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门

别相信任何人:黑灯下的灰色故事

米高乐有个习惯,天黑之前必须要回家。

今天米高乐放学有些晚,于是往家赶的脚步额外匆忙。每一步都好像在和死神赛跑,沉重地争分夺秒。

她跑着经过小区里闲聊的一群老人,已经把钥匙提前攥在手里,可人人们的交谈还是颤巍巍地传进她耳朵:

「隔壁几栋楼里也发现了,就是那种黑色的圈,像是油漆喷的,都在门上,位置和图案还不一样。」

「听说这是贼踩点留下的记号,最近睡觉窗户门都关严实点。」

「贼都这么明目张胆了?」那老太太气愤地咳嗽,「我让儿媳妇用漆给涂上!」

……

1

米高乐没有放缓脚步,一路跑进了她住的单元。楼道里的声控灯十有八九是不亮的,老旧的台阶和泛黄的墙上贴满开锁、办证、通下水道之类的小广告,像一块块包扎着白纱布的伤口。

米高乐呼呼爬上六楼,沿途她留意观察了邻居们的门。那些墨绿色的老式大铁门上有的贴了倒着的福字和对联,有的在门顶插了一束干枯的蒿草,几乎所有的门都被喷上了一个黑色的圈,一元硬币大小,像邮戳,也像又一个执着的小广告。

那圈的样式很简单,各个却有区别。有的有一个缺口有的有三两个,有的喷在左上角,有的在右下角,圈的中心有字母,有的是 E 有的是 N。

E 是 easy,指容易下手,N 是 normal,指难度一般?

如果这真是贼留下的标记,那一定是伙勤劳爱钻研的贼。

米高乐停在 602 的门口,趴在门上搜寻那些贼留给她的标记,她没找到黑色的硬币大小的圈,只在门把手旁边看到一个红色的指甲大小的 D。

2

米高乐住的小区很老,九十年代中期的建筑,门岗保安亭像落光的牙齿,没人驻守,被改成了废品回收处;物业不再打理绿化带,被有心人瓜分了去,种上些小葱香菜。

在这个老旧小区里走动的也几乎都是些老人,他们遛狗、买菜、带着个外放功能强大的收音机独自伸胳膊踢腿,或是遇到了邻居,佝偻地互相扶着碎碎拉些家常。

米高乐不是个乖乖女,但天黑必到家,是她一直都恪守的原则。在太阳落山之前,她一定是要呆在自己家那扇绿色防盗门的后面,将门反锁好,然后把那根系了铃铛的麻线横着挂到门边的挂钩上。这样,一旦有夜闯的贼,她会收到叮铃铃的警报。

3

这个夜晚米高乐严重失眠,她总是在迷迷糊糊将要睡过去时,听到一阵铃铛响,很轻微的,像是贼已经俯身绕过她的线走进来,放轻了动作慢慢在靠近。

她会猛地睁开眼,那时眼前总是忽闪过一道黑影。她是开着灯睡的,所以她弄不清那果真是一道人影,还是忽然睁眼时光线差别所产生的瞬间幻觉。

她握着刀,却不敢去每一个可疑的角落里查证。如果那真的是贼,他肯躲她,说明他怕,如果她找到他,他大约会鱼死网破地拼一把。她决定不要单枪匹马地去惊动「他」。

她更紧地缩在被子里,眼神警惕地四下逡巡,手摸到了电话。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屋里的其他人听到:「莫非,你能来一趟吗?」

「怎么了?」他显然是从睡眠中被吵醒,声音还带着粘滞。

「我害怕。」她是真的怕了,因为谁都知道,D 可能代表了 Death。

莫非没问原因,只说:「你等我,我马上过去。手机保持通话状态,不要挂机。」然后米高乐从手机里听到被子被掀开,以及拿钥匙的声音。

4

莫非是她在酒吧认识的朋友。当时他对米高乐说:「看你的样子也就是刚念高中的小孩子,以后不要出入这种场所,这里不适合你。」可他自己其实也才 20 出头,因为挂着一脸忧郁,就能把「小孩子」三个字叫得理直气壮。

米高乐说:「我也不喜欢这里,我找人。」

莫非好奇:「哦?找什么人?」

「我爸,」米高乐说,「据说他以前喜欢来这儿喝点小酒。」

「怎么,你爸不见了?」莫非皱眉,「那去报失踪啊。」

「他没失踪,只是变得让我看不见了。」

莫非觉得这女孩有些古古怪怪的,但这古怪很有趣。他很够义气,尤其是对她这个小孩子。他决定帮她找那个看不见的爸爸。虽然三年来,在找爸爸这件事上莫非殊无贡献,他们却因此而成为朋友。

5

门忽然被敲响,急促的三下。门外的人显得有些紧张:「是我,莫非。」

米高乐飞奔下床给他开了门。他一路开车过来,不断在电话里问她还好不好,现在竟还紧张着,一下子抓住米高乐的胳膊将她拉出去:「发生什么事了?」

「我觉得屋里进了人,」米高乐说,「我不确定,可也不敢去看个究竟。」

「走吧,今晚先住到我那里。」莫非脸色沉沉的,「你这儿看着就不安全。」

6

莫非住高级的白领公寓,楼道整洁,电梯里随时飘散着名牌香水的味道,上上下下的人裹着漂亮得体的外壳,每天早上被那座年轻的公寓吞进吞出时都有种趾高气扬的优越感。

他住在 19 楼的次顶层,早上可以倚着窗户看日出。楼下大厅有保安,监控室里有盯着走廊和电梯画面的执勤,屋里还有能换 18 种提示音乐的可视对讲门禁。

可米高乐并不觉得那样的屋子会更安全。

因为住在那里的人明显富有,而盗贼愿意为这些富有的人花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米高乐看到过一段新闻,报道的入室盗窃案就发生在那幢公寓,女主人起夜撞见那贼正在翻箱倒柜,那贼便将女人从窗户丢了下去。也是 19 楼。

有人说,那么高的楼掉下来,其实她不是摔死的,而是在降落的过程中被吓死的。不论她是怎么死的,这件事都说明了那幢公寓的安全系统仍旧不够周密。

这世界如此可怕,一旦被盯上,危机就像无孔不入的空气,就算把自己锁进保险柜里也并不保险。

7

而米高乐的家就是她的保险柜,她从初二那年开始就一个人住在这套两居室里,她舍弃了卧室,把床搬到客厅里,床尾正对着门的方向,床头是窗户。她的打算是,一旦有异样她可以第一时间夺门而逃,或是拼一拼运气,从窗口爬下去。

「去你那里,我更害怕。」米高乐觉得死过人的楼和坟墓没什么区别,自然她住的这栋老楼也死过人,可住久了的坟墓显然比陌生的新坟更让人踏实。

「要不报警吧。」米高乐拿出电话却被莫非伸手拦住,他说:「我先陪你在你家里看看,也许是你多心了。」米高乐同意了莫非的这个提议。

除了客厅,这套房子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卧室,一间小厨房和就在进门左手边的卫生间。所有房间都亮着灯,米高乐觉得夜晚的这些房间,都好像一个个暗格,藏着不可知,她必须照亮它们,仿佛只要有光,所有不可告人的东西便无所遁形,知难而退。

一扇扇门被猛地推开,莫非手里拿着米高乐给他的菜刀,仔细巡逻着每一个角落,卧室的床底下、衣柜、无风而动的窗帘背后,厨房的破旧橱柜,甚至卫生间的浴帘后面。

「什么都没有,是你神经太紧张了吧?」检视完毕后的莫非,对着等在床边微微发抖的米高乐舒了一口气,「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就没事了。」他拍拍米高乐,「我在这儿守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米高乐点点头,莫非是她的又一重安全门,肉身的,却结实可靠。

8

可努力闭着眼的米高乐其实并没有睡着,神经因为被拉紧倒变得清醒活跃起来。

她想起初二那年,也是这样平常的一个夏夜。爸爸上夜班要早上才回来,妈妈给她热好牛奶端到她的小卧室里,让她少上会儿网早点睡觉,然后客厅和大卧室的灯相继灭了,她回头看到妈妈穿着睡裙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却没想到那是她见她的最后一眼。

半夜时她听到响动,以为是爸爸提前回来了。单位里晚上没什么重要事件的话,领导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早退已经是他们内部不需言明的「潜规则」。她想出去打个招呼,又怕被爸爸骂,玩游戏玩到这么晚确实有些过分。她赶紧关了机上床。

那响声很细微,是爸爸怕吵醒她们吧,她唇角弯起幸福的笑来,很快便睡着了。睡梦中好像有人在她的小卧室外试探着开了几下门,停顿了会儿又放弃了。早上醒来时,她却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另一场睡眠,做着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客厅里一片狼藉,贵重物品不翼而飞,大卧室的门开着,妈妈仰面躺在床上,还盖着薄薄一层夏被,脖子上敞着一道口子,血似乎从那里喷溅而出过,将她的脸和被子都染成暗色的红。

她不可自抑地惊叫,然后晕了过去。

醒来后是在医院里,爸爸坐在床边眼神茫然地盯着窗外,告诉她:「你妈走了……」

9

妈妈的葬礼之后不到一个月,爸爸悄悄离开了家再也不曾回来。他不要她了,他不能面对这带着可怕记忆的屋子,就这样狠心地将她丢在坟墓里。

三年过去,凶手依旧没有眉目。

很长时间米高乐都不敢踏进那间卧室,有时候她想,如果那天夜里她没有心虚地躲在屋子里,而是开门跟「爸爸」打个招呼,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死,爸爸也不会离家出走,而她,也不用将每一个黑夜都过得如此心惊胆战。

她恨死了小偷。

那些随夜色潜入住户家中的盗贼,已经越发嚣张自如。他们像无处不在的恶鬼,能打开任意一扇门,静悄悄行走在那些熟睡的人身旁,被撞破时又顿时露出凶恶的脸,不惜杀人灭口。而那些光天化日之下的扒手,就像是贴在行人背后的无面鬼,他们的手在一只只口袋里进出,同伙在不远处接应,旁观者敢怒不敢言。

暴露在外部时,人们没有门的保护,统统变得小心脆弱。

米高乐躺在床上闭着眼,想了很多,偶尔睁开眼看到莫非仍侧撑着头坐在床边,一边守着她一边看书,心里便无比安妥下来。

天亮之前,她终于睡了过去。

10

米高乐起床时莫非已经做好了饭,那把菜刀还放在床头,一幅随时准备迎敌砍杀的架势。

「我帮你跟学校请了假,」莫非说,「反正你也迟到了,干脆不去吧。」

米高乐点点头,她是太久没有睡好了,于是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是快中午的样子。而有阳光的白日,总让人踏实。这样说来,阳光也是一道保护众生的门。它无形,却也是无偿的。

莫非陪米高乐吃了饭,在她对面坐好,神色有些严肃:「现在,你得告诉我你最近究竟惹了什么麻烦,不然怎么会这么害怕?」

米高乐说:「我妈死了之后,我一直这样。」

「可这几年你都是一个人扛过来,没像昨晚那样,怕到要我来陪你。」

米高乐咬咬唇:「好吧……我觉得我好像得罪了一个犯罪团伙。」

那是拥挤的 406 路公交,放学回家的米高乐被挤在后车门附近。旁边的时髦女生穿着哈伦裤,大腿部位松松地堆着布料,手机揣在裤兜里,从那堆布料中露出根松鼠尾巴一样的手机链,两根手指从人缝里探过去,夹着鼠尾轻轻一拽,一只白色的 iphone 从兜里脱离出来。

注意到这一幕的应该不止米高乐一个,但大家默契地保持沉默。

米高乐很胆小,她神经脆弱,从那个噩梦般的清晨之后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黑夜里任何一丝轻微的响动都会让她惊醒,瞬间大汗淋漓。可她对贼的憎恨不会因为胆小与恐惧而消失。那憎恨驱使她,不能视而不见。

「小偷!」米高乐忽然大声喊了一句,同时指向那不起眼的男子,他手里的手机尚未隐藏好,就被那时髦的女生一把捏住了手腕,她喊着同伴的名字,几个年轻的男人从车厢前面挤了过来,将小偷摁在地上揍了一顿。有乘客大约也当过受害者,趁乱踢他踩他,场面似乎大快人心。

那小偷在下一站就立即蹿下了车,临下车时他捂着一只不断流血的左眼,用右眼死死看了米高乐一眼。那眼神狠得也要流出血似的。

那之后没多久,米高乐就发现有人在跟踪她。那些一晃就找不见的鬼祟身影,那些回声一样响在身后的脚步声,逼着她不敢走小路,更不敢在夜色下行走。她必须在天黑下来之前回到她的保险柜里,因为那道门是现下唯一可以保护她的忠诚护卫。

11

听完她的讲述,莫非皱着眉叹出口气来:「见义勇为也要讲计策的,你这么莽撞,很容易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米高乐看看他:「或许,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吧。」其实这些年她一直有种感觉,好像离家出走的爸爸其实离她并不遥远,甚至就在她咫尺之内的身边,只是他像个隐形人一样,她看不见他。

她决定将自己陷入一场危机,验证自己的猜测。

莫非揉揉她的头发:「小脑袋瓜子,又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回身拿衣服,「我出去一趟,天黑之前回来。你一个人不要乱走。」

「嗯。」米高乐答应。

莫非出去没几分钟又给她打电话,他说:「谁敲门都不要开,等我回来。」

「出什么事儿了?」米高乐声音发颤。

「没什么,刚刚下楼,听说有几户邻居说昨晚家里进贼了。」莫非顿了下,不放心似的又说,「小区门口守着几个人,其中有个人瞎了一只眼,戴着个缝骷髅头的眼罩,眼神很可疑。」

「他们一定是来找你的,所以轻易不要出门。」莫非难得这么啰嗦,像个老婆婆。

米高乐答应了声,把所有的椅子都挪到了门口,顶住门。

12

天黑透了,莫非依旧没有回来。

他的手机里只有冰冷的女声一遍遍重复同样的话,像个无情的机器人。

米高乐的门被暴躁地敲响,她只缩在床上,死死盯住那扇门。她知道就连这门也不可靠,她见过邻居家因为钥匙落在家里而请来的开锁的工匠,他们似乎都揣着万能钥匙,轻松几下,啪嗒,那扇门像弱不禁风的残兵败将,轻易便投降。那开锁匠回头看看呆愣的她,得意地一笑:「就这种锁,三秒,再复杂点的,五秒。」他在她面前张开五根手指,像伸向她的一只魔爪,吓得她慌张逃回了屋里。

而此时的门,在响声里颤抖,好像随时都会朝着她的床倾倒下来,将她压成一具碎尸。

究竟有多强大才能不害怕?究竟什么才是最安全的防护?

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几分钟后,门外响起杂乱脚步声,敲门声戛然而止。

她鼓起勇气走近那扇门,从猫眼里看出去,发现她的门口被警察围住,有什么人被用担架抬下楼。她不安地打开门,看到门上一片血迹缓缓流下,盖住了那个小小的 D。

「发生什么事了?」米高乐小心地问。

「现在不便透露,稍后会来找你协助调查。」矮个子刑警说。

「是楼下的邻居们都遭贼了吗?」

「遭贼?」刑警不知情的样子,「听谁说的?」

「他们门上都被做了标记,李奶奶说那是贼踩过点儿了。」

警察皱了皱眉:「那是附近开发商做的走访。这一片老小区都要拆迁了,开发商为了跟附近居民谈补偿价格,特意派人下来实地了解情况。」他指着对面门上那个邮戳样的标识解释,「有几个缺口就代表几居室,位置不同是他们摸底的对拆迁的态度,至于这个 E 和 N,是指南北朝向。」

他歪了下头看到米高乐身后那个红色的「D」,说:「你这个屋子里死过人?」

米高乐点点头,听了这些解释她仿佛更糊涂了。

13

警局里。

莫非坐在那里,执行任务回来的警察告诉他,米高乐很安全。他期待地看着那矮个子警察,直到他说:「我们答应你的不会食言,她会一直当他是好爸爸,也当你是个好人。」

莫非点点头笑了,他不喜欢这手铐的冰凉。

但在他的举报不被信服时,他选择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这是他和那中年男人为米高乐做的最后一件事。

三年前在他住的那幢公寓里发生一起入室盗窃案,因为盗贼败露而演变成了堕楼凶杀案。凶手一直没有落网。保安第一时间封堵了出口,警察连续一个月核对出入人员信息,查看近一个月内监控档案,排查可疑人物。最后仍是无疾而终。

在确定风头过去的那天,莫非对一直躲在他家里的那个中年男人说:「一会儿我叫些朋友上来聚会,等散场时你和他们一起出去。没有人会想到,凶手会在案发现场旁边的屋子住了一个多月才离开。」

男人点点头,又忽然抬头问他:「她死了,你现在觉得安心了吗?」

莫非笑笑,没有回答。

那女人是莫非父亲的情妇,她也是个极有野心的情妇,一直做着被扶正的美梦。莫非和母亲一直知道她的存在,他们隐忍,像维护家庭里最光鲜的那扇门面。直到后来,那女人竟开始以自己腹中的胎儿逼迫莫非父亲离婚,甚至设计要谋害母亲。软弱的母亲选择了无休止的哭泣和自杀,幸而未遂。

莫非觉得,这种女人是最可恶的贼,她偷了别人的父亲和丈夫,偷走了另一个家庭的圆满。他决定惩治她。当父亲背叛之后,他就是母亲唯一的守护神,他要把自己张开成一面墙,为她抵挡一切伤害。

而这个中年人,是他找到的那个团伙派给他的人,为他完成一场伪装成入室抢劫的谋杀,中年人除了佣金还赚到了从她屋里拿走的财物。

中年人最终趁着聚会散场顺利脱身了,莫非想这件事应该可以就此完结。

然而,他的确没有就此安心,睡得朦朦胧胧的夜里莫非总会觉得窗户的位置多了一道门,那个穿睡袍的女人从 19 楼的高度推门走进来,冷冷冲他笑着。睡不好时莫非会去酒吧里喝点酒打发时间,在那里,他遇见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子。

他决定帮她寻找爸爸,可当她递给他一张照片,指着上面的中年男人说:「这就是我爸,如果你以前也常来这家酒吧,应该会见过他。」他忽然觉得,这一切的巧合都像老天设好的圈套。

但眼前这个叫米高乐的女孩子眼里既怯懦又倔强的光让他知道,她只是一个无辜的被骗者。

他不能告诉她,她的爸爸现在是个杀人犯,而坐在她对面口口声声要帮她的人,其实是她爸爸的雇主和同谋。他只能埋伏在她身边,一点点抹掉她寻找到的线索,带她走许多弯路。但同时,也真心实意地照顾她。

如果那天她没有打那个电话给他,或许一切还会如此继续下去。

做一辈子朋友,偶尔温暖的暧昧。到死,都咬住那个关于她也关于自己的秘密。

14

时间闪回那天夜里。莫非在米高乐的房子里,猛地推开一扇扇门,手里握着米高乐给他的菜刀,警惕地查看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可疑角落。窗帘、衣柜、双人床的床单遮住的床底……莫非弯着腰侧身望了一眼,拿刀的手忽然用力紧了紧——床下的世界像一个巨大的鼠洞,一双眼睛在那昏暗光线中显得明亮可怖,那人眼里满布了血丝,在看清莫非的刹那用食指比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莫非又看了眼那几乎是趴跪在床底下的中年男人,轻轻放下了床单。他听米高乐说过,她的妈妈就死在这张床上,当时她没能看清就晕了过去,过后听邻居们谈起,据说她脖子上的金项链被摘走,右手也被砍下只无名指。米高乐知道妈妈手上戴着只钻戒,一定是那贼要掳下她的戒指时她仍拼死挣扎,才被活生生砍下了手指……从那以后米高乐只要看到别人手上或脖子上戴着贵重首饰,总是立即别开脸去不敢再看,因为她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样的画面——项链被一道血红的敞开的口子所取代,而戒指连同手指一起,齐刷刷消失在手掌的根部,留下并不圆的带着粉红碎骨渣的断截面。

那些昂贵的饰物装点了门面,可这门面是诱惑的甜品,虫蚁趋之若鹜。

——总之,那是悲剧开始的床,而床的下面藏着米高乐消失许久的爸爸。他躲在那里,小心卑微的,好像一只寄生在暗处的透明的鬼。

莫非对米高乐隐瞒了他的存在,他在床头静静陪她,直到快天亮,她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床底下的男人走出来,满面疲惫的样子。

「究竟怎么回事?」莫非低声问他。

「等乐乐醒了,你出来我再告诉你。」男人说完轻着脚步走到门口,俯下身绕过米高乐横在门里的那根拴了铃铛的线,开门走出去。那样轻巧熟练,就好像米高乐许多次半梦半醒间臆想的一样。

中年男人并没走远,莫非陪米高乐吃完饭出门时,他正坐在通往天台的台阶上抽烟。他冲莫非招手,莫非跟他爬了上去。他用一把钥匙打开通向天台的门,在那个半封闭的天台上,有一个角落被用破棉被和遮雨布围起来,形成个直角三角形的帐篷,男人撩起帐篷请他进去,里面简单地摆了一张钢丝折叠床和厚厚的几床被子,墙壁上有个洞,从那眼洞里正好看得到这个单元的门口,可以将出出入入的人尽收眼底。

「这几年,你一直住在这里?」见男人点头,莫非惊叹地问,「你既然放心不下米高乐,为什么不肯回去?」

「我已经是个杀人犯,就算回到她身边也早晚要离开,还不如让她早些学会独立坚强。」男人说,「何况,我要做的事很危险,不能连累孩子。」

「既然不想成为杀人犯,当初为何要加入那伙人?」莫非不解,「难道你另有目的?」

「对,我只想报仇。」男人将望远镜固定在那眼洞里,留意着楼下,在这个老去的小区里,他是专为一个人守卫的门岗。

「你想找到杀你妻子的凶手,亲自手刃他?」

「我已经办到了。」男人说得平静,「但当年那个凶手如今地位很高,他们不会放过我。」

莫非却惊了一跳,他不惜将自己的手也沾满血腥,只为融入那个圈子查找真凶。这个男人,他不仅把自己当做保护家庭的盾,必要时他还是锋利无情的矛。

「可惜,那傻孩子总是拿着我的照片到处找爸爸,让那些人知道了我还有个女儿。他们要以门规处置我——斩草除根,但我一定不会让乐乐有事。」男人说。

「你是说,不是因为她揭穿那个扒手才惹祸上身的?」

男人苦笑:「那只是个小喽啰,怎么会惊动这么多人。那些天我跟着她也只是想保护她。」继而祈求地看了莫非一眼,「不过这些,你都不要告诉她,在她心里还是让我这个爸爸永远是透明的吧。」

「可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你知道吗,警察一直盯着他们,可惜苦于没有证据。」男人神秘的笑了下,「你替我去趟警局,以电话为信号,我打响你手机时,你们就可以行动了。」

莫非皱着眉,听那男人继续说:「谢谢你这几年照顾乐乐,还得拜托你好好保护她。还有,千万别让她知道……」

「放心,我也不想毁了形象。」莫非打断他,笑出些苦涩的默契。

当晚,屋里的米高乐听到一连串暴躁的敲门声,她紧紧地缩在被子里不敢吱声。

而门外,一个中年男人伸着手臂牢牢挡住那扇墨绿色的老式铁门,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轮着刀不停砍在他的胸前,身体一次次撞击在门上,声音沉闷。血沿着铁门淌下来,淹没了那个小小的「D」。

几分钟后警察赶到,像事先埋伏好一般一网打尽。

靠着门倒在血泊里的人被盖着脸抬下楼,门里的女生终于鼓足勇气探出头来。可是,有些人她却永远看不到。

15

一场又一场夜色来临又过去,那个答应她天黑就回来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米高乐拿出义无反顾的勇气,又去了那家酒吧。她指着照片里的莫非,问吧台里的服务生:「这个人,以前经常来这里喝酒的,你最近有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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