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不经意间听见或看见过什么不该听见或看见的声音或者事情?

大四那年,爷爷突然去世。爷爷下葬前我去看最后一眼,结果发现他嘴巴大张,下巴都快要贴着胸口了,我甚至听到了他嗓子眼里传来了呼呼的风声……

我出生在农村,自幼跟我爷爷长大,家里就两个房间,爸妈睡一屋,我和爷爷睡一屋。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去读大学。

我读大四那一年,爷爷突然去世了,没有任何的征兆,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走的。我从学校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爷爷的灵堂就设在堂屋里,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我回到家后,第一件事是看爷爷最后一眼。长辈们把棺材打开,爷爷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脸色苍白,但是嘴巴却是张开着的,好像是有什么话说。

我问大伯,爷爷的嘴张开着,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愿没说出来?

大伯听了我的话,瞪眼训斥了我一顿,让我不要乱说话。

我不知道大伯为什么会突然间生气,却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多问,只好不再说话。

二伯比我回来得晚,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在外地当警察,不好请假。回来之后按照惯例是瞻仰遗容。我也跟着去看了,发现爷爷的嘴巴还是张开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似乎比之前张的更大了些。

二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听见他小声对大伯说道,爹的嘴怎么是张着的?要想办法闭上。

大伯看了一眼周围,见没有外人,才小声说,都试过了,闭不上。

二伯想了想,去拿了一条热毛巾,敷在爷爷的脸颊上,这是要让僵硬的肌肉变得松软,然后再合上爷爷的嘴。热毛巾换了三四条,然后二伯试着合上爷爷的嘴。没想到这个办法还真的管用,可嘴是合上了,但却是歪的!

爷爷生前并不是歪嘴巴,怎么死后变成歪嘴巴了呢?难道他真的是有什么遗愿没有完成?

一屋人看到这场景,又是一阵痛哭。

等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后,二伯又问,嘴里放银子了没?(这是我们那边的传统,死后都要在嘴里放银子)

我妈说放了,当时没找到爷爷生前准备的银子,她就把自己的一对银耳环放爷爷嘴里了。

大伯和二伯轮流在灵前守夜,只有我爸是一直跪在灵前,谁劝也不听。

爷爷一共三个儿子,我爸最小,但是和爷爷的感情却是最好。爷爷生前哪里都不去,就只爱住我家,赡养工作全由我爸一人负责。大家都知道我爸和爷爷的感情好,也就没去多劝。

爷爷在堂屋里一共摆放了五天,第六天上山。

这之前,全家人在风水先生的主持下,开棺看爷爷最后一眼,寓意送爷爷最后一程。

那是凌晨五点,天色刚蒙蒙亮。打开棺后,所有亲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爷爷脸色铁青,他的嘴竟然又张开了,而且比之前张的更大,那种幅度甚至已经超过了一个正常人能做到的范围,下巴都快要贴着胸口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着了,那个风水先生也没了主意,他说他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反倒是问我大伯怎么办?

我大伯他们三兄弟商量了一下,决定按原计划不变,起棺上山!

来给我爷爷抬棺的都是村里的壮汉,哪家有亲人去世,几乎都是找的他们。因为按照习俗,棺材一旦起棺,就不能在中途放下,必须一口气上山。所以抬棺的人必须很壮。(我们那里还不流行火葬,全部是土葬。)

风水先生做好法事之后,来抬棺的八人分别拿着木槌在棺材的四角钉下一枚铜钉,然后搭好绳子,穿上粗木棍,扛在肩上,就等着风水先生的一声令下。一旁的烟火先生已经拿着打火机准备点鞭炮。

风水先生拿着桃木剑,在法坛上重重劈下一剑,大喊一声:「起棺!」

点鞭炮的烟火先生点燃鞭炮,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八位抬棺的壮汉大喝一声「起」,只听见绳子嘎吱嘎吱地响,八人蹲着马步,可无论如何也直不起腿来。

棺材没抬起来!

我爸他们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抬棺的红包是给了的。没想到他们居然出工不出力!但是这个时候又不好发作,我爸只好赶紧再包了八个红包,准备给抬棺的八人。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八人说什么也不收。其中一个说,老爷子是村里的长辈,大家伙都敬重,不可能不使劲抬棺。确实是这棺材太重了,就算给我们再多的红包,也抬不起来啊。

我爸无奈,只好把红包装口袋里,可是脸上却是急得要命。

还好前来送殡的队伍里,还有年轻的壮汉,听说棺材抬不起来,就主动来帮忙。于是又添了一条绳子,加了一条杆,然后按照前面的程序再走一遍。

可是鞭炮声响完之后,棺材依旧没能抬起来!

这一下,大家伙都急了,人群里也出现了一些议论的声音。纷纷说我爷爷肯定是有什么心愿放不下。

我爸担心村子里的人乱嚼舌根子,于是招呼大伯再添了一条杠,他们两兄弟亲自抬棺!

十二个人了,竟然十二个人还是抬不动!

回魂压棺!

我听见那个风水先生惊呼了一声,他之前也以为是抬棺的人出工不出力,可是现在他的脸色都变了。我看见他赶紧招呼我爸他们三兄弟,问老爷子生前是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爸他们都说没有,平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啊。

我爸他们三兄弟想了好一阵,还不断地对着棺材说话,但是抬棺的那十人怎么也抬不起来。最后我爸直接跪在了棺材前,一边磕头一边说,爹,你要是还有什么心愿,你晚上给儿子托梦,你这样不肯走,我们都不安生啊!

我大伯二伯也都跪下磕头,第三代人中,比如我和堂兄堂姐们也纷纷跪下,顿时哭声一片。

说来也怪,这一跪,之前十二个人都抬不起来的棺材竟然被十个人就抬起来了!

我爸担心事情有变,赶紧招呼大家上山。

这一路上,我看见我爸连大气都不敢出,一直盯着爷爷的棺材,生怕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就不走了。

还好,棺材顺利的入了土,中间没出什么岔子。

填坟的时候,家里人要求我们第三代先回来,不许我们待在那里,据说这也是习俗。

我跟着堂哥他们回了家,看着灵堂还没拆,但是爷爷却永远离我们而去了,心里很是难受,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妈看见我哭,立刻把我拉到一边,很是严厉的训斥我,出殡第一天不许哭!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还是强行忍住了。后来我妈告诉我,要是出殡第一天哭的话,死去的人会不舍得离开。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当天晚上,我睡在以前和爷爷一起睡过的房间,我总感觉爷爷还在我身边。想到以前夏天睡觉的时候,爷爷都会拿着扇子替我扇风,可是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光了。我的眼泪又忍不住要流了下来。但是想到我妈的话,我给忍住了,万一我爷爷舍不得走了怎么办?

迷迷糊糊中,我看见我爷爷走了进来,他和以前一样躺在我的旁边,侧过身子来,胳膊一上一下的,好像是在替我扇风。可是他手里根本就没有扇子啊。我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看了看爷爷,却发现他大张着嘴巴,脸色铁青,身上穿的竟然还是下葬时候的那身寿衣!

然后,我清晰地看见爷爷的嘴突然动了动。

「啊!!!」我吓得尖叫起来,睁开眼一看,还好这只是一个梦。

窗外的天还没亮,应该还是凌晨,我伸手想要摸一下放在枕边的手机看看时间。可是,我却摸到一张冰冷的脸!

我慢慢转过头去,借着微弱的月光,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爷爷那张张大着嘴巴的铁青脸,而我的手,就放在他的嘴里……

第 2 章 自己爬出来的

我不是在做梦,而是我爷爷真的回来了。

可是,爷爷不是已经下葬了么?为什么他的尸体会跑到我的床上来?

没一会儿,先是大伯赶了过来,看到爷爷的尸体后就是一阵乱骂,「是哪个砍脑壳死的背时鬼,搞出挖人老屋(我们对坟的叫法)的事情!」

然后是二伯。他看到了爷爷的尸体后,眉头都皱得像是拧到了一起,却没有多讲什么。

「现在啷个办?」我爸开口问道。他现在也是没了主心骨了。

「还能啷个办?趁到天没亮,赶紧埋进去。小阳,你去村头喊陈泥匠,莫惊动其他人。老二老三,我们三个把爹老子的身体抬到坟里去。」大伯吩咐着。

虽然大家都没说,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发生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办,更加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的话,村里人肯定会闲言闲语,戳断我们家的脊梁骨。

穿上鞋子之后,我就朝着村头的方向走去。快出院子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我爸他们三兄弟齐刷刷地跪在床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才开始搬尸体。

我走得很急,生怕这件事会被其他人看见。还好村里的路我都熟悉,否则天没亮走村路,非要摔跤不可。

按照道理来说,盛夏的早晨不会太冷,加上我又是一路小跑,身体肯定不会觉得冷。但是我却是越走越冷,总感觉身后脖子有人在给我吹冷气。

农村的清晨,鸡都没叫,大家基本上都在睡觉,而且身后哪里有脚步声?更别说会有人给我吹冷气了。可如果没有人,那我脖子上的阵阵凉气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很想回头看一眼,但是又想到老一辈教给我的,晚上走夜路不能回头,因为回头一次,就会把肩上的火焰吹灭一把,很容易招鬼!

说实话,作为大学生的我,以前是从来不相信这些的,但是在遇到我爷爷这件事之后,我开始对我之前的世界观产生了怀疑。因此,即便是莫须有,我也只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不肯回头!

坚决不回头!

好不容易挨到了陈泥匠的家门口,我发现我的后背都已经湿透了,大夏天的,竟然是冒冷汗冒的。

我尽量小声地喊着陈泥匠,生怕被隔壁的邻居们听见。可是陈泥匠一直没有应我,我不得不开始敲门,声音越敲越大,陈泥匠的声音终于传来,问道:「谁啊?」

「陈叔,是我,小阳。」我低声回应着。

陈泥匠打开门,我简单地把事情小声地讲了一遍,陈泥匠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回屋拿了一个泥匠桶子,就和我一起去爷爷的坟地了。

我们到坟地的时候,我大伯他们已经到了。我上前去看了一眼我爷爷的老屋,发现并没有被挖开的痕迹,只在坟顶上有一个洞,刚好容得下一个人进出。

我准备走近点儿以便看清楚,却被我二伯催着回去。我想要留下来,他们都不允许,讲死者入土,隔代的亲人是不能到现场的。

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回去了。

我爸他们一直弄到十点多的时候才回来。

事情忙完了,大伯请陈泥匠到屋里吃饭,这是传统。

席间,陈泥匠一直皱着眉头,好像有什么心事,我看了一眼我二伯,他和陈泥匠一样,也是眉头紧锁着。最后在我大伯的追问下,陈泥匠终于把他担心的事情讲了出来:「启东哥,这件事我看你还是再找个风水先生看哈子(看一下),廷公的坟有古怪。」

「么子(什么)古怪?」

陈泥匠没开口,我二伯却开口道:「如果是盗墓的人倒斗,从外往里挖,那么坟口子的开口方向应该是外面大,里面小,越挖越小,这个应该好理解。但是爹老子的坟,大家刚刚都看到了,很明显是里面开口大,外面开口小——也就是讲,这个口子,是从里面往外面挖的!」

二伯顿了顿,继续道:「也就是讲,爹老子是他自己从坟里爬出来的!」

即使是在这大夏天里,二伯的话,也让在场的所有人背脊一阵发凉!

如果真的像二伯说的那样,爷爷的尸体是自己从坟里爬出来的,那么这件事就已经不是科学能够解释的了。总之,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于是我试着去打破对话。

「会不会是盗墓贼从其他地方打孔进到坟里,然后从里面打洞出来?这样看上去就好像是爷爷自己从里面挖洞出来一样。」我说出我的想法。

二伯点头表示有这个可能,但是陈泥匠却是摇摇头,猛吧咂吧咂几口旱烟之后,才缓缓说道:「修坟的时候,我就有怀疑过小阳的想法,所以特地进坟里看过……」

说完他接着摇摇头,没有把下文说完。但是大家都晓得,他摇头就表示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吃完饭后,我大伯要给陈泥匠包修爷爷老屋的红包,被陈泥匠拒绝了。他说这件事太邪乎,他也不晓得这老屋该不该修,反正钱肯定是不得要咯。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边走还边在说,造孽啊,修了一辈子的老屋,还没碰到过啷个(那么)邪门儿的事。

等到陈泥匠走后,二伯讲他到镇上找个人。他没讲是找哪个,不过大家都晓得,他应该是去找陈泥匠口中的风水先生了。

整个白天,屋里的人都阴沉着脸,很显然是在担心爷爷的事情。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大伯才讲,他今天晚上去坟地里守一晚上,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动爹老子的老屋。他还是相信这是有人在乱搞。

我虽然害怕,但还是坚持要跟着去。毕竟这是我爷爷,我不可能看到他的老屋被人刨开。我爸见我态度坚决,没有多说什么,这件事他也没有了主意。不过吃完饭后,他也跟着我们来到了爷爷的坟边。

这个时候天刚刚黑,大伯和我爸在附近找了些柴火,然后在不远处燃起了篝火——这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照明。

借着火光,我看见爷爷的坟墓安安静静立在那里,似乎和平常的坟墓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一想到爷爷从里面爬出来,就觉得那里透露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诡异,仿佛是一头洪水猛兽,似乎只要一张嘴,就能把我们三人给全部吞没。

三个人围坐在火堆旁,此时此刻也顾不得炎热了。再说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天气竟然不是很热,即便是坐在火堆旁,都还觉得后背有点冷。我不知道我爸和大伯是不是这样,我又不敢问,害怕他们担心。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大伯和我爸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有时候甚至都牛头不对马嘴。我知道,他们两个心里其实也是害怕的,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转移注意力。

突然,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我立刻回头大喝一声:「谁?」

但是我什么也没看见。

大伯和我爸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听到有人走路的声音。

大伯和我爸对视了一眼,然后我爸说他去看看,让我待在这里别动。

说完话,我爸从火堆里拿了一根烧着的棍子当火把,又从一旁捡了一根木棒,这才朝着我身后的方向走去。

我和大伯都站在篝火旁看着我爸,心里有些着急。爷爷的坟地虽然不算太偏,但是也绝对不是一般人都会来的地方。这么晚了,到底会是谁来这边呢?

「站住,别跑!」远处,我爸突然传来一声大喊,紧接着,我们就看见我爸钻入丛林里,他手上的那点火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远,以至于最后被黑暗吞没。

有那么一刻,我很想哭。我害怕我爸会出什么意外,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已经再不能承受更多的打击了。

我和大伯坐在篝火旁等了一会儿,时间至少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但是我爸还没有回来。我开始有些着急了。大伯也是,他起身,对我说,我去寻你爹,要是我半个小时没回来,你就先回家去。

大伯也去了,整个坟地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四周一片漆黑,我很害怕,不敢往其他地方看,只好不断地往火堆里添加柴火,生怕这唯一的火光也熄灭了。

我的后背还是好冷,于是我转过身来,准备烤一下后背,而且后背靠着火堆,面朝外面,也更安全一些。

我的手里握着手机,每隔一会儿就看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大伯离开也有二十分钟了,我开始越来越害怕,在这漆黑的夜里,在爷爷的坟地边上,我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沙沙沙……」我突然听到有声音传来,而且,是从我爷爷老屋那边传来的!

第 3 章 挖坟

我吓得赶紧挪了几步,面朝着爷爷的坟墓,后背靠着火堆,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照着爷爷老屋的方向。

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但是那沙沙的声音还在不断的响起,那声音,就好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扣沙子的声音!

难道是爷爷在坟里面开始挖洞了?他又要出来了么?

扑通。

我直接跪在地上,对着爷爷的老屋开始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爷爷,孙儿在这里,你有么子事你托梦给孙儿,你不要再出来了黑人(吓人的意思)咯。」

我这么一哭喊,那沙沙的声音果然消失不见了。我以为是爷爷听到了我的哀求,所以不再出来了。可是没想到,过一会,那沙沙声再次响起。而且这一次,不管我怎么哭喊,那声音都没有消失,并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终于,那声音停止了,我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过了十二点,大伯也去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回来。我准备按他说的,先回去。

等我再把手机的闪光灯对着爷爷老屋的时候,我差点吓得心脏停止!

我看见爷爷老屋的顶上,一个张大着嘴的头缓缓冒了出来。铁青色的脸精准无比地对准了我的方向,眼睛紧闭着,整个脑袋已经开始有些浮肿。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的诡异,我看见他张大着的嘴竟然开始慢慢合拢,然后,在闪光灯的照耀下,往后裂成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微笑!

爷爷他,在对着我笑!

「啊!!!」

我大喊一声之后,就再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我妈坐在我床边,在低声抽泣着,大伯和二伯坐在门边。

我喊了一声妈,我妈见我醒来,不由分说地就抱着我哭。

我看着大伯和二伯,他们也看着我,但是视线相交之后,他们就低头自顾自地抽起烟来。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我问,我爸呢?

这么一问,我妈哭的就更厉害了。

大伯从后腰带上取出一只鞋子,说,昨晚追出去没好久,就见到了你爹的孩子(鞋子),人没找到,听到你喊,我就跑回来咯,刚好碰到你二伯过来。

二伯也说,镇上的人没请到,他喊我赶紧回来,讲可能要出事。我很早就往回赶了,没想到半路迷了路,还是来迟咯。看到你的时候,你晕倒在火堆边上,你爷爷就站到你旁边。

我挣脱我妈下床,大伯问我要闹那样。

我说我要去找我爸。

大伯拦下我,讲村支书已经发动全村人搜山咯,你就不要再去了。你爸就你一个娃儿,你要是再出事,我对不起你爸。

听我大伯这么一说,我妈哭得更厉害了,我没敢哭,因为这个时候我不能哭。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中年人进了我屋院子,我二伯见到他,噌地一下站起来迎了上去,脸上还带着笑脸,说道,老同学,你终于肯来咯。

那中年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讲,唉,我也不想来,事情闹这么大,不来不行咯。你把搜山的人都撤回来吧,我有用。唉,人少了我怕镇不住……

我二伯是一个极有主见的男人,但是听了他这个老同学的话后,立刻就找村支书王青松,让他把搜山的乡亲们撤回来。

在这个陌生中年人的招呼下,所有人都去了我爷爷的坟地。

这个陌生中年人似乎有点名气,很多乡亲们竟然都认识他,称呼他为陈先生。我妈一开始还不同意把搜山的人都撤回来,但是知道这是陈先生的要求后,也就同意了。

陈先生到了坟地之后,也不说话,绕着我爷爷的老屋走了一圈,然后掐了掐手指,就对乡亲们说道,留二十八个男的,其他人都回去。

陈先生又看了一眼我爷爷的老屋,接连唉声叹气了好几下,这才从他随身带来的一个布袋里取出一些东西。有铜钱,有红线,还有一些黄颜色的纸,后来知道,那叫作「符」,以及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陈先生先是用红线在爷爷老屋的四周横七竖八的绕了一圈,在红线上还贴了些「符」,然后叫来这二十八个壮汉,每人发了一枚铜钱,要他们含在嘴里,并且对他们说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么子事,不准开口,不准讲话,晓得了不?」

他们纷纷点头,于是陈先生站在爷爷的老屋前,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扑通!

陈先生毫无预兆的跪倒在爷爷的坟前,手上捏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爷爷的老屋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后,陈先生并没有站起来,而是继续跪在坟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爷爷的老屋讲话,廷公大伯,不孝后生陈恩义,为救人性命,前来叨扰,如有不敬,多多海涵。

说完之后,原名陈恩义的陈先生一抛手里的六枚铜钱,然后弯腰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又重复一遍之前的动作,磕头,讲话,抛铜钱。弯腰看了看,再次摇了摇头。我看得分明,陈先生的脸色在看完第二次铜钱后,开始变得苍白。

陈先生就这样前前后后抛了九次铜钱,到最后已经是面无血色,苍白的就好像死人一样。

第十次的时候,陈先生磕完头之后,没有再好言好劝地讲,而是指着我爷爷的坟骂了起来:「洛朝廷,你难道真的要断子绝孙?如果不是,你就给后生一个好兆头!」

说完,陈先生再一次抛洒手里的铜钱。

铜钱刚落地,陈先生就迫不及待地弯腰去看。这一次,他终于脸色缓和了些,松了一口气,然后挣扎着站起来,因为跪的时间有点长,差点摔倒。还好我二伯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随着陈先生的大手一挥,一声令下:「挖坟!」

所有人听到这两字,都是面色一变,就连二伯都是一样。很显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陈先生之前准备那么多,竟然是为了挖坟!

我也是,我之前还以为陈先生留这么多人是为了给爷爷的老屋再加固一层,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要挖坟!

我二伯脸上有些难看,我大伯更是直接不准,还指着陈先生的鼻子骂骂咧咧。但是陈先生是铁了心的要挖坟,可究竟是为什么,他也不解释,就对我二伯说了一句,你如果不想你屋老三死,就赶紧挖坟。

这话一出,我大伯和二伯就都没脾气了,赶紧招呼大伙挖坟。

「再不挖坟,就来不及咯。」陈先生看了一眼天色,叹一口气道。那些壮汉再也不敢耽误,拿起锄头就准备挖坟。

「九个人一组,轮流挖,剩下的一个站到坟头。记到起,不管啷个(怎么)样,一旦开始挖坟,就不准讲话,更不能开口。要是铜钱掉到坟里,那就自求多福。」陈先生再次叮嘱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看到这二十七个壮汉轮流开始挖坟。他们都不敢说话,就好像是一场哑剧一样,只有锄头锄地的声音不断传来。

陈先生在坟地里走来走去,似乎很是焦急。

因为爷爷的老屋被水泥加固过,所以最外面一层最难挖。好在昨晚爷爷自己爬出来挖出了一个口子,所以动起工来也不算太难。

一个小时后,外面的夯土层总算是被全部挖开,露出了里面的棺材。

陈先生分开众人来到坟边,看了一眼棺材。然后在大家惊诧的眼神中,跳下去趴在棺材上面,把脸贴在棺材上,好像是在听棺材里面的动静。

大约一分钟之后,陈先生跳上来,急急忙忙地指着棺材吼道,快点儿开棺,快点儿开棺!

喊完这话之后,他又马上阻止了大家,然后让那些人把嘴里的铜钱吐出来,在棺材的四周摆了一圈,有三边是九颗铜钱,坟头那边只放一颗。

开棺的第一锤是一直站到坟头的那个人敲的,然后大家伙一起开棺,没多一会儿,棺材上的铆钉全部被拔出来,只剩下最后一步,开棺!

我原本以为陈先生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对着棺材做一些法事什么的,可是没想到,陈先生招呼大家一起把棺材盖子给掀开了,大家伙往里面一看,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棺材里躺着的,竟然不是我爷爷,而是失踪了一天的我爸!

第 4 章 万鼠拜坟

我扒开众人扑上去一看,果然是我爸!

只见他双眼禁闭,双手叠放在胸口,身上穿的,竟然是一身青色寿衣!

一眼看上去,他就和下葬时候的爷爷一模一样!

但是不同的是,他的脚上一只是穿着黑色布鞋——这是死人穿的寿鞋,一只则是老掉牙的解放鞋——这是我爸昨晚穿的鞋子,另一只在我大伯那里。

为什么我爸会躺在我爷爷的棺材里?爷爷的老屋这么多人同时开挖才挖开,我爸是怎么进去的?最关键的是,既然我爸躺在了棺材里,那我爷爷呢?!我爷爷的尸体去哪里了?

「把人抬出来!」陈先生吩咐道。大家合力将我爸抬出来,放在了平地里。

我扑上去哭喊着叫着爸爸,可无论我怎么呼喊,我爸就是那样安详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好像是真的死了一样。在那一刻,我感觉天旋地转,仿佛天都要塌了。

陈先生从我大伯手里接过那只他昨晚捡到的解放鞋,交到我手里,让我去给我爸换上。

我走过去蹲在我爸的脚边,陈先生蹲在我旁边,让我换鞋的动作慢一点,并叫我在心里默念十八遍,爸爸你回来。

我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开始给我爸换鞋。我听见陈先生也在一旁小声呢喃着,好像是在说:鞋分左右,路有阴阳,阴人走阴间路,阳人走阳间路,要是迷了路,赶紧快回头!

陈先生话说的很慢,而且调子很奇怪,就好像是在唱歌一样,等我刚好念完十八遍,将鞋子换好的时候,陈先生也刚好说完最后一个「头」字。他说这个字的时候,左手在我爸的额头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说来奇怪,陈先生这一掌拍下去,我爸噌地一下坐了起来,吓得周围的乡亲们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都看到我做啥子?」这是我爸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听到这话的我,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了我爸。

自从上中学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抱过我爸,因为觉得难为情。没想到在大学快毕业的时候,竟然抱了一回我爸。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趁着还有机会,还是要多陪陪二老,不要等到真的入了土,才后悔。

解决了我爸的事情后,陈先生并没有急着让大家回去,而是让大家直接把坟给填了。

我大伯和二伯都非常焦急,连忙阻止。大伯说,是不是等找到了我爷爷的尸体,然后下葬了再填坟?陈先生摇头叹息一声,讲这个地方不能再埋人咯。

大伯讲,这是我爹老子生前自己相中的地方,不止一次讲他死了以后一定要埋到这里。你现在讲不能埋到这里,这要啷个办才好撒?

我看得出,大伯对陈先生还是很信任的,他说这里不能再埋人,大伯其实是信了的。更何况爷爷已经前后两次爬出了坟,而且现在尸体都找不到了,大伯之前的坚持就更加动摇了。

但是爷爷生前对他的叮嘱,使得他很是矛盾。我从来没有见到一个快六十岁的老人会露出那么不知所措的表情。他拿着旱烟袋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无助得像是个孩子一样。

可即便如此,陈先生的态度还是很坚决,讲这里不能埋人就是不能埋人。

于是在陈先生的指挥下,之前的那些壮汉又匆匆把坟给填了。这一次动作比较麻利,没多久就弄好了。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天渐渐黑了下来。我爸待在一边看着这一切,似乎还没有从昨晚的经历中回过神来,还在努力地回想着他昏迷的这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等坟的最后一捧土铲上去的时候,陈先生把我爸之前穿的那只黑色的寿鞋穿在他自己的脚上,然后来到坟上,用穿寿鞋的这只脚在坟土上先后跺了三次脚。他跺脚的时候,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但是隔得有点远,他声音又小,所以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陈先生跺完脚之后,又把我爸之前穿的寿衣叠好,放在坟头,然后一把火给烧掉。

我原本以为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可是陈先生却再次招呼众人,喊大家把我爷爷的碑给倒过来立着。这一下,我大伯,二伯还有我爸都不愿意了。

碑头朝天,灵魂升天;碑头朝地,落入地狱。

这是村子里小孩子都知道的俗语,可是现在陈先生却要把我爷爷的碑倒过来,莫说是我大伯他们,就是我也不愿意啊。哪有这么诅咒我爷爷的?

虽然我爷爷三番两次的爬出老屋躺在我的床上吓我,但是他毕竟没有伤害我,而且,他是我爷爷,我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我是大学生,但是经历过这些事之后,我对民间的这些俗语,充满了敬畏。

陈先生的态度依旧很坚决,讲要是不把碑头倒过来竖起,以后出了事情,就莫再找他陈恩义。

大家都听得出来,陈先生的话讲的很重,基本上是没得商量的余地了。

我大伯和我爸封建思想比较严重,一直不肯让大家动手。这个时候我二伯站了出来,讲,还是听陈先生的,眼看天就要黑了,赶紧把这件事情弄完,不然等到天真的黑了,恐怕又会生出其他的变故。再讲咯,爹老子一直从老屋里爬出来,你不怕,难道小阳就不怕咯?

二伯提到了我,大伯和我爸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算是默认了。

陈先生赶紧招呼人来动手。碑本来就不大,三四个人就够了。

等到碑倒着竖起来的时候,天明显又黑了一层。

我看见陈先生把自己脚下的两只鞋子脱下来,一手拿着一只,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拍在碑的座基上(此刻的座基已经朝天)。陈先生拍完三下之后,仰着头对天大喊:入土为安,落地生根!

陈先生的话音刚落,我就听到周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一开始还很小很远,但是没多久一会儿,这声音就渐渐地变大,而且越来越近。

不止我一个听到了,大家都听到了,而且这种奇怪的声音大家应该都没听到过,所以都有些害怕。那些壮汉手里握着锄头,一副随时要打架的样子。

四周的草丛开始动了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我看了一眼陈先生,发现他脸上的表情都纠结得要滴出水来,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不断地在其余四根指头那里点来点去,就好像在算着什么东西。

随着声音的越来越大,人群里已经开始有人慌了。我二伯和村支书一个劲地喊莫慌,万事有陈先生。

草丛被扒开,大家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老鼠!成百的老鼠!

它们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并不害怕我们,而是直接从我们的脚下穿过去,然后停在坟边上,一圈又一圈,把坟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所有的老鼠,黑漆漆地铺满了一地,它们安静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就那么趴在地上。安静的让人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突然间,所有的老鼠全部站起来!是的,站起来!它们用后面的两条腿支撑着,整个身子立了起来。前面的两只脚不断地从下往上捋着它们的胡须。那胡须,看上去,就好像是三炷香一样立在天地间。它们动作虔诚而统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所有人都看傻了!在场没有一个人看到过这样的场景!

陈先生突然极其惊恐地「啊」的一声大叫,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声:「万鼠拜坟,有死无生!快跑!快跑!快跑!」

第 5 章 还有一座坟

陈先生喊完,就慌不择路地跑了。中间还差点摔倒,幸好被紧随其后的二伯抓住了。可是陈先生并不在乎,还是一个劲儿没命地往前跑。他这一跑,大家都跟着跑了,那种场面,用一个以前学过的成语来形容,叫作「落荒而逃」。

我跟在大伯身后,我爸在我侧后方,冥冥中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诡异的一幕还在继续,这个场景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进了村子之后,大家伙就都散开回自己的家了。我妈已经做好了饭菜,她还不知道已经找到了我爸,可是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做好了饭菜等我们回来。当我妈看到我爸的那一刻,我才觉得,什么荣华富贵,其实都是假的,只有家人才是实实在在的。赚再多的钱又能怎么样,死了以后还不是一捧黄土?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我妈和我爸拥抱的样子,按照他们的说法,村里人不时兴这一套,可是就在那个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妈紧紧地抱着我爸哭泣,生怕一松手我爸就会消失一样。

我不知道我妈在得知我爸失踪之后是什么样的状态,特别是她唯一的儿子还昏迷不醒,那个时候她,我想应该是人生最绝望的时刻。还好她挺了过来,现在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平安无事,这也算是爷爷去世以后,唯一的幸事了。

陈先生的家在镇上,天已经黑了,他不可能再回去,只好留在我家住一宿。自从他进门以来,我就看见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时不时地还会看一看院子外面。而他看的那个方向,如果我没记错,就是我爷爷老屋的方向。

饭桌上,陈先生的双手都还在颤抖,似乎还在害怕。大伯和二伯没有说什么,我也只好安安静静的吃饭,什么也没问。毕竟我也害怕问了之后,会惊吓到我妈。

陈泥匠死了,毫无征兆地死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这是晚饭后村里传开的一件事。二伯前去查看了一下,他是警察,有这方面的权力。回来的时候,他说初步判断,认为是心肌梗死,也就是通常讲的心脏病突发死了。

这个判断很难让人信服,因为万鼠拜坟的事情已经在村里流传开了。那么多老鼠闹出来的动静,不可能瞒得住。甚至已经开始有人谣传,凡是沾了我爷爷坟的人,都要死。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不敢和我们家接触了。

吃了晚饭之后,大伯说要去陈泥匠家守灵。这是必须的规矩。因为不管怎么说,陈泥匠的死都和我家有关。我说我也要去,大伯害怕会出事,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陈先生却说,他去去也好,于是我就跟着大伯二伯前往村头的陈泥匠家。我没想到的是,陈先生也跟着过来了。只不过他一直走在后面,不说一句话。

陈泥匠家的灵堂已经搭好了。因为他没有子嗣,所以对于他的死因并没有人愿意去深究。否则按照我二伯的说法,要去镇上甚至是市里面做法医鉴定才行,可谁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出这份钱,谁又愿意为了他耗费人力物力?

因此,经过村支书和村里的一些老人商量后,决定由大家凑钱,给陈泥匠摆三天的道场后,就下葬。

到了陈泥匠的灵堂后,发现只有一个王二狗在看灵。不过想想也对,没有谁愿意和陈泥匠拉扯上太多的关系。可王二狗不一样,他是个酒鬼,而且还是个单身汉,只要给他点钱,给点酒,他什么都愿意干。

看到我们来了,王二狗就跌跌撞撞地走了。等王二狗走后,二伯叫我去把院子的门关上。回来的时候,大伯和二伯正忙着生火,陈先生站在陈泥匠的灵堂前,上了三炷香。

陈先生上完香后,叫我跪在灵堂前,给陈泥匠磕三个头。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我还是照做了。不管怎么说,陈先生可是救过我爸命的人,他的本事还是有的,不得不佩服。

如果我的大学老师,知道我佩服一个搞封建迷信的人,估计会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大伯和二伯生完火后,也给陈泥匠敬了三炷香,我大伯还对着陈泥匠的灵位讲,陈老弟,小阳哈是个娃娃,你就算有么子心愿,也不要找他,你找我,做大哥的帮你完成。

一切都弄完了之后,我们四个人就坐在陈泥匠的灵堂前,院子里燃着篝火,和之前一样,这也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照明。

火光摇曳,印在大伯他们的脸上,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的痕迹在火光下显得更加沧桑。我看见他们都紧皱着眉头,知道他们肯定是有什么心事。特别是陈先生也跟着我们来陈泥匠家守灵,这有些不合情理,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但是在我家又不方便讨论。

果然,还是我二伯最先开口说话:「老同学,这里也没外人,你有么子话就直接讲。」

陈先生抽了一口旱烟,没有开口讲话。大伯和二伯也没有再急着追问,而是耐心地等待着。

陈先生又抽了一口烟,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我,小娃娃抽烟不?

我摇头说不抽。

陈先生点点头,讲,好角色。不抽烟是好事。以后也莫抽。等你大学毕业了,到外头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就莫要回来咯。

我讲这儿是我老家。

陈先生笑到起讲,穷山恶水的,有么子好住的。老不老家的有么子关系?等你到外头安了家,你的娃娃的老家不就是外头了嘛。就像你爷爷到这里安了家,所以这里就是你老家一样。

我不清楚陈先生为什么会突然和我讲这些,毕竟我和陈先生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他好像又和我很熟的样子。

陈先生讲完这些之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对我二伯讲,你爹老子的尸体就不要再去找咯,你找也找不到滴。

我二伯还没开口,我大伯就不同意了,他讲人死为大,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要是连爹老子的尸体都找不到,等我死以后,哪有脸下去见他?

陈先生摇摇头,讲,你就算下去了(我们这边一般不说死了,而是换了个说法,叫作「下去了」),也是见不到他咯。

二伯问,为么子?

陈先生叹息一声,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才讲,你爹老子沉寂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临死的时候玩了啷个(这么)一手。我这么跟你讲,人都有三魂七魄,你晓得吧?人死了之后,这些三魂七魄是要离开身体的,但是呢,你爹老子把他自己的魂魄困到了他的身体里,所以,就算是你下去了,也是看不到他滴。

我们三个都听傻了!特别是我,一个接受了十几年辩证唯物主义教育的人,听到一个中年人讲这个世界上存在三魂七魄,更有一种莫名的荒诞。他这不是摆明了讲,这个世界上存在鬼么?这叫我一时无法接受。

而且陈先生讲的,不仅仅只是存在鬼那么简单,而是还能把这个东西困到尸体里面,这就更加难以让人接受了。如果没有遇到这些事情,我肯定会给陈先生冠上一个封建迷信的帽子。我大伯二伯也很难以接受,可他们难以接受的是,我爷爷的灵魂不能轮回转世这件事,而不是世界观的问题。

所以我没有说话,等着陈先生继续说下去。可是大伯却焦急地问陈先生,我爹老子为么子要啷个做?

陈先生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烟,这才继续讲,这个等哈子再讲,我问你们,你们晓不晓得,廷公那座坟有问题?

下葬之前肯定不知道,但是现在就算是我都知道这坟肯定有问题了。要是没问题,我爷爷又怎么可能三番两次爬出来?但是问题出在哪里,我们都不晓得。

陈先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伯二伯,这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讲道:「廷公的坟下面,还有一座坟!」

第 6 章 爷爷是赶尸匠?

陈先生的眼睛里仿佛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光芒,他十分笃定地说道:「廷公的坟下面,还有一座坟!」

我大伯听到这话一下子就炸毛了。摆手直说,不可能,不可能,啷个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那块地都是做道场的先生看过的,要是真的下面还有座坟,他不可能不给我们讲。

陈先生听到我大伯的话后竟然嗤笑一声,讲,要是你讲的那个道场先生看得到地下还有座坟的话,你爹老子也就不是你爹老子咯。

这一下,我和我二伯也被陈先生的话给弄懵了。我二伯开口问,老同学,你莫卖关子咯,直接讲。

陈先生吸了一口烟,没有急着回答我二伯的话,而是指着灵堂里的棺材,转过头来问我,小娃娃,你晓得他是做么子的不?

我点头,讲,泥匠。

陈先生又问我,那你晓得我是做么子的不?

我本来很想说道士之类的,但是想想,陈先生的做派好像和道士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虽然他身上也带着铜钱和符,可我还是没办法把他和道士联系起来。所以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陈先生自己回答他自己,讲,我是一个孩匠(鞋匠)。

他说完这话,我突然想到他之前让我给我爸换鞋的时候说过的话,鞋分左右,路有阴阳,阴人走阴间路,阳人走阳间路,要是迷了路,赶紧快回头!

我大伯有些搞不懂了,忙问道,陈先生不是风水先生?

陈先生摇头讲,我只是一个孩匠,一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给人做孩子(鞋子)。为活人做阳孩,给死人做阴孩,一做就做了三十多年咯。

我们三个都安静地听着陈先生讲,没有打断他。

陈先生继续往下讲,小娃娃,你还记得到你爹从棺材里出来的时候脚下穿的那只黑色布孩不?阴人有阴人的路,阳人有阳人的路,穿么子样的孩子,走么子样的路。你爹就是被那只孩子带错了路,进了你爷爷的棺材。还好他只穿上一只阴孩,要是两只脚都穿上了,那就麻烦咯。

我爸经此一劫,我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心想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给我爸穿的阴孩?这么想着,我就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陈先生伸手指指了指地下,压了压嗓子讲,被你爷爷坟压着的地下那位。

陈先生讲,它不甘心被你爷爷的坟压着,但是它又对你爷爷无可奈何,就只好对你们这些后人下手。你本来是它的目标,但是你爷爷爬出来守到你床边,它莫得办法,就只好对你爹下手。

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我爷爷爬出老屋,并不是他故意作怪要来害我们家,而是他就算是死了,也要跑回来守护着他的孙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也就讲得通了。为什么爷爷回来后会躺在我身边而不是我大伯二伯之类,又为什么爷爷会在我晕倒后就站到我身边,他做的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保护我。

亏我之前还那么埋怨他,怪他不好好入土为安,没想到他……我真的很想找个洞钻进去算了。

「那陈泥匠他是啷个回事?」我二伯毕竟是警察出生,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他虽然给乡亲们讲陈泥匠是心脏病死的,但是其实他自己都是不相信的。之前乡亲们虽然没说,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是把陈泥匠的死因归咎于我爷爷,我二伯想还我爷爷一个清白。

陈先生看了一眼陈泥匠的灵堂,这才继续讲,他是一个泥匠。为活人修阳宅,给死人修阴宅。只不过最近几年来,他都是修阴宅,染了一身阴气,想不死都难。

更何况,他还得罪了地下的那位,要不是有廷公护到起的,他第一次进坟给廷公修老屋的时候就死咯。

我问陈先生,我爷爷的坟下面到底是谁?

陈先生摇头讲,我也不晓得。不过,地底下的那位,起码都有两百年咯。你还记得到挖你爷爷坟之前我抛铜钱不?那是「投石问路」,问的是能不能挖坟。我前后问了十次,才得到下面那位的同意,一般来讲,我是个孩匠,阴阳两路不会让我啷个为难,再厉害的家伙,我问个三四次也就差不多了,那个家伙硬生生让我问了十次,而且最后一次哈是(还是)你爷爷帮了忙滴。你们自己讲,这么厉害的一个家伙,你们请的那个道场先生看得出来?老实给你们讲,要不是廷公选了这个坟,就连我,也不晓得地下还埋了这么个家伙。

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不是那个道场先生不给我们说爷爷的坟下面还有一座坟,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座坟的下面,竟然还有一座坟!

我已经不敢相信爷爷的坟下面到底埋着什么东西了,在我看来,陈先生已经是顶尖厉害的角色了,可是他都说,要不是因为有爷爷选的坟在上面,他也不会知道在这座坟下面,还有一座坟。

可是,这个东西既然这么厉害,我爷爷都能够镇得住他,那我爷爷该是怎样的一个狠角色?我很想问陈先生这个问题,但是却被二伯打断了。

「老同学,你喊我们不要找我爹老子的尸体了,现在能讲为么子了不?」我二伯把话题转到之前的那里。

陈先生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问我大伯,你晓得你爹老子以前是搞么子的不?

大伯讲,听说他打过鬼子,回村后就一直搞农民嘛。

「你呢?」陈先生又问我二伯。二伯的回答和大伯一样。

「所以说,你们一点都不了解你们的爹老子。」陈先生叹息一声,继续讲,「你晓得我以前为么子从来不到你们村子来不?」

这件事是实情,大伯和二伯知道,村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以前陈先生从来不来我们村子,就算是来了,也是不进村,只在村口站着。所以二伯这次在去请陈先生来之前,也很不确定能不能请到他。

「那是因为我的道行在你们爹老子面前,连入门都不算。有那么一位前辈在你们村子镇着,你讲,我敢进村不?」陈先生不仅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相反还有些骄傲。

大伯和二伯对看了一眼,显然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迷惑。二伯问,难道我爹老子也是孩匠?

「不是,」陈先生讲,「我具体也不好讲你爹老子是做哪一门手艺滴,好像他哪门子都会。如果真的要讲他是搞么子的,我想,他应该是个赶尸匠!」

赶尸匠?我在心里回味着这个词。

这不是流传在湖南湘西一带的传说么?难道是真的?

这里要介绍一下我老家的地理位置,地处湘西边缘,和重庆仅仅只隔了一条河,和贵州也接近。所以讲话的方言和重庆那边很接近,和贵州的一些话也差不多。但是,我还是没能想到我那个平日里只会挖土栽树,犁田栽秧的庄稼汉是个赶尸匠!

我大伯也表达了自己的怀疑,他讲,不可能,我从来没听我爹老子提到过,也从来没看到过他赶尸。

陈先生点头讲,这就是廷公厉害的地方咯,隐忍了五六十年,都没被人发现。要不是我看到他这一手「偷天换日」,我也不敢讲他是个赶尸匠。再说咯,现在交通那么发达,哪里还需要赶尸?

这一下,我们又听懵了。之前陈先生讲「投石问路」,我还能理解,那这个「偷天换日」又是个么子概念?

第 7 章 只是一个开始

陈先生晓得我们听不懂「偷天换日」是个么子概念,于是开始主动解释。

他讲,廷公坟下面这位埋的地方应该不寻常,有点像「老虎地」,又有点像「八卦地」,至于到底是个么子地,我看不出来,这是那些风水先生擅长的事。不过廷公肯定是晓得滴,不然也不会嘱咐你们一定要埋到那个地方。我估计,廷公不仅晓得那块地,而且还晓得下面有座坟,而且看出来那座坟最近要得势,所以他用了「偷天换日」的手法,把自己埋了进去,偷了之前那位的运势,换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两百多年的运势,廷公讲偷就偷,他还真不是一般的狠。

我二伯问,这个啷个讲?

陈先生说,你想,如果是你,辛辛苦苦在地下攒了两百多年的运势,突然来了个外人,要和你抢,你愿意不?肯定不愿意撒!但是那个人硬要和你抢,你啷个办?肯定是狠狠地拾撮一顿是不咯?问题是如果这个人是你打不过的家伙呢?那就很简单了,那你就只能选择他的家人下手咯。这就是同样的道理。地下的那位选中了这个小娃娃。所以讲,廷公是真的狠,万一他算错咯,他的孙娃娃不是就没得咯?

陈先生顿了顿,继续讲,这哈是他狠的第一点,其实他最狠的地方不是到这儿,而是他对他自己更狠!

二伯忙问,这又是啷个回事?

陈先生讲,你晓得「偷天换日」的其中一个条件是么子不?

我们都摇头。

我看见陈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讲:我虽然不是赶尸一脉的人,但是我也晓得,不,应该只要是圈里的人都晓得,要用「偷天换日」的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是活人埋进去,也就是讲,必须要活埋!

我大伯,二伯,以及我,全部瞪大着眼睛,特别是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是一片空白!

如果陈先生讲的是真的,那么,我爷爷其实是没有死,而是我们把他给活埋了!?

陈先生应该是看出了我们脸上的痛苦,所以开导我们讲,你们也不要难过,这是廷公他自己的选择。

「啪!」我大伯直接一耳光扇到自己脸上,不断重复道:「应该送医院滴,应该送医院滴……」

陈先生讲,就算是送医院,医院也是下死亡诊断。廷公的手段,应该是赶尸匠一脉里的「炼活尸」。也就是讲,他把自己炼成了一具尸体,要不是圈内的人,不可能晓得他其实哈活到起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廷公下葬前的嘴巴应该是闭不上滴,而且越张越大。那是因为,他是要把自己活活憋死,所以才会大张着嘴巴。而且大张着嘴巴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是要吸噬地下那位的运势滴。

这个陈先生并没有看到我爷爷的尸体,但是却能根据他之前挖我爷爷的坟就知道那么多事情,而且说得基本上一点都没错,不得不说,这位陈先生的本事简直没话说。可是即使是这样一位厉害的角色,都还说在我爷爷面前算是刚入门,那我爷爷到底已经厉害到什么样子了,我几乎不敢想象了。

陈先生看了一眼我二伯,继续讲,你之前问我你爹老子的尸体到哪里去了,我现在可以和你讲,你爹老子的尸体,现在就应该躺在地下那位的坟里。所以你不要再四处乱找了,找也是找不到滴。另外,我要提醒你们一句,你们想都不要想到去挖坟,我跟你讲,那座坟,现在哪个挖,哪个死!

我问,为么子?

陈先生冷笑一声,讲,为么子?我好不容易让那座坟安静下来,要是哪个再去吵到(打扰的意思)它,到时候不仅仅是地下那位,还有你爷爷,都不会放过他,你自己想哈子,被这么两个狠角色记恨,哈有活的命不?

我二伯讲,那我爹老子还会再爬出来不?

说到这里,我看见陈先生的身体明显地震了一下,很显然,他是在害怕。

陈先生讲,你最好是求菩萨保佑你爹老子不要再出来咯。不然……

「不然么子?」二伯着急地问道。

陈先生讲,之前的万鼠拜坟你看到了吧?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据说是两千多年前,发生到山西长平,有人把自己「炼活尸」,炼出了万鼠拜坟,结果一支军队平白无故的消失咯。而这支军队,一共四十五万人!

我听到这里,脑子里嗡了一下,脱口而出:「白起?长平之战?」

「么子白起黑起?我没听过,我也只是听我师傅讲滴。他老人家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你个瓜娃子要是遇到万鼠拜坟,给老子有好快跑好快,有好远跑好远。要不是我不能走夜路,我早就离开这里咯。」陈先生说话的时候身子都还在颤抖,似乎还在害怕之前看到的那个场景。(后来我才晓得,他们做鞋匠的,是不能走夜路的,因为他们脚下的鞋子,有一只,是阴鞋。)

大伯问我,么子喊过长平之战?

我讲,长平之战,是古时候秦国和赵国打战,因为发生在长平,所以叫作长平之战。最后,赵军战败,秦军获胜进占长平,并且坑杀赵国 40 余万降兵。而率领秦军的将军,就叫作白起。

二伯问陈先生,老同学,你是讲,我爹老子会杀人?

陈先生摇摇头讲,我现在也讲不清楚。一开始我以为廷公只是为了吸噬地下那位的运势,所以也就帮他一把。我把碑头倒立过来,是要让廷公稳稳压过那位的意思。而且我还放了一双我的孩子到碑的上头,应该不会有好大的问题。但是接下来的万鼠拜坟,我是啷个都没想到。要是晓得会是这么回事,打死我都不会来这里。

那我们现在啷个办?二伯又问道。

陈先生讲,我是真的不晓得啷个办咯。我现在连这些老鼠拜的到底是地下那位还是拜的你爹老子都搞不清,我能有啥子办法嘛?反正明天天一亮我就走,后面的事情,我是无能为力咯。

我问,那些老鼠拜的是谁,有么子区别不?

陈先生讲,如果拜的是廷公,那还好说,毕竟他生前就是赶尸匠,得了地下那位的气运之后,被万鼠朝拜,理所当然。如果拜的是地下那位,说明它已经成了气候,那么那些吵到过(打扰过)他的,也就是你们村子的人,都要死!

听了陈先生的话,大伯,二伯,还有我,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都是辩证唯物主义的,什么鬼魂啊,妖怪啊,都是虚构出来的东西,可是如今的遭遇,几乎是完全颠覆了我的世界观。

可是我还是有好多好多的事情不明白,为什么我爷爷那么慈祥的一位长辈,就成了陈先生口中的赶尸匠了?他为什么又要活埋自己去炼什么活尸?地下的那位到底又有着什么样的身份?我爷爷生前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那些万鼠朝拜的,到底是谁?

我仿佛又看到在爷爷坟前,成千上万的老鼠直立在坟的四周,用它们的前爪,把它们的胡须从下往上朝天捋起,就好像一手持着三炷香朝拜一样的场景。

在回来之前,我以为爷爷的去世是一个人的终结,却没想到,这仅仅只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第 8 章 另一个我

院子里的火光还在不停地跳跃,就好像是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在火中起舞一样。大伯和二伯脸上的皱纹被火光照耀的一明一灭,仿佛一副年代感久远的油画。

陈先生在给他的旱烟袋装上烟丝,却并没有急着抽,而是预备着,等到烟瘾犯的时候,点着就能抽了。

原本还有说话声音的院子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柴火燃烧时候的哔啵噼啪的声音。没多一会儿,我就困意上脑,打了一个哈欠。

二伯对我说,你和陈先生先回去,这里有我和你大伯就成咯。

我还没回应,陈先生当先点了点头,表示答应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总不能说我要留在这里守灵,陈先生你自己回去吧?

今天刚好是阴历十六,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而且没有什么乌云,就算是走夜路,也能看得很清楚。但是陈先生还是从陈泥匠的家里找了一盏煤油灯点着了提在手里。

和去陈泥匠家的时候一样,陈先生还是选择走在后面。我有意等等他,所以放慢脚步,没想到他也慢了下来,于是我加快脚步,可他也追了上来,和我之间总是距离两到三步的样子。

「小娃娃,你晓得走夜路最忌讳的是么子不?」陈先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我想了想,好像以前听老人们说过一些这方面的内容,于是回答道:「走夜路不能回头,有人喊你不能答应。」

「屁!」陈先生嗤笑一声,讲:「走夜路最忌讳的是一快一慢。节奏变了,会让那些东西以为你是在跳舞,然后就都围到你身边咯。到时候肯定舍不得放你走,来个鬼打墙,那就好玩咯。」

我讲,陈先生,你莫黑我,我胆子本来就小,这几天又一直被黑挫(吓到),万一被黑死了,啷个办?

陈先生听了后笑到起讲,你爷爷的尸体睡到你旁边儿,你都没黑死,难道我讲句话就黑死你咯?

很显然,陈泥匠是不相信我会被吓死的。

确实,自从回到村子以后,我遇到的这些事情,换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亲身经历,估计都会被吓个半死或者直接吓死。但是我没有。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惊奇地发现,我的胆子似乎变大了些。

我想到了上中学的时候,老师讲过的那么一个实验,说是把青蛙放进温水里,然后用火在下面烧水,青蛙是不会跳出来,直到被煮死。这就是著名的温水煮青蛙的故事。我想,我现在就是那只青蛙,如今周遭发生的事情就是那被火烧着的温水,我越来越不害怕这水的温度,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也有被这水烫死的那一天。

我想,那一天肯定会到来的,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有谁是长命百岁?就像我爷爷,已经是陈先生口中那么厉害的人物了,最后还不是自己把自己给活活憋死了?

突然间,我开始对整个人生生出了一丝疑惑,以前我活着努力读书是为了以后挣钱孝敬爷爷和父母,可就算是挣了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到了最后,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难道不都是一捧土么?

走了一段路,我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并且暗骂自己真是矫情——明明自己都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大学生,还敢说挣再多的钱也没用这样的话,不是矫情是什么?

我问陈先生,你说我爷爷还在世的时候,你不敢进我们的村子,是因为害怕得罪我爷爷。难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爷爷是赶尸匠了?

陈先生叹息一声,似乎是对往事的一种感慨,然后他对我讲,你爷爷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有本事的人。要不是亲眼看到他用「偷天换日」,我根本就不敢讲他是赶尸匠。他懂得滴东西太多咯。但是这「偷天换日」,只有湘西赶尸一脉的人才晓得啷个弄。所以以前我是不晓得你爷爷是赶尸匠滴。

那你是啷个认得到我爷爷滴?我追问着。

陈先生讲,是你爷爷找到我滴。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继续问他,是我爷爷找滴你?

他讲,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 22 年前,那个时候我刚出师,我独自接滴第一件事,就是替你爷爷做一双孩子。一双婴儿穿的阴阳孩。——莫回头,小心吹灭了你肩膀上的火焰。你猜得没错,那双孩子就是给你穿滴。

给我穿滴?我有些吃惊。

是滴。陈先生继续讲,从那以后,他每年都会来我这里要我给他做一双阴阳孩。每次做完之后,他来取的时候都会指出哪些地方可以改进一哈,哪些地方做得不错。一开始我哈以为他也是个孩匠,因为他讲的有些东西,连我师傅都不晓得。所以有你爷爷到村子里头,我根本就不敢进来丢人现眼。

我还是不懂,继续问道,为什么要给我穿阴阳孩嘞?

陈先生讲,鞋分左右,路有阴阳,阳鞋护体,阴鞋辟邪。他这是为了保护你。

我想到我爷爷每年都会送我一双布鞋,虽然有时候不穿,但基本上都会带到学校去。没想到爷爷对我的疼爱,从我出生就已经开始发芽。

我又问,那你们孩匠和赶尸匠,有么子区别不?

陈先生这一次没有急到回答我,而是走了好几步之后,他突然问我,小娃娃,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大对头?

我看了看四周,月色下视野比较清晰,银色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村子,很安详,很宁静——没有什么不大对头啊。

于是我说,没有啊,看到起都挺正常滴。

陈先生加快步子往前走了两步,和我肩并肩,他突然转过头来问我,难道,你不觉得我们走滴时间有点长了么?

被他这么一讲,我脑子突然嗡的一下,我意识到,我们村子本来就不大,走了这么久,就算是从村头走到村尾都要走到了,更何况还是住在村中间的我家?可是到现在,依旧只看到远处有几间屋子,走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走到。

我讲,好像是有点儿不大对头。

陈先生讲,我就讲嘛,万鼠拜坟这么大的阵仗都摆出来了,要是晚上不搞点儿动静,都不大正常。小娃娃,你听讲过鬼打墙吧?

我点头,这是民间传说的一种,讲的是路被错路鬼错开了,你以为你一直在走,其实你只是在原地打转。

陈先生又讲,小娃娃,提到煤油灯。看我啷个破它的鬼打墙。

我接过陈先生手中的煤油灯,只见他弯腰把脚上的两只鞋子脱了,左手拿着右脚的鞋子,右手拿着左手的鞋子,然后直起腰来,伸手把两只鞋子放到身前,然后在空中对撞两只鞋子的鞋底板。

「啪」的一声之后,陈先生往前走三步,我连忙跟上去。随后,他每拍一下鞋子,就往前走三步。之前还离我们很远的屋子,在陈先生拍了几十下之后,还真的就走到了。

可是等我举起煤油灯一看眼前的院子,发现竟然是陈泥匠的院子!

院子里还生的有篝火,我们走了这么久,竟然又绕回来咯!

我对陈先生讲,要不我们今晚就到这里将就一下算了,莫回去了。

陈先生讲也好。

就在我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我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我贴在破烂门上通过门缝看进去,院子里火光摇曳,在火光的照耀下,陈泥匠的灵堂前,竟然依次坐着我大伯,二伯,陈先生,以及,另外一个我……

第 9 章 陈泥匠的遗像

我从门缝里看进去的时候,里面的那个我,竟然不约而同地也转过头来看着我。而他的嘴角,牵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啊!」我一声大叫,转身要逃,「砰」的一声闷响,我撞到了墙上。

「小娃娃,是不是做噩梦咯?」陈先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痛得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才发现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旁边躺着的,是陈先生。而我当时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想法是,谢天谢地,旁边躺着的不是我爷爷。虽然我知道爷爷对我没有丝毫的恶意,相反的,他还是在保护着我,可是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害怕看见现在这个样子的爷爷。我想,我害怕的原因,有恐惧,也有内疚。

听到陈先生的话,我才知道我是在做梦。我问,我们不是被鬼打墙了么?我怎么会睡到我屋里?

陈先生转了个身,脸朝着门口,把后脑勺对着我,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后,才对我讲,你哈好意思讲,我们是被鬼打墙咯,所以我们又走回陈泥匠的院子咯。哪个晓得你刚要推门进去,就晕倒了。一个鬼打墙而已,你就黑晕死过去了?

我听了陈先生的话,有些心慌,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于是我问道,陈先生,那我们啷个回来了?我们么子时候回来的?

陈先生讲,你晕过去后,你二伯背你回来滴。刚睡下不久,屁股都哈没卧热和。

我急忙问,那我二伯呢?

陈先生讲,他回陈泥匠院子陪你大伯去了。

听到这话,我才稍稍放心一些。我担心大伯一个人到哪里会出事。

而且,我总觉得陈泥匠的院子有问题。于是我将刚刚做梦梦到地讲给陈先生听。我说,陈先生,我刚刚梦到我们回了陈泥匠的院子后,我趴在门上往里看,我看到了院子里面,还有一个你,也还有一个我。而且那个我,还对我扯着嘴角笑了笑。

陈先生听了这话,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瞪大着眼睛问我,这是你晕倒之前看到滴还是刚刚做梦梦到滴?

银白色的月光从窗户外面透进来,洒在陈先生的脸上。借着月光,我能清晰地看见陈先生的神情,瞪大着的双眼,嘴唇微微颤抖,竟然是一副惊恐的表情。

我被陈先生的这副表情吓到了,我说,我也分不清楚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了。我想,应该,是个梦吧。

虽然我不晓得陈先生为什么这么害怕,但是我还是安慰他讲有可能是个梦。

陈先生又像之前掐指开始算了起来,但是这一次他好像有些心浮气躁,掐了好一阵,似乎都没算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一边穿鞋一边对我讲,走走走,穿孩子,到陈泥匠屋去。

我看他神情一直很紧张,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但还是赶紧爬起来穿鞋子,然后提着之前的那盏煤油灯,跟着他出了院子往村头走去。

我看到这个时候的月亮已经到西边了,说明已经是凌晨了。我有点懵了,到现在我实在是搞不清楚刚刚的鬼打墙到底把我和陈先生困了多久。我甚至有点分不清楚,现在的我,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中。

陈先生没有管我这么多,他出了院子之后,就把脚下的鞋子脱了,和之前一样,拍一下,走三步。但是这一次他拍的很急,走的也很急,我跟在他后面都要一路小跑才追得上。

这一次我们并没有走多久就到了村头,陈泥匠院子里的篝火还燃着。可是越临近陈泥匠的院门,我就越害怕。我害怕我贴在门上往里看的时候,又看到另外一个我!

陈先生没有任何停顿,直接推门进了陈泥匠的院子。篝火已经很小了,陈泥匠的灵位灵堂都还在,但是却没看到我大伯二伯。这一下我有点慌了。我问陈先生,我大伯二伯呢?

陈先生讲,先找找。

说完之后,他喊了几声我大伯二伯的名字,然后走进其中一间屋子。

我看着陈泥匠的灵堂,不敢靠近。于是我就在院子里一边走一边喊大伯二伯,想要看看院子的四周是不是有他们的身影。

在院子里转了半圈之后,陈先生从屋子里出来,看了我一眼,对我摇了摇头,又进了另外灵堂另一侧的屋子(村里人的房子,都是中间一间堂屋,两边各一间屋子,灵堂一般都设在堂屋里)。

我依旧不敢靠近,于是继续在院子里转,可是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原地转了几圈,没有发现其他人。更加不可能有眼睛盯着我看了。但是我还是有那样的感觉存在。这种感觉我相信大家基本上都遇到过,因为一般有人在看你,你应该会有察觉。而我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我试着换了几个位置,可是那种感觉还在。我全身的寒毛已经立起来了,我想进屋去找陈先生。可就在我走向灵堂的时候,我突然找到了那双看我的眼睛——陈泥匠的遗照!

银白色的月光照下来,洒在他黑白的遗照上,就好像他的头就立在桌子上,而他的那双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赶紧挪开视线,往左走了几步,想要避开他的视野。结果我再看过去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珠竟然也跟着我转了一个角度,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感觉我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我很想叫陈先生,但是我怕我一张嘴,他的头就会从相框里扑出来。

于是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我心想,你毕竟是一张二维的照片,只要我站在和你同一条线上,你就看不着我了吧。

可是等我站在和陈泥匠遗照齐平的时候,我发现,陈泥匠遗照上的眼睛,居然已经移到眼角,他,正在斜着眼睛看我!

我吓得赶紧往里冲,却撞到了出来的陈先生。

陈先生问我,啷个回事,人找到了?

我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不敢再看陈泥匠的遗照,而是朝着他的遗照努努嘴,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讲,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而且,他刚刚眼睛珠子都已经斜到眼角了!那绝对不是一张照片该有的眼神!

没想到陈先生却笑了,讲,你看哪张照片不都是啷个,你动他也动,有么子好怕滴?

我说,不一样,平时的照片我晓得,但是有哪张照片的眼珠子能斜到眼角看人滴?

陈先生似乎被我害怕的表情说服了,于是走到陈泥匠的遗照前,就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的遗照看。然后吩咐我,你走两步我看哈子。

于是趁着陈先生在看的时候,我在陈先生的身后左右走了几步,我发现之前那种被盯着的感觉消失了,而且陈泥匠的眼睛也没有再跟着我转。

陈先生站起身来,讲,我看了一分钟,哪有你讲的那么邪乎?

我讲,要不你到他面前走几步看哈子?

陈先生看了我一眼,不过还是同意了。于是他也在陈泥匠的遗照前左右走了几步,但是陈泥匠的遗照并没有么子变化。这让我一度认为,莫非是我自己出现了幻觉?

陈先生没看到有么子奇怪的,于是招呼我,走走走,你大伯二伯没到这里,我们换个地方找。

我跟着陈先生往外走,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我还是不相信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我差点被吓死——黑白相框里的陈泥匠,他的眼睛眯着,正咧着嘴,对着我笑!

第 10 章 五体投地

陈先生看我没跟上去,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发现陈泥匠的遗照立刻恢复了正常。我没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就算我说了,陈先生也不会相信。所以我低着头,紧紧跟在陈先生的身边,半步都不敢离开。

就在我们要出院门的时候,院门被推开,却是我们找了半天没找到的我二伯走了进来。他问,你们啷个又回来了?不过你们来得正好,我大哥不见了。

我一听,心想完了,会不会又像我爸那样,被抓到坟里的棺材里去了?

陈先生问,啷个回事?

我二伯讲,我送完你们回去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大哥。我以为他窝尿(小便)去了,就在院子里等了会儿。大概十几分钟,他都没回来,我想,就是窝屎都窝完了,肯定是出事了。所以就到附近找了哈,没找到人。准备回来拿根棍子,再出去找,就看到你们咯。

陈先生低头想了哈,讲,拿棍子没得用,你们一人拿只孩子。

说着,陈先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只鞋子,给我和二伯一人一只。他讲,这是阴孩,要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你们就拿这个抽他,记到打脑壳!

我二伯问,那我们现在到哪去?

陈先生低头想了哈,讲,去你爹老子坟地。

二伯带路,我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紧紧拽着陈先生给我的鞋子走在中间,陈先生走在最后。他还是和之前一样,走三步拍一下鞋子,最里面似乎还念念有词,但是我听不太清楚,所以不知道他在念什么。

而且,我一直很好奇,明明晚上的月亮这么大,路上的情况看得都很清楚,为什么还要点一盏煤油灯带在身上呢?我很想问陈先生,但是现在的时机似乎有点不大对,所以我也只好跟着默默地往前走。

从村头到我爷爷的坟地,和从村头回我家,距离时差不多远,按照道理来说,就算是晚上路不好走,最多十几分钟就能走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走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竟然又回到了陈泥匠的院子门口。

很明显,又是鬼打墙!

陈先生不得不在前面带路,和之前的方法一样,拍一下走三步。但是之前很管用的方法,这一次竟然失败了。我们从陈泥匠的院子门口往左手方向走的,没想到走了一段路之后,竟然又从院子的右手边回来了。

陈先生骂了一句,然后穿上左脚的鞋子,右脚的鞋子拿在手里(左鞋为阳鞋,右鞋为阴鞋)。他对我说,小娃娃,你带路。

我走在最前面,心里一直默念着不要拐弯走直线、不要拐弯走直线。可是走了一段路之后,我们竟然又从陈泥匠院子的右手边回来了。

陈先生有些恼火地讲,继续走,不要停!

我有些不明白,明明我走的一直是直线,为什么又会回到陈泥匠的屋子呢?

我之所以这么确定我一直走的是直线,是因为我是看着天上的北斗七星来定位的,北极星的位置位于正北,我爷爷的坟地也是那个方向,所以只要跟着北极星走,肯定不会错。

可是如果我走的是直线没有错,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那就是,在这条直线的道路上,有无数个陈泥匠的屋子,我们经过的陈泥匠的屋子,其实并不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一个,而是一座新的宅子。

我们又一次绕了回来,二伯喊陈先生先莫急到走了,这么走下去,没有尽头,哪个都吃不消。

我晓得二伯的意思,他讲的吃不消,不是身体上的吃不消,而是心理承受能力的吃不消。因为每经过一次陈泥匠的屋子,我们的承受能力就会减少一份,对走出这个怪圈的希望也会减少一份。与其这样,那还不如不走。

陈先生答应了,然后我们三个站在院子门口想办法。哪个都没有进院子的想法,似乎是潜意识里在排斥这座一直绕不过去的院子一样。

陈先生突然开口问我,小娃娃,你之前讲陈泥匠的遗照斜着眼睛看你,是你真的看到了,哈是你眼花咯?

我讲,我是真的看到了。

这个时候,我二伯也开口讲,我也有这种感觉。你们两个回去之后,我和大哥坐到灵堂前,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我。我没敢问大哥,不晓得当时他有这个感觉没。

陈先生讲,我晓得问题出到哪里咯。

说完之后,陈先生一脚踹开陈泥匠的院子门,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我和二伯对视了一眼,也跟了进去。

只见陈先生从左鞋的鞋垫下面取出两枚铜钱,放在手心里用一个很奇怪的姿势捏着,然后嘴里念了些东西,念完之后,他走到陈泥匠的遗照前,用铜钱贴到陈泥匠遗照的眼睛上。按照道理来讲,陈泥匠遗照上面有一层玻璃,铜钱是无论如何也贴不上去的。但是陈先生松手之后,那铜钱就好像是有磁力一样,紧紧地吸到玻璃上面,没有掉下来。

弄完之后,陈先生讲,走!

我们跟着陈泥匠出了院子,再一次出发。

大约十分钟之后,我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因为每次都是这个时候出现陈泥匠的院子。我很担心又看到陈泥匠的院子。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不远处我爷爷的坟地。

是的,我们走出来了。

我问陈先生,为么子会这样?

陈先生有些得意地讲,陈泥匠生前和阴宅打交道太多,眼睛沾了很多阴气,等他死了之后,那双眼睛就有些作怪。刚刚我们以为我们是在用我们的眼睛在看路,其实是陈泥匠的眼睛在替我们看路。说白了,我们其实就一直围到陈泥匠的院子打圈圈。哼,这个家伙,死了都不安生,等我找到你大伯了,回去就收拾他。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爷爷的坟地边缘。

然而,眼前的一幕,纵使是经验老到的陈先生,都被震惊的难以呼吸了。

爷爷的坟地方圆十米,堆积着密密麻麻的老鼠尸体,它们全部趴在地上,头朝着坟的方向,两条后腿伸直,和尾巴平行。而两只前爪却各自握着两侧的胡须,胡须的方向,指着天空,就好像是虔诚的信奉者,趴在地上给他们信仰的神灵敬香一样。但是,这些老鼠已经全部死了。

在老鼠尸体之间,还有这各种各样的昆虫尸体,不计其数。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那还能够让人接受。可惜的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不仅仅只是这些。

除了这些老鼠昆虫的尸体外,在这个圈子的最里层,还有二十八位年轻的壮汉,他们的形体姿态和老鼠的一模一样——他们趴在地上,两腿伸直,甚至连脚背都贴着地面,他们的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双手前伸,两掌贴着地面。他们二十八人,刚好把爷爷的坟围成一圈。

除了他们姿势一样以外,这二十八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挖过我爷爷的坟!

在这圈人的外面,我看到了大伯,他跪在我爷爷墓碑的正前方,头颅低垂,一动不动。

惨白的月光洒在这些人的身上,我从他们的身上看不到虔诚,只看到了一种感受,赎罪!

我敢保证,如果不是二伯和陈先生在我身边,我一定会被眼前的这副诡异场景吓死。有那么十几秒,我知道我是停止了呼吸的,那是因为,恐惧!

「五体投地!居然是五体投地!」陈先生在我旁边颤抖着身子喃喃自语道。

第 11 章 重庆张哈子

我二伯是警察,这一点他直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忘记,就在我和陈先生都已经被吓得无法呼吸的时候,是我二伯先低吼了一声:救人!

我不知道怎么救人,只好看着陈先生。陈先生似乎也被我二伯的这一句话惊醒,连忙道,把他们翻过来,

听到陈先生说完之后,我们三个人顾不得那些动物的尸体,冲进去把这些人的身体全部翻过来。还好,他们都还有气。这让我的心里稍微要好受一些。如果这些人因此而毙命,不管是因为我爷爷,还是因为地下的那位,归根结底,这都要算到我们洛家的头上。之前已经有了一个陈泥匠,我现在十分害怕再有人因此而丧命。

可是这些人虽然都还有气,但不管我们怎么拍打,他们都没有醒过来。我和二伯协力将大伯从地上拉扯起来,让他坐在一旁。望着这二十九个人,我和二伯不知所措。

我和二伯来到陈先生的面前,二伯问,老同学,现在啷个办?

我看见陈先生的眉头紧皱着,从怀里掏出了铜钱,可是想想之后又放了回去,然后对我们讲,我试哈子。

讲完这话之后,陈先生哼哼几声,似乎是在清嗓子了。我想,陈先生应该要开始念咒语了,就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什么太上老君,听我号令,急急如律令之类的。我也竖起了耳朵,准备把陈先生接下来要念的咒语全部记下来,这样以后要是遇到类似的问题,我也不至于这么手足无措了。

可是,陈先生接下来的表现让我目瞪口呆。

他清了嗓子之后,不是念咒语,也不是唱佛经,而是仰着脖子一声长鸣,「嘎苟苟…」

竟然是在学公鸡打鸣!而且学的还真像!

我和二伯面面相觑,心想,这也行?

但陈先生一声长鸣之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声接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地持续打鸣,就好像是打鸣打上了瘾似的。

几声过后,陈先生停下来,侧着耳朵听了听村子那个方向的动静。等了几十秒之后,陈先生再一次学公鸡打鸣,而且,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响亮。这对宁静的乡村来说,显得尤为清晰。

三下之后,陈先生再次停下来,侧着耳朵听了听。我也学着他的模样,竖起耳朵听着村子那边的动静。

「嘎苟苟……」

一声微弱的声音从村子那边传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然后是整个村子散养的公鸡都开始争相打起鸣来,声音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从村子那边传过来。

说实话,在村子里生活了这么些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激烈的公鸡打鸣。或许是因为以前爱睡懒觉,所以才错过了这么壮烈的场景。

一分钟后,我看见躺在坟地里的那些人开始动了。他们一个个眼睛都紧闭着,但是身体却站起来,然后像是梦游一样,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我大伯也是一样,只是他去的是村头陈泥匠家。

陈先生讲,他们暂时没得事咯,等天一亮,今天晚上的事,他们么子都记不到。

我们三个跟在大伯的身后,隔了一些距离,生怕吵醒了他。

这个时候,我才得空夸陈先生,先生,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咯,我好佩服你。

我说的是实话。

自从陈先生来了我们村子以后,爷爷不再从坟里爬出来了,失踪的我爸也找回来了,而且还平安无事。现在他又不费吹灰之力就解救了这二十九个人的性命,我是打心眼里佩服他。

哪晓得陈先生摆摆手,讲,你莫高兴得太早,我讲了,他们只是暂时没得事。要是我没猜错,今天晚上,他们肯定哈会再来这里五体投地。

我和二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哈会再来!?

陈先生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讲,要是五体投地这么容易破解,也就不喊过五体投地咯。

在我的印象里,五体投地是两手、两膝和头一起着地。是古印度佛教一种最恭敬的行礼仪式。比喻佩服到了极点的意思。这个词语源自佛教的《毗婆尸佛经》,是个褒义词。但是我知道,陈先生讲的五体投地肯定不是我所理解的含义。

所以我问陈先生,么子喊过五体投地?

陈先生讲,五体投地,放到古时候,是皇帝才能够享受滴待遇。到我们这个圈子也是一样滴,有些成了气候的家伙,就会要求其他人给它五体投地。每天晚上这些成了气候的家伙,就会把那些人招过来,让他们趴到(匍匐)自己坟边上。然后它就可以慢慢滴蚕食他们滴三魂七魄,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以后,这些人滴魂魄就会全部被它吃掉,到那个时候,这些人也就死透了,神仙下凡都救不了。

果然,陈先生一讲完,我的脸色就变了。要是这么讲的话,那我大伯岂不是活不过四十九天?我急忙问陈先生,那要怎么办才能破解?可不可以天天晚上来这边学公鸡打鸣?

陈先生摇头讲,你能骗过一次,难道能骗过四十九次?再讲咯,我今天学公鸡叫,本来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土办法,最多也就是让他们提前点回家。

我不死心,我刚刚才失去了一位亲人,我不想再失去一位亲人。于是我又问陈先生,要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这些人捆到床上不让他们出门呢?

陈先生讲,那死得更快。原本还能活四十九天,你一捆,当天就死。

我看着前面慢慢前行的大伯背影,心急如焚。但是却没有半点办法。以前在学校,即便是再难的难题,总会有一个解决的方法,然后得到正确的答案。可是我突然发现,我所学到的这些东西,放在大伯身上,一点屁用都没有。

也是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人类在生死面前,真的是太渺小太渺小了。这个世界上的未知那么多,风险那么大,似乎想要好好地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

我不晓得我爷爷把他自己炼成活尸之前有没有想到过这些后果,如果没有,要是他现在晓得了我大伯的情况,他会不会后悔?如果他想到过这些后果,那他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去炼活尸?又为什么要抢夺地下那位的运势?

我印象里那位夏天整夜整夜为我驱蚊扇风的慈祥老人,我以前总以为我很了解你,可为什么等到你入土为安后,我才发现,你的身上,竟然隐藏了那么多的秘密?

如果这是你出给我的难题,那么,你是否也留给我解决这些难题的方法和答案?

我二伯看到我沮丧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讲,你个小家伙,莫操啷多心,哈有四十几天,总会找到办法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再说咯,就算没得办法,那也是你大伯的命,你瞎操心也没得卵用。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陈先生也回过头来对我讲,小娃娃,这五体投地我是没遇到过,而且破解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们孩匠一脉所擅长滴,所以我不晓得啷个破解。但是并不是代表这没得办法破解,我就晓得有个家伙,对付这些事情很拿手,就是人不大好请。

我讲,再难请也要请。

二伯也点头表示赞同,还讲,要是实在请不动,就是绑也要绑起来。莫忘记了,老子也是有枪的人。

我问那人是谁,陈先生讲,重庆张哈子(哈子,瞎子的意思)!

第 12 章 象鼻岭

张哈子?还是重庆滴?

我大学就是在重庆,对重庆那一块说不上太熟,但是绝对不陌生。于是我对陈先生讲,先生,你把这个张哈子的地址告诉我,我去请他。

哪晓得陈先生摆摆手讲,不急,先把陈泥匠送上山再讲。怎么讲,陈泥匠滴死也和你们家有关,他又没得后人,送葬这件事,哈是要你们来办滴。

陈先生说的没错,尽管二伯说陈泥匠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但其实大家都知道,陈泥匠是因为下了爷爷的坟墓,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会突然死掉的。陈先生之前也说过,陈泥匠这些年来尽替人修老屋了,很久没修过阳宅了,阴气本来就积累到一定程度了,而我爷爷的坟,就是压死陈泥匠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记得陈先生之前说过,到这个世界上,做人做事都讲究一个阴阳相合。所以他们那些和阴人打交道的人,都喜欢做一些和阳人打交道的事情,沾沾人气。就好比陈先生,他是孩匠,替人做阴鞋做了三十多年,但是他在社会上的职业是一家鞋店的老板,给阳人做鞋卖鞋。用来抵消他身上的阴气。

陈泥匠不一样,现在社会发展得这么快,他的那身泥匠手艺,也只有在村子里才能够用得上。可是村子里哪有那么多阳宅要盖?所以不可避免的,陈泥匠为了谋生,只能是替人修老屋。这仿佛是命中注定的。

我还记得陈先生说完这些之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人啊,谁都不容易。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们已经跟着大伯回到了陈泥匠的院子。我们也停止了讲话,而是仔细地看着我大伯接下来的行动。

我看见大伯推开陈泥匠的院子大门,提起右脚迈了进去。走进去之后,他直接走到陈泥匠灵堂前的椅子上坐着,然后就看到他的身子一软,好像是睡着了。我们也走了进去,坐在灵堂前,此时东方已经有了一丝鱼肚白,看样子很快就要天亮了。

陈先生起身走到陈泥匠的灵前,上了三炷香,然后将贴在他遗照上的铜钱取下来,讲了句,死了就安生点儿,这次是封你眼睛,下次再闹事,把你整个人都封起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我之前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消失了。而且,等我再看陈泥匠遗照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看着前方的,而不是看我。

天亮了之后,给陈泥匠做法事的道士先生来了,大伯也在这个时候醒了。他看见我们都在,问,你们啷个都来咯?

我说,我们接你回家。

大伯笑着讲,又不是三岁小娃娃,莫找不回去哈?

说完,大伯就朝着院子外面走了。

果然,他已经记不得昨晚发生的事情了。

二伯追上去和大伯并肩走,不晓得他们讲些么子。我留在后面和陈先生一起走。说实话,我现在对陈先生他们的这个圈子充满了好奇,总觉得他们能够解决各种奇怪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我问陈先生,先生,为什么我大伯也会被招过去五体投地?

这个问题我昨晚就想问了。如果仅仅只是招那二十八位壮汉,那我好理解,无非是他们动手挖过他的坟,所以地下的那位不高兴了,要报复他们。但是我大伯可没动手啊。

陈先生讲,哈是之前的那个原因,你爷爷偷了地下那位的运势,他又对付不了你爷爷,所以只好找你们这些人动手。

我又问,那为什么不是二伯,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呢?

陈先生听到这个问题,嘿的一声冷笑,笑得我有些打战。然后我就听到他讲,你二伯是警察,职业特殊,有职业庇佑,他估计是不敢找。没找你爹,我也不晓得原因,估计是运气好。至于为么子没找你,那是因为你昨天跟老子到一起。要不今天晚上你试哈子一个人睡?看哈子你明天早上是不是睡到你爷爷的坟头。

听完陈先生的话,我赶紧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

漆黑的夜晚,我从床上爬起来,闭着眼睛开门走出了院子,然后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小径上走着,目标是爷爷的坟地。走在路上的时候,或许会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看,甚至还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对我指指点点,但是我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是往前走着。到了爷爷的坟地之后,我爬上爷爷的坟头,躺下,继续睡觉,等到第二天天亮,我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躺在坟地……

我赶紧打了个激灵,这个画面太美,我还是不要想了。于是连忙夸几句陈先生的本事大,让他晚上罩着我。

按照陈先生的打算,他在看到万鼠朝拜之后,铁了心的是打算今天天一亮就要走的,但是昨晚上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决定等着陈泥匠上了山之后再走。

吃过早饭之后,大伯和二伯还有我爸,拿着簸箕薅锄去了爷爷坟地。那里还有成千上万的小动物尸体需要处理。陈先生喊他们把尸体找个地方聚到一起,然后一把火烧了,免得发瘟疫。

而我,则是应着陈先生的要求,带他去附近的山上看看。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就随便带着他去了我们家后面那座山。

这山叫作「象鼻岭」,因为山的形状酷似一头大象,而且山岭很长,像极了大象的鼻子,所以才会叫作「象鼻岭」。

陈先生听完我给他介绍这座山之后,突然问我,你看到过大象没?

我讲我到电视上看到过。

陈先生又问,你们村子里有电视?

我说没有,我是去了大学之后,才看到的。

的确,我们村子交通闭塞,是典型贫穷落后的村庄,前些年才通上电,可是大家都还是习惯用煤油灯。对于电视这种东西,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里人来说,完全用不着。

陈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对我讲,也就是讲,其实你们村子里的人都没看到过大象,对吧?

我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这样。我一个大学生都是出去之后才看到这种动物的,更何况几乎不出村子的乡亲们?

陈先生又问我,既然你们村里的人都没看到过大象,那这山的名字是哪个取的?他为么子晓得这山长得像大象?

陈先生的问题把我给问懵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前都是爷爷告诉我说这山叫作象鼻岭,而且村子里的人也都这么叫,所以我也这么叫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山到底是谁给它取名的。

我说,那要去问问村长,他应该晓得。

陈先生点点头,没急着去找村长,而是继续往山上走。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陈先生停下来,往山下张望。从这里往山下看,可以看到整个村子的面貌。在我小的时候,爷爷就喜欢带我来这里,他让我坐在这里,他自己则是去地里种番薯。我家的地就在这半山腰附近。

陈先生看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的摇头啧啧啧的感慨,我就讲廷公为么子非要选那个地方下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听的云里雾里,连忙问道,陈先生,啷个回事?

陈先生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问我,你看,那座山像么子?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我们对面的一座山。我看了看,不确定地对陈先生讲,看起来好像,一头趴着的狮子?

陈先生一拍大腿,讲,就是狮子!你再看这一座山,像么子?

也像狮子。我回答说。

随后,陈先生又给我指了几座山,都问我像么子。

我数了数,陈先生一共指了九座山,座座像狮子。

陈先生有些激动的问我,你看哈子,这些狮子头都对到哪里滴?

我把那些山的山岭想象成一条一条线,然后延伸出来,我惊奇地发现,这些线条居然汇聚在一个点上,而那个点,正是我爷爷的坟地!

第 13 章 灯灭了

陈先生神情有些激动,指着那一座座山岭讲,你看到没,这一座座山狮子,全部低着脑壳朝着同一个方向,而这个方向,就是你爷爷的坟地。你晓得这喊过么子(叫什么)地方不?

我摇头,我读了十几年的书,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陈先生越来越激动,他讲,前面是九头狮子低头朝拜,这座山又是象鼻岭,也就是一头大象,这就是九狮拜象地!九狮拜象啊!你晓得不?

这还是我自见到陈先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激动。但是什么是九狮拜象,我还是不懂。所以我问陈先生,九狮拜象,很好吗?

陈先生笑着讲,你个小娃娃,你居然问九狮拜象好不好?我这么跟你讲吧,九狮拜象,大富大贵啊,至于如何个大富大贵,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贵不可言!

我看见陈先生笑了,我也跟着笑了,我问,有没有这么厉害啊?

陈先生嘿了一声,讲,你晓得以前有个告花子(乞丐的意思),后来当了和尚,再后来当了皇帝的人不?

我随口就回答陈先生,这不是朱重八朱元璋么?

陈先生讲,对,就是他。你晓得他爹老子埋滴地方是块么子地不?

我联系了一下之前的对话,然后惊讶地问道,难道也是九狮拜象地?

陈先生摇头,然后伸出手指头,用大拇指抵着食指的末端,讲,九狮拜象就比那地方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儿。

我听完陈先生的话,很是震惊,以至于我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陈先生看到我吃惊的样子,又讲,不过可惜咯,一座坟里面埋了两个人,哪个也讨不到好处。

陈先生已经知道了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也就没必要再往上爬了,准备打道回府。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爷爷坟地的不远处升起一道黑烟,黑烟的到底部还有三个人在来来回回地忙活着什么。我猜,那应该是我爸他们在烧那些死去的动物尸体。

下山之后,天色还早,我带着陈先生在村子里继续转悠,趁着这段时间,我问了很多之前一直想问的。有的陈先生知道,有的陈先生他也不知道。

村子本来就不大,等我们从村尾调头回去的时候,恰好碰到我爸他们也回来了。一行人回了家,聚在一起吃了午饭。

饭才吃到一半的时候,院子外就有人匆匆敲门。大伯起身去开门,来的是村支书王青松。他开口就问,陈先生哈到没?

大伯说,在这里,进来讲,啷个回事?

王青松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我看见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但是他没来得及去擦汗,就径直走到陈先生面前,讲,陈先生,你快跟我走,出事咯。

我大伯说,陈先生饭都还没吃完,有么子事你慢慢讲,等陈先生吃完饭。

可是王青松根本没有时间等陈先生吃完饭,而是直接拉着陈先生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讲,陈泥匠那边出事咯。

听到王青松这么说,我差点没拿稳筷子。连忙起身跟了出去。我妈叫我把饭吃完,我说回来了再吃。大伯也二伯也跟了来。

我追上陈先生他们的时候,刚好听到王青松说,王二狗好像被鬼上身了。

我一听心里一惊,难道还真的有鬼上身这种事?不过一想到我之前的遭遇,基本上也就信了。

陈先生问,啷个回事?

王青松讲,今天早上去哈没得么子事,道场先生做了一场事之后,就先回去了。等到道场先生回来的时候,王二狗那个家伙就不准他进院子,哈讲哪个要是敢进去,他就砍死哪个。

我插口讲,会不会是王二狗发酒疯了?

王二狗是村里的酒鬼,这是哪个都晓得的事情,所以我才会问出这样的话。

王青松看了我一眼,讲,肯定不是发酒疯。因为他的声音,是陈泥匠的声音!

我看到王青松紧绷的脸上在冒汗,不晓得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害怕。

王二狗不会口技,也不会学别人讲话,这也是大家都晓得的事。那么他能够发出陈泥匠的声音,原因就很明显了。

我家隔村头本来就不远,加上一行人又是小跑,所以没好久就到了陈泥匠的院子外头。周围已经围了好些乡亲们,他们在小声议论着,同时对陈泥匠的院子指指点点。看到陈先生来了,他们都纷纷自觉让开一条路,嘴里还念叨着,这哈好了,陈先生来了,应该就没得事咯。

但是也有人对我和大伯二伯指指点点,讲他们家啷个也来咯?还嫌害滴人不够多么?

我晓得,自从爷爷去世以后,弄出来个万鼠拜坟,他们现在对我们家已经是能有好远就避好远了。这还是他们不晓得五体投地这件事,要是晓得了,我估计会有人找上门来和我们家拼命。

还没推门,我就听到院子里头传来一阵歌声,唱的是花鼓戏。而那个声音,的的确确就是陈泥匠的声音!

院子门从里面闩上了,推不开。我看到陈先生踮起脚,伸手就扒到围墙上往里看。我也学着他的方法,扒到墙上往里头看去。

只见王二狗站在棺材边上,右手拿了一把砌墙用的砖刀,一边唱花鼓,一边拿砖刀在棺材上这里敲敲,那里撮撮,看那样子,就好像是在,修整棺材?

陈泥匠上了王二狗的身,在修整自己的棺材?这该是怎样一副诡异的画面?

陈先生移动着脑壳看了几眼,然后跳下去,又换了个地方趴在墙上往里看。但是他又是移动脑壳看了几眼,然后就又跳下去重新找地方。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在寻找院子里的么子东西。

终于,等到他第三次扒上墙的时候,他终于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应该是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陈先生跳下来,王青松马上跑过来问,陈先生,是啷个回事?

陈先生讲,陈泥匠棺材下面的那盏油灯灭了。

这话一出,人群里就响起一阵骚动。

在我们这边的习俗,人死了之后,需要马上在死者的脚边放一盏油灯,就算是入了棺材,也需要在死者脚边相对应的棺材下面放这盏灯。在做道场期间,是需要有专人看护的,随时添加灯油,一定不能让灯灭了。

陈先生问,哪个负责照看油灯滴?

王青松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讲,这件事都怪我,我安排哪个不好,偏偏安排王二狗那个狗日滴酒鬼。今天早上灯都哈亮到起滴,我也就没多想。肯定是王二狗那个狗日滴忘记加灯油咯。陈先生,现在啷个办?

陈先生想了想,对王青松讲,找人点灯!

王青松问,找哪个去?

他说着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可是乡亲们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就马上后退好几步,生怕被王青松选去点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要是被王二狗发现了,还不要被他砍死?再讲咯,陈泥匠死得那么莫名其妙,现在都还不晓得死因,没有人愿意去沾这个晦气!

二伯也看到了这一点,就问陈先生,是不是可以几个人冲进去把王二狗放倒,然后再去点灯?

二伯不愧是当警察的,脑子转的就是快。

但是陈先生一口就否决了,他讲,点这盏油灯,不能被陈泥匠发现,不然就没的效果了。再讲咯,强制放倒王二狗,先死的就是他。

陈先生又扫视了一遍全场,再问一遍,有哪个愿意去?

原本还有些议论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

「陈泥匠是给洛家修老屋死的,啷个不喊他们屋的人去点灯?」人群中突然有声音喊道。

第 14 章 鬼吹灯

这话一经说出口,现场立刻就有很多人附和,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基本意思都是让我们家的人去。

我自小就知道,我们洛家对从村子里来说是外来户。小的时候很多小朋友就会联合起来一起欺负我,只因为他们都姓王,而我姓洛。家族观念,在每个村子里都是根深蒂固的,这是两千多年来儒家思想积累的结果,没法改变。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每当我受了欺负哭着回去,爷爷都会笑着安慰我,说再过十年,你再看看那些欺负你的人会如何?

我当时不理解爷爷为什么会这么说,如今懂得的时候,爷爷却已经不在了。

村民们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提议,此时已经变成了讨伐。似乎只要我们家不去,就是天打雷劈的事情。我知道,他们积累了几天的怨气终于要爆发出来了。

二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主动提出来去点灯。但是却被陈先生拒绝了。陈先生说,你身上职业煞气太重,不能点。不仅是这盏灯不能点,以后只要是有死人滴地方,你都不能点。

大伯说他去。陈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大伯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说,你也不能去。

大伯问他为什么,陈先生没说,就只讲,反正你不能点。

我看了二伯一眼,发现他也看着我,想必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大伯身上有「五体投地」的咒,本身魂魄不稳,不能点灯。

陈先生又说,他也不能去,他是鞋匠,身份特殊,一进去就会被发现。

毫无选择的,最后只剩下我了。大伯二伯虽然不同意,认为这太危险了,但是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只好同意了。

陈先生交给我一盒火柴,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双阴鞋让我穿上,然后再三交代我,一定不要被「王二狗」看到,否则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我虽然很想问为什么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知道现在时间紧迫,也就没顾得上问。

我拿着火柴,从院子的一角爬上去,然后骑在墙头,看了一下院子里面,发现没什么动静后,我才翻过墙头,双手扒在墙上,慢慢的往下滑。落地以后,我赶紧回头看了看院子,还好,很顺利。

我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没看到什么,但是我知道,大伯二伯肯定隔着门缝看着我。就像他们之前说的那样,如果我发生了意外,他们才不管王二狗的死活,肯定会冲进来救我。一想到还有两位伯伯在外面照看着我,我心里就有底很多。

我猫着腰沿着屋子的墙壁往堂屋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几步,我就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我以为这种感觉是来自门口大伯他们的,其实不是。而这个错觉,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很快就来到了设置灵堂的堂屋外面,我蹲在地上悄悄伸出脑袋,看看此时的「王二狗」在棺材的哪一边。

还好,我运气算不错,此时的「王二狗」正在另一边拿着砖刀在修整棺材。

于是我猫着腰准备往里走,行动前,我无意间看了一眼陈泥匠的遗照,发现他居然又和之前一样,斜着眼睛看我,而且这一次眼睛是向左下方,那个位置正是我蹲着的位置。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我进院子后感受到被注视的感觉不是来自我大伯二伯,而是来着遗照里的这位。

虽然我心里很害怕,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遗照又不会说话,不会大喊大叫引起「王二狗」的注意,我只要小心翼翼地钻到棺材下面去把灯点着就行了。

我贴着棺材的一边猫着腰往里走,眼睛一直盯着棺材另一边「王二狗」的两条腿,以便根据他的位置,来随时更换我的位置。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了棺材的尾端,「王二狗」此时正在头端唱歌挥刀,我想现在正是动手的时候,于是拿出火柴盒,掏出一根火柴,在火柴盒边上轻轻滑了一下。我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因为害怕会被发现。可是用过火柴的都知道,力道小了,摩擦力不够,根本擦不着火。

这个时候「王二狗」帮了我大忙,他唱的这段花鼓戏刚好都是高音,所以我趁着他飙高音的时候,赶紧擦一根火柴。

然而,这火柴不知道是不是受潮了,头端的红磷都给擦掉了,火柴还是没有擦燃。没办法,只好换一根继续擦。可是,和之前一样,红磷全擦没了,还是没着。

地上已经扔了十几根火柴棍了,一根没着。我已经是满头大汗,觉得呼吸都快要喘不过来,进来的时候陈先生也没交代我如果火柴擦不着该怎么办啊!而这个时候,我又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强烈,就好像是有人在附近盯着我看。

我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王二狗」的腿,发现他还在另一端,但是却已经渐渐地往我这边移动了。虽然他走一步会停下来继续弄他的棺材,可是棺材头尾才多长,还不是七八步的事?

我心里着急,双手都开始抖起来。但事情还是要做,于是我强忍着恐惧,在心里默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然后猛地一擦火柴。

「哧~」

火柴终于着了,我欣喜若狂,赶紧去点灯。

可是手刚伸到一半,火柴却被一阵风给吹灭了!

我都快要骂娘了,你早不吹风晚不吹风,偏偏在这个时候吹风,你是不是针对我?

抱怨归抱怨,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念了菩萨保佑,所以这一次又是一擦就着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特地双手护着火柴,慢慢地靠近油灯。

眼看着小火苗就要挨着油灯的灯芯了,可是又有一阵风,把火柴给吹灭了。我当时都愣住了,我的手护着火柴的左右的啊,下面是地面,上面是棺材,都能挡住风,那这风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是我的呼吸?

于是我又擦着了一根火柴,然后立刻闭住呼吸,再去点灯。可是,火柴还是被风吹灭了。

我的手不可能吹风,地面不可能吹风,难道是棺材在吹风?

这么想着,我就不自觉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然后,我就看到了让我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的一幕。

陈泥匠的遗照紧紧地贴在棺材底面,我抬头看去的时候,他也抬眼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我的余光还看见他努着嘴巴,在不断地往下吹风!

火柴,都是被他吹灭的!

鬼吹灯!?

他是什么时候贴到我头上的?他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我刚钻到棺材底下,他就从灵位边上自己跑过来贴在这里了?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我刚刚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我很想跑,可是却发现我的腿已经被吓得不听使唤了。而这个时候,「王二狗」恰好走到我蹲的位置,我看见他的腿慢慢弯曲,没错,他正在蹲下来!而我,肯定会被他抓住!

我努力地想要控制我的腿,可是我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

「王二狗」彻底的蹲下来了,他的右手举着砖刀,左手搭在棺材上。我没有看见他的脸,因为在他蹲下来的那一刻,陈泥匠的遗照已经滑过去贴在了他的脸上。遗照里,陈泥匠龇牙咧嘴,笑得是那么诡异。

之后,我听到他讲:「捉到你咯。」

再然后,他举着砖刀的右手,朝我劈了下来……

第 15 章 一双阴鞋

砖刀之所以被称之为砖刀,是因为它砍起砖来就像是切豆腐一样。我相信我的头和砖比起来,就坚硬度而言,肯定是要差上那么一大截的。

我本以为我是一个必死的结局,可是就在「王二狗」的砖刀斜劈下来的时候,我的身子竟然不自觉地往后倒滑出去,刚好避过了「王二狗」的这一刀。

「把孩子脱咯!」陈先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晓得,是陈先生来救我了,刚刚就是他拉着我后退的。

我按照他说的,赶紧把脚上的鞋子脱掉。说来也怪,鞋子一脱,我的双腿就有了知觉,能走能跑。于是我赶紧从棺材底下爬出来,躲在陈先生的身后。

「王二狗」站在我们对面,他的脸上还贴着陈泥匠的遗照,遗照里的陈泥匠,依旧笑得很诡异。

陈先生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指着陈泥匠的遗照骂,陈泥匠,都是圈儿里头的人,人死魂归,这个规矩你也晓得,赶紧出来,你莫逼我对你动手。

陈泥匠的遗照还是保持着那副诡异笑脸,但是却有声音从「王二狗」的身上传出来,而且这个声音还是陈泥匠的声音。他讲,他能做的事,我陈兴旺凭么子做不得?

原来陈泥匠的名字叫作陈兴旺,我在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连他的灵位上,写的都是陈泥匠,估计是村子里的人也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和我们洛家一样,他一个姓陈的,也算是外来户。如今回想,他其实也挺可怜的。只是,他嘴里说的那个「他」,是谁?这个「他」又做了什么事,使得陈泥匠心生妒忌?

还没来得及容我细想,「王二狗」就已经举着砖刀绕过棺材的尾端,朝着我们劈了过来。

陈先生推了我一把,吼一声,跑!

我没有丝毫犹豫,光着脚就往外面跑去。毕竟我留下,对陈先生来说,反而是一种累赘。

跑出一段距离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陈先生和「王二狗」扭打在一起,而「王二狗」脸上贴着的遗照却不见了!

我不知道这东西跑哪里去了,但我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还是赶紧离开这个院子比较好。可是等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差点撞上悬在空中的陈泥匠的遗照!

我急忙止住前冲的身体,听到后面传来陈先生的声音,莫让他挨到(碰到,这里是贴到的意思)你脸上!

虽然我不知道被贴到后会有什么样的情况,但我还是立刻调头往另一个方向跑了。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还是被陈泥匠的遗像给截住了。最后竟然是被他给堵回了堂屋门口。

之后又试了其他几个方向,都失败了。这个时候,陈先生的声音又传来了,他讲,跑过来拿孩子抽他!

我之前脱下的那双阴鞋就在堂屋里棺材的一侧,我看了一眼悬在面前的遗照,转身就冲进去扑向那双阴鞋。陈泥匠的遗照似乎发现了,想要来阻止,但是我已经拿到了阴鞋,于是反手就是一抽——打空了!

陈先生讲,过来抽他脑壳。

我走过去,在「王二狗」的头上狠狠地抽了一记,和陈先生纠缠在一起的「王二狗」立刻闭上眼睛安静了下来,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而这个时候,陈泥匠的遗照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在了王二狗的脸上。

找块板子来。陈先生吩咐我。

我到陈泥匠的屋里找了块床板,抬出来放在堂屋地上,然后和陈先生把王二狗平放到上面。随后陈先生在王二狗脸上的遗照上面放了一双阴鞋。

我指着陈泥匠的遗照问陈先生,为么子不直接把这个扯下来?

陈先生摇摇头讲,不能生扯,要讲究点哈数(程序)滴。你去把灯点上。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可是任务没完成,就差点被「王二狗」给结果了。

于是我又重新钻回棺材下面,这一次我学了乖,钻进去之前就看看棺材底板上有没有陈泥匠的遗照,确定没有之后,我才钻进去。钻进去之后,再次确认一下,然后才开始擦火柴点灯。

这一次进展得相当顺利,灯很快就被点亮,之后我又给灯里面添了些灯油,防止它熄灭。做完这一切之后,我看见陈先生坐在地上抽烟,眉头有些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王二狗脚上的鞋子,被脱了,光着脚躺在那里。

我问陈先生怎么了。

他抽了一口烟,指着从王二狗脚上脱下来的那双鞋子讲,这是一双阴孩。

我没懂陈先生的意思,问道,阴鞋?他怎么会有阴鞋?

上午我带陈先生在村子里闲逛的时候,陈先生给我粗略的讲过,阴鞋虽然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的鞋子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实制作的方法和普通鞋子大不相同。

首先是材料上,所有的布料都是需要经过特殊加工之后才能用的,而这种特殊的加工方法,只有他们鞋匠一脉才晓得,陈先生并没有对我透露的太多。其次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所有的阴鞋,必须是在晚上制作,而且阴鞋在制作完成之前,不能见灯光。这就要求鞋匠熟能生巧,要有闭着眼睛都能做出一双鞋子的本事。技术差一点的,可以在月光下完成。总之,普通人是肯定不会制作阴鞋的。所以我才会问为什么王二狗会有阴鞋。

陈先生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晓得。

这个时候大伯二伯以及村长他们进了院子。大伯问我有事没得?我讲一切都好。而村支书则是问陈先生,事情都解决了没?

陈先生还是摇头,讲,哈到他身体里头,要晚上才能动手。

王青松又问,为么子要等到晚上呢,早死早超生啊。

他是真的害怕了,已经死了一个陈泥匠,他不想村子里再死其他人。

陈先生瞪了一眼王青松,显然对他那句「早死早超生」很忌讳。王青松被陈先生这么一瞪,就不再讲话了。

不过陈先生还是回答了王青松的问题,讲要是现在动手的话,陈泥匠就彻底消失了。毕竟都是圈儿里的人,多给他一次机会也好。

王青松肯定是听不明白为什么是多给陈泥匠一次机会。但是我却知道,因为他昨天晚上就作过怪,陈先生当时封了他眼睛,还警告他说要是再作怪,就彻底封了他。

王青松见陈先生态度这么坚决,也没办法,毕竟他没有陈先生的本事啊,这件事还是要靠陈先生来解决。

陈先生随后又吩咐王青松找专人来看管王二狗,并且一再交代千万不能把放在遗照上的那双孩子取下来。

王青松满口答应,而且讲他亲自来这里照看着。

其实他要是不来,也没有其他王姓人愿意来这里,从之前的事情就看得出来了。

陈先生交代完这些事情之后,拍拍我的肩,对我讲,小娃娃,走,回去睡觉,一天没睡了,眼睛皮子都在打架。

回到家后看到,放在院子里的菜桌子还摆在那里,桌子上面扣了一个苍蝇罩。我妈看到我们回来,就拿掉苍蝇罩,招呼我们吃饭。桌子上碗筷都还放在那里,和我们出门前一样。我妈是地道的农村妇女,不会讲什么感人的话,但从来不会让我饿着。

吃了饭后,陈先生打了一个哈欠,讲他要去睡中觉(午觉的意思),然后看了我一眼,就进屋去了。我知道陈先生这是在叫我进屋,他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单独和我说。

果然,进屋后,陈先生从他怀里拿出那双王二狗的阴鞋,问我,你晓得村子里哈有哪个是孩匠不?

第 16 章 油灯

我认真回忆了一下,在我的印象里,好像并没有谁会做鞋子啊,至少在我爸他们这一辈里是没有的,我这一辈就更加没有了,至于我爷爷那一辈——对,我爷爷会!

我对陈先生说,我爷爷好像会做鞋子,我小时看见他扎草鞋。

陈先生点头,然后讲,可能是我没问清楚,我的意思是,现在哈活到滴孩匠,有没得?

我想了想,摇头讲,应该是没有了,要不去问一下我爸?

陈先生摆了摆手,讲,算咯,即使有,估计也找不出来。

我懂陈先生的意思,这么多年了,都没听说我们村子里还有谁会制作阴鞋的,那肯定就是想要刻意去隐藏他的身份。既然如此,想要找出他来,难上加难。这就好像,你永远喊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永远找不到一个故意躲到你的人,一个道理。

陈先生上床躺下了,还招呼我也去睡一会儿,陈泥匠的事,要等到天黑了才能办。

我也确实有些困了,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

可是躺到床上去了以后,却一时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特别是刚刚「王二狗」拿着砖刀要砍我的那一下,我是真的以为我会交代在那里。如果陈先生来的稍微晚一点,那现在的我,怕是已经躺进棺材里了。所以直到现在我都还心有余悸。

翻了一个身后,陈先生突然问我,小娃娃,你有心事?

我先是给陈先生道了个歉,抱歉打扰到他休息了,然后道了个谢,谢谢他刚刚出手把我从王二狗的刀下救出来。最后,我才把我的心事告诉他。我说,陈泥匠生前那么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一个人,为么子死了之后,闹出这么多事呢?

陈先生听了我的话,沉默良久,然后才重重叹息一声:唉……这都是命。

命?我有些不解。

陈先生讲,这就是我们做匠人的命。不管是哪个,都躲不脱。

我问,这个啷个讲?

陈先生平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着屋顶,叹息一声讲,我们匠人经常与阴人打交道,多多少少会沾染到阴气,一次两次可能很少,但久而久之,阴气有好多就不好讲咯。人没死还好意思,一旦死了,阴气反噬,嘿嘿~哪个躲滴脱?再讲了,加上……

讲到这里,陈先生看了我一眼,突然改口道,我和你一个小娃娃讲这些搞么子,真的是,睡觉睡觉。

说完之后,陈先生就翻身背对着我,不再和我讲话了。

我想,我的问题可能触碰到他们圈子的底线了,所以陈先生才没有对我说。我也不好继续追问了。不过我至少知道了,陈泥匠的性格大变,是和他之前修了太多的老屋有关系的。他其实并不坏,相反的,他还是一个好人。只不过,现在的陈泥匠,或许已经不再是之前我认识的那位陈叔了。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陈先生,陈泥匠大叔是好人,你要不帮他一把?

陈先生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讲,要是老子不帮他,刚刚就直接把他的遗像扯下来一了百了咯,也不需要睡一觉养哈子精神,晚上才好有体力办事。要是你个小娃娃再讲话,我就用铜钱把你嘴巴封咯。

我看到过陈先生用铜钱封陈泥匠的眼睛,晓得他有这个本事,所以马上闭嘴,似乎觉得还不放心,于是又翻了个身,背对着陈先生,这才安安心心地睡去。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有陈先生在一旁躺着,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一直到天黑,我妈才进屋喊我吃饭。

我看了一眼床上,没有看到陈先生的身影,我问我妈,陈先生呢?

我妈讲,陈先生和你二伯到陈泥匠屋去了。

我跳下床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跑,却被我妈一把拉住。我妈指着放到床头的一碗饭菜讲,先吃饭,吃完饭再去。

我怕错过陈先生是怎么处理「王二狗」的事,所以端起碗就往外跑,还回过头来对我妈讲,我边走边吃。

于是,我就端起饭碗往陈泥匠屋快步走去。走几步还不忘叭一口碗里的饭菜。

等我走到陈泥匠院子门口的时候,饭已经吃完了。进院子之后,我随手将碗筷找了个地方放下,然后就走向院子。

院子中央已经燃起了篝火,火光很大,整个院子都被照亮,院子四周的墙上倒映着被摇曳的火光拉的很长很长的人们身影。夜幕之下,眼前的这一幕竟然让我一种回到了原始社会,人们围着篝火跳舞的错觉。

绕过篝火,我就看到躺在床板上的「王二狗」正被二伯和王青松两人抬出来。周围虽然有一些前来帮忙的年轻后生,但是却没一个愿意上去搭把手的,想来中午「王二狗」拿砖刀砍我的那一幕吓到了不少人。

二伯和王青松抬着「王二狗」出了灵堂之后,把床板放在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两条长椅上,使得床板架空,不挨着下面的地面。看那样子,就好像是,架棺材一样。

陈先生看到我来,冲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就听到他讲,我哈准备叫人去喊你滴,没想到你来滴刚是时候。去,到堂屋里把棺材下面那盏灯取出来,放到他脚下。记到起,从棺材左边进去,用左手拿灯,然后绕到棺材走半圈,从棺材的右边出来,出来之后绕到床板走一圈,把灯用右手放到相同的位置,听懂没?

我嗯了一声,表示懂了,然后转身就去堂屋里取灯。

我按照陈先生的要求,从左边进去后,蹲下用左手拿了灯。拿到灯的那一刻,我感觉身上好像压了一个人,重的我差点直不起腰。我想回头看一眼,却听到外面陈先生的吼声:莫回头,往前走!

我勉强着站起身来,弯着腰一步一步往前走。心里却是对陈先生有很大的意见——难怪你丫的自己不来拿灯,原来不仅仅是拿灯那么简单,还要被东西压!

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因为背上不晓得压了个什么东西,走起路来就变得很困难。这个时候陈先生的声音又吼了:莫停,快走!

你大爷的,有本事你来试试啊!

心里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按照陈先生的要求稍稍加快了些步子。好不容易绕着「王二狗」走了一圈,把灯放在他脚边之后,我才如获大释,一屁股坐在地上,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陈先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讲,小娃娃,不错嘛。

我没好气地讲,陈先生,商量个事儿呗?下次再干这种事,能不能事先讲清楚一下,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哪晓得陈先生讲,你人不大,精杆子啊呀长(名堂多,事精的意思)!

讲完之后,他就不理会我了,走过去站到「王二狗」的床板尾端。王青松就好像是事先排练过的一样把准备好的铜脸盆放到陈先生的面前,脸盆里面盛放了一些纸钱(不是现在市场上看见的那种纸钱,而是以前那种用钱印一锤一锤打出来的纸钱)。

随后陈先生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黄纸(符),用左右食指中指交叉卷成一个卷,然后用右手食指中指夹着,嘴里一直在小声念着什么,听不清楚。只听清他最后一个字:着!

同时将夹着的符纸扔向铜脸盆,「轰」的一声,脸盆里燃起黄色火焰来。

火焰燃起的同时,我清晰地看见,「王二狗」的双腿,往上弹了一下。

第 17 章 引魂渡河

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眼花了,等我揉了揉眼睛,发现他的腿确实是在一上一下地往上弹。

这不是我一个人看到了,那些被王青松叫过来帮忙的年轻后生也看到了,所以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起尸啦、起尸啦。只留下陈先生,二伯,村支书王青松和我,还有一个不知道还是不是人的「王二狗」。

这个时候,陈先生发话了,小娃娃,去堂屋里把陈泥匠的砖刀拿过来。

我赶紧站起来,小跑进去找砖刀。

我是在陈泥匠的棺材盖子上看到砖刀的,砖刀上面被陈先生贴了一张符,符上面写了些东西,完全不认识。

我拿着砖刀出来后,陈先生让我直接扔铜脸盆里,我二话不说就照做了。

没想到砖刀一扔进去,「王二狗」的身体就剧烈的跳动起来。一开始还只是不断地弯曲膝盖,一曲一伸地用两条腿击打着床板,发出一阵阵毫无节律的「啪啪啪」的声音。随后,他的两条胳膊也开始动起来,用手掌拍打床板,节律变得更加杂乱了。再随后,他的躯干也开始狂躁起来,就好像是在抽搐一样,使得整个床板都开始晃动。

但是我看得很清楚,无论「王二狗」身体怎么晃动,他的头是始终不动的,而且贴在他脸上陈泥匠的遗照也没动,以至于遗照上的那双阴鞋,竟然也是纹丝不动。我一开始以为是「王二狗」的头动不了,可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的头试着抬起来,但是每每才抬离床板没几寸,就被狠狠地压下去了。我想到了那双阴鞋,这就好像是那双鞋拥有着巨大的力量,将他的脑袋紧紧地踩在床板上。

王青松看到这幅场景,有些急了,走到陈先生身旁,问他,陈先生,现在啷个办?

陈先生看着挣扎激烈的「王二狗」,好像有些无动于衷,竟然大剌剌的一屁股坐在灵堂前,抽起旱烟来。

这似乎和我印象里的驱鬼不太一样。以前看电视,如果是被鬼上身了,道士先生难道不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而且为了驱鬼,难道不应该摆设一个法坛,然后拿一把桃木剑,念念叨叨半天以后,对着法坛上的两根大蜡烛各撒一把大米,然后拿着符对着中招的人一贴,大喝一声「呔,还不快快离去」这个样子的吗?

再看看陈先生,没有法坛,没有道士的八卦长袍,没有道士巾,也没有桃木剑,这是不是也有点,太寒酸了?特别是他还坐在地上抽烟,是不是也太悠闲了点?

陈先生冲我招了招手,于是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陈先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对我讲,等一哈,我会把陈泥匠的魂魄从王二狗的身体里抽出来,你看我招呼。我一招呼你,你就提着油灯往堂屋里走,这次不要绕圈圈儿,直接走进去,把灯放到棺材下头就阔以咯。

我立刻问陈先生,是不是又要像刚刚那样被压?

陈先生讲,那倒不会。不过——比之前哈要老火些(难受一些的意思)。

说真的,如果地上有板砖的话,我肯定会抡起来拍到陈先生的脸上。主要是他讲话时候的那一脸云淡风轻,让我看到就很不爽。但是我还是忍下了,因为我还有问题要问他。我问,陈先生,为么子你这个和电视里面的大不相同?

陈先生吐了一口烟雾,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那神情,好像是鄙视。他讲,电视里头的东西,有几个是真滴?都是为了好看骗人滴。讲白了,都是一些花架子,真正有用滴东西,半点儿都没得。

我又问,那陈先生,我们现在是在搞么子?

陈先生看着我讲,你个小娃娃对这些事好像有兴趣哦?要不我收你当徒弟?

说实话,经过这几天的事,我对陈先生的提议还真有点动心。可是还没等我开口,陈先生就讲,要拜我为师,想都莫想。我没打算把这份手艺传下去。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失望。

陈先生看到我这个样子,主动开口对我讲,我们现在做的事,喊个「引魂渡河」,你看到放到我们面前的那根长板凳没?板凳下面放了一个水盆,那个水盆就相当于是一条大河,长板凳就是一座桥。等我把陈泥匠的魂抽出来以后,你要提着灯从那根长板凳上走过去,他会跟着你走。一旦走过去之后,他就算是想再回头,那就难了。为么子呢?因为阴人天生怕河,也不敢过河。所以要你先带他过河,过了河之后,他就很难回头了。

我又问,不是很简单么?为么子还要比之前老火些?

陈先生讲,你上桥后就晓得咯。

我讲,那你为么子不自己去?你那么厉害,根本就不怕啊。

陈先生叹息一声讲,唉,我怕有人会打嘎差(捣乱的意思)。

我瞬间懂了陈先生的意思,在我们村子里,还有一个隐藏着的鞋匠。王二狗之前的那双阴鞋就是他做出来的,而且还让王二狗穿着来守灵。我记得陈先生对我讲过,穿着阴鞋的人,肩上两把火全灭了,不被附身才怪。

陈先生又抽了几口烟,把剩下的几口抽完,吧喳几下,问我,休息好了没得?

我愣了一下,我一直以为是陈先生为了要抽烟才磨叽半天不动手,原来他是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我休息。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休息好了。

陈先生讲,那就开始吧。

我站在一旁,看着陈先生,等他的招呼。

王青松一直守着火盆,给里面添纸钱,没让火熄掉。

只见陈先生站在铜脸盆后面,从怀里掏出两枚铜钱,铜钱的钱眼里各穿了一条红线,红线的另一头被陈先生握住。随后陈先生一手夹着一枚铜钱,嘴里念叨几句,猛一跺脚,将铜钱扔向「王二狗」。

「王二狗」的身子还在不断的抖动,可那两枚铜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准确的贴在了他的脚底板。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已经将脚伸到空中「王二狗」,双脚立刻平放下来,整个身子也不在抖动。陈先生握着红线,大喊了一句,给老子出来!

说话的同时,陈先生脚下后撤了半步,整个身子后移,双手同时使劲儿,扯着红线往后拉。然后我就看到陈泥匠的遗照和压在他上面的那双阴鞋,竟然从王二狗的脸上一路向下滑,经过胸口,肚子,大腿,小腿,脚尖,然后「啪」的一声,飞过火盆落在地上。

陈先生喊了一句,小娃娃,提灯!

我马上跑过去提起油灯,站在陈泥匠的遗照前,面对灵堂,面对长板凳,准备过河。

这时,我听见陈先生唱道,点一盏灯,照一条路,穿一双孩,过一条河,前路漫漫,莫要回头,走!

随着最后一个走字,我向前迈步。我看不到后面,但是我却能听见后面有脚步声。我走一步,后面便会跟着走一步。通过月亮照下来的影子,我用余光看见陈泥匠的遗照就悬浮在我的脑勺后面,而那双阴鞋,正跟着我,亦步亦趋。

再往前几步,就到了「长桥」的前面,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踩了上去。几乎只是一瞬间,我发现周围的天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月亮,没有篝火,只有手中的那盏油灯,散发出幽幽的墨绿色光亮。

借着油灯,我看见「长桥」对面好像站着一个人!

他一身青色绣花寿衣,张大着嘴巴,向我走来。

第 18 章 狗屎运

「嗡!」

我感觉我的脑子瞬间空白,这人,不是我爷爷吗?他,他怎么又出现了?难道他又从坟里面爬出来了吗?还是说,我现在又遇到危险,他爬出来为了保护我?可是,看他的样子,我却感觉他张大着嘴巴,是为了把我的头给吃掉!

我向前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我爷爷也往前走了一步。我走两步,他也走两步。长板凳就那么点长度,我和爷爷已经是面对面——不,是我面对着他张大着的嘴!

只要我再往前一步,我就会把我的头送进了他嘴里!

走,还是不走,我犹豫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每个夏季的夜晚,我和爷爷躺在床上,爷爷手里拿着蒲扇替我驱蚊扇风,可是扇着扇着,爷爷手里的蒲扇不见了,他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青色秀花寿衣,原本笑呵呵的嘴角,竟然开始慢慢张大,大到下巴一直抵着胸口,整个头都已经变形。

我仿佛又看到那个夜晚,爷爷从坟里爬出来,仅仅只是露出一个头,立在坟里对着我笑。然后我看到他伸出手来,把自己身边的坟土刨开,渐渐地露出他的胸口。然后他双手撑着坟,整个人从坟里钻了出来,慢慢地朝着我走来,一直走到现在的长椅上。

我害怕地想要往后退,但是陈先生的话却在我耳边响起,不能退!退了就都白搞了。

可是不退,难道把自己的头送进爷爷的嘴里吗?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油灯的火焰开始变小,好像就快要熄了一样。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陈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讲,快点走,要是油灯灭了,莫讲把陈泥匠带过河,你可能都回不来咯。

陈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如果灯灭了,我就会永远迷失在这里?

可是,如果陈先生的话也是我的幻觉呢?我到底该不该往前走?

眼看着油灯的火焰渐渐的变小,我一咬牙,眼一闭,头一低,迈开脚步往前冲!

突然,脚下一空,我急忙睁开眼,看见我居然已经走过了长椅!我立刻调整一下,这才没摔倒。

四周又恢复了原样,天上的月亮,背后的篝火,两侧站着的陈先生和我二伯。

这一下我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之后的事情很顺利,没有在遇到被人压着,也没有出现四周一片漆黑的场景。当我把灯放下转身的时候,我看见那双阴鞋就安安静静地并排放在我面前。

一想到我刚刚身后跟了一双自己会走路的鞋子,我的后背就一阵发凉,赶紧绕开它走了出去。

出了灵堂,我看见陈先生面色很是难看,他的嘴角竟然还有一丝血迹!

我刚要走过去,陈先生却对我摆摆手,指着堂屋里的那双阴鞋讲,你把那双孩子放到棺材上头。

于是我又走进去,按照陈先生的吩咐做了。当我把鞋放上去的时候,我明显听见棺材里传来「咚」的一声,吓得我赶紧转身跑出去,把这事儿告诉陈先生。

陈先生又用那种很鄙视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而是一屁股坐到地上,自顾自地给烟杆里装烟丝。我看见他的手都在颤抖,好像是脱力的那种颤抖。我问了一句,陈先生,你没事吧?

陈先生摇摇头,没有回应我,而是对二伯喊道,你们两个把那家伙抬下来,找把椅子让他坐到,要让他的两只脚踩到地上。

我二伯和王青松依照陈先生的话去做了,陈先生又交给我三枚铜钱,对我讲,脑壳顶上放一颗,两个脚背一边一颗。

我很快把事情办好,又坐回陈先生旁边。

陈先生主动对我讲,把他的脚挨到地面,是接地气,喊个「落地生根」,三枚铜钱是锁住他滴魂,两种手段我都用了,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自己滴命咯。

我惊讶道,这还有生命危险?

没想到陈先生冷哼一声讲,他之前穿到阴孩来守灵,又被陈泥匠占了这么久的身体,阴气入体,你讲他有没得生命危险?之前不能强行按倒他,就是怕陈泥匠破罐子破摔,到时候陈泥匠没捉到,他也要死。

讲完之后,陈先生一阵咳嗽,咳着咳着,就吐出一口血来。我忙问道,陈先生,啷个回事?

陈先生摆摆手,叹口气讲,技不如人,没得么子好讲的。

我想起中午的时候,陈先生问过我村子里是不是还有一位鞋匠,我想,应该就是那人暗中捣乱了。

后来我问二伯,二伯说那天我站在长椅上,一站就站了半个多小时,一动不动,把他都快要吓坏了。可是我当时觉得才一会儿啊,没想到竟然半个小时就没了。所以,如果当时灯灭了的话,我很可能就真的被困在那个幻境里出不来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头皮就是一阵发麻。

看着头上的月亮,不得不感叹一句,活着真好。

之后我陪着陈先生先回去了,陈泥匠这里交给二伯和王青松两人来看着。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先生让我把我拿过来的碗筷拿上。要不是他提醒,我都快忘了我还拿了碗筷来。

陈先生讲,自家的碗筷千万不能随便给别个屋里,这是送衣路,是要不得滴。

虽然我不知道陈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想,这可能和我们现在说的送碗筷代表送「餐具(惨剧)」一个意思吧。我把我的想法说给陈先生听,陈先生却笑骂道,你们现在这些小娃娃,哪里还晓得老一辈的传统哦,真的等到了要用的那天,我看你们啷个办!

我看陈先生的精神头还不错,还笑得出来,也就陪着他笑着讲,这还不是有陈先生你嘛,有你罩到起,百鬼不侵!

陈先生瞪了我一眼,讲,大晚上滴,莫乱讲话。

回到屋后,陈先生就躺在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哪里还有刚刚在路上时候的那副精气神。

我有些慌张,问陈先生,你是怎么了?

陈先生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低声对我讲,我刚刚到路上是装给那个人看滴。他手艺比我高,你刚刚差点儿就陷到里头出不来咯。要是我不装,他可能哈会闹事。

我知道,陈先生这是在虚张声势,装给别人看的。于是我赶紧感谢陈先生救命之恩,要不是他吊着那盏油灯不灭,或许我现在还在那个漆黑的幻境里。

可是陈先生却摆手讲,莫谢我,这件事我哈真滴没帮到么子忙,凭我滴本事,那盏灯其实早就要熄了滴。但是不晓得为么子,那油灯硬生生滴吊了半个小时都没熄,还差点儿把我耗死。不过那个人应该也不好受,半个小时,嘿~不是哪个人都耗得起滴!

我问陈先生,难道,还有人在帮我们?

陈先生摇头,没好气地讲道,我也不晓得到底是有人帮我们,哈是你个小娃娃滴狗屎运好。反正你们村子这潭浑水,真他妈越趟越深,早晓得老子就不来咯。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陈先生爆粗口,不过想想也是,现在就连我都觉得我生活了十几年的这个村子透露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可是,以前祥和宁静的村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呢?

似乎,这一切的一切,都从爷爷死的那一天开始的。

正想着,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我吓得赶紧坐起来,真是神经反射,我以为是爷爷又回来了。

等我看清楚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大伯。

可是,他的眼睛却紧闭着!他慢悠悠地走进来,二话不说,抓起我的胳膊转身就往外走。

第 19 章 驼背的人

我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就被大伯拉出了屋子,我回头叫了一声陈先生,他竟然没有答应。依旧背对着我躺着,好像是睡死了(睡得太沉的意思)。这让我很是奇怪,平日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陈先生立刻就会惊醒,为什么今天他会睡得这么安稳?难道是因为之前伤得太重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

我试着挣脱大伯的手,但是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大伯的手劲儿。他毕竟是常年下地干活的,而我,最多就是拿着笔杆子在书本上写写画画,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量级的。

我想过把大伯叫醒,但是我很早就听说过,梦游的人不能直接叫醒,否则会出问题。再说了,大伯也不是一般的梦游,更加不能直接叫了。

于是我冲着隔壁屋子喊了几声爸妈,想要把他们叫醒,可是没想到依旧没有反应。难道说,他们今天都睡得很死?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肯定有问题!

但是问题出在哪里,我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

大伯拉着我出了院子之后,几乎没有怎么辨别方向,就往前走去。我又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大伯的手中挣脱,他的手就好像是一副手铐一样,牢牢地将我铐住。

走了一会儿,我认出这是去往爷爷坟地的路,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因为我想到,大伯既然能够把我从屋子里拉出来,那么另外二十八个和大伯一样的人,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的了。到那个时候,我们洛家肯定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更有甚者,村里人很可能会来挖爷爷的坟!

一想到这里,我就惊出一身冷汗,因为陈先生说过,现在爷爷的这座坟谁挖谁死!

可是,就算到时候陈先生说出这样的话,还会有人相信吗?毕竟之前那二十八个人都是陈先生要求他们留下来嘴里含着铜钱挖坟的,也就是说,其实是陈先生间接害了他们,还会有谁相信他?

还好,我的担忧是多余的,到爷爷坟地的时候,只看到那二十八个人当中的几位,没有看见他们的家人。看来大伯拉人来这里只是一个个例。可是,大伯为什么会把我拉到这里来呢?

只见大伯拉着我到了爷爷的坟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抓着我的手往下拉扯几下,我知道,他这是要让我也跪下给爷爷磕头。毕竟是自己爷爷,磕头就磕头呗,这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是我跪下,恭恭敬敬地给爷爷磕了三个头。磕完头后,大伯一直拉着我的手竟然就松开了。然后他又恢复成昨晚我们见到他的那个姿势,低着头跪着,一动不动,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而我站起来,看着村子的方向,陆陆续续有人走过来,他们全部紧闭着眼睛,有的甚至还没有穿衣服,就那样光着赤膊过来了。他们过来之后,先是对着爷爷的坟跪着,然后磕三个头,再然后,就摆出之前看见的五体投地的样子。

我数了数,一共二十八个,加上我大伯,一共二十九个,还好没有多。看来目前为止,只是动了爷爷坟的人才来这里五体投地。而我大伯,则是作为爷爷的后人,被抓过来的。

可是之前陈先生不是说过吗,我没有被抓过来的原因是因为我和陈先生在一起,所以那东西没敢对我出手。可是今天晚上我也是和陈先生在一块儿啊,为什么我还是被抓来了?

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那是因为陈先生之前在「引魂渡河」的时候受了伤,所以这东西才敢肆无忌惮的从他身边把我带到这里来。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这二十九个人都是无意识的状态,为什么就单独是我,有清醒的认识?难道说,我必须要有清醒的意识,这样他才能够吓到我?还是说,我有清醒的意识,是需要我去记住一些事情?

如果是前一点,那么为了吓我有什么目的?是想把我吓死?然后就算是报了仇了?我不清楚,不过既然大伯没有再拉着我的手,我就准备回去了。在回去之前,我学着陈先生的样子去学鸡叫,才发现,要学会鸡叫,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午夜刚过,村子里的鸡根本就不会被我带动着去打鸣。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看见有一道黑影从我眼前一闪而逝。我以为是我眼花,可是等我揉了揉眼睛再看,那道黑影确确实实存在,就站在我回村的小路中间,一动不动,他的手里,提着一双鞋!

他就是陈先生口中的那个鞋匠!?他手里拿的是一双阴鞋?他要给我穿上?我要是穿上后,我会不会也像王二狗那样,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怎么办?——跑!

可是回村的路径只有这一条,如果我要跑回去,就必须从他的身边经过。这样的话,我不等于自投罗网?

既然跑不掉,我干脆破罐子破摔,问道,你是谁?

他站的地方刚好是月亮的方向,背光,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而且今天晚上的天气也不是太好,有乌云,光线不足。即便不是背光,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我看见他佝偻着背,看上去应该是一个老人。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将手里的那双鞋扔给我,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说道,把孩子穿上。

那种声音怎么说呢,很沙哑,就好像是很久没说话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了的那种感觉。

虽然我现在还光着脚,而且地上确实有点凉,但我还是不想穿他的鞋,我可不想变成王二狗那样。于是我往后退了几步,表明我的决心。

他又讲,我要是想害你,你早就没得命咯。把孩子穿上,跟我来。

我一想也对,现在陈先生又不在我身边,虽然有一个大伯,可是他现在和透明人一样,根本不会站起来帮忙,要论单打独斗,十个我肯定都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要知道,他可是重伤了陈先生的人啊!所以,他要是想害我,我早就死了,根本没必要大费周折地让我穿鞋。

那人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我想了想,穿上鞋跟了上去。

我跟在他身后,原本我想走快点,好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但是他似乎知道我的想法,我快他也快,总是在我身前两三步的样子。快到村子的时候,他转了一个方向,朝着村子对面的山上走去,我问,你是谁?

那人用嘶哑的声音讲,我是哪个不重要,重要滴是你是哪个。

我怒了,我说,我自然晓得我是哪个,我现在问的是,你是哪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生气了,我竟然觉得我的眉心有点痛,好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继续往前走。

我又换了个问题,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讲,到了你就晓得咯。

我问,王二狗的那双阴鞋,是不是你做的?

他有些讶异,反问我,陈恩义连这个都给你讲咯?他还给你讲了些么子?

我觉得这对话没办法交流下去了,我问什么,他不仅不回答,还反问我。真是气死我了,我的眉心更加痛了。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突然停下来,看了一眼天空,讲,时间不多了,把你爷爷留下来的东西交出来!

我还没弄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眉心就一阵剧痛,痛得我闭上眼睛。然后我感觉我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脑袋也是晕晕乎乎,好一阵过后,这种感觉才消失。

等我睁开眼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只公鸡头。

第 20 章 公鸡叫魂

我看着这只公鸡头,这只公鸡也看着我,咱们大眼瞪小眼,谁都搞不清楚状况,所以,这只公鸡又狠狠地啄了一口我的眉心,很痛!

公鸡的后面是陈先生,这只五彩的大公鸡是他抱着的。再后面,就是我爸妈他们正焦急地看着我,见到我醒来,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我,现在正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天竟然都已经快要亮了。

我不是正在对面山上么,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家里?还有我爸妈和陈先生他们,之前不是睡得很死吗,怎么现在又醒了?还有这只大公鸡是怎么回事?它干嘛要啄我的眉心?

我疑惑地看着大家,大家的脸上却透露着一种轻松,难道他们刚刚很紧张?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陈先生把大公鸡丢到地上,公鸡昂首挺胸的自顾自地走开找虫子去了,似乎根本没有因为啄我而有半点愧疚。陈先生讲,你丢魂儿咯。

我还是不懂,继续问,我啷个就丢魂了?

陈先生讲,我早上起来窝尿转来(回来的意思),不小心踩了你一脚,哪晓得你居然没醒,我一开始哈以为你是睡死了,所以也就没在意。后来我想哈子好像你那样子有点儿不对劲,就喊了你几声,哪晓得你居然喊不醒,我算了哈,才晓得你丢魂儿咯。

丢魂?难道我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其实并不是我本人经历的,而是我的魂魄?那未免也太诡异了吧?毕竟我的感觉都是那么的真实,甚至是连地上有点凉,我都感觉得到。

我问,然后呢?

陈先生讲,然后我就把你爸妈进来,让他们试到喊哈你,讲不到就喊醒了。一般来讲,要是哪个丢魂了,让屋里人喊几声,多半也就喊回来了。哪晓得你哈是喊不醒,我就晓得你可能是被人把魂捉走咯,一般是喊不醒的,要用「公鸡叫魂」才喊得转来。

我看了一眼那只公鸡,问陈先生,所以,我是被那只公鸡喊醒的?

陈先生讲,阔以这么讲,要不是这只公鸡,你现在都不晓得哈到哪里晃荡。

我再次看了一眼那只公鸡,那公鸡好像有感应似的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侧过头去,再一次昂首挺胸地走开了,那神情,就好像立了很大一件功劳似的,连带着看我的眼神,都有一丝丝的鄙视。

趁着我看公鸡的时候,陈先生转身去给我爸妈解释,你们两个也不要太担心咯,小娃娃就是这几天太累咯,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好好睡一哈,就没得事咯。

既然陈先生都这么讲了,我爸妈自然是相信的。但是陈先生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并不是那么轻松。我晓得,事情应该没得那么简单。

我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才发现我的手脚都被红线绑在椅子上,特别是脚上,还放了两枚铜钱。

陈先生一边替我解线,一边讲,这些红线是捆住你剩下滴魄,至于脚下这两枚铜钱,你应该晓得是搞么子滴咯。

我点头讲,锁住我的魂。

这一招在王二狗那里见到过,当时陈先生喊我在王二狗的身上放了三枚铜钱,所以这一招记得特别牢。我又低头看了哈,发现我的脚果然是光着踩在地上的,这叫作接地气,是「落地生根」。

陈先生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讲,红线捆魄,铜钱锁魂,双脚着地,落地生根,公鸡啄眉,魂归魄回。小娃娃,你记到没?

我激动的狠狠点头,这算是陈先生教我的第一个口诀啊!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仅是晓得这个口诀并没有什么用。因为那红线和铜钱都是用特殊方法加工过的,而且红线缠线的手法也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左手和右手,手法都又不一样。要是没有人手把手地教,就算是偷师都偷不来。更何况我还只仅仅晓得一个口诀?

陈先生给我解开红线的时候,小声地对我讲,到屋里去。

我知道,陈先生这是有话要问我,其实我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他,昨晚的经历实在是太奇怪了,也太真实了,真实地让我现在都还在怀疑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

进屋之后,陈先生一屁股坐在床上,我则是找了把椅子坐在一旁。

陈先生又要开始抽烟了,他问我,昨天发生了么子事?

然后我就把我经历的事情,从大伯进屋抓着我的手开始一五一十地讲给陈先生听。

陈先生听完之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问我,你们村子里有没有驼背的人?

我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说,在我的印象里,没看到过村子里有驼背的人。

陈先生点点头讲,一会儿吃完早饭,我们去找村支书问问。

我点头,然后问,陈先生,昨天到底是啷个回事?我怎么感觉和真滴一样?

陈先生讲,么子喊过感觉像真滴?本来就是真滴!

我蒙了,我问,你不是讲昨天晚上我都睡在床上的吗?

陈先生吸了一口烟,一边吐烟雾一边讲,身体和魂经历滴事,都是真实滴,这不冲突。你滴身体是躺在床上滴,但是你滴魂已经跑到外面去了。不然你滴身体出门,那么大滴动静,我肯定就醒了。再讲咯,你自己也讲你喊了我,但是我没醒。那是因为你发出来滴声音我根本就听不到。

我有些糊涂了,急忙问道,那为么子那个驼背的人又听得到我讲话?

陈先生讲,阳人要和阴人沟通交流,都必须要通过一定滴媒介,像我们孩匠,是通过阴孩来沟通滴。只要阴人穿了孩匠亲手制作的阴孩,那么就可以和他沟通了。哈有跳大神滴,他们一般有下阴香、大米这些,道士通过滴是符篆,扎匠则是通过他们扎出来滴纸人,而像你爷爷那样的赶尸匠,则是用尸体。这样的例子哈有好多,不同滴手艺人有不同的方法,一时半会儿讲不完。不过也有一些高人,他们阔以直接和阴人对话,但是这种人现在基本上看不到咯。因为直接和阴人对话,很容易受到反噬,一般都活不久。

我点头道,所以说,他能够听得到我讲话,是因为我穿了他给我的那双孩子?难怪我开口问他是谁的时候,他没讲话,只是把手里的鞋子扔给我。

陈先生摇头叹息讲,你不应该穿他滴阴孩滴。

我急忙问道,为么子?

陈先生讲,阴孩是孩匠和阴人之间建立的一座桥,你现在穿了他的阴孩,他就可以随时上桥和你沟通。不是那种简单的沟通,而是阔以把你的魂捉过去沟通。

听到这里我也开始慌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岂不是没有半点安全和自由了?我慌张地问陈先生,那我要怎么办?

陈先生讲,既然他能让你穿上阴孩,我自然有办法把阴孩脱下来。不过这件事先不急,晚上才能办。我问你,你讲他最后一句话是喊你把你爷爷交给你滴东西拿出来,这句话是么子意思?

我挠挠头讲,我也不晓得他这句话是么子意思。我爷爷死的时候我哈在学校,等我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了,我爷爷怎么可能把东西交到我手里?

陈先生点点头笑到起讲,那倒也是。难不成他哈从棺材里跳出来把东西交给你?

陈先生讲完这话,我们两个瞬间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震惊——因为,我爷爷是真的从棺材里爬出来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难道,他真的有东西留给我了!?

(因回答字数限制,第 20 章往后请移步下方专栏内阅读。)

三尸语:打不开的神秘悬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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