼,冷面不语,剑起剑落,那桌人围着的桌子已被劈成两半。

「你们休要胡说,萤姐姐是为了救人!」少年厉声喝道,「小爷我亲眼所见,那人呼吸心跳都没有了,要不是萤姐姐,她就死了!」

竟然能起死回生。我默默感叹,她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和魄力,难怪能借尸还魂。

但与此同时,我第一次觉得,她也没有我想象中聪明。

我还真想看看,这场闹剧,她要如何收场。

33

被许知萤救下的男子上门提亲了。

那是个务农的平民,生得很糙,年近三十,最重要的是,家中已有妻子,这回是休了妻来提亲的,说是要报恩。

谁看了都觉得离谱,这分明是来报仇的。

偏父亲不这样想。

他觉得许知萤如今声名狼藉,还不如嫁过去。

这话说得,我这么看不惯许知萤的人都想出来说两句了。

这次依然没轮上我。

嘉宜公主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侯府:「大胆刁民,敢来侯府闹事。阿七,还不把这刁民绑了去见官,以免惊扰了侯爷。」

那男子被堵住嘴拖走后,嘉宜公主自然地坐上了父亲让出来的主位:「萤儿是本宫的知己好友,本宫替她做这个主,侯爷不会怪本宫多管闲事吧?」

父亲自然只能连声应和。

他这个侯位是继承来的,一无实权,二无本事,在皇室贵人面前,哪里有他说话的分。

34

安王出手惩治了一批乱编故事的说书人,我知晓这其中还有江慕非的手笔。

我忧心他还对许知萤念念不忘,去见他时有些心神不宁。

他似乎知晓我的心事:「三弟求孤相助,孤念着你们毕竟是姐妹,不想连累你名声受损,这才出手的。」

「真的?」我双目微张,有些难以置信。

「自然是真的。」江慕非宠溺地笑了,「前尘旧事,孤早已放下了,是月儿你,还不能放下。」

是啊,是我放不下,我怎么能放下呢。

他曾经待许知萤,那样情真意切过。

「那太子殿下,打算何时向陛下请旨赐婚。」我闷声问。

「放心,很快了。」

35

江慕非说话算话,没多久,我便接到了赐婚的圣旨。

良辰吉日已定,我与太子将在三个月后完婚。

府里热热闹闹地给我准备着大婚,阿络又开始多嘴:「太好了,我还担心二小姐的事会不利于小姐呢。」

我知道她在为自己高兴。我嫁了人,她多半是要去当通房丫头的,跟着太子,没准还能混个娘娘当。

36

我的婚事还是出了岔子。

京中突然流行起了瘟疫,还传去了宫里,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太后也染了病,没两日便撒手人寰了。

太子纯孝,愿为太后守孝三年,我的婚事变得遥遥无期了。

然而这只是瘟疫的一个插曲,如今人心惶惶,药材遭到了疯抢,我也有些害怕,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许知萤却好像不怕,一直帮着安王在城内处置疫情。

阿络嗤之以鼻:「她又不懂治病救人,去凑什么热闹,可别害我们也染上病。」

像是专门为了打阿络的脸,她这话说出来没多久,就有小厮喜气洋洋地来报信:「成了,成了!二小姐的方子有用!」

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她却能找到良方,消息传进宫里,许知萤被召进了宫。

我也被太子请旨去给染病的皇后侍疾。

有了药方我应当是不怕的,可那药方在许知萤手里,太医院也听她的吩咐,万一她突然又想害我了,随便添减几味药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是以我还是有些忐忑。

我战战兢兢地伺候了皇后十来天,许是近来习武,身子骨强健了,我最后也没有染上疫病。

而许知萤的方子也确实效果卓绝,一月有余,疫病就控制住了。

37

这瘟疫本就是有人故意投在宫中想刺杀皇上的,那人见事情不成,索性孤注一掷,借着上呈汤药,抽出匕首便要发难。

恰巧许知萤在皇上身边请脉,一脚便踢开了那人手上的匕首,护了皇上周全。

事后,皇上论功行赏,问许知萤想要什么。

不知受了什么影响,大家都觉得许知萤会请皇上赐婚。

许知萤的目光在江慕非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只这一瞬,江慕非就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父皇,儿臣愿娶许二小姐……为侧妃。」

江慕非开口的瞬间,我手脚冰凉,几乎站不住了。

在听见他替许知萤求的是侧妃,我才稍稍冷静。

安王急了:「父皇,儿臣尚未成亲,听闻许二小姐盼一生一世一双人,此亦为儿臣所愿。」

皇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许知萤:「朕的两个儿子都想娶你,许知萤,你本事不小啊。」

许知萤的目光没有再投向那两个求娶男人的任何一方,她行至殿中,从容下跪:「臣女所愿,唯有天下太平,万民安康,请陛下成全。」

此话一出,气氛凝滞。

「你的意思是,要朕把嘉宜嫁去北翟,以求太平?」皇上双眸微闭,「可朕好像听闻,你与嘉宜相交甚密啊。」

38

近来,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正吵得不可开交,北翟点名要有宁都第一美人之称的嘉宜公主和亲。

「不,恰恰相反。」许知萤大胆抬眸,直视天子,毫不怯懦,「陛下,如今大宁兵强马壮,正是开战立威的大好时机,妥协只会换来北翟更加放肆的侵略。时移世易,今非昔比,一战扬国威,方可安享太平!」

许知萤磕头请旨:「臣女自幼学习医术,小有所成,愿往前线,救治受伤的战士,保我大宁百姓,和乐安康!」

一言既出,掷地有声。

我也对她刮目相看了。

我原以为这个孤魂野鬼,附身许知萤,只是贪恋人间繁华,未曾想她还颇有壮志,能说出这般豪迈之语。

殿内的其他人,似乎也都惊呆了,无人多言,只能听见此起彼伏呼吸声。

所有人都等着皇上的金口玉言。

「许知萤,你有见识,有胆魄,朕须得替北境的将士,谢谢你。」皇上过了许久方才开口,脸色晦暗不明,看不出心情。

又过了大约十息,高台上传来一句厚重的:「朕,准了。」

39

江慕非的话,我心里是在意的,可江慕非却像一切没发生过,并不打算哄我,我于是只好也忘了。

我告诉自己,他是太子,我是他的太子妃,这就够了。

「萤月争辉」的结局是,许知萤离京,我的婚事搁置,一时难断输赢,庄家干脆卷钱跑路了。

我有些可惜,毕竟那里面,还有我的十两银子呢。

三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江慕非因着守孝,与我见面的次数少了,每每相见,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绝不逾矩。

我对京中的生意没什么兴致了,打着替太子殿下考察民情的幌子,出京玩了几趟。

40

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

燕儿不愿跟着许知萤去前线吃苦,留在了府上,被我磋磨了几回,生了大病,没多久就去了。

京郊庄子里的一个婆子冲撞了我,我重罚了十几个人。

阿络在我手下也吃了不少苦,总算学会了谨言慎行。

府上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都小心伺候着,唯恐我一个不高兴要打他们板子。

其实准太子妃比太子妃还自在,父亲不敢管我,太子又不能天天管着我,只要不闹大,都随我高兴。

越来越多的人在背后说我心肠狠毒。

41

三年之期,很快就到了。

许知萤在我出嫁的当日回来了。

她这几年的经历颇为传奇。

起初,她确实是作为军医救死扶伤,但在一次孤身辗转百里救下主帅宋青云之后,她便开始披挂上阵,屡立奇功。

她此番回京,是带着大捷的消息回来的。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她首先把捷报传给了我。

那是一颗人头。

敌军主将的,项上人头。

她一手托着盒子,一手攥着头发把人头送到我的面前。

我被吓得惊叫出声,面色如纸。

血已经干涸,我却总感觉有什么脏东西要从那里掉下来,下意识地把我的大红嫁衣往里收了收。

「不过是一颗人头,大姐姐都不敢看,太子府龙潭虎穴,大姐姐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闯?」

我惊诧地看向许知萤,我感觉她好像看穿了什么。

她松手,人头在地上滚了起来,屋里的丫鬟惊叫一片,好在没有弄脏我的嫁衣。

丫鬟们互相推诿着让人去捡。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目视之下走了过去。

弯腰,学许知萤的模样拎起人头,我的面色还是难看得紧,我害怕,可我没有发抖,我把人头稳稳地放进了许知萤托着的盒子里:「多谢二妹妹的贺礼,我收下了。」

阿络打来水为我洗手,我只静静地看着许知萤。

许知萤笑了:「那就祝大姐姐,新婚和乐。我还要沐浴更衣去见陛下,失陪了。」

她好像,只是想来同我恶作剧一番。

我松了口气。

这一天,我等了太久,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42

完美隐藏在凤冠里的杀人凶器,此刻正插在江慕非的脖子上,我拔出利刃,鲜血汩汩流出。

「为……什……么……」他捂着脖子,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为什么啊,这种事,你怎么会,要来问我呢?

我忍不住大笑出声。

我的手终于开始颤抖,我用尽全力把江慕非推到一边,自己也跌下了床。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大口地喘着粗气。

手上染着鲜血,面上满是泪痕。

我总说许知萤笨,可我又聪明到哪里去呢?

我只能算清,我的命,换尊贵的太子殿下的命,怎么都不亏的。

43

我进了天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知道过了几个昼夜。

除了疼痛,我什么也不能想了。

该说的,胡说的,我都说了,可他们从没准备放过我。

我等着被处以极刑,却等来了许知萤带来的一杯鸩酒。

「陛下仁慈,留你全尸,喝完这杯酒,便上路吧。」

终于等来了解脱,我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我和许知萤第一次有了默契,默契地把对方当作旧友。

她怜悯我,我感激她。

许知萤给我带来了侯府的消息,阿络随我嫁进了太子府,也被处死了。

皇上差点要诛我九族,还是群臣进谏劝阻勿大开杀戒,再加上念许氏先祖有功,皇上才没有下此旨意,只是抄没了平川侯府。

侯府的所有人,包括许知萤,都已经在牢里走了一趟了。

我不关心别人,只问许知萤:「你往后当如何?」

她道:「陛下赏识我,尚肯留我为将。」

许知萤问我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了想:「不如,我给你讲讲,以前的事吧。」

关于,我和许知萤的,以前。

44

我是许知月,平川侯府唯一的嫡小姐。

我代为管家,还继承了我母亲留下来的大笔生意,府上的收入一大半是经我手的。

在府上,除了父亲,便数我最大。

我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可一切,并非一开始就是如此。

45

母亲去得早,那时我还不能记事。

因我与母亲生得太像,父亲恐触景生情,忧思过度,便将我送去了京郊的庄子上住着。

我便是在那里认识的许知萤。

也许说认识并不恰当。

我只知道,自我有记忆起,许知萤就一直在我身边了。

庄子里不比府上,吃的住的都很是粗糙,名义上来伺候我的妇人最会拜高踩低,我那时年纪小,再加上一年一年过去,父亲也不曾来接我回府,她们便越来越苛待我。

好在许知萤的生母柳姨娘还一直关照着我,我那几年才能吃饱穿暖。

柳姨娘温柔和善,待我极好。

后来我听说,柳姨娘是得罪了我母亲,才连着女儿一起被打发到庄子上来的。

我听说这说法的时候,觉得很难过,却不敢去问她。

还是她瞧出了我不太高兴,问出了我的心结。

她安慰我:「庄子里的人说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有什么话直接来问我便是。你且安心,我被送到这里,与你母亲无关。」

那一刻,我好高兴。

46

我与许知萤年纪相仿,性格却大不相同。

许知萤最是活泼,能和庄子上的小孩玩在一处。

我却喜欢安静,爱跟着柳姨娘读书写字。

虽然如此,我们日日吃在一处,睡在一处,总是有讲不完的话。

她跟我说今日拿炮仗整了人好生有趣,我告诉她书里说江南很美我们该去看看。

有一日,她带着伤回来,哭着说再也不和他们玩了。

我问了好久,她才肯说。

是因为他们说我的坏话。

许知萤憋了两天不出门,整个人都蔫了。

我劝她:「你不必在意我,不过是些小孩子的胡话。」

「才不。」

过了两天,许知萤又高兴了起来。

她偷偷和我说,发现了一个可以钻出去的狗洞,她有新朋友了。

我忧心她在外面会出事,她便拉着我:「没事的,我带你出去看看。」

那双眼睛太亮,我没有忍心拒绝。

那之后,我便帮着许知萤打掩护。

那时的我还太小了,不知道轻重,只是希望她能玩得开心。

好在,也没有出什么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我们十岁那一年,柳姨娘因病去世了。

她去世前,庄里的婆子们不肯花钱去请大夫,硬说撑着就好了。

我和许知萤偷偷从狗洞里钻出去,走了五里路,终于请来了大夫。

回来时,柳姨娘已咽了气。

我们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成了许知萤的一块心病。

47

柳姨娘逝后,我们的待遇好了一阵子,大概是怕侯府派人来接走我们。

可等了半年,侯府半点没有要来接人的意思,还把我们新一年的份例送到了庄子上。

婆子们没了忌惮,欺负起两个小孩子自是简单。

我们的份例被克扣到三餐都是咸菜窝窝头,长了个子也不给制新衣新鞋。

许知萤想去跟人理论,却反被关到了柴房饿着。

等她被放出来,我说:「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柳姨娘生前还存了些私房钱,她嘱咐我们万万不可以让旁人知晓,否则必定是保不住的。

我们不敢背着包袱大张旗鼓地跑,只能尽量在身上多穿些衣服,胸前袖里都塞得鼓鼓囊囊的,差点就爬不过去狗洞了。

我的计划是去孟州找我外祖父。

孟州离京城有三百里,但我们才走了三十里就出了大问题。

我们迷路了。

48

我和许知萤藏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有人在杀人。

血泊里已经倒了无数人,可那些人的刀剑仍然没有停下,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一个接连着一个惨死。

我一只手捂着许知萤的嘴,一只手捂着自己的。

而冷眼看着手下宰割人命的那位「主子」的脸,印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抹不去了。

那是我和许知萤第一次见江慕非,我们的太子殿下。

等那些人拖着尸体离开。

等天黑了。

我才终于敢挪动。

全身都是麻的。

许知萤已经睡着了,我推她也推不醒,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发现烫得惊人。

49

我背着许知萤去镇上找大夫。

她发了热,意识模模糊糊的,等清醒过来时,已全不记得和我一起看到了什么。

我们在镇上歇了两日,听闻近来附近出了山匪,好在太子殿下神武不凡,将那伙贼人一网打尽了,只是可惜,被劫上山的路人都已遇害了。

当时的我,没有多想。

在猎场上见到江慕非后,我才把这件事同我见到的血腥场景联系在一起的。

人质分明是他杀的。

就连贼人是不是真贼人,也还未可知。

但那时的我只觉得,说这事的人似乎消息灵通,我立刻向他打听起了孟州陆家。

他却嗤笑:「哪还有什么孟州陆家,自陆老爷子死后,家财没两年就被败光了,连府邸都被卖了。」

50

都说医者仁心,我遇到的文大夫也是个仁善之人,我说我们本想去投奔在孟州陆家做事的亲人,如今举目无亲,他便收留我们在医馆住下了。

许知萤难得沉下心来想学点东西,学了许久却连包扎都包不好。

一日我们在山上捡柴,我被枯枝划伤了腿,她替我包扎,差点把我腿废了。

那日她挨了文大夫的骂,哭着扑在我身上:「对不起,我太笨了,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安慰她:「没事的阿萤,有我在呢,以后,你做不到的事情都由我来做,我会保护你。」

我们想过就这样留下来,平静地生活着。

可终究人心难测。

我们带着的钱财被文大夫的儿子看见了,逼着我们把钱都拿出来报恩。

文大夫护着我们,却有心无力,最后只能赶我们走。

在镇子上逗留了一个月后,我和许知萤又回到了庄子上。

可是我变得不一样了,许知萤说我的眼里多了一股锐气。

从前总想着依靠旁人,如今是当真一无所依了。

那我便只能自己强大起来。

回去前,我带着许知萤去买新衣,又好生吃了一顿,然后把大部分钱埋在了一棵老槐树下。

我们离了庄子许久,婆子们也吓坏了,一直瞒着不敢告诉主家,只偷摸着找。

我们不受宠照看不好也无妨,可人没了这就是大罪过。

她们越心虚,便越是要打要骂。

很奇怪,这一刻我无比镇定。

我冷眼看着即将下来的棍棒:「汤婆子,你可想好了,我母亲的面子无论如何父亲是要给的。你这一棒下去,我死了,你也没命。」

「你胡说什……」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我拿发簪抵上了自己的喉咙。

「我不信你敢……」

话音未落,我已把自己刺出了血。

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51

她们果真是欺软怕硬,我强硬起来,她们便不敢硬来了。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花钱买了些吃的,专门施给年纪小的乞丐。

还同他们玩耍,谈天。

不久,城里便传出了消息,说陆家为我母亲藏了一批宝藏,如今宝藏的钥匙就在我的身上。

这引来了几波贼人,好在每回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

再没过多久,父亲就来接我们回府了。

大概十年生死,他终于没什么亡妻之痛了。

52

我十二岁,才真正地成了侯府的大小姐。

侯府的日子,不比庄子里轻松。

为了能多打探些消息,我和许知萤装作不和。

这样,府上定会有人在我们面前说对方的坏话,我们就可以互通消息。

我的大丫鬟阿络和许知萤的大丫鬟燕儿都不是好相与的。

阿络对我的嫌弃根本就写在脸上,不仅常对着我发脾气,还总是抱怨,要不是我,她该去伺候大少爷的。

燕儿则更过分,许知萤初来,府上的礼仪不太懂,常有错处,燕儿便借机打骂她。

这些委屈,我受着,却都记在了心里。

53

我回府后的第三天知道了一件事,母亲的嫁妆已经被败得差不多了。

母亲留下的产业颇多,有几家铺子的管事对我母亲忠心不移,不肯依附侯府,坚称只愿听从于我。

从前家大业大,父亲就随他们去了,后来侯府管着的其他生意都变得凄凄凉凉,父亲才对这些在意起来。

我刚回府,父亲就把我身上的玉佩、首饰都拿去了,说给我换新的。

我想,我放出去的传言,他大概也信了几分。

后来过了段时间,他问我这件事:「如今坊间流言愈盛,怀璧其罪,钱财事小,若不然便给出去算了,为父实在忧心你的安危。」

我懵懵懂懂:「宝藏一事,女儿也是最近才从贼人那里听闻了。爹,我娘当真给我留了一大笔钱吗?」

父亲便没再问了,只让我好好学着打理铺子,不要辜负了母亲的苦心。

可那些人霸着手里的铺子,不过是为了利益,哪里是真的忠于我母亲。

只是我既然回来了,他们也没有理由不放手。

他们不仅放手,还放得很彻底。

就等着看我的笑话,再名正言顺地接手。

这一放手,他们就已经输了。

我做得很艰难,但无论如何,回府的三年,我已经完全接管了这些铺子,还把生意越做越大,紧巴巴过了一段时间的侯府又豪横了起来。

不仅如此,我还悄悄出京,把外祖父的家业都一一收回。

我有了钱,也有了后来的地位。

54

三年里,我和许知萤默契地演着不和,我借机罚了燕儿许多回为她出气。

带她去猎场,本是想着我如今地位稳固,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她好了。

却没想到,出了太子那档子事。

许知萤满脸幸福地跟我喜悦:「阿月,我真的好高兴,我没想到,他那样美好又高贵的人,居然会喜欢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划花她的脸,是我唯一能想到的阻止她出嫁的办法。就算死罪,我也不愿意见她嫁给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没想到,江慕非居然不愿意退婚。

正在我想其他法子的时候,许知萤出事了。

我的血一下凉到了骨子里。

江慕非,我怎么忘了,他可是重信讲义的太子殿下。

不做到这种地步,他怎么能退婚呢。

55

那日我劝了许知萤许久,她的脸上只有麻木,两行清泪流出,她却仿佛没有察觉:「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喜欢我呢,我早便该听你的。」

我心里满是自责和内疚:「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许知萤努力地扯动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说:「都怪我太笨了。阿月,如果有来世,我要变得更聪明,更厉害一点才行。我还想和你当姐妹,可是我不要再拖累你了。」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不是的,你从来都没有拖累我,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撑到了现在。」

似乎我说的话起了作用,许知萤好像想通了什么:「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对吗?阿月,你明天再来看我吧。」

我走前许知萤又叫住了我,她勉强挤出一个笑:「那我们说好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的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做姐妹。不过,要换我来保护你啊。」

我恨自己当时竟没觉得有一分的不对劲。

等夜半惊醒,感到心慌,再去找许知萤时。

她已经浮在了水面上。

我不顾一切地下水把她捞了上来。

可是太迟了。

她的呼吸和心跳早已停了,我看着她越来越冷的身体,下了决心。

把她扔进池塘,我没有再回头。

我没有想到,她被孤魂野鬼占了身子,还能再次睁开眼睛。

但那又如何。

我要为她报仇,没有任何人,可以挡我的路。

56

在和太子的虚与委蛇中,我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拼凑出了事实。

他也觊觎我所谓的宝藏,对许知萤的一见钟情是他安排的,只是,弄错了人。

是啊,这只不过是一桩错事。

可这件错事,明明在更早就有机会纠正过来。

不必害了许知萤的名节,更不必害了她的性命。

可就为了情义千秋的美名,他情愿把事情变得更复杂。

人命,在他眼里,大概不算什么吧。

57

我砸了很多钱,再以宝藏为饵,才终于让江慕非死心塌地地娶了我。

可惜他不会知道,宝藏是假的,我如今手上所有的产业,也都只剩了空壳。

一桩婚事,他要了许知萤的命。

那么,我也用一桩婚事,来拿他的命。

何其公平。

我不怕什么谋害太子诛杀九族,平川侯府,谁人无罪呢?

他们都是逼死许知萤的帮凶。

我……也是。

58

被带往天牢的路上,我抬头望了眼天空。

一片黑暗,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我突然记起,许知萤决然赴死的那夜,是满月。

希望月光温柔,能带给她临死前,最后的宁静。

59

故事讲完,鸩酒入腹。

肚子里是翻江倒海的疼痛,狭小的窗户里透进的天光渐渐模糊。

许知萤的面庞在我面前剧烈晃动起来。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如果可以,请你去一趟江南吧。我说过的,要带她去看,烟雨温柔的水乡。」

在失去意识前,我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答应你。」

番外

1

明人不说暗话,我,许知萤,就是穿越者。

穿越前,我一直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我家境殷实,有爱我的父母;性格活泼,永远不缺朋友;长得好看,很招人喜欢。

而最让人羡慕的是,我天生聪明,学什么都快,永远是人群中最出挑的。

学医、格斗、经商,每一样我都做得有模有样。我其实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学这些,可就是莫名地感觉,我得学。

然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

我穿越了。

2

作为穿越者的标配,我有一个丫鬟。

我开始走标准套路,自称失忆,但我的丫鬟却不按套路出牌。

她居然对我骂骂咧咧。

好在我聪明又强大,很快就凭借着人格魅力让她对我服服帖帖。

从我的丫鬟燕儿嘴里,我得到了很多信息。

真假参半。

忘了说,我心理学也学得不错,能看穿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过滤掉不重要的、假的信息。

最重要的三条是:

我的脸是许知月伤的。

我失身是许知月害的。

我是被许知月推进池塘的。

当然,这些燕儿都没有亲眼看见,但她就是这么笃定。

不止她,府上的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我也不得不认真考虑,要如何去与这位大小姐抗衡了。

3

我一边装病,一边偷偷出门发展事业。

针对的就是许知月。

包括后来自曝马甲,争管家权,我一步一步地试探她,想逼她露出破绽。

可她却比我想象中更能沉住气,好像根本不在乎我做了什么,只一心扑在太子身上。

我也想过要不要从太子入手去刺激许知月,但我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太子,就生出了莫名的厌恶,实在做不到去接近他。

许知月在我耳边说出「孤魂野鬼」四个字的时候,我承认我慌了。

理智丧失的我居然直接绑架了她。

就为了问出那三个问题的答案。

她承认是她毁了我的容,可我竟然生不出一点报复的想法。

也许,她说得对,她不欠我的。

4

我不想再和许知月做无谓的争斗了。

如今外敌虎视眈眈,朝堂也不稳固,百姓在受苦受难。

天地广阔,世间有那么多不平之事,我不愿意困于宅室之中,为眼前的一点利益头破血流。

很没有意思。

我有异于常人的天赋,见过另一个世界。

我所拥有的一切,难道只是为了在达官贵人面前上大显身手?只是为了吸引男子的目光好嫁得良人?

我找到机会,离开京城,去了北境的战场。

我想保护我的挚友嘉宜公主不去和亲,也想守住这个国家百姓的和平安乐。

又或许,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和许知月争了。

5

在北境,我听到了很多关于太子的传言。

我才知道,京中人人称道的太子殿下,在外竟惹了不少民怨。

这样的人,若成了皇帝,绝不是天下百姓之福。

皇子之中,除了太子,便只有安王了。

可先前与安王治理京城瘟疫时,他的一些行事作风,让我觉得他也不大靠谱。

下对上恣意能留美名,上对下恣意那就是灾难了。

我最后想到了嘉宜。

不知道,她想不想做皇帝。

6

我跟嘉宜一拍即合,她早就看不惯太子了。

人能装一时,装不了一世,太子的真面目,嘉宜也多少知道一些。

我赶在许知月成婚的当日回了京。

不知为什么,遇到许知月的事情,我好像连三观都会丢掉。

甚至燕儿在她手下丧了命,我都想替她找借口不去怪她。

甚至我仅仅因为不愿与她为敌,就想阻止她嫁给太子。

其实我也知道,我的阻止没有意义。

其实我也知道,我没有非阻止她不可的理由。

可是我还是做了多余的事。

当晚,平川侯府被团团围住。

听说许知月杀了太子,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7

我连同许家上下一起,被押进了天牢。

被放出来后不久,北境的主帅回京,皇上论功行赏,终于想起我在军中立下的赫赫战功。

而我只求皇上赐许知月一杯鸩酒。

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皇上痛失爱子,能免了我的罪已是皇恩浩荡,我竟还敢为罪魁祸首求情。

在宫门外跪了一个日夜,加上嘉宜公主的相助,皇上终于准了我的请求。

许知月已经没有活着的价值,而她怎么死都换不回太子的性命了。

但我还有用。

8

许家倒后,我继续在战场拼杀,也参与了波诡云谲的宫闱争斗。

恍然间,我会觉得,在现代的二十几年如梦如幻,我好似原本就是这里的人。

数年后,我功成身退,去了江南。

这一刻,我终于卸下了许久以来一直背负在身上的责任,感到无比的轻松。

我不由笑了:「你看,兜兜转转,你还是把我带来了这里。」

月色朦胧之中,有人温柔地回我以笑意。

(完)

□ 时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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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时久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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