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回到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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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高考结束后,我被困在了同一天!叶小白全新长篇奇幻爱情小说知乎独家连载中……高中生少女于小小,竟然被困在了 2008
年奥运会开幕的那天,一次次死去,又在同一天醒来;一次意外,她遇见了同样被困的高冷学霸男。没头脑的少女,与不高兴的男青年,就此展开了一段呆萌的冒险循环之旅。在这里,邻里、亲情、爱情,乃至过往的凶案,都随着一次次循环慢慢地清晰起来……
少女于小小,葬生于家中的离奇爆炸。从此,陷入了这一日的循环当中。
家贫百事哀,为了挽救家里唯一的财产——房子。她使出浑身解数,然而非但没能阻止爆炸,反而屡屡被炸成璀璨的光。
一筹莫展之际,她竟偶遇了一个同在循环中的男生。白烨,他在这一日已有五年之久。
一模一样的鱼形吊坠,相同的遭遇,各自有着一定要留在循环中的理由……两个为了亲情家庭奋斗的高中生就这样被命运强行凑到了一起。
没头脑的少女,与不高兴的男青年,就此展开了一段呆萌的冒险循环之旅。
平行时空的秘密,诡异的一日囚循环,神秘的幕后黑手,十年前的凶杀案……众多谜团,等你一起探索,2008 年 8 月 8 日,欢迎你回来。
第 1 节 救命,我被困在了同一天!
第 2 节 讨厌的他
第 3 节 唯一的可能
第 4 节 梦中的凶案
第 5 节 成为神明
第 6 节 借刀杀人
第 7 节 我失去他了
第 8 节 卑鄙的我
第 9 节 白烨的谎言
第 10 节 白痴王俊逸
第 11 节 没一句真心话的大冒险
第 12 节 不可饶恕的罪行
第 13 节 于巧巧的杀局(上)
第 14 节 于巧巧的杀局(下)
第 15 节 2008 年 8 月 8 号
第 16 节 哈利波逸与魔法石
第 17 节 女孩的秘密
第 18 节 灾难
第 19 节 一百零一个于巧巧
第 20 节 起源(上)
第 21 节 起源(中)
第 22 节 起源(下)
第 23 节 燕翔路少女杀人事件
第 24 节 97 年的最后一秒
第 25 节 循环的第一页
第 26 节 死棋(上)
第 27 节 死棋(下)
第 28 节 无人不冤
第 29 节 有情皆孽
第 30 节 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
第 31 节 请回到1997
第 32 节 尾声,请回到 2008
第 33 节 2008 宇宙:听见你的声音
2008 年夏天,王阿姨守在酒店外,负责望风。
客房里,我给我爸发去短信:「肥羊,去洗澡了。」
我爸收起了手机,腰上别着根钢管,走进了酒店。
我们的「观音跳」,要收网了。
所谓的「观音跳」,你把「观音」替换成「仙人」,便明白了。这是我们的黑话。
对了,我就是那个「女观音」
2
我叫于小小。这个夏天刚考上大学。其实我也没想到,自己要重操旧业。
家里,实在是没钱了。
想凑大学学费,「观音跳」,是来钱最快的。
3
我们会踏上这条老路,都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夏天开始,我家有一笔十五万的高利贷,彻底还不上了。我爸就跑路躲债去了。但没想到,今天早上,被要债的人堵回了家里。
当时我迷迷糊糊睡醒,来到客厅,便看见两个混混,给了我爸一耳光:
「跑啊?再跑?!」
黄毛混混回头瞥了一眼,家里,都是些简单的家具。以及我这个小女生,不安的后退了几步。
我知道,完蛋了,今天,不从我家扒层皮,他们是不会走的。
「小小……」
我爸轻轻叫了一声我,和我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们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共识。
怎么弄走这两个混混的共识。
「我报警了。」我说。
「欠钱不还,报警有用?再吵弄你!」
「他欠了你们多少?!」
「大人的事你别管,回去!」我爸出声呵斥我。
「到底多少?」
「让你回去你听不见吗?!「
「说啊,还要我帮你还多少?!」其实数字我早就知道了,装作恼怒的样子,倒也不难。
两个要债的,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的骂架。
「不说是吧?你们说!」
「十五万。」黄毛说。
「十五万……」我喃喃:「你就是把我卖了都没有十五万啊……」
我沉默了一会,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菜刀。
「你干什么?」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人没了,钱就不用还了对不对?」
「你冷静点……我操拦住她!」
「啊我操!她咬我——」
我冲上去要砍我爸。被两个混子拼死按住。最后只来得及将菜刀飞出,我爸嗷嗷叫的躲闪过,菜刀插进了沙发靠背。
那两个混混悻悻地走了。家里只剩下一地狼借。
但那张存了大学学费的银行卡,还是被他们从家里搜走了。
我爸抽出了菜刀:「下次还用这招。」
「下次,这招就没用了。」我蹲在地上收拾着,披头散发,垂头丧气。
我知道,就算再凑到学费,他们还会来的,一分钱都不会给我们剩下。十五万还清之前,我永远都别想上大学。
「爸,我不想失学。」
我爸沉默了很久,
他叹了口气:「再干一票吧。」
4
以前,我爸和一个阿姨联手,骗过几个外地来的客商。专门挑有老婆的,威胁要把「证据」发给他们家人,那些人事后也不敢报警。
所以,成功率很高。
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年纪小,就在楼下放风。有时也跟我爸一起上去,以阿姨女儿的身份,哭着骂那些客商不赔钱就不许走,之类的。
你可以说我们三个不要脸。但 98 年那会,大家都下了岗,不捞偏门,很难活下去。据说,还有父子一起拦路抢劫的。相比起来,仙人跳就温和多了。有家有室的,还出来乱搞,活该被我们骗。
当然,犯罪就是犯罪,我们也没脸说自己盗亦有道。
只是,没想到,一晃十年过去,我们,再上岗了。
「我也去。」我对我爸说。
我爸很不情愿,但确实得有人望风。少一个外人,就能少一个人分钱。
他叹了口气:「先去找王阿姨吧。」
王阿姨,当年我们的合作伙伴,后来找到了稳定工作,收费站上班。这生意也就放下了。
她现在住我家隔壁。
是两个孩子的妈。
5
「王阿姨。」
我们在楼下一个巷子里碰面。这种事情,不好在家里谈。
王阿姨站在巷子口,假装看风景,实际是在看有没有人经过。
她小我爸两岁,保养得很好。想也知道,能当仙人跳女主演的,美貌不俗。她留了个大波浪,是个话不多的美阿姨。
出乎我们意料,我们说了来意,她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
「老于。早上,家里来客人了,对吧?」她听见了动静,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没有说破。
我们尴尬地点了点头。
「干完这次,别再去借了。」她说:「小小是大学生了,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我感激地看了王阿姨一眼。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她本不必趟这趟浑水的。
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她会成为我的后妈。
6
总之,就这样,为了大学学费。一对父女,和隔壁邻居。再一次干起了违法生意。
我们找出了以前用过的小卡片,撒在了酒店客房的门口。
一个小县城,会来住高档酒店的,通常只有外地人,而且有钱。这就是我们筛选客户的方式。简单,但有效。
我爸接了几通电话,装作手底下很多服务人员的样子,问客户想要什么样的。实际阿姨那边,早就记下了手机号,把手机号尾号最后一位,替换成另外 9 个数字,挨个打过去。
那时候,运营商,都爱给夫妻推荐情侣号,号码基本一样,只有最后一位不同。
挨个打过去,如果是男人接,就挂掉。如果是女人接,就假装朋友,问您爱人是不是在清流县出差(我们的县城)。好像刚刚在清流县看到了。叙叙旧什么的。
只要答复是肯定的。这个人,半只脚,就已经在我们的套里了。
很快,肥羊入套了。
下午,烈日当空。那只肥羊的房间,开在二楼。
我戴上口罩,替代王阿姨,进入了酒店。
不是临时起意,一开始我就想好了。没理由,再让王阿姨来承当这个风险。她负责望风就好。
他们当然死活不同意,但拗不过我。
王阿姨给了我一小瓶防狼喷雾,叮嘱我保持联系。我爸没有看我,在那恶狠狠的叹气,竟隐隐有泪光。一场仙人跳,搞得好像生离死别。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爸,就当为了我。」我转过头,说:「多讹点。」
7
坐上电梯的时候,我突然留意到,身后跟了一个男生。背着书包,高高瘦瘦的,也戴着口罩,进电梯后,一言不发。
大夏天,不热么。同行?男性同行?
这个男生突然说话了:「你还好么?」
「什么?」我一愣。
「没什么。」隔着口罩,他似乎笑了笑:「认错人了。」
进了客房后,一切都很顺利。
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连手都没碰,火急火燎的就先去洗澡了。
我靠着阳台边缘,给我爸发去短信:「肥羊,去洗澡了。」
我爸别上钢管,进入了酒店。
我们,要收网了。
不经意间,一抬头,王阿姨竟然正朝这个方向跑来。手机里,很快来了王阿姨的电话:
「跑。」
王阿姨努力让自己不大叫起来。
我张望过去,远处,酒店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警车!一些换上便衣的警察,正从警车下来!
一瞬间我便明白了,被收网的,是我们!
8
从正门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只会和那些警察正面撞上!
还好,口罩始终没摘下,没人看到过我的脸。那个警察假扮的「肥羊」,正在浴室里放水,麻痹我的警惕。
我们还有时间!
我立刻打开电视,调到最大音量。
旋即,敲门声。我爸的声音:
「您好,客房茶叶。」
他也收到了王阿姨的短信,立刻换了个说辞。我打开门,说了声谢谢。
我爸压低了身形,我的身子遮挡着他,关上门。父女二人,就这样,小心翼翼从浴室门外,走回到房间里。
几秒钟后,二楼阳台,一床被子铺了下去。
我抓着被子,蹑手蹑脚地往下爬。被子的另一头,被我爸抓着。
动作要快,一定要快。如果那个「肥羊」出来,看到我们往哪跑,就全都完了!
浴室里,水声逐渐小了下去。
我爸看到我落地,丢下被子,咬了咬牙,从阳台翻下,摔在被子上,发出轻微的闷声。
二楼的客房里,随即传来了无数脚步声和喊声。就差一步,好险!
「他们跑大厅里了!」我胡乱喊了一声,声东击西。有警察从阳台探出头来,到处看了看。我们三个贴着墙根,抱紧那床被子,大气不敢出。
良久,一直到小心翼翼地确认,阳台上暂时没人了。我们才慌忙从酒店绕出去。
9
我们在一个巷子里停下了。气喘吁吁,狼狈不已。
阿姨点起了一根烟,意识到我还在。又掐灭了。
「应该是让人给点了。」她平静地说,好像在评价别人的事情。「老于,你得罪人了。」
我苦笑,这些年,我家,得罪的人可真是不少。
「找出来我弄死他。」
王阿姨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孩子还在这呢。」
我倒是无所谓了。说实话,日子都过成这个球样了,我还能考上大学,我都觉得是教育界奇迹。
「这个来钱的办法,不行了。」王阿姨想了想,说:「老于,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卖楼的事……」
王阿姨没有说下去。沉默了一会,只低声说了句:「要不别等她了吧……日子,总是要过的。」
我摸了摸,我脖子上的项坠。一条温润的小鱼。
王阿姨说的,是我妈。97 年,香港回归,我妈却离奇失踪。唯一留下的,只有这个鱼形项坠。
这些年我家里的钱,举的债,都用在了寻人上。
我和我爸都没有说话。
10
夏夜,楼下的烧烤摊。陈叔做东,请整栋楼的大人们吃饭。
酒过三巡,又聊起了卖楼的事情。
08 年,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个有钱人,看上了这栋楼。想买下来,改建酒店。开了一个极高的价格。
陈叔女儿要读高中了,早就想卖了楼,分到钱,好带女儿搬到市里去。离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唯独我爸不同意,咬死了不肯卖。
这楼,少一户,就卖不成。
又是一通车轱辘话,我爸油盐不进,就是不松口。王阿姨本来也想劝劝我爸,卖了楼,大家都有好处。没想到,陈叔说急眼了,把酒杯一放。
「老于。」陈叔说:「你和王姐干的事,不想让王姐两个儿子知道吧?」
一瞬间我明白过来,下午,是谁向警察点了我们。
饭桌上,一片沉默。
王阿姨没有说话,她拿起了一瓶啤酒。迤逦的走到陈叔面前。好像要给陈叔倒酒。
啤酒瓶,在陈叔的脑壳上爆开。
乱了,全都乱了。
王阿姨扎了一个漂亮的头发,来到我边上:「小小,回家去。」我犹豫了一下,但她看我的眼神,不容我拒绝。
离开那里的时候,大人们已经掐作一团了。陈叔和我爸在地上,互相夺命剪刀脚。王阿姨被陈叔老婆薅着头发,狼狈地还击。
一片狼借。
11
我坐在家里,打开了电视。调到了最大音量。掩盖了楼下的动静。
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
只有我知道,我多么恨我妈。恨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把我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恨她为什么还不回来。这样,我和我爸就不用死守着这栋楼不放。成为所有人的讨厌鬼。
电视里,出现了遥远的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开始了倒计时。
「5,4,3,2……」
这个时候,我突然泪眼朦胧地发现,我家的墙面,慢慢的鼓了起来。
像一只在呼吸的怪兽。
几秒钟后,轰然一声巨响!火光冲破了墙面,朝我席卷而来!
我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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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炸死了吗?
眩晕渐渐褪去。
我慢慢睁开眼睛。
清晨的日光,洒在地上。蝉鸣,鸟叫。
我愣愣地走下床,来到客厅,清脆的耳光声。
两个混子,一个按着我爸的脑袋。一个黄毛,打了我爸一记耳光:
「跑啊?再跑!?」
我懵了。
我爸看到我出来了,叫了我一声。看着我的眼神,努力想和我达成共识。
但我完全呆在了那。
「什么情况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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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混子,没有纠缠太久,撂下一句:「记住了,我们知道你女儿在哪!」打砸了一些东西,搜走了大学学费的银行卡,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和我爸收拾着狼借的家里,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我爸叹了口气:「再干一票吧。」
14
我觉得,我很有可能活在梦里。
烈日,酒店,便衣。二楼阳台,一床被子,一个女人,蹑手捏脚地往下爬。
唯一的区别,今天往下爬的是王阿姨。那也只是因为我光顾着发懵,忘了提出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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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一番落荒而逃。全都和昨天一模一样!!
我们三个躲在小巷子里,气喘吁吁。王阿姨想要给自己点一支烟,意识到我还在,掐灭了。
我从王阿姨的手里,接过了那只烟。
他们惊诧地看着我。
我颤抖着,干吸了一口。到现在,我已经彻底凌乱了。我……我这是做了一个梦么,一个预知了所有事情的……梦?
「爸,我们的房子,上了保险么?」我两指夹烟,颤抖不已。
「没有……」
「那可真是……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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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不能炸!
夏夜里,我蹲在楼下,守着煤气罐,电磁炉,二锅头……
从我家里搬出来的,我家全部易燃易爆物,都在这了。
烧烤摊,大人们早已打了起来。不知谁家的电视里,传来了奥运会开幕倒计时。
「5,4,3,2……」
我捂着耳朵跑远了,却听见头上,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我愣愣地抬起头,爆炸的源头,仍然是我的家。墙体迸裂。一张床,屁股冒烟,朝我坠落而来。
我捡起一个锅盖,挡在我面前。
在我有限的视野里,那张床在我头顶不断不断不断放大。
我轻轻骂了一声:「干!」
17
我睁开眼睛,颤抖地走出客厅。
两个要债的,正在打我爸。
「这梦没完了是吗?」我颤抖着问。
「什么?」
「为什么我每次都死得这么惨啊?!!」
「你在拱虾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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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我的日子,变成了一个死循环。
不管我死没死,不管我跑到哪……只要时间来到晚上八点,我家就会准点发生爆炸。一睁开眼睛,就是要债的在客厅打我爸!
我也终于明白,我很可能,要被永远困在这一天里了!
19
夏夜里,我骑着一辆自行车,飞驰在国道上。
我只想逃出去。从这该死的一天里出去!
在我身后,升腾起了一簇簇烟花,在空中绽放打开。那是庆祝奥运的烟花,快到八点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眯起眼睛,前方刺眼的光,照亮了我。但事实证明,那只是一辆大货车的远光灯。
我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跌落在地上的时候,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无数的剧痛,在身体各个角落沸腾。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
迷迷糊糊之间,我隐约看到。一个男生,停在了我面前。
朴素干净的短袖,戴着一个医用口罩,背着一个书包。
手腕上,戴着一个红绳手环。
他打开书包,拿出了一个塑料小盒,从里面取出了一根针管,弹了两下管壁,俯下身子,在我的手臂上,注入了一些什么东西。
我好像见过他。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是他低下了头,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是我的幻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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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债的在客厅打我爸。
我疲惫地看着天花板。
那辆卡车,似乎,把我心里的一根弦也给撞断了。
我累了。
同一天就同一天吧。
来都来了,这么过吧。
22
永无止尽的夏日里,我成了一个旁观者。
看着要债的上门,看着仙人跳未遂,看着大人们互殴,看着我家爆炸。
我的生活,变成了一部被迫反复观看,味同嚼蜡的老片。
还踏马的,是部烂片。
23
那个傍晚,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县城里。
后来,我在一座废弃的游乐园前面,停下了。
自从 98 年下岗之后,这游乐园就一直废弃在这,腐朽破败。外面被围上了一圈铁栅栏,唯一的出入口,是一个城堡外形的通道。
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我想进去看看。
那甚至……不像是我的记忆,我好像很多年以前,曾经在里面,遇见过一个人。
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24
我穿行在通道里。
幽深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我后悔死了。早知道,带把手电来也行呀。
脚踩到了什么腐烂的东西,发出了糜烂的声响。
我终于受不了了,随便找了个方向,闷头就跑。
「嘭!」一声。
我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倒在地上。
随后我反应过来,惊叫着连连往后爬。
那好像是……一具肉体!
那是人?还是尸体?
25
光亮照来。
那个被我撞到的「它」,打开了手电筒。
我看清楚了,是一个男生。
干净朴素的短袖。戴着一副医用口罩。
我之前见过他,出车祸那次。
他没有说话,手电筒照了一下我。
我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手电移开了。
我眯着眼睛,看见他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红绳手环。大概是刚才的撞击,被我撞掉了。
这一次,我看清了。
那个手环上,挂了一个鱼形玉坠。
一条温润的小鱼。就和我脖子上的玉坠,一模一样。
我愣住了。
26
我记得,小时候,总是偷偷打开我妈的首饰盒。那里面,一条项链,一条手环。都有鱼形玉坠。
我妈不告而别后,我一直以为,那个手环,被我妈带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那个男生,他重新将手环戴在了手腕上。我不会看错的,他手腕上的这个,真的,很像我妈妈当年带走的那个!
「你是谁?」我愣愣地问他。
他没有说话。下一秒。他关上了手电。
黑暗重新降临。
我听见他不紧不慢地走远了。
「喂!你说话啊!」我喊了几声:「……你你你,你别走呀。」
我坐在那,欲哭无泪。
就算不想和我说话。你至少……先送我出去嘛。
27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颤抖地走了出来。
站在阴森森的城堡外。
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是我来时候的门。
而那个男生,是往相反方向走掉的。
也就是说,他去了城堡的背面。
我抬头望去,城堡背面,是游乐园的深处了。
残缺不堪的大摆锤,倾斜倒塌的摩天轮……越看越慎人。
大晚上的,他去那里面做什么?
我咽了口唾沫。大哥,你狠,我明天……再来找你。
28
我必须找到他。
「第二天」晚上,我打着手电,和一把防身用的菜刀。小心翼翼的,再次进入了那个通道。
走着走着,突然注意到很怪异的一点:
我来的那段路,被泥泞所覆盖,大概是多年没人来,全是烂兮兮的泥土。
但走过通道的半截,前方的地面,居然又变成了坚实的水泥地面。
继续往前走,来到了尽头,一扇上了锁的铁门,挡住了去路。
推不开。
奇怪的是,今天晚上他没有出现。
这小子每天都干什么呢?神秘兮兮的。
我狠狠地踢了几脚铁门,当真纹丝不动。像是锁死了。
再来!
29
再一次的夜里。
我眯着眼睛,给自己打着手电,用一根铁丝,捅那扇门的锁眼。
没捅开。
我气鼓鼓地回到了外面,望了眼那一圈铁栅栏。
「索性翻进去呢?」
几秒钟后。
某个叫做于小小的女高中生,躺在地上,抱着摔断的腿嚎得老惨。
再来!!!
30
大铁门前。刺耳的噪声响起。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还是那个女高中生,举着一台手提切割机。
刀片兹哇乱转。
火星四溅,照耀着她满脸的狞笑。
……
门栓被切开了。
吱呀作响。
我推门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住了。
31
一辆轿车从我眼前驶过。
「这是哪?!!」
我抬头仔细打量,这是一个隧道,一个穿山隧道。
我转过头一看,身后哪有什么城堡,分明是隧道里常见的拱门。给施工工人歇脚用的那种。
我彻底懵了,捏了捏自己的脸,不是在做梦。
那为什么……我会一下子,跑到一座山里边?!
32
我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穿山隧道。
一直向前走,没多久,一个小县城,出现在了我眼前。
清流县。
我彻底懵了。真的是见了鬼了。我的小城就是清流县。
可我从不记得,县城周边,有什么穿山隧道。
这个叫做「清流县」的城镇,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33
我提溜着手提切割机,走进了这个「清流县」。
渐渐的。察觉到了一丝毛骨悚然的诡异。
街上行人走动,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街道,也都还是熟悉的街道。
可是,一些原本在左侧的店面,来到了右侧。
一些记忆中早就被拆毁的建筑,竟然依旧矗立在那。
我甚至看到了一座前年烧毁的教堂。现在仍然在那里。亮着灯,完好无损。
我可以确定。
虽然十分相似。但这绝对不是清流县!
至少,不是我长大的清流县。
这到底是哪?
我心底发毛,转头往回狂跑。不管这里是哪,我要回去!
没想到,路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一个身影闪了出来。
是一个男生。
他被几个染了发的混混,从巷子里踢了出来。
男生跌倒在地上,而那些混混们扑了出来,用力踢着他。
我注意到那男生脸上带着奇怪的笑。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们两个人,都怔住了。
是那个小子!
朴素干净的短袖(当然现在上面都是鞋印),单眼皮。红绳手环,挂着一个鱼形玉坠。
34
他满脸是血,眼看快要被打死了。
「别打了!」
一个混混注意到我,走了过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给了我一巴掌。
「关你屁事啊。」
我捂着脸,有些发懵。
或许是习惯了发小们那群傻男生,我还是第一次直面,同龄男生的暴戾。
「你谁啊?还不滚?」
又有一名混混,看我站在那不动,走了过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闭上眼睛。慌乱之中,举起了手里的切割机。按下开关,胡乱挥舞着。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人都退出了一个扇形区域,紧张的看着我。
他此时也正从地上爬起。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丢下切割机,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调头就跑。
35
好吧我必须承认。虽然从小就参与违法乱纪活动,斗殴这种事,我参与的还是少了。
我就不该丢下那台切割机!
我们被那群混混追了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回头大喊。
「别踏马追啦——」
最终,我们躲到了一个小区里。
我蹲在那大喘气。还没缓过劲来,就看到他的影子,突然遮盖了我。
他用力抓住了我的肩膀,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我从未见过那么复杂的神情。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跟我说。
我还是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皮肤很白,是个清秀的男生。像个小书生。只是脏兮兮的,还流了血。
他颤抖着,双手像是要嵌进我的肉里。
「好疼」。
我轻轻叫了一声。
他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小区外,传来了那些混混的叫骂声。
他们发现我们了!
我拉住他想继续跑。可他一把甩开了我的手。我一个踉跄,看见他朝着那些混混们声音的方向走去。
「你干嘛啊?」我气不打一处来:「想被他们打死吗?」
他回过头,平静地看着我。
「我只有被死了,才能回到今天早上。」
不知是谁家里。传来了奥运会开幕式的倒计时。
「5,4……」
我怔在那里。
他不再看我。转头走向那些挥舞着家伙,叫骂着奔来的混混们。
城市的上空,升腾起了庆祝奥运开幕的烟花。
「3,2……」
「于小小。」他背对着我,说:「你循环过后,来这里见我。」
遥远的另一头。我的家里,爆炸冲破了窗户。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被烟花照亮。
36
清晨,蝉鸣,鸟叫。
「观众朋友们。2008 北京夏季奥运会,将于今晚在北京鸟巢举行开幕仪式……」
我睁开眼睛。要债的在客厅打我爸的耳光。
我呆呆地坐在床头。
呆若木鸡地起床。
呆若木鸡地打鸡蛋。
呆若木鸡地端出早饭。
直到我在餐桌边坐下。
客厅里的男人们终于听见了我的大喊。
「他他他到底什么人啊?!!」
1
在通道里狂奔,和穿山隧道里的车流错身而过。那个「清流县」,又出现在了眼前。
还是那个小区,还是我们这对一男一女。我们,又见面了。
他来得迟了一些。
他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抱着一袋子包子在啃。小区外面有卖的,我一路小跑过来,早饭都没顾得上吃。
「吃了吗?要不要一起来点?」我听见他在我身后的脚步,回头问这样他。
然后我就被一棍子打晕了妈的!
2
我醒来。发现自己被捆在一张椅子上。我很懵逼。
这是一个小储物间,但看不出具体是在哪。桌上还有一些的手术刀,拔牙镊子什么的。像刑具。
那个清秀的男生,搬来一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拿起了一个记事本。
「对不起啊,保险起见。」
我完全懵了,什么情况?我和他,前后见过面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没仇没怨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大哥,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至于不至于?」
他没有说话,拿起了一个本子,在上面悉悉索索写着什么。
我挪动屁股下的椅子,凑到他边上,看到他在本子上记录我们刚才说的话。他正在写那句「至于不至于」。
「你跟我这儿审犯人呢?」
他看到我凑过来,大惊失色,抓起了一把手术刀。
「我我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几分钟后,我被捆在椅子上,椅子被捆在桌子上,桌子被捆在我身上。好吧,这下真是动弹不得了。
他重新坐下,揉了揉额头被汗打湿的刘海,对我说:「我不会为难你,有些事弄明白了,我会放你走。之所以这样对你……我说过了,保险起见。」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平行时空的通道,是你打开的么?」
我想了想,明白过来,平行时空,应该就是在说有两个清流县的事。
「还真的有平行时空这回事啊……」
他啧了一声:「是我在问你。」
我摇了摇头:「不是我。那天去游乐园撞见了你,我跟踪过来,才发现的你这里。连平行时空这事,我都是现在才知道的。再说了,我要有这本事,能让你捆成这样?」说着我都有点生气。
他点了点头:「那好,为什么要跟踪我?」
「哈?!明明是你先跟踪我的好嘛!就我出车祸那次。」
他一愣:「你怎么发现的?」
「你直接走过来的啊!我瞎咩?!」
「你那么重的伤,应该重度昏迷了才对……」
「我怎么知道。我命硬不行么!」
「等等,那也就是说……」
他尴尬地顿住,没往下说。我也忽然意识到,那天晚上,我看见了,他给我注射完一针药剂之后,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的脸红了一下,想说的话立刻打住了。
他的脸也红了。但随即很快收起表情。咳嗽了一声。
「你当时给我注射的,是什么……」我岔开话题。
「氰化钾。」
「那是……什么?」
「听说过注射死刑么,成分就是这个。」他低着头,在记事本上写字,语调平静地像是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事:「你当时的样子很可怜,我想帮你早点解脱。」
他抬起头,见我诧异的盯着他,笑笑:「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变态……我们都是『循环者』。」
「死亡,对我们来说,和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他放下笔,「无非是早点死早点回来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已经死过了无数次。
「我能冒昧问一个问题么?」我忍不住,问他。
「昂?」
「你在循环里,多久了?」
「这个啊……」他笑笑:「已经五年了。具体点的话,五年零三十二天。」
我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孤独。一种,极致到底的孤独。
我看过一个故事,一个美国人,被困在荒岛上四年。唯一的朋友,是一颗漂流过来的排球。
后来那个美国人。把排球当朋友,无话不说。又经常把排球当敌人,剑拔弩张。可能只有这样,才能感受自己还活着。
我突然理解了,他为什么要亲我,又为什么要把我当敌人捆起来。
因为我,就是那个飘来的排球。
3
他在记录着我们刚才说的话。我们沉默着。
我其实有点想吐槽,你小子五年还没逃出去,你这混得,还不如我呢。但还是忍住了。
现在被他捆着,他说啥是啥吧。
他继续审问我。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装成一个傻子?」
「啥?我没事装那玩意做什么?」
「可你看起来又憨又傻……」
「哈?!」
他告诉我,他很早就开始跟踪我了。
大概是在半个月之前,他的时空里,突然出现了一股强烈的震动。这是五年来,从未出现过的震感。
他去震动源头查看,发现了那个通道,进而,发现了我的时空。再进而,发现了我这个「循环者」。
就像他之前说的,保险起见,在查清楚我是个什么人之前,他不敢和我有贸然的接触。
那之后,他开始跟踪我。
于是就很快看到了,我为了从这一天里出去,扛家里的煤气罐,骚扰消防员,拿着消防水枪和爆炸火并,在国道上踩自行车找死……
简直像个二傻子。
「哈?!你够种再说一遍?!」我暴怒。
「反常的地方就在这里。」他根本不理我,分析着:「虽然我暴露过一次,但以你表现出来的智商,不可能知道我的具体行踪,更不可能倒推出那个通道的位置。除非,你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装成一个傻子,也只是为了麻痹我。」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我理解他个屁!屁的孤岛和排球!他就是个疯子加神经病!活该五年都没出去!
我恨得牙痒痒,只能把实际情况告诉了他。那一阵,我看出逃无望,总在县城里散步。昨天傍晚,路过废弃游乐园,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强烈的感觉,觉得里面有个人,在等我见一见。
谁能想到是你呢。早知道是你,我在外面放把火的。
「所以……」他说:「是直觉?」
「可以这么理解吧。」
他明显不肯相信。两人再度陷入沉默。我看见他不知道从哪找出了一本《行为心理学》,不紧不慢地翻了起来,空气里只有「莎莎」的翻书声。
良久,他放下了书。
「这上面说,拔几颗牙就会说实话了。」
卧槽。
「你这什么书啊?!《行为心理学》还是《虐待心理学》啊?!」
他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嘴巴,位置很准确,掐得我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他手里的镊子,缓缓朝我嘴里靠近。我甚至感觉到冰冷的触感,磕碰到我的牙齿。
我哭了起来,发出了含糊的呜呜声。
他一愣。半晌,松开了。
他退开了几步,我一边哭一边吸着鼻涕。
「拔牙是我编的……这上面说的是,撒谎的人,越是在危机里,越是会冷静。」不知道他在念叨什么:「看来你没在撒谎。」
他松了口气:「你是真的傻。」
「哈?!你够种再说一遍?!」
他十分满意,我超级超级委屈加生气。
3
「对不起了。」
他坐在我面前,一直等到我不哭了。才缓缓开口。
「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被他用一块医用纱布,缠上了眼睛。他给我松了绑,用轮椅推着我,出了那个小储物间。
我可以感觉到,脖子上,有一个什么东西,抵着我的大动脉。铁质的,尖锐冰冷。
四周闹哄哄的。之后是车水马龙的声音。
最终,纱布被取下,我被阳光晃了一下眼睛,视觉慢慢恢复,发现,已经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小区。
他半蹲在我边上,朝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原来不是刀,只是一把钥匙而已。
「那个地方,不能让你知道。」他说:「这是最后一次委屈你了。」
他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起身,却抓着轮椅迟迟不松手。
「你打晕我之前,就准备好了轮椅……对吧?」我问他。
「嗯,大白天,我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孩到处走,别人看到不报警才怪。」他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想到我能注意到这一点。
「我做什么了,你要这么防着我?」我低着头问,他跟踪过我,应该也知道了我家里的条件。
我说:「你……是觉得我会偷你抢你的么?」
他有些意外。否认了。
我抓着轮椅,心有不甘。这么久了,都是他在问我。可我还有一大堆问题,不知道从哪里找答案。
「那我……明天什么时候过来?」我拐弯抹角的问。
「不用过来。」
我沉默了一会,他也沉默。
「没了?」我问。
「什么没了?」
「我们算是共患难吧?不互相帮助一下什么的么?」 我没办法,只能挑明了问。
「不需要。」他说:「我还有一件事没完成,不能有任何计划外因素。」
他笑笑,也挑明了告诉我:「回去吧,不要再过来了。你就当没见过我。」
「如果你再来,我还得捆你。」
4
好吧。不仅什么都没问出来,还损失了一袋包子。
他还扒拉我的牙!
我生着闷气,离开了这个王八蛋。
但我没有死心。这小子,呆了五年,而且看他总是信心满满的样子,应该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恨得牙痒痒。几句话就想打发我,你当我这些年是白混的吗?!
5
傍晚。那个男生走在他的清流县里,走在回家的路上。
南方县城,山多,傍晚时分,空气里总是带着山间的凉意。
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想起那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这女孩,总是给他一种笨笨的感觉。
他经过上次挨打的那个巷子时,一架空轮椅滑了出来。吸引了他的视线。
随即他猛然意识到不对!迅速转过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被一棍子敲晕了!
6
男生的眼睛上缠着纱布,被我用轮椅推着,回到了我的清流县。路上有行人打量我们,但也只是打量几眼而已。
我阴笑着,想:「你教的嘛帅哥,保险起见。」
楼道里,我艰难地扶着他往上走。
爬到一半的时候,迎面撞见了王俊逸,出门丢垃圾。
我手上一个不稳,男生失去支撑,瘫软地倒在地上,像具尸体。
王俊逸看着我,我看着他。王俊逸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我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你终于走上犯罪这条道路了吗?」王俊逸愣愣地说。
7
王俊逸住我隔壁。是王阿姨的儿子。这么多年来,对我和王阿姨的勾当一无所知,就是个整天傻乐的大男孩。
但,十八年发小情谊,他总是很害怕我。总觉得我以后,不是出现在法制日报上,就是在枪毙名单上。我也不懂,他为什么老是这么怕我。
「小小啊,你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啊……」
「别废话了搭把手!敢说出去弄你!」
「好嘞姐!」
8
在我家里。他醒来了。浑身都被捆着,捆在沙发上。他很懵逼。
我削好了一个梨,递到他嘴边。他别过脸:「放开我。」
我啃着梨,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发毛了,叹了口气。
「有什么用呢?下次我换条路走,你还找得到我么。」他反问我。
「你每天都会去医院对吧?」
我啃着梨,这是我开口第一句话。
他一愣,表情满是震惊。
我笑了,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我下午去医院偷轮椅,被保安一路追着跑,还险些被扭送公安局。可他呢?轮椅,拔牙镊子,医用纱布,手术刀,全都短时间内就准备好了……只有每天都出入医院的人,才能轻易备好这些东西。
「你每天都去医院,应该就是为了那件你说的,没完成的事。对吧。」我说。
「你到底想怎样?」
「既然知道你每天会去哪,我就天天来绑你喽,反正谁也别想好。」
他彻底无语。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等等啊……」我急忙去拿记事本和笔,和他学的,那上面已经被我提前写下了好多问题:怎么从这一天出去;你手上那个玉坠哪来的;你认不认识我妈;有没有什么发财的办法……林林总总。
「那第一个问题,要怎么出……」
我正说着,突然发现面前,一个影子,站了起来。我愣地的抬起头,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了。手上抓着刚才我削梨的刀。
光顾着吃梨,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被顺了过去!
大意了!
9
他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我被五花大绑,捆在沙发上,在我家里。我很懵逼。
「不许再来烦我。」他说。
「我不。」我倔强。
「你不是我对手。」
「那我也天天来,烦死你烦死你。」
他看了看手里的水果刀,想了想,又放下了。在我家翻找了一会,找出了一根缝衣服用的丝绳。
「你知道么?用这个也能拔牙。」
几秒钟后,我牙齿上栓着丝绳……他又在扒拉我的牙!
我尖叫了起来,双脚乱蹬:「错了错了!知道错了!」
「还来么?」
「不来了不来了!真的知道错了!!」
他心满意足地松手,但没想到,我猛地一甩头,咬住了他的手。
「松开!松开!」他惨叫起来。
我就不!我咬死你!我们两个纠缠在一起,拉扯之中。客厅的电视里,奥运会开幕式,开始了倒计时。
「5,4,3,2……」
「你是属狗的吗?!啊!!——」
轰然巨响!
10
我睁开眼睛,客厅里,两个要债的在打我爸。
我狠狠地摔了枕头。再来!
11
他行走在他的清流县里。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听见了棍子猛然敲来的声音!
他立刻闪过身:「我都说了别再来……诶?」
他怔住了,那竟只是个小屁孩,在挥舞一根小树枝。那小屁孩收了我的一百块钱,答应我有人来的时候,恶作剧地打他一下。
我出现他的背后。小屁孩愣愣地吸溜了一下鼻涕。
小屁孩拿着我给的糖果,哇哇大哭地走了出去。我正咬牙切齿,给这个男生身上捆绳子。
12
他醒来。被捆在天台上。没有回我的清流县,附近,随便找的一个单元楼。
「没完了是吗?」
「你才是!回答我几句话就行,有必要这么不乐意么?」
「你越逼我我越不说!」
「那你知道手指也能拔牙么!」
「你恶不恶心啊!」
楼下警笛声大作。那小屁孩报警了,小叛徒!
他一个起身顶开我,想往楼下跑,我上去拉扯他,两人纠缠起来。一个不慎,一起从天台边翻了出去。
这是九楼。
「再来!!」
14
他行走在他的清流县里,衣服全都换了,黑短袖黑裤子,每一步都走在看得见行人的道路上。
一打眼,我提着一根棍子,拨开行人,众目睽睽,迤逦地朝他走来……
「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大姐!」他彻底崩溃了。
15
奶茶店,一个小包间里。他端来两杯奶茶,而后把门反锁了。
我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还是之前列的那些问题。他看了会,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发财的办法我没有。自己去看财经节目吧。」
「不重要不重要,那个不重要。」
我把脖子上的玉坠翻出来,问他:「你也有这个……对吧?」
他翻了一下手腕,手腕上正戴着红绳玉坠。和我的玉坠对比了一下,完全一样,两条小鱼,温润的。
「你这个……是从哪里来的?」我问:「是不是一个女人给你的?」
他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啊?」
「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吧,我一觉醒来,发现枕头底下多了一个小盒子,盒子里,就是这个玉坠。当时也问了我家人,都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就像凭空出现一样。」
「你觉得我会信么?」
「你就是再绑我一万次,回答也是这个。」
「那天,是几号。还记得么?」我试探的问:「具体点?」
「1997 年,7 月 2 号。早晨。」他说。
「我就知道你在骗人!这么多年了,日期你怎么可能记得这么细?!」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因为那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昂?你刚才怎么不说?」
「和玉坠无关的事。」他说:「6 月 30 号的晚上,我睡着,醒来,却发现,已经是 7 月 2 号了。7 月 1 号发生过什么,我一点都记不起来。只知道枕头底下,无端有了个玉坠。」
他说:「诡异的是,有人在 7 月 1 日那天,看到我做了一些事,去了一些地方。但,我就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
「有人在那一天里,偷了你的身体。」我说。
他一愣。然后点了点头:「你也有过这种感觉么?」
我摇头否认。
其实,我撒谎了。他说的这种经历,我也有过。
我妈离奇失踪,所有人都说,看到了她登上了火车。而且,是我送她上了火车。
可我对那一天,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后来回想,时常毛骨悚然,像是有人在那一天里,偷走了我的身体。做了一些,我永远也无法挽回的事情。
那一天,也是 97 年 7 月 1 日。
1997 年,我和他两个时空,都在那一天里,失窃了自己的身体。
16
「总之,关于玉坠,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他喝了口奶茶,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摇了摇头,收回了思绪。站在 08 年的今天,以前的那些事,很难找得到答案。想搞清楚真相,至少,等从这一天里出去再说。
「怎么从这一天里出去……」他念叨着,却没有立刻回答我。
「很难么?哦,也对。你都被困五年了……」
他摇摇头,说:「不,很容易,容易到超出你的想象。」
「问题是,你就这么想出去么?」他冷不丁地问我。
「哈?这还用问么?一直在同一天里,每一分,每一秒,全都是你看过无数遍的事情。是个人都得发疯吧?」
「是的。」他说。
我一愣。
「但你一定会选择留下来。」他笃定地对我说:「你只是时机还没到。」
我没听懂。
他似乎也不打算再和我卖关子了,指了指我脖子上的玉坠:「今天晚上,你把玉坠摘掉,离它远点。循环就结束了。」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
「没了?」
「没了。」
「你等会你等会,就这么简单?!我靠我花了一个多月……而且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我不可能骗你。应该说,我巴不得你早点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我大脑当机了好几秒。我一直以为,要有好多复杂仪式什么的。放血啦,请和尚来念经啦……想不到竟然就这么简单!
良久我才反应过来:「那……谢谢呀。」
「还有别的问题么?」他拿起奶茶,怡然自得地喝了起来。
「最后一个。」
「嗯?」
「车祸那次……你为什么要亲我?」
他喷出一口奶茶,疯狂咳嗽:「那什么我们还是聊聊发财这个事吧!」
17
我和他分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我其实有点想问他。既然这么容易出去,为什么迟迟不肯走。他说的那件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
但想了想,我们的关系也没熟到那份上。他不主动说,我也别主动问比较好。
他的清流县,比我那凉快好多。风吹拂脸颊,带着山间清新的气味。我们走在街上,他拉开书包,找出了一个木盒,丢给了我。
拳头那么大的木盒,上面满是古朴的花纹。
我狐疑的看向他。
「玉坠放在这里。自己收好。别丢了。」
「这个盒子……有什么讲究吗?」
「如果你留下来,我再告诉你。」
「喔,那看来是没机会了。」
他笑笑,也不反驳,背上书包,挥了挥手,离开了我。
18
车流,在隧道里闪烁而过。那扇拱形小门很好找,因为每天,都有人在那放一块「施工勿进」的牌子。
是他放的,说是以免其他人出入,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钻进拱形小门,从城堡里出来,回到了我的清流县。迎面,是带着潮湿的河风。
有时,也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穿梭两个平行时空,竟如此轻易。
我回过头瞥了一眼,忍不住突然在想,在他的时空里,会不会也有另一个我?
那个我,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19
深夜,我徘徊在街头。远远望着我家那栋老楼。
木盒被我藏在了楼下,一个绿皮配电箱里。
保险起见,发小们也被我疏散了。王俊逸拿着我给的钱,去了网吧打游戏;陈小齐挨不过我的软磨硬泡,去了她亲戚家照顾小孩;大人们则仍然在一楼的烧烤摊,那个位置很安全。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摸了摸空落落的脖颈,附近,传来了奥运会开幕的倒计时。
我闭上眼睛,祈祷着。
「5,4,3,2……」
隆隆的巨响,从遥远的方向传来。
我睁开眼睛,熊熊烈焰,从我家里冲天而起。
我没有回到早上,我仍然在深夜的街头里!
我逃出来了!!竟然真的就这么简单!!
我狂喜了不到半秒。却又听见了一声爆炸的巨响。
我错愕的转过头,远处,王俊逸所在的网吧,冲出了火光。
怎么……
又一声轰然巨响!
一栋居民楼里,剧烈的爆炸,撞碎了一户人家的窗户。
那是陈小齐的亲戚家!
再一声巨响。
是我家楼下的烧烤摊。爆炸的气浪,迸发而出。
我愣愣地站在街头,无力的,跪倒在了地上。
四团冲天火焰,如同巨大的鬼怪,在黑夜里发疯摇曳。
我突然想起了,在奶茶店,那个男生对我说的那句,「你一定会选择留下来,只是你的时机还没到。」
1
我狂冲回到了我家楼下。
沿街一片浪迹,路灯倒塌,柏油路被震碎。火焰还在熊熊燃烧,将黑夜照成了白昼。
刺鼻的浓烟,几米外就让人感到窒息。
远远地,我看到了王阿姨。
她蜷缩在地上。是被爆炸席卷出来的,已经没有了声息。
烧烤摊的废墟外,我看到了陈叔的金表,支离破碎。
我爸,始终不见踪影。
「小小……」
经过拐角的时候,微弱的声音叫住了我。
是陈叔的老婆。她受了伤,奄奄一息。半躺在墙边。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意外:「你,你没在家里?」
不祥的预感。她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停了下来,问她:「我爸呢?」
「你爸把我救出来的……」
「我爸在哪……」我颤抖着问。
「他,他以为你还在楼上……」
我怔在了原地。一瞬间我明白了,我爸去了哪里。
楼上的大火,安静地燃烧着。
来得及,还来得及!找出那个玉坠,一切还来得及!
2
绿皮配电箱。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团滴落的火焰击中,早已沸腾般燃烧起来。
我咬着牙,用一块石头,砸开了变形的箱门。
然而,那里面早就烧得一塌糊涂,哪还有什么盒子和玉坠。
我回不去了。
完了,全都完了。
我的眼泪扑朔而下。擦了擦眼角,用牙从衣服上撕扯下来了一角,捂住了口鼻。
往楼上冲的时候,陈叔的老婆跑了过来,把我按在了地上。
「别去!」
我挣脱开她。
「小小,回来!回来——」她在我身后,声嘶力竭地喊着。
很奇怪。这么多年了。我总是在恨我爸,恨他为什么弄丢了我妈,恨他为什么和别人的爸爸不一样,恨他为什么生下了我,却要给我一个担惊受怕的家。
可是,可是……
你别死啊爸。
3,
一阵刺鼻的风,带着滚滚浓烟袭来。
我爬在楼道里,被浓烟包裹,什么都看不清了。一个踉跄,摔掉了手里的破布。
刺激的气体灌入鼻腔。窒息感,喘不过气来。
我控制不住本能,呛了几口,大口吸气,吸进去好几口浓烟。大脑顿时麻痹,双眼渐渐模糊。
「扑通。」
无力的倒下时,感觉身后,有人托了我一把。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是一双手抱着我。手腕上,有一个红绳玉坠。
4
水倒在脸上。凉凉的。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老楼外面的平地上。
火焰还在燃烧。照亮着这个绝望的夜晚。
我转过头。
是他。我的头正枕在他的腿上。
我起身,犹如一具行尸走肉,麻木的,还要往楼里走。
他拉住我:「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他一把将我拉了回来。我撞到了他的肩膀里。再也没有力气,趴着他的肩膀,痛哭了起来。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抚我:「别哭了,还来得及。」
我没反应过来,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个盒子!
他打开,玉坠就在里面,完好无损。
我一愣,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怎么,怎么会在你这?!」
他笑笑:「因为我又跟踪你了啊。」
「啊?」
「我毕竟比你早来了五年,知道的事情要比你多。」
我消化着他的话,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
「怎么这么想我?」他有些委屈。
「那你下午说……我会选择留下来,只是时机没到……」
「我猜的。」他说:「我有必须要留在循环里的理由。你应该也会有。我们两个时空的循环,本质上,应该不存在区别。」
「出于担心。我决定过来看看,后来,看到你把玉坠放到那,担心被谁家小孩拿走,就先帮你收起来了。结果……应该说好险吧。」
「现在戴上,还来得及么?」我慌乱的问他。
「来得及,只要奥运开幕式不结束,就都还来得及。」
他为我戴上了玉坠。身体凑了过来。
远处的火光,将他的脸勾勒出了淡淡的金边。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竟觉得很安心。
他后腿了几步。我摸着脖子上的玉坠,看了看他。
消防车警笛大作,离这里越来越近。陈叔的老婆正在远处,电话给消防员指路。
我们仍然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这么多次循环下来,要怎么才能回去,我也隐隐有结论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是的。死亡,是我们回去的唯一方式。」
5
「你好像慢慢开始习惯这种事了。」他说。
「能救他们,死一万次也行。」
「于小小,你知道吗……」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视线投向了别处:「你正在慢慢变成我。」
许多消防员,拿着喷水枪,在我们身边狂奔而过。登云梯架起,有消防员呵斥我们离远一点,但对我们无暇多顾。
他打开背后的书包,拿出了一个塑料盒,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针管。
我见过它。车祸那次。
他拿起我的手臂,擦了擦我的皮肤。
「对了……」他给我注射着氰化钾,说:「之前几次跟踪你,带着这个。不是为了防你。我是给自己准备的。准备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就给自己来一针。」
「那你一会……用什么?」
药剂进入体内,渐渐开始窒息。不难受,只是想要睡觉。
「我办法很多。」
我的眼皮开始打架,站不住脚,瘫软下去,被他扶住了。
「于小小。」
「干嘛……」
「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他笑笑,说:「我叫白烨。你隔壁时空的白烨。今天早上见。」
6
我睁开眼睛。清晨的日光,洒在卧室的地上。这感觉真好,不难受,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
缓缓走出客厅。我爸,以及两个要债的。
我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你们真好。」
「哈?」
我走上去,抱了抱我爸:「就是要辛苦你,多挨几次打了爸。」
「你在拱虾米啊?!」
7
白烨,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三年前,我高一入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了一个毕业生光荣榜。
第一名,就是白烨。本市的理工状元。
当时在那里,有一些学生在讨论他,母亲是企业家,开大酒店的,家里很有钱(我仙人跳的那家酒店,就是他家的)。还有过很多女友,风流无比。
据说高二,就和女友发生了那种关系,在女生的家里。被女生的父母撞见。父母闹到了学校,但最后被他家里的关系摆平了,赔钱了事。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种人,好像活在高高的天空里。和我永远不会有交集,也最好别有什么交集。
只是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8
奔跑在穿山隧道里,气喘吁吁,来到了那个小区。
白烨不在。
我左等又等,不见他的人影。又绕了小区走了一圈,小区是个高档社区,占地不大,但是楼间距都很宽。
他始终没出现。耐着性子等了快半个小时,正纳闷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白烨的声音。
他背着个书包,像是要出发春游的样子:「有点事,耽搁了。」
我站在一堵墙下纳凉。日光与倒影,正好在我们中间划了一道分界线。他站在阳光下,我躲在阴影下。
白烨提起了手里的豆浆和包子,笑眯眯看着我:「一起吃点?」
9
「我可以帮你,救那栋楼里的所有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白烨说:「但是有条件。」
我们坐在小区的长椅上。
我埋头啃着包子,问他:「什么条件?」
「做我的仆人。」
我差点喷出嘴里的包子。警惕的看着他。又想起了我那个时空里,关于白烨的传闻。
「你要我做哪种仆人?!」
「具体的工作内容,我之后会告诉你……」他说着一愣,发现我的脸完全红了。
「你在想什么?」
「出卖肉体的事我我我不干的!」
这次是他一口喷出了豆浆。
10
「你满脑袋都在想什么啊?!」
「那我哪知道你什么意思嘛!」
「我换个词行了吧?小跟班?」
「那我也得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白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先陪我走走吧。我给你一点考虑的时间。」
「我不考虑!」
「大姐啊!」
11
白烨带着我,行走在他的清流县里。
一样的老城区,一样的县政府,就连道路边的标语,也是那句万年不变的「扬正气,促和谐,讲文明,树新风。」
我们经过一个河岸的时候,我停下了。白烨顺着我的视线望去,那里有一排老式的居民楼。
其中一栋,是我家。
在这个时空里,这老栋楼,倒是有些不一样了。外墙明显翻修过,贴了瓷砖,很精致。不像我那边,粗糙破败,典型的叙利亚风格。
眼前的这栋老楼,外墙还挂了夜景灯。我知道那种光景,一到夜里,流光溢彩。
我记得前几年,陈叔提出过翻修外墙。但被我爸严厉拒绝了,说一个子都不会掏,要装你自己装。于是只能作罢。
大概在这个时空里,我家还没有穷到这个份上吧。
「在想什么呢?」白烨问我。
「你以前听说过我么……我是指,这个时空的我。」
出乎我的意料,白烨居然点了点头。
原来在这个时空,真的有另一个我。
「这边的于小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我问。
「我不熟,但是有很多学弟在追你。」
「啊?」
「他们说你成绩好,长得可爱,性格也好。大家闺秀。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挺想糟蹋大家闺秀的。哦……还有说你皮肤很白。」
我举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眼,黑不溜秋的。
「你以后来我这里,要尽量避开这一片区域。」白烨说:「小心被熟人认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没等我,自顾匆匆朝前走,我跟了上去。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我家的方向,我家的窗户里,有一个女人正在做家务的身影。
像我记忆里的妈妈。
原来在这个时空里,我是没有那些遗憾的。
12
奶茶店。包间里。白烨反锁上了门。
「关于游戏规则,你都知道多少?」
我咬着吸管,抬起头:「游戏规则?」
「不觉得循环很像游戏么?死亡后读档重来,只有等我们达成了某个目的。挽回了某件无法挽回的事,我们才会主动结束这场游戏。」
「是有点诶。我想想啊……」
白烨看着我,我咬着吸管。他继续看我,我坚持不懈咬吸管。
「所以……一点都没有是吗?!」
「不然我找你干什么?!」
「你当我九年义务教育吗?!」
白烨深吸一口气:「至少,有什么可以和我讲讲的吧?你这段时间的经历,心路历程……」
「讲这些,什么?」
「你做我的跟班,对我就不能有所保留。你在我面前,必须是透明的。」
「你这个用词多少有点微妙啊……」
「字面意思啊!」白烨十分崩溃。
其实白烨后来有告诉过我,他最初把我当成敌人,时刻提防高度戒备的。是因为他觉得,大家是同类,我应该会和他一样,有着超高的智商。
并且,对生命早就没有了敬意。包括,对他的。
本来他还隐隐有过某种期待,以为棋逢对手,互相算计,智斗一场。鹿死谁手都未可知什么的。
没想到完全是我这样的。女地痞,臭流氓。也不危险,就是手段下三滥。
「喂你这样讲很没有礼貌诶。」我说。
「嚯,你还知道礼貌这个词呢。」
13
我把这段时间的经历,都给白烨讲了一遍。
从最开始的仙人跳,到大人们互殴,爆炸,醒来,再到发现自己被困……一直到和他重新见面的这一刻。
「被困在这,居然都有一个月了。」我突然意识到。
「三十七天。」白烨摸着下巴,说:「我听见震动,发现平行时空的通道那天,是我在循环里的第五年整。同一天,你第一次被炸死。到今天,是我的五年零三十七天。」
白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以前,例假准么?」
「啊?!」
「你这个年纪,就算不准,应该也不会这么久。」白烨兴奋地看着我:「这三十七天,你有没有来过例假?有没有?」
「啪!」一个巴掌盖到了他脸上。
白烨捂着脸,无奈地和我解释。原来他是想确认一件事,我处在循环里,还会不会受到时间流逝的影响。
虽然我不会死。但是谁也无法确保,一直这么呆在循环里,我还会不会老去。
我红着脸,摇了摇头,进入循环以后,姨妈从没来过。说起来,我这么多天了,不是在排爆,就是在跑路,倒是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以后的日子里,你多留意一下,如果月经来了,一定要告诉我。」
然而我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愣住了。
「总之。」白烨思考着:「初步的结论有了,在你的循环里,你不会变老,每次循环,你的整个身体都会退回到,8 月 8 号早上 8 点的状态。这也是为什么你死亡后,还会复活。」
我自言自语地说:「也就是说……以后都不会来了?」
「什么?」
「我这样算是绝经了吗?」
「滚出去!从我的时空里滚出去!」
14
白烨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从你身上,能挖出的信息,应该就是这些了。不多。」
我也怪不好意思的,收起了胡思乱想。
「目前看来,在生理上,我们两边的循环是一样的。」白烨说:「我在这里五年了,胡子,头发,都没有变长。」
我点了点头,他说的我能听懂,只是听到「五年」,仍然会有所震撼。那到底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接下来,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游戏规则。」
他说着,拿出了纸和笔。
「第一,摘掉玉坠,游戏结束。」
「第二,游戏的内容……」
他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同时在圆圈上,均匀标上了 24 个刻度。而后,又在圆圈中画了一个小人。
「因为佩戴玉坠,我们拥有了留在同一天里的能力。死亡,就是我们回到早上的唯一条件。」
他说着,将「20」到「24」之间的那道弧线加粗了。
「但,必须在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玉坠才会发挥作用。其他时间段,如果你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为什么必须要在这个时间段?」我问。
「光谱——我刚来的那段时间,测试过玉坠的各项数值,全都十分稳定,分明就是个死物。但,在晚八点到十二点之间,玉坠的光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临近十二点时渐渐衰弱。」
白烨说,「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理,但不难推测,在这段时间,玉坠才有复活我们的能力。」
白烨顿了顿,说,「然后,以下是我个人的猜测,这玉坠会被激活,可能是因为发生了历史大事。」
「历史大事?」
「嗯。奥运会开幕,奥运会闭幕,冬天的雪灾,国与国的战争。诸如此类。」
我想到了什么,「对了……还有个问题,如果这一整天,我都没死呢?还会继续循环么?」
「你没有死亡,这一天就不会重来。时间继续往前走。游戏虽然也算通关。但你想救的人,就永远都救不了了。」
「游戏规则,就这些。我能提供的建议是——不要畏惧死亡,这是你的工具。改变一切的工具。」
我点点头,咬了咬嘴唇。
「最后,有件事目前你还不知道。但接下来,它一定是悬在你心里的一把刀。」
我发现白烨的手指,开始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好像正要说一个令人兴奋的秘密。
「好好想想昨晚的爆炸。」
15
我听着他的话,猛然意识到,昨晚的爆炸。有点诡异!
以往的爆炸,都发生在我家里。
这还可以用意外来解释。
可,昨晚把发小们支出去之后,网吧,陈小齐亲戚家,乃至楼下的烧烤摊,都接二连三的……
怎么会有这么频繁的意外,还全都发生在,这一栋楼的人身上!
我看向白烨,神色有些惶恐:「你之前说过,我不想留下来,是因为时机还没到……」
白烨点了点头。
「那……昨晚的那几起爆炸,是神在惩罚我们么?惩罚这栋楼里的所有人?」
「不。我从来都不是这个意思。」他摇了摇头:「我是无神论者。」
「即便,你现在在循环里?」
「是的。」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我:「这个世界上如果存在鬼和神,将它扒了皮,里面也一定是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隐隐猜到了,他要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了。
「你仔细想想,你之前的每一天,真的只有一起爆炸么?」
「我……」
我回想了一下,虽然确实,每次都只有我家那一起爆炸,但现在想来,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一种,无法言说的,不严谨感。
我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对。你认为只有一起,但那只是你的认知偏差。因为你每一次,八点整就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根本无从所知。」
我睁大了眼睛。
「存在一种可能。在你家的爆炸之后,那栋楼里每一户人家,包括楼下的烧烤摊,都发生了爆炸。」
「而昨天晚上,发小被你支开之后,用来杀他们的炸药,又被转移到了他们的所在地。」
「有人,想要杀了这栋楼里的所有人。」
炎炎夏日,我如坠冰窖。
我知道,只有白烨说的这个可能,才能解释所有事情。
这是唯一的可能。
1
「只有这个可能,才能解释所有事情。」
白烨和我想着同一件事。
他吸着奶茶,思考着说:「还记得吧,你有好几次,其实都不在家里,你为了往外逃,躲到深山老林里,还搭上过去外省的火车……那几次,你根本不可能死亡。」
我点了点头,只感觉到毛骨悚然。
「可那几次,你还是回到了早上。为什么?那个人发现你离开了老楼,于是跟踪了你,在你反应过来之前,杀害了你,每一次。」
白烨说着,指关节敲击着桌面。
我想了想,问白烨:「最开始有好几次,你都有在跟踪我。当时有看到什么么?比如……谁给了我一刀之类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就是问题所在……我那几次都有跟丢你。每一次,我跟丢你的一瞬间,你循环回去了……那个人,很会挑时机。」
「诶?」我突然意识到什么:「那次是不是也是?……就我们被混混追着打,跑到小区里那次。我记得,当时你一背对着我,我就立马回去了。」
「那时你有痛感么?」
「没有,什么感觉都没。就回早上去了。」
「这样看来……」白烨思索着:「那个杀你的人,隐藏地很好,动手果断迅速,追求一击致命,可能是成年人。并且,很有这方面的经验。」
杀人的经验。
2
我和白烨走出了奶茶店,一前一后,在街上走着。
他突然把我拉到了一个拐角里。
拐角外,一群少年少女的声音,说笑着远去了。
我偷偷瞄了几眼。是我的发小们,抱着泳圈,正要去游泳。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笑魇如花的女生。
是我。这个时空里的我。
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里突然,很羡慕他们。
他们,都有着一张,无忧无虑的脸。
3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杀我们?」
等他们走远,我忍不住问白烨。
白烨摇了摇头:「想知道原因,就得先查出来那个人是谁了。」
白烨继续走了起来,我急忙跟在他后面。
他摸着下巴,思考着说:「你出逃的那几次……回忆一下,最早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额……」我绞劲脑汁回想:「最早是傍晚六点吧,赶去坐火车。」
「消防员那次给你家做完排查,是在几点。」
「中午十一点左右,不会错的,他们求我放过他们,说他们还得吃午饭。」
「中午十一点之前,你家里有消防员排查。如果有炸药的话,不可能不被发现;晚上六点,那个人发现了你的出逃,并且尾随了你。」
白烨推算着:「也就是说,那个人,是在十一点到六点之间,潜入了你家,布置的炸弹。十一点到六点之间,这是抓住那个人的最佳时机。当然,这个时间段还可以进一步缩短,多测试几次就知道了。」
白烨停了下来。发现我不动了。
他回过头,我直勾勾的盯着他。
「怎么了?」
「你……你好牛逼呀!」
白烨无语凝噎。
4
我回过神,才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幽深黑暗的通道里。
白烨打着手电,照着前面的路。
他推开门缝,小心谨慎地往外看了许久,说:「没人。」
我们推门出来,回头望去,是那座废弃的游乐园了。倒塌的摩天轮,矗立在我们面前。
已经回到了我的时空。
白烨把手电装回了书包,一边说着:「还有很多难题没解决。怎么揪出那个人,怎么阻止爆炸,怎么从一个杀人老手手底下活命……」
白烨拉上拉链,顿了顿,笑眯眯地看着我:「那,跟班的事?」
我咬了咬牙:「我跟!」
「噗通!」一下,他的书包丢到了我手里。
我纳闷地看着他。
在他示意下,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记事本。
粗略翻了一下,那上面,全是我看不懂的名词。什么乙醇沉淀法,什么什么仪器的操作方式,注意事项。林林总总,大概四五十页。
「我醒来后写的。」白烨说:「所以来见你的时候,迟了一会。」
「总之,这就是你跟班的工作内容。」
「这是……做什么用的?」
「以后会告诉你。」
「需要我复印几份?」我松了口气。
白烨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复印我不找复印店找你干嘛?我是让你背下来。」
「复印不行么?」
「复印再多,循环之后也全都没了啊。你白痴吗?」
「有道理啊。」我恍然大悟,「你再说我是白痴试试?!」
「追凶路上,就靠你自己了哦。一个人要加油喔。」
「人家会背的啦
白烨始终在通道里,看样子是交代完我,就急着赶回去。
他最后叮嘱我:「以后来这个通道的时候,要留意附近有没有人。以免……」
「知道啦,不必要的麻烦。」
他嘟囔了一句,「不过你是最麻烦的」,也不管我听见没有,关上了门。
我转身走出没几步,他又打开了门,把我叫了回去。
「明天早上过来,还是老地方,我要验收。」
「靠,你也很麻烦诶。」
「玉坠别弄丢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连说话时还在张望四周:「没有玉坠,死了,可就真的死了。」
「知道啦。」
他最后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
「于小小,你要珍惜这个机会。」他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和我不一样。你还能挽救那栋楼里的所有人。但有些事情,是没办法挽救的。永远。」
「你还有机会。我很羡慕你。」
5
白烨没有再多说什么,关上门,转身离开了。
其实我很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未完成的事情。要让他把自己的人生定格在这一天里,整整五年。
为什么某些时刻,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失落。
我紧了紧书包,抬头望了一眼破败的游乐园。
那座倒塌的摩天轮,就像他一样,定格在了时间里,残缺的机械,除非时光倒流,否则永远不会再转动。
6
回到家里后,我翻开了记事本。然后懵逼了。
大部分都是英文,别说背了,我看都看不懂!
想想白烨和我说过的那些推论,又一阵寒颤。
那个人,不会现在就在我家的暗处,盯着我吧……
7,
王俊逸坐在我家里,我给他端上了一杯茶。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于小小……你不会是要找我借钱吧?」
「滚滚滚。」
他这才放心下来,喝起了茶:「这才像你嘛。」
靠。在他心里我到底是什么形象啊?不过,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俊逸啊,问你个事。」
「昂?」
「最近,有看到什么陌生人,来这栋楼么?」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勉强算起来,就一个,来找陈小齐表白的那傻小子。」
这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陈小齐住二楼,因为长得好看,虽然才上初中,但就已经被很多人追求了。
至于那个小屁孩,不知抽的哪门子疯,非得 8 月 8 号这天跑楼下,给陈小齐念酸诗。以至于我每天都能听见陈叔追到楼下,追着揍他的声音。
总之,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没可能是他。
客厅的电扇呜呜地转着,我趴在茶几上,撑着下巴发呆,
到底是谁这么想做掉我们呢?
8
「不是,我得在你家呆多久啊?!」王俊逸崩溃地问我。
而我捂着耳朵,背着记事本上那堆看不懂的东西。越背越烦。
「你保护保护我嘛!」
「你这种人还需要被保护吗?!」
「哈?!」我暴怒。
王俊逸一个健步,跳起来就跑,被我用视线盯回来了。讪讪地坐回到茶几边,尴尬地喝了口茶。
我想了想,索性放下了记事本,继续向他打听。
「王俊逸,你认识的人比较多。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努力调整着措辞:「有天这栋楼里所有人都被杀了,你觉得,可能会是谁干的?」
「你这问得好慎人啊……」
「假设嘛。」
他闭上眼睛,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而后睁开眼睛,看着我。
「那个人应该会是你。」
「哈?!别跟你于大姐开这种玩笑!」
他笑笑:「我错了。」
「诶,问你个事。」我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怕我啊?」
「我哪有……」
「说不说。」
「真没有。」
「没有你躲什么!」
「我害羞不行么!」
他沉默了许久,我气鼓鼓地看着他。
终于,他低下眼睛,说:「因为我小的时候,梦见过你。」
「你……」我一愣。这小子,不会要说什么尴尬的话题吧?
「是噩梦。」
「那就好……嗯?」我意识到哪里不对,但也懒得计较了:「什么样的梦啊?」
「你记得燕翔路么?前几年,被动迁的那条街。」
我点点头,还有点印象。
「在那个梦里,燕翔路,起了很大一片浓雾,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
「我走在雾里,迷路了,努力想走出去。后来,我走着走着,看到一个女孩的身影在雾中,隐隐约约的。」
「我走过去,发现是你。你叫了我的名字,对我笑。」
「你那会还是小学生吧,留长发,笑起来很甜。」
「但我发现,你披着一件雨衣,上面全是血。手上,还拿着一把带血的刀。」
「我吓到了,你也不说话,就那么和我错身而过,消失在了雾里。」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你刚才停留的地方,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被你杀死的成年人的尸体。」
他说着,看向我,眼神里竟仍然带着些许恐惧。
我瞠目结舌:「你这梦……做的有点过分了吧。」
他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反正,确实是梦啦。因为没多久,我就从床上醒来了,后来也没听说杀人案什么的。就是这梦成了童年阴影。」
我说怎么小时候,他只要一看到我就跑。
枉我小时候还以为他是喜欢我。好大一个自作多情的女的。
「所以,就因为一个梦?」
「那也不止,小时候你抢我玩具那会……」王俊逸数了起来:「过家家的时候,你非要我扮演儿子,然后你扮演暴揍儿子的父亲;还有啊……」
「可以了可以了!」
我算是知道我在他心目中什么形象了。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爆炸的时间,快到了。
「行了,你走吧。」
「你今晚抽风咩?一会要我留一会要我走的?」
「走啦走啦。你叫上你弟弟,还有陈小齐,去楼下等我。」
「干嘛?」
「请你们吃宵夜咯。」
我推着王俊逸的背,把他推出了家里。趴在卧室的窗边,翻着记事本,背了一会。
「于小小,你快点啊——」
楼下传来了王俊逸的大嗓门,发小们,都被他带到了楼下。正朝我招手。
我也招了招手:「早上见。」
轰然一声巨响。
这招耍帅,是从白烨那臭小子那学来的。自我感觉,还确实挺帅的。
9
我睁开眼睛,习惯性地想再背一点。而后才反应过来,手里只有一床被子,哪还有什么记事本。
白烨说得没错,只要还在循环里,一天天重来,任何文字记录都别想留下。
我匆匆穿过通道,来到了那个高档社区。白烨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开始吧。」
「乙醇,乙醇……额……嗯?诶?!」
我全忘了!
白烨赏了我一个巨大的白眼,再一次把书包丢给了我:「重背!」
10
那以后,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痛苦地背诵着,然而每一次,得到的全都是白烨的白眼。
摔了无数次枕头,薅了无数次头发……这臭男生,越想越气人!
偶然间,我上网查了记事本上的内容。
「乙醇沉淀法提取」,「Sanger 法测序」,「非同位素银染操作」什么的。
意外地发现,这些,都是 DNA 测序用的。
搜索引擎上还有一些相关内容,说是刑事案件中常用,用来比对犯罪分子的 DNA。
刑事案件?
又想起了白烨口中的那个,没完成的事,还有他脸上的失落。
有天,我忍不住,问了白烨,让我记这些,是不是为了帮他查什么案子?
他倒是立刻猜到了我都做了什么:「你上网查了?」
「昂。」
「怎么你有功夫上网冲浪,背几页都费劲呢?」
我气得牙痒痒。
11
我也记不清过了多少天了。那个早晨,我完完整整地,把记事本上的内容,全都背了出来。
我愣了愣,狂喜地叫了起来。客厅里的男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一路狂奔,穿过通道,来到了那个高档社区。白烨已经在那等我了。
但我还没张口开始背,他突然叫了一声我。
「于小小,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12
他带我去的,是城郊。
那是一个荒芜的街道,道路两边,都是些废弃的楼房。四周的空地,黄沙遍地。偶尔有野狗的影子跑过。
一些薄雾,笼罩着这里,应该是从附近的山上飘下来的。
我们停下了。
「来这里做什么?」我茫然地问白烨。
他没有说话,我转过头,忽然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你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倒退了几步,像是想要调头就跑。但随后又跌倒在了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我转头望去,前方什么都没有。
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无助。
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还好吧?」
他不说话,只是颤抖着。
我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很冰凉。
「别怕,我在。」
我能感觉到,我们手心贴着手心,他的手心渐渐温热了起来。过了好一会,他的颤抖也慢慢停了。
我想要松开手,但他抓得更紧了。
「陪着我。」
我茫然地,被他牵着手,走到了薄雾的中心。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放在地上,用打火机点燃。
那是他的照片。
「五年了。相信我,快了。」他低垂着眉眼,自言自语。
我和他都蹲在地上,牵着手,沉默着,看着那张照片燃烧。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开口问,他也没说,一直等到烟灰散尽,我们折返,离开了那个街道。白烨这才松开了我的手,他没有看我,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什么。
「啊!!」
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一通折腾,我背下来的,全都忘了!
苍天啊!!
「小小。」白烨温和地冲我笑笑:「你通过了。」
13
熟悉的地方。
我看到了那张捆过我的椅子,以及一张杂乱的桌台。那上面,以前还有过拔牙钳,手术刀什么的。
我之前猜得果然没错,这个小房间在医院里,是医院的一个储藏间。
白烨带着我,径直走在医院里,轻易地就从一个职工腰上,取下了钥匙,打开了储物间的门,而后和我一起钻了进去。
整个过程,都在医院职工们的眼皮子底下,但偏偏都在那些人的视野盲区里,如入无人之境。
我隐隐猜到,大概这五年,白烨每天都在重复这一流程。
只是不知道,他每天来这里,到底为了什么?
储物间里,白烨坐在我面前。脸上写满了疲惫。
「小小,现在起,你是我的跟班了。」他说:「接下来,是你的工作内容,你要听仔细。」
他说着,沉默了一会,像是某些不太好的回忆,良久。
「你之前猜的没错,这五年,我确实在查一个案子。」
「那个案子,发生在 1997 年。」
我忽然想起,我的母亲,不告而别,也是在 97 年。
「1997 年,有人杀了我爸。」他低垂着眼睛,说。
「1997 年,燕翔路,起了一场大雾。能见度只有不到两米。」
「在那场雾里,我的爸爸,被人用利器割断了喉咙。现场唯一留下的线索,是一根长发。」
「一根,女性的长发。」
他的每一个字,都讲述得很清晰。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只有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惊恐。
1
白烨的讲述,是从他小时候开始的。
那是 1997 年,他大概十岁,还是小学生。
6 月 30 号的晚上,他做完作业,洗漱之后,昏昏沉沉地睡去。期待着明天,父亲出差归来,给自己带回来的红白机。
可这个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大雾弥漫的燕翔路,车停在雾中。四周被浓雾吞没,能见度不到两米。
爸爸被他反锁在了车内。
爸爸拼命地拍打着车窗,要他开门。
然而他只是用手指叩了叩车窗,后退了几步,隐没在了雾中。
后来那梦境便模糊了。
他行走在茫茫的雾中,寻找着什么。
「白烨——」父亲凄厉的喊声。
那个梦的终点,是他跪在地上。
爸爸,倒在地上,一片血泊,无声无息。
梦醒了。
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泪早已干透。
「怎么会做这种梦?」
他心有余悸地起床刷牙,想着等爸爸回到家,和他分享这个不太吉利的梦。
然而,刷牙的时候,家里来了很多人。
是警察。以及从外面回来后,一直在哭泣的妈妈。
他跟着妈妈,去警局认尸,一起,在警局里录了口供。
死的人,是爸爸。
那些警察的零碎描述,就和他在梦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在燕翔路,警方发现了爸爸的车。
车窗被砸开了,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初步判断,是被反锁在车内后,爸爸用蛮力砸开的。
而爸爸死在了离车很远的地方,一片血泊。当时大雾迷茫,没人看到行凶者。只有一行小孩的鞋印,经过比对,是白烨的鞋印。
还有,警方在白烨的家里,发现了那副丢失的车钥匙。
死亡时间,7 月 1 号下午。
大人们问了白烨很多问题。
「你 7 月 1 号在哪?」
「当时是不是和爸爸在一起?」
「当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白烨全都回答不上来,他只记得,自己在 6 月 30 号晚上睡了一觉,醒来,来到警局,看到墙上的日历,才发现已经是 7 月 2 号了。
这中间的一天,失踪了。
他向大人们讲出了自己的那个梦,大人们面面相觑,叮嘱妈妈,回家好好安抚他。
他知道,大人们只是觉得,他被吓到了,在说胡话。
但他的心里慢慢有了结论。
7 月 1 号那天,他的身体,被人偷走了。
那个人,替代他,和爸爸去了燕翔路。
如果,身体没有被偷走,自己绝不会把爸爸反锁在车里,丢下他离开。
如果身体,没有被「那个人」偷走……
白烨和妈妈回到了家里,呆滞了很久,仍然无法确定,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他无意间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木制的首饰盒。。
坚硬的触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爸爸,真的被人杀害了。
他流着泪,打开了木盒。那里面,是一个手环玉坠,一条温润的小鱼。以及一张纸条。那上面写了两句话。
「偷你身体的人是我。」
「白烨,戴上玉坠,你还有机会。」
他用力地攥紧玉坠,像是要把这个玉坠嵌进血肉里。
他不明白第二句的含义。
但他发誓,要用一生的时间,揪出那个凶手,以及那个偷他身体的人。
2
「好容易放暑假,怎么不去找同学玩呢?」
2008 年,盛夏,白烨从大学回到清流后,母亲总这样念叨他。
白烨笑笑:「以后,会有时间的。」
干净的 T 恤,清秀的面容,他已经从当年那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长成了一个安静的大男生。
一安静,就是十一年。
3
「陈叔。没事吧?」
白烨投进篮球,才发现,陈叔半蹲着在喘气。
陈叔擦着汗,挥挥手:「还是年纪大了啊。」
陈叔,当年办父亲案子的刑警。十一年过去,马上要退休了,身材比当年臃肿了不少。
球场上,白烨和陈叔坐在场边,白烨喝着饮料,陈叔喝着自己泡的茶。这是公安局单位的球场,附近还有些下了班的警员,在吆喝着攻防。
上初中后,每年暑假,白烨总会来这里,找陈叔打个半场。
当然,打球只是借口。
「陈叔,我爸的案子……」
以往,陈叔的答复都是:「还在查。」
小时候,白烨期待过。但后来明白了。没有目击者,找不到凶器。除了一根头发,凶手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痕迹。那句还在查的意思,就是没有任何进展。
只是,白烨不甘心。
可是今天,在球场上,陈叔放下保温杯,沉默了很久。
「别等了孩子,你还有自己的生活。」
白烨脸上的笑,停滞了。
「明天,这案子的追述期就过了。」
「我还会继续查,退休后案子也会转给同事。但是……你也知道,追述期过了。从法律上,很难再让凶手付出代价。」
「你爸如果还活着,也会希望你能向前看的。」
白烨没有说话,他捡起篮球,沉默地,走到篮筐下,开始投篮。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都投偏了。
眼泪打湿了双眸,看不清。
4
白烨回到家后,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记事本。
他在上面写下了一句话。
「凶手,是未成年人。」
这是陈叔说完那些话之后,他推测出的事情。
他爸的案子早就立了案,根本不存在追述期一说。不论凶手躲多少年,只要落网,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除非,凶手杀人的时候,还没有成年。
只有这种情况,才会存在一定时长的追述时效。
但是,就算知道了这个线索,也就止步于此了。
他只剩下一天的时间。
什么都来不及的一天。
5
白烨说到了这里,被我打断了。
「诶?未成年人追述时效……我的时空里,好像都没这回事诶。」
「嗯。」白烨点了点头,「看来不同的时空,就连法律都会存在细微的差别。」
「不过,我倒是经常看到新闻,说未成年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点代价都没有。原因居然是,法律认为他们不具备伤天害理的能力……」我感慨着。
「这里也差不多……不同的方式,一样的讽刺。」
白烨叹了口气,继续起了他的回忆。
「总之,那一天,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6
那一天的下午。白烨砸烂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烂的东西。
最后,他倒在地上,号啕大哭,像一只失去了亲人的野兽。
爸爸的死,就像一个噩梦。找到凶手,是支撑他活在噩梦里的唯一信念。
现在这个信念已经粉碎了。
后来,白烨留意到,摔烂的床头柜里,摔出来了一个木盒。
上高中以后,因为学校有要求,白烨就摘下了那个手环玉坠,一直没有再戴上。如今和玉坠一起摔出来的,还有一张纸条。
「偷你身体的人是我。」
「白烨,戴上玉坠,你还有机会。」
白烨戴上了手环,闭上眼睛,靠坐在墙边,深呼吸。
良久,睁开眼睛。
窗外的日光漫长,白云流动。
那天白烨等了一整个下午。什么都没有发生。
7
盛夏的夜晚,白烨狂奔在县城里,呐喊着意义不明的声音。
距离追述期失效的时间一点点接近,每一秒都在折磨他的神经。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最后,「嘭!」一声,白烨路过一个巷子的时候,撞上了几个抽完烟出来的混混。
人仰马翻。
「你他妈有病啊?!」
为首的混混,揪起白烨的衣领,怒骂质问。
白烨却惨笑起来,随后发疯一般,按住那个混混,扑在地上,用力殴打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吧。
混混们怎么也拉不开他。
那个混混满脸是血,眼眶都被白烨打得爆开。
混混们彻底怒了了,很快有人捡起一块板砖,一下将白烨拍翻。白烨倒在地上,被一阵拳打脚踢。
那个满脸是血的混混,摇晃着爬起,推开人群,跨在白烨身上,将板砖恶狠狠地砸下!
「嗡!」一声。
白烨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了起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后脑流出,带走他的所有意识。
那些暴戾的混混们,安静了下来,惊恐地散开了。
白烨倒在地上,失掉了所有力气,就连抽搐,也渐渐停下了。
他竟感到了一丝温暖。
那种温暖的感觉,白烨后来才知道,名字叫作死亡。
8
「观众朋友们,2008 年北京奥运会,将于今晚在鸟巢正式举行开幕仪式……」
白烨迷茫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窗外是清晨。楼下,有大爷甩鞭的音爆。
从那一刻开始,他,进入了循环。
9
在那个储物间里,白烨停顿了一下,从回忆的讲述里,抽离了出来。
「其实最开始,我也有些懵。不是很明白状况。」他说:「对我而言,只是时间发生了跳跃,跳跃回到了十二个小时之前。」
我点点头,我刚进入循环时,也是懵逼的。但他比我强多了。
我最开始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牛逼的梦来着。
「你花了几天,发现这是循环?」我问白烨。
白烨笑了笑:「准确来说,不是发现。是我开始制造循环。」
10
醒来后,没多久,白烨就意识到了。这种时间跳跃,如果能够不断人为制造。那么,这一天,永远不会过去!
那个凶手,永远别想脱罪!
不管可能性多低,他必须制造循环!
11
那个晚上,那群混混们从巷子里出来。白烨已经在外面等他们了。
白烨和为首的混混撞了一个满怀,他扑倒对方,殴打起来。
几分钟后,白烨被按在地上,一顿暴打。可是,已经被打了很久了,却还是没有回到早上。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这一天下来,他一直都在重复着昨天的事,不差半点分毫!
猛然间,白烨明白了,原来在「昨天」的最后一刻,他其实是被打死了。
他刚才下的手,还是轻了。白烨勉强的回过头,为首的混混,虽然鼻青脸肿,但是根本没有失去理智。
12
储物间里,白烨突然问我:「记不记得,我说我疯过。」
我点点头。
「病态的种子,好像就是在那一刻种下的。只是那时候我没有意识到,只当作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幼苗。」
那个晚上,白烨挣脱开混混们的围殴,冲了过去,恶狠狠的,咬下了为首的混混的半只耳朵。
凄厉的尖叫!
鲜血淋漓。白烨犹如鬼魅,擦了擦嘴角,像个疯子般看着他们,等待着被他们杀死。然而,那些混混们竟畏惧地后退了几步。
他们尖叫着散去了。
13
「谁来……谁来杀了我!」
回应白烨的,是行人们纷纷避让。
奥运会已经开幕了很久了,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白烨浑身血污,绝望地咆哮着。
直到,他最终站到了一个天台上。
他无法确定,启动时间跳跃的,究竟是被杀,还是死亡。
他只能赌一把。
拿自己的命赌一把。
14
闭上眼睛,从高楼边缘,倾身倒下。
像是坠进海洋,四肢漂浮,缓缓下坠,光影交错,终于落地,已是在卧室的床上。
他坐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清晨,狂喜地笑了起来。
他,赌赢了。
15
他终于确信,这个循环的所有规则,都掌握在了手中。
他检测过玉坠的光谱,晚上八点,玉坠的光谱,开始剧烈变化。临近十二点,光谱渐渐恢复稳定。
就像某种力量,短暂苏醒了一般。
「八点到十二点,只有这个时间段死亡,才能复活。」
不同方式的死亡,坠楼,溺水,车祸,中毒……
「每天,准备一支氰化钾。」
无论对这个县城造称什么样的破坏,何种不可饶恕的罪行。重来之后,一切清零。
「追凶路上。生命安全,法律束缚,道德要求……这些枷锁,通通都解开了。」
在白烨不知道的时间里,那颗疯狂的种子,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地疯长。
16
又一次,公安局的球场里。
夏日之下。陈叔沉默一会,对白烨说:「别等了孩子,你还有自己的生活。」
「明天,这案子的追述期就过了。」
和以前一样,陈叔还是说着这番话。
白烨却没有回应,他起身,拾起篮球,投出。精准地落袋而过。
「陈叔。明天,不会来了。」
「什么?」
白烨转过头,笑了笑,说:「在我找出凶手之前,明天,永远不会来了。」
现在,白烨终于明白了,纸条上那句话的含义。
「戴上玉坠,你还有机会。」
永远,不会用完的机会。
哪怕是暴力审讯,刑讯逼供,甚至,以任何人的亲属性命为要挟,挖出每一个证据。
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他将成为掌控这一天的神。
储物间里,我恐惧地看着白烨。
曾几何时,他对我说过:「世上所有的鬼神,将它扒掉皮,里面都是人。」
原来那时,他是在说他自己。
1
「你真的做了那些事?……」我问他:「对这个清流县里的人?」
「做过。」
白烨没有保留地承认了:「一些,不可以被原谅的事。」
「直到现在……也还是?」
白烨摇了摇头。
「后来,停下了。大概,两年前吧。遇到了一个同龄人。在我暴力审讯她的时候,和我说了很多话……帮我停下了这些病态的行为。说起来,我之前扒拉你的牙,比以前真是温和了太多。」
「应该说……我终于更像人一点了吧。」
关于那个同龄人,白烨似乎不愿意说太多。
「总之,后来我换了一个方式。」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说:「至于那些错误,我以后都会偿还。」
2
「现在追查凶手的方式,虽然慢了一点,但胜在稳妥。」
白烨从桌台上,拿起了一个塑封袋。那里面,有一根长发。
一根女人的长发。
那上面,还有些许血液的暗痂。
「早上,从公安局证物科拿出来的。」白烨说:「每天都会去拿一次。这是当年,遗落在我爸身上的头发。」
「凶手的头发?」我问白烨。
「以前不确定,后来翻了陈叔的卷宗。确定了。」白烨回忆着说:「关于案情,警察们肯告诉我的不多。反倒是进入循环以后,公安局成了我私人的资料库。」
我想象了一下,白烨随意进出公安局,拿走任何涉案文件。每一步,又都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样的他,在某些时候,确实像是世界的掌控者。
「案发那天,我爸先是出差回来,在家里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开车带我去拜访朋友,途径燕翔路,遇害。」
「这一路,始终没有接触过女性。」
「头发的 DNA,和我母亲不匹配。陈叔也调查过我爸的社会关系,没有情人。」
「最关键的是,这根头发,在我爸脖子的伤口里,深处。」
「陈叔判断,是凶手杀人时,不慎割断了自己的发丝,被刀刃卷进了伤口。也因此,凶手没有发现它,没有处理掉。」
白烨说着,指了指桌台,那有一台白色的仪器,像打印机。
我大概猜到,这是什么了。
我转过头,说:「DNA 测序仪?」
「嗯。」白烨点了点头:「从别的科室拿过来的。」
「这就是……你每天都在做的事?」
「是啊。」白烨笑了笑:「97 年,未成年,又要有作案能力,我认为只可能是 16 岁到 8 岁之间。这是最大范围了,再小,恐怕连路都走不好。」
「那么,到了今天,也就是 19 岁到 27 岁。满足这个年龄段的,差不多三千人。」
「每天,从一个嫌疑人那,偷走一根头发。进行 DNA 比对。就这么简单。」他说:「找到凶手,仅仅是时间问题。」
我想了想,意识到了一些疏漏:「你确定……凶手不是外地人?」
「一定是本地人。那场大雾的能见太低了,只有熟知地形的本地人,才能不漏痕迹地撤走。」
「这三千多人,都在清流县?」
「大概有 200 人,现在在外面工作,或者定居。不过,毕竟是小地方出去的人。都留在了省内。这些人,留到最后,一个个去找就行了。」
「现在……已经排除多少人了?」
「1839 人。还有 1224 人。我们两个人同时进行,那就是 612 天。之内。」
我终于知道,白烨要交给我的工作是什么了。
3
白烨说完了所有。喝了一口水。旋即发现,我的视线低低地看着鞋面。
「怎么了?」白烨问我:「有心事?」
我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起了王俊逸的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我长发,披着雨衣,拿着刀。
在大雾弥漫的燕翔路,杀了一个成年男性。
是巧合么?
没有可能的。所有细节都对上了。
1997 年,有人偷了白烨的身体,导致他没能避免爸爸的死亡。
我知道,在 97 年,同样的,很有可能,也有人偷了我的身体,来到了白烨的时空,杀害了白烨的爸爸。
如果真的存在借刀杀人,那么我就是那把刀。
4
但我不知道,这个假设,我该不该告诉白烨。
尤其是……在听到他曾经为了查出凶手,那样疯狂地不择手段之后。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了。和你一起,去挨个比对 DNA……」
「不急。」白烨打断了我:「小小,在那之前,我想先做一个实验。」
他看着我,说:「假设你是那个凶手的实验。」
5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几秒。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在审视我的灵魂。良久,转过头,说:「有个事情,我在意了很久。」
我不敢说话。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差?」
「没,没什么……没休息好吧。」
这回答漏洞百出,但他没有细想,自顾往下说着:
「一个未成年女孩,要杀死一个成年男性。知道这难度有多大么?更重要的是,在发现我爸的尸体前,我连半点呼救都听不见,甚至,也有没听到打斗声。这根本说不通。」
「我爸脖子上的伤口,虽然致死,但不会让人瞬间失去意识。但,在现场就是找不到半点反抗痕迹。」
「除非,在被杀害之前,我爸爸就已经被凶手,用某种手段,昏迷了。」
「只有这样,才能绝对安静地,杀掉一个人。」
我愣了愣,忽然想起了我那几次,悄无声息的死亡。
「我那几次被害……」
「对。」白烨点了点头:「快速昏迷,一击致命,无声无息地撤走……杀我爸的人,和杀你的人,有着极其类似的作案手法。」
「不排除,凶手是同一个人。」
6
我一愣。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小小。」白烨说:「平行时空的出现,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启发……我们在利用平行时空合作破案,那为什么,别人不能利用平行时空,来作案?」
「平行时空的通道,真的只在 08 年出现过么。」他的指关节,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平静地说:「如果,97 年,那个未成年女孩,来自你的时空呢。」
我知道,他的这些推测,正在逐渐逼近一个答案。而那个答案,是我始终不愿意相信的。
「所以,这段时间,我有了这个猜测。」他说。
「什么……」
「我说过了。两起命案,一个凶手。」他说:「97 年,那个未成年女孩,杀害了我爸,08 年,那个女孩成年,制造爆炸,杀了你那栋楼所有人。」
「不论那个女孩究竟来自哪个时空。你的,或是我的。找出她,我们,就彻底结束了。」
白烨的那些推理,就像绳索,正一点点地勒紧我的脖颈。
他推测得越多,窒息感就越强烈。
「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就看我们接下来的实验了。」
他见我始终不说话,以为我仍然有困惑,笑了笑,那笑容很温和。
「相信我。那个女孩,没有多少时间了。」
7
白烨从桌台上,拿起了一个试剂瓶。无色的液体,朝我晃了晃。
「γ—羟基丁酸。」白烨说:「88 年,国内投产,起初,用作医院的麻药,后来,因为药效强,易隐蔽,时常有人用它犯罪。96 严打的时候被禁了。」
「当时的尸检,流程不规范,加上,被脖子上的伤口误导了,没有做药剂检测。」
「所以,我需要你作为凶手,用这个药试一试,能不能在我反抗或者呼救之前,迷晕我。」
「我查过很多文献,只有这个药,有可能能做到这一点。但究竟是不是它,试过才知道。」
白烨说着,竟兴奋了起来。
「你知道么?97 年,我们两个清流县,能接触到,或者间接能拿到这种药的。不到 20 个家庭。」
「不需要 612 天,20 天,我们就能找出凶手!」
我点了点头。心却在一点点下沉。
我爸,当年,是制药厂的主任。后来为了找我妈,旷工太多,没能挨过下岗潮,被下了岗。
我就是那 20 个家庭之一。
8
白烨要我做的,是让我和他一起,重现当年的案发过程。
试一试,我能不能在他反抗之前,昏迷他。
「对了。有一个注意事项。」
「嗯?」
「这药效很强。甚至能让一个成年人昏迷两天。所以……如果我一直不醒,八点之后,你一定要杀了我。」白烨直视着我,眼神无比严肃:「我不能离开循环,你一定要杀了我。」
我愣愣地没有回答。
「既然是这样,当我没说过吧。」白烨转过头,不再看我:「以后,不用再见面了。」
我走出储物间,在门口停留了很久。良久,回过头来。
我说:「对不起。」
他一愣,有些意外。
「我,我怕我做不到……那样的话,你会恨我……」
「那就别让我恨你。」
「找别人……不行么?」
他平静地看着我,更像是在鼓励我:「我更希望死在你手里。」
我愣愣地看着他。
「只有一个要求。」他轻轻地说:「在你决定要杀我的时候,对我温柔一点。」
9
药剂在口罩上化开。随后被攥紧,以免挥发。
我用另一个干净的口罩,遮住了口鼻。
白烨给了我很多时间,我甚至,不必在今天来做这些事。目的,就是为了重演当年的「突发」情景。
他只是额外地叮嘱了我,昏迷之后,尽可能把他的身体送回家去,免得在外面闹出什么节外生枝。如果母亲问起,说他太累已经睡着就够了。
夏日的微风,轻轻吹拂着。
白云流动,缓慢地流动着,像时间。
远处的白烨,走进了回家的楼道。
我跟了进去。
10
从背后,捂住白烨口鼻的时候,他真的来不及有半点反抗。
一瞬间的吸入,他的眼睛,立刻涣散了开来。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神色里却有一丝困惑。大概是不明白,我为什么满脸泪痕。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迷晕一个人,我做起来如此地熟练。
似乎我曾经真的,对别人做过这样的事。
就像是烙在我身体里的记忆。
终于,我恐惧地松开手。白烨瘫软地倒在楼梯上,已经没有了声息。
我背靠着墙,慢慢地坐下,随后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打探过王俊逸,也打探过老楼里的所有人。在这一天里,他们从未见过任何陌生人出入。
要潜入每户人家,布置上炸弹。除了生活在这里的人,还能有谁?
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我的身体,到底还被偷过多少次?
97 年杀害白烨的爸爸;
08 年制造连环爆炸;
全都是「我」么?
那个偷我身体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还要用我的身体,做多少不可以原谅的事?
我转过头,大口地干呕了起来。
等白烨醒来之后,我必须告诉他一切。
即便,他会永远恨我。
1
夏日的傍晚,不紧不慢地流逝着。我望了眼楼道外,离天黑还很远。
我转过头,看了眼软趴趴的白烨,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但凡谁下楼,看到我们这样……我八百字议论文都解释不清吧?!
2
201,从他口袋里翻出的钥匙上,有这几个数字。
应该是他家的门牌号。
其实把他送到天台,到了点,带着他一起跳下去,是最轻松的。然而这里的天台上了锁,就算现在再去别的单元,被谁看到都没法解释。
我咬着牙,只能搀扶着他又往下爬。
我在心里狂骂白烨,除了一个劲的要我杀他,别的啥也不安排。你自己倒是眼睛一闭轻轻松松。
钥匙转动,201 的门真的打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探头,家里安安静静的。
我试探地问了句:「您好,要订报纸吗?」
没人回应。家里没人。
我松了口气,转身拖着白烨的一条腿,艰难地拖了进来。
实在是没力气了。
3
「你家……好大呀。」
我对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白烨说。
白烨的家,应该有一百五十多平,还是复式。淡雅的装修,像只在广告上出现的那种房子。
在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遗照。
一个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
我从香台上,抽出了几根香,点燃,拜了拜,说了声「对不起」。
4
我找到了一间卧室,床上,整洁叠着几件男生的衣服。
他的房间。
搀扶着白烨,艰难地把他放在了床上。擦了擦脑袋上的汗。
第一次来他的房间,我也不敢做什么,准备找个衣柜藏起来,他母亲一会下班回来,看到他,也只会觉得他在熟睡。接下来我只需要等到时间过去……
我突然惊恐地发现,他的房间,根本,没!有!衣!柜!
我后来才知道,因为小时候,被包裹在那场能见度极低的迷雾里。他有一定程度的空间焦虑症,别说衣柜了,他房间连床底都是实心的!
我着急地原地转圈,却又听见了客厅里,开门的声音。
有人走进了家里,安静了几秒后。
「儿子?你回来了?」
我恨不得给自己脑袋来一下,我烧的那柱香,他母亲看到了!
5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彻底慌了。
借口,我必须找到一个能解释所有事情的借口。《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然而我大脑飞速运转,能想起来,只有那些津津有味的玛丽苏小说。
霸道总裁爱上我有个屁用啊!!!
「儿子……」
他母亲推开了门,然后愣住了。
惊人的一幕映入了她眼帘。
自己的儿子,正坐在床上,和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女生亲吻。
我支撑着白烨的半个身子,崩溃得快要哭出来了。
老子初吻没了。
6
他的母亲,知趣地关上了门。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我松开白烨,恶狠狠地掐了他几下,那药的效果是真的好,他就像具尸体一样纹丝不动。
好在,事情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我尴尬地在床边的地上坐下,听着时钟秒表跳动。后来,我留意到,在墙上,有一个刻上去的数字。
1847。
痕迹很新,应该是今天才刻上的。
我走了过去,抚摸着那个数字,想象他每一天在上面刻字的样子。从狂喜,到疯狂,到终于回归冷静,再到陷入极致的孤独,日复一日……
一千八百多个日与夜。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同类。只是为了查出杀害亲人的凶手。
我转过头,看了眼沉睡中的他。我突然很想问他。
「白烨,你会有多恨我?」
7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我饥肠辘辘地捂着肚子,他的妈妈,好手艺,饭菜的香气早已飘了进来。
再过半小时,就到八点了。马上就能解脱了。但我打开白烨的书包,很快懵逼了。
那支氰化钾不在。
大概是他不想把这种药带回家里……可问题是,那我咋个杀你嘛?!
我胡乱在他房间搜寻着,视线,最终落在了一对哑铃上。
8
「儿子,我给你们拿了些吃的……」
他母亲轻轻推开了门,然后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还是那个女生,举着哑铃,眯着眼睛,在她儿子脑袋上比比划划,一会怎样砸下去,会死彻底点。
我听见碗筷掉在地上的声音,错愕地转过头。
阿姨愣愣地看着我,我愣愣地看着阿姨。
「阿姨。」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了笑容,「我如果说这是年轻人表达爱意的方式……您还信么?」
9
手铐清脆上锁。
我被警察叔叔们按着脑袋。
一把塞进了警车里。
我很懵逼。
这都他妈的什么事啊?!
远处,一辆救护车鸣笛开走了。白烨在里面,他妈妈很快发现了他重度昏迷,连同 120 也叫了过来。和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
车窗外,几个警察正在和邻居们录口供。我听见那些大人们在说从来没见过我,完全是陌生女娃,之类的。
「叔叔,我……我什么时候能走?」
「走?」驾驶室的警察抽着烟,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准备局子里过夜吧。」
我转过头,绝望地看着救护车消失在远处。
完蛋了,如果不能在十二点前杀了他,他就要离开循环了!
10
派出所里,我被铐在了一张桌子的桌腿上。
做完笔录后我就一直被铐在这,这夜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我焦虑地看着时间流逝。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愤怒的喊声。
「于巧巧你怎么回事?!」
出乎我的意料,陈叔冲了进来。他穿着警服,还戴着警帽。
想不到,这个时空的他,居然是个警察。
「于巧巧?」我愣愣地反问。
我有些懵,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后来反应过来,这大概是这个时空的我的名字。
读音其实很相近。依稀记得,我爸说他曾经在这两个名字上纠结过。我们两个时空一直都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别,看来这个时空的我爸,在我的名字上选了另一个。
「陈队……」有警员上来拦住他,被他瞪了一眼,讪讪地退下了。
陈叔搬来了一张椅子,在我边上坐下。还想骂我,又只是无力地叹了口气。
「你这让我怎么告诉你爸……」
陈叔说着,停顿了一下,突然凑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的脸,又伸手捏了捏。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说来也是,这个时空的我,气质看着比我好多了。
陈叔转过头,愠怒地问警员:「你们把她打成这样的?」
#@¥%!,我他妈本来就长这样!
11
「跑到人家家里去,把人孩子砸昏迷……你说说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而且你都不认识白烨啊……」
陈叔懊恼地说着。
我却一愣。他认识白烨?
随后我想起来,负责白烨父亲案子的警察,叫做陈叔。想来,应该就是他了。
我看了眼时间,骇然发现,已经十一点一刻了!我转过头苦苦哀求陈叔:「至少,先放我回家去吧?求你了陈叔。」
陈叔看我可怜,重重地叹了几次气。半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找了一会,将我的手铐从桌腿上解了下来。
我起身就要撒丫子跑,又被陈叔眼疾手快地按回去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将那半只手铐,拷在了我另一只手上。
「让你爸过来接你。」陈叔一边掏着手机,一边不放心的盯着我:「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老陈你这不合适吧……」
有值班警员走上来,想拦陈叔,被他大嗓门吼了回去:「我今晚看着她!出了事我负责!」
12
我无力地坐在那,没多久,电话接通了。
陈叔大致给我爸讲了一下情况,手机那头很快传来了我爸的声音:
「老陈你开什么玩笑?!」
「我也不相信她能做出这种事……但是……」
「不是,我女儿就在家里啊。正看电视呢……几瓶酒啊你今晚?」
「啊?你确定?!」
手机那头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我爸:「来女儿,和老陈说句话。」
「陈叔叔,还没下班吗?」
我听着手机里,「我」的声音,除了音调轻快,听起来活泼可爱以外,真的就像是在听自己的声音。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平行时空的「我」的声音。
陈叔懵了,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我。
「刚刚是你在说话吗?」他问我。
「不是我啊。」我矢口否认。
陈叔颤抖地回过头,颤颤巍巍地开口了。
「老于……你年轻时候,是不是在外面有过什么风流史?」
「你拱虾米啊?还有刚才那小女孩谁啊?声音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别问了。你赶紧过来吧。就你自己。」老陈急忙补充:「别让你老婆女儿知道!听见没!」
「你到底在拱虾米啊?!!」
13
夜晚的风,有些凉了。
站在派出所门口,远远的,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少女走了过来。
是这个时空的我爸,以及这个时空的我。
他们停下,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乱了,全都乱了。
我崩溃地转过了脸。
14
「我不是说了让你!……」陈叔把我爸拉到了一边,责怪到:「干嘛还把孩子带来?!」
「鬼他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啊?!」
我双手都拷着,上面还盖着陈叔的一件衣服遮挡。试了试,挣不开,只是白费力气。
这时我发现,她慢慢走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我。旋即,冲我笑了起来:
「我们长得真的很像诶。你叫什么名字?」
「哈哈……」我干笑着:「稍等我编一个啊。」
「啊?」
另一头,陈叔和我爸争执着。
「你年轻的时候真没犯过错误?」
「我没有!再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
「那这小孩怎么解释?她录口供,说她爸就是你!」
「口供?录口供做什么?」
「哎,行差踏错。被你抛弃后应该吃了不少苦……」
「我都说了我没有啊!!!」
他们吵个没完。我转过头,问身边的她:「现在……几点了?」
她看了下表:「十一点半。怎么了?」
来不及了。现在唯一的办法……
我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很可爱,笑起来的时候很甜。皮肤果真如传闻中,白白嫩嫩像瓷娃娃。
我咬了咬牙,对不住了。
我说:「那什么……能帮和陈叔求个情么?我有个朋友在医院里,我得赶过去救他。但陈叔不放我走。」
「可以呀。」
她转过头,要和陈叔商量。
我伸出双手,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用手铐的铁链,勒住了脖子!
她吃痛,叫了一声。
陈叔和我爸错愕的转过头,看见我挟持着她。
我爸慌了:「你干什么?!」
陈叔慌了:「放开!你爸的错误,没必要让你妹妹来承担!」
「我都说了我没有!」
「这是狡辩的时候吗?!」
陈叔伸手,示意我冷静点,一边缓步走了上来。同时手往后腰摸去,是什么?警棍吗,还是枪?
我警惕地后退了几步。又回头瞥了几眼,空旷的街道,一览无余。这是最糟糕的状况,这种地形,我再怎么跑,都不可能跑得过两个成年人。
「后退!」
我咬着牙,威胁着陈叔和我爸。想要加大力气,让她再喊一喊疼,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不去这个手了。
陈叔,不愧是老警员。一眼看出了我的虚张声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我正着急,突然听见,她小声地对我说:「下次再见面……你会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我愣了愣。
她笑了笑:「把我推过去吧。来得及的。」
一瞬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15
我抬起手,而后一把将她朝陈叔推去,她踉踉跄跄跌倒,我爸慌张地赶到她身边。
陈叔想要追,她拦了一下陈叔:「陈叔,我好像在流血,好痛……」
受伤了?!
我犹豫着回过头,突然发现,她朝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快走。陈叔则不得不停下来,查看她的伤势。
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小天使。
这个时空的我叫啥来着?哦对,于巧巧……于巧巧,你真的是个小天使!
以后有时间,我要给你买小裙子!
我幻想着这个瓷娃娃穿小裙子的样子,傻乐了一下,随后继续狂奔。
16
县城里,只有一家医院有救护车。那是白烨每天去的那家!
我撞开了储物间的门,拉开抽屉,一阵翻找。果然,那只氰化钾在这里,他没带回家去。被装在一个塑料小盒里。
已经有保安听见了动静,追了过来。
我带上氰化钾,往楼上狂奔。
不经意瞥了眼墙上的时钟,还有十五分钟。
一定要赶上!一定要!
17
我奔跑着,经过一个病房的时候,看到了白烨的母亲。
她正在和医生说话。医生让她放心。所有检查都做了,没有外伤,孩子只是吸入了过量的迷药……
白烨的母亲听见动静,转过头。
我们四目相对。
「阿姨对不起我又来了!!!」
「快快快拦住她!!!」
我一个弯腰,撞开他们,冲进了病房。这是单人病房,病床上,白烨就躺在那,无声无息,一个护士正在给他换吊瓶,懵逼的我这个戴手铐的女生闯了进来。
我掏出了塑料小盒,正要取出氰化钾,突然感觉后背上一股力道,飞驰而来。
我几乎是飞着摔出去的。
回过头,原来是医生朝我开了大脚,正中我后腰。
你可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啊!!
医生和阿姨拦在病床前,警惕地看着我。我爬起来,这时又听见了病房外,保安赶来的声音。
如果再被扭送派出所,那就全完了!
我取出了那支氰化钾,抬头看了眼。
医生和阿姨,警惕的拦在病床前,恶狠狠盯着我,严防死守,根本没有任何可趁之机。
我咬了咬牙,一把将氰化钾打进了自己的胳膊。几个保安冲进门内,在被他们放倒之前,迅速地失去了意识。
18
我睁开眼睛,清晨,蝉鸣。
两个要债的,在客厅打我爸。
19
我踩着自行车,在街头疾驰而过。
快一点,一定要再快一点!
推开游乐场的那扇门,一头扎进了通道。我突然注意到,两边的墙壁,正在缓慢地压缩而来,发出水泥摩擦的声音。
平行时空之间的通道,正在慢慢关闭!
是因为我们之中,有一个时空,快要离开循环了么?!
我来不及多想,拼了命的踩着自行车,很快钻出了穿山隧道。
白烨的时空,由于循环迟迟没有开启,这里仍然是黑夜。
我必须让他回到阳光里。
20
城市上空,陆陆续续,有烟花在不断绽放。
距离十二点,没多少时间了。
医院门口,我从自行车上摔下,双腿鲜血淋漓,什么也顾不上了。迎头冲了进去。
21
白烨的病房里,医生正在不可思议的询问保安,「刚刚那女生呢?不是被你们按着么?!怎么一眨眼人没了???飞咩!?」
他说着一回头,于是就惊恐万分的看到,那个疯婆娘,居然又从门口出现了!!
这次还举着一把,从家里拿来的菜刀。嗷嗷大叫地跑来!
医生彻底崩溃了,所有人都疯了。全都冲上来拦我。我很快被按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保安,医生,护士,白烨的妈妈,按我手的按我手,压我脚的压我脚,我发喊着想爬起来,却就是动弹不得。
完了,全都完了!
「白烨!白烨!你醒醒啊!」我哭喊了起来。
白烨仍然昏迷在那,无声无息。我绝望地被保安拖走,望着越来越远的他。
我,真的失去他了。
1
或许,还没有。
「于小小,你好吵啊……」白烨微弱的声音。
我愣愣地看着他,白烨艰难地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旋即又颓然地瘫倒下去。
那药的药效,还是太强了。
他虚弱地朝我笑了笑,我看到他从床头,勉强地拿起了玉坠手环,纂在了手心里。
「你小心点!」医生大喊。
「没事的医生,我胸口很闷……我透口气。」
白烨虚弱地说着,艰难的下了床,扶着墙,一步一缓的朝窗户走去。
我再一次奋力挣扎起来,我必须给他争取时间。几个保安差点被我挣开。白烨的母亲本想过去扶他,见状,连忙和医生一起过来按我。
没多久,我又被牢牢压在了地上。
「小小,我忘了告诉你……循环的那一刻,会出现时间洪流。」白烨的声音传来。
等医生再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白烨已经坐在了窗沿上。他浑身乏力,只能用这种姿势,一只手扶着窗框,稳定着身形。
「你干什么?!你快下来!」
医生和阿姨丢下我,朝他奔去。
窗外的烟花,五光十色,绽满了整个夜空。
白烨最后朝我笑了笑:「小小,躲到床底下,抓紧了。」
医生伸出的手,刚好与他错身而过。
他向烟花的方向倾倒而去。
伴随楼下一声闷响,一瞬间,周围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2
我早已乖乖听他的话,翻滚到了病床底下,抓住了铁质的床脚。
一抬头,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周围的所有人,都像是雕塑般,凝固在了那里。但这样的景象没有持续太久,短暂的停滞过后,那些人都开始了,倒退。
飞速的倒退。
烟花下坠,星月横移。
所有倒退的人和物,像是五光十色的线条,沿着这一天的轨迹倒退而去,汇聚成了痕迹的河流。
「时间洪流……」我喃喃自语。
如果没有按他说的,躲到床底下,我大概,早就被这高速的洪流,撞成了一滩肉泥。
时间的洪流,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两秒钟过后,周围的一切恢复了平静。
我从床底钻出来,窗外是凉爽的清晨,夏日蝉鸣。墙上的小电视,正在预告今晚的奥运会开幕式。
护士给病人上着吊瓶,他们懵逼地看着,我这个从床下爬出来的女生。
原来我们每次循环,都是以这样的形式。
2
我走出了医院,在清晨苏醒的街头,往白烨家的方向奔去。
循环过后,他应该回到了他的家里。
意外的是,我敲开了他家的门,只有他母亲在家。阿姨告诉我,白烨一睡醒就出去了。
3
他,生气了吗?因为我又搞砸了一切?
我失落地行走在县城里,至少,我要见他一面。把一切都告诉他。
可,他会去哪?
4
公安局,单位的球场。尚是早上,警察们都还在上班,球场上没有什么人。
远远地,我看见了白烨的身影,陈叔站在他身边。
两人正在说话。
我只是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他真的在这。白烨抬起眼睛,也看到了我,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你们认识?」我走过去后,陈叔意外地看着我们。
「嗯。」白烨淡淡地应了一声。
循环过后,陈叔倒是完全忘了昨晚的事情。看他这个反应,应该是又把我当成于巧巧了。
「巧巧,你要不先去买点饮料……」陈叔想支开我,但被白烨打断了。
「不用了,我们是一起的。」
陈叔明显有点急了:「你还把她牵扯进来?」
白烨笑了笑:「怎么?查我爸的案子,是件可耻的事么?这就是你这么多年没有作为的原因?」
陈叔愣了愣,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白烨怎么看起来,情绪不太好?
「总之,那种药,我找到了。γ—羟基丁酸。可以百分百确定,当年凶手用的就是这种药。」白烨自顾说着,望着陈叔的眼神,却分外咄咄逼人:「在 97 年,有可能拿得到这种药的,只有 20 个家庭。」
「那个凶手,跑不了的。」
陈叔沉默了一会,最终却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一天时间,来得及么?」
「每一次,你都这样问我。」白烨笑了笑:「还有多少时间,是我来决定的。」
陈叔久久的沉默,他们两人之间,空气似乎凝固了,令人感到窒息。
最终,手机的铃声响起,打破了沉默。
陈叔接起电话,简单的应了几声,随后挂断。
「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做到……但还是祝你成功。所里催我回去执勤了,你们两个聊吧。」
陈叔说着,背过身走了。
「老陈!」白烨近乎咆哮地叫住了他。
我错愕地看着白烨。
白烨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陈叔,那是恨意吗?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你并不希望我成功,对么?」
陈叔没有说话。
「为什么?」
陈叔仍旧沉默着。
『「其实在当年,你就已经有了凶手的线索,对不对?!」白烨愤怒地看着他:「只是你当年没有往下深查,也没有写进卷宗里。」
「怎么可能呢?」陈叔终于开口了。
「别装了。如果不是心里有愧,你又怎么会在家里,给我爸烧纸。」
白烨平静地说着,却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陈叔的脸色彻底变了。
「你这个反应……」白烨却笑了,那笑容更多的是凄厉:「如果说我之前只是猜测,现在我可以确定了。」
「孩子,我以后会告诉你……」
「没有以后了!」白烨掷地有声,近乎怒吼:「她只有今天!」
「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
白烨怒视着陈叔,而陈叔始终没有再说话。
白烨愤恨地转身离去,我急忙跟了上去。
我最后回过头,瞥了一眼,球场上,陈叔的背影,还站在那,低垂着头,静静地站着。
他好像在一瞬间,苍老了很多。
5
一路上。白烨都沉默着。
我回忆着他和陈叔的对话,疑惑一团接一团。关于 97 年那件事,陈叔是知道些什么么?他又为什么要隐瞒?
「小小。」白烨打断了我的思绪,「刚才我失态了。对不起。」
「没事……」我摇摇头,「是我对不起,昨天晚上,差点就害得你……」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白烨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先前那一幕幕,竟仿佛像是我的幻觉。
其实我是理解的。
这五年,发疯过,癫狂过,又最终变回常人。他早就磨炼出了超越常人的成熟。只是我没想到,刚才他会那样失控。
大概,他曾经,真的把陈叔当作过一个依靠。
6
白烨的家里。白烨打开了门。
他的妈妈已经去上班了,家里空无一人,只有晨间的风,透过窗帘吹进来。
「想吃点什么?」白烨突然回过头问我。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温和地笑笑:「我去给你做。」
7
半小时后,我和白烨沉默地看着桌上,乌漆嘛黑的炒鸡蛋,卖相凄惨的面条,看上去就很没有良心的空心菜……
「我去楼下买点包子吧。」
「开什么玩笑?!有这么难吃么?!」
白烨说着,自己尝了一口,然后默默放下筷子。
「我也去。」
8
我们随便对付了一顿早饭,坐在客厅里。
白烨打开了电视,在电视微弱的声音里,我把昨晚的事大致地讲了一遍。
其实昨天晚上,他看到我那副狼狈的样子,就已经大概猜到了,那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夜晚。
「我们两个时空,有时差了。」白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你是在我之前循环的。对吧?后来你赶到医院的时候,你那里是早上,我这还是黑夜。」
我点点头,旋即明白过来,这前后,差了大概十分钟。
我看了下白烨家里的时钟,九点三十。也就是说,我的时空,现在差不多是九点四十。
「下次循环,我们要注意下先后顺序,把时差抹平。」白烨思索着:「免得以后出现什么意外,让时差进一步扩大。」
「好。」
「还有,以后你每天戴着手表来。我们每次见面,先对一下时间。」
「要这么麻烦么……」
「这个案子,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白烨顿了顿,说:「我不想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变短。」
虽然我知道,他指的,是我们在一起破案的时间,但我的脸颊,还是不可避免地燥热了起来。
9
「你是怎么知道时间洪流的?」我怪不好意思的,岔开了话题,「怎么总感觉,你还有好多没告诉我的事……」
「你刚进入循环的那段时间吧,我跟踪过你。记得么?每次你都是先死一步,而我滞留在你的时空,每次都有看到时间洪流——我随便命名的,总得给它一个名字。」白烨说,「我也是直到那时才知道,我们循环,是以这种形式。」
「而且,我还被高速倒退的物体撞了个稀碎。」白烨苦笑了一下,「那几次,我可真是死得很惨。」
「所以不难推测,时间洪流,只会带走自己时空的人。」
我听得似懂非懂的。
「没想瞒着你。我们每次在一起,不是在聊案子,就是遇着什么意外,时间总是很仓促,来不及讲太多……嗯?这么看来你是不是克我啊?」
「我还说你克我呢!」
好长的时间,心都崩在弦上。
难得和白烨互相抬杠,我终于感觉自己放松了好多。
白烨摸着下巴,思考着:「昨晚,你往我这赶的时候,通道正在关闭?」
我点了点头。那时接近十二点,我骑自行车穿梭在里面,看到两边的墙壁挤压过来,这是从未出现过的现象。
「我之前也在猜测……其实通道只能维持一天。」白烨分析着,「只不过因为我们两边都在一日循环,所以才一直都在那。看来,不管哪边,一旦时间去了第二天,这个通道都会彻底消失。」
「等到通道消失……」
「嗯。通道消失之后,我们会在两个时空里,永远平行。」
10
「对了,你昨晚挟持了于巧巧?」白烨回忆着我的讲述,向我确认。
我点点头:「我知道不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实在没办法了。被陈叔扣在那,跑也跑不掉。其实也谈不上挟持了,是她主动帮了我。」
「嗯,是她干得出来的事。」
我一愣。白烨之前明明说过,他对她的了解不多。可听这话的意思……
白烨看出了我的困惑,摇了摇头:「我和她,只接触过一天而已。」
或许,是受陈叔那件事的影响,白烨今天对我,格外地坦诚。
他告诉了我那件往事。
发生在,他进入循环后的第二年。
那段时间,他的内心充满了暴戾,用酷刑,审讯着每一个嫌疑人。
那一次,他把目标放到了于巧巧身上。
她的年纪,完美符合嫌疑人的条件。
在那天下午,他以自己受伤为由,拜托「偶遇」的于小小,搀扶自己去医院。
经过一个偏僻的地段时,反手打晕了她。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女孩有这么好骗,寥寥数语,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他这个陌生人。
11
闷热的夏天,无人的烂尾楼里。于巧巧全身都被捆绑,惊恐地看着白烨。
白烨在地上,摊开了「刑具」。
拿起一把锋利小刀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他的经验告诉他,用这把刀,切开脚筋。之后对第二只脚下刀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抗住不招。因为没有人愿意,今后只能做一个残废。
但眼前的少女,看起来那样的人畜无害。那样的无助。
12
小刀切割着。
却只是割开了,卡在少女嘴里的布条。
白烨起身,准备换一种「温和」一些的审讯方式。恐吓,制造一些小伤口……他的备选手段多的是。
可于巧巧却惊慌地哭了起来。他听见她哭着喊了几声,「妈妈,救我」。
白烨索然无味地丢下了刀,她甚至都不问他绑架的目的,要多少赎金之类的问题。只是一味地哭泣。这种心理素质,别说小时候杀人,就是放到现在,都不具备作案条件。
那是郊区的烂尾楼,远处,能看到低压压的云层。
白烨靠在墙边,沉默地坐着。一旁的于巧巧,大概是太过恐惧,连哭喊都支撑不了多久,已经变成了低声的啜泣。
如果刚才,真的切开了她的脚筋。现在这个女孩,会被痛苦折磨成什么样?
一种,早就消失的同理心,竟渐渐在白烨的心底,涌了出来。
伴随而来的,是以往拷问其他嫌疑人的一幕幕。
那些人痛苦的面容,仇恨的眼神。以及站在镜子前,满身血污的自己……一双双眼睛直视着他。所有人都在问他同一个问题:
「你是谁?」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鬼神。为了查案,伤害任何人,都是属于他的权力。
哪怕那些人是无辜的。
「我看起来,像鬼神么?」
于巧巧止不住的啜泣,很久,才断断续续地说:「像……像杀人犯。」
他没有想到,「杀人犯」这几个字,有一天,居然来到了自己的头上。
「为什么?」白烨这样问。
「无缘无故地打人,伤害无辜的人……只有杀人犯才干这种事!你,你就是杀人犯!」于巧巧哭泣着,回答却也斩钉截铁。
白烨苦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已是满脸泪水。
「对不起。」
13
那天,白烨给她松了绑。但她很害怕,连逃跑都不敢。
为了安抚她,白烨和她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97 年父亲被害,08 年进入循环,为了查出真相,做了很多伤害别人的事……
那是除我之外,第一次,白烨向一个女孩,毫无保留地吐露了自己。
那天的夜色渐渐降临。于巧巧抱着膝盖,已经不哭了。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白烨起身,想放走她,但她警惕地往后挪了几下。
他笑笑:「没事了。我送你回家。」
14
烟花升空的夜晚,白烨带着于巧巧来到楼下,却怔住了。
他推着于巧巧过来的轮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辆警车,安安静静地停在楼下。
一瞬间,警灯亮起,警笛大作。
车边的警员们,都将枪口对准了他。
白烨抬眼望去,老陈也在当中。旋即他反应过来,老陈就住在于巧巧楼下,一整天于巧巧都没有回家,连通电话都没有打回去,老陈这个老刑警,必然留意到了反常。
而且他太过自信,打晕于巧巧后,根本连现场都没有处理。搞不好,当时被目击了都有可能。
老陈看见对面是白烨,也愣住了。
15
白烨咬了咬牙。
这是最糟糕的状况,如果被捕,警察不可能放任他自杀!那样,他就要离开循环了!
白烨立刻掏出小刀,对准了于巧巧的脖颈!他故意将肢体动作放到最大,已经尽可能地慢了。然而警察们还是没有开枪,都被老陈阻止了。
「别开枪!」老陈回头大喊,「别开枪!」
老陈转过头,伸出手,示意白烨冷静。
「你先把刀放下。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聊。」
白烨懊恼地看着老陈,罗里吧嗦的,早点射杀他,早点循环不好么?他仰头看了眼烂尾楼,咬了咬牙,挟持着于巧巧,慢慢往后退去。
16
白烨一路后退着向上。老陈和他的手下们紧紧地跟着。手里都按着枪,像是随时会将他射倒。
如果只是被射伤,那就真的全完了,那样,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
白烨突然发现,于巧巧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是害怕么?
「对不起了。」白烨小声对她说,「我不会伤害你,只是争取一点时间。」
「你想开启循环,对么?」
白烨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
温室里长大的花朵,都这么单纯么?别人说什么,都有在听。
17
他们来到了高楼的一处平台。陈叔仍在示意手下不要开枪,劝诫着白烨。
白烨不敢回头,小声地拜托于巧巧,帮他回头看一眼。
「快到边缘了,还有大概两三步。」于巧巧说。
白烨停下了后退,叮嘱她:「我数三声,就松开你,你要立刻蹲下。一,二……」
「等一下!」于巧巧突然说。
白烨一愣。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你可以让时间重来。」于巧巧转过头,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说,「其实你用别人的头发,做 DNA 比对就行吧?无非是时间问题。」
「审讯和拷问。其实只是因为,你想发泄。对么?」于巧巧看着他的眼神,更像是在审视他的灵魂,「你不甘心只有你是不幸的,才会想要把痛苦转嫁给别人。对么?」
白烨沉默了一会:「为什么要说这些……不怕激怒我么?」
「怕。我今天的经历,也很可怕。」于巧巧直视着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所以我不想再有人像我一样。」
「你要找出杀人犯,不要让自己变成杀人犯。」
白烨沉默了几秒,终于笑了。
「谢谢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18
微风吹拂的客厅里,白烨安静地讲述着。
「所以,你之前说过的同龄人……就是她?」我问。
「嗯。」
「那,你在那之后,有没有用她的头发……」
白烨点了点头:「从证物科拿凶手的头发,学习使用 DNA 测序仪,花了一段时间。熟练之后,我去找了她,不过她早就不记得我了。」
「我偷了她的一根头发,比对的结果,相似度是 0%。」
「不是她。」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更沉重了一分。
如果用我的头发去比对,相似度,会是多少呢?
「对了,那时在烂尾楼里,还发生了一件事。和老陈有关。」白烨突然说。
19
那时在烂尾楼里,白烨的脚往后踏了一步,刚要松开于巧巧。老陈却看出了他的意图,大喊了一声「白烨!」。
白烨抬起眼睛。
「是为了查你爸的案子吗?」老陈的眼神里,已经看得到祈求,祈求他别做傻事。
又是无聊的劝说么?白烨失去了兴趣。只要松开于巧巧,再退几步,他就能成功坠亡,开启循环。
可紧接着老陈的一句话,却让他瞪大了眼睛。
「你过来,我可以给你凶手的线索!」
「你拿这种事骗我?」白烨不可置信地看着老陈。
「是真的。」短短几个字,老陈没有再说下去,神色却无比的复杂。
白烨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白烨沉默了几秒,再抬起眼睛时,已是目眦欲裂。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先和我回派出所,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就在这!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说给你身后的警察听!」
老陈身后的警员们,面面相觑,全然不知道,这一老一少在说什么。
老陈仍旧祈求地看着白烨,祈求他冷静下来。
但白烨却只是松开了于巧巧,怒视着他,持着小刀,朝他一步一步走去。
枪支上膛。
老陈惊恐地回过头,大喊别开枪。但已经来不及了,白烨扑了上来,在于巧巧的惊叫声中,一声枪响!
白烨被子弹穿透,掀翻在地上。
老陈愣愣地望去,他留给老陈的,只有一双仇恨的眼睛。
20
就像今天在球场上,他望着老陈时的眼神。
「醒来后,我也去找了老陈。」此刻的白烨,平静地说着,「本来也想绑架他,严刑拷打……但想起于巧巧,放弃了。」
「调查了老陈很久,唯一的异常,就是他在家里,给我爸烧纸。」
「他肯定在当年隐瞒了什么,甚至,知道凶手是谁都说不定。但他既然有心隐瞒,当年那些线索肯定早就被他销毁了。」
「不过,无所谓了。他和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想了想,其实多亏了于巧巧,否则,如果白烨真的对陈叔做了那些事情……即便他再怎么恨陈叔,他到最后恐怕也很难原谅自己。
「还好有于巧巧……」
「嗯,感觉,那个你,有赤子之心吧。」白烨说,「那一天,很坦诚的恨我,也很坦诚的在劝我。」
我自卑地低下了头,和她比起来,我,真的卑劣了太多。
我也是时候,坦诚一点了。
「白烨,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21
白烨的面容,看不出悲喜。
我把那些事情都告诉了白烨。97 年,我的身体被人偷走过;同一天,王俊逸在燕翔路的大雾里,目睹「我」身披雨衣,杀了一个成年人。杀害他爸爸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乃至那栋楼里的连环爆炸,都有可能是「我」所为……
客厅里,安静的可怕。只有秒针滴答。每一声,都让我感到窒息。
「我知道。」
良久,白烨终于开口。
「我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亲口说出来。」
我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他。
1
白烨直视着我,目光像是在审视着我的灵魂。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愣愣地问白烨。
「你学习 DNA 测序的那段时间吧。有一次,顺手偷了一根你的头发。本来没抱任何期望……但比对结果,你和凶手,只有两个 STR 位点不同。」
「高度疑似……或者应该说,基本确定是你了。」
是啊,97 年,未成年女孩,长发。凶手的这些特征我全都对上了……就算白烨对我没有疑心,也不可能连个比对都不做。
那一天的储物间里,白烨站在结果面前,又是什么心情?
我低下了头:「那个时候,你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那时候,我认为你就是凶手。」
我的心颤了一下。
这确实是现在的白烨,认定我是凶手后,他会选择隐忍,直到拿到更多证据。
「那期间,我从老陈那里偷了制服和证件,伪装是刚毕业的协警,从你邻居叔叔阿姨那,旁敲侧击出来了一些有意思的线索。」
白烨不紧不慢地说着。
「97 年 7 月 1 号,王阿姨的孩子,王俊逸,目睹了你送你母亲上了火车。可你后来一点印象都没有,一度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不告而别。」
「因为那是你母亲失踪的日子。大人们对那一天,多多少少都有些印象。」白烨说,「陈叔的印象不多了,但依旧记得,那天的你。很反常。」
「以往总是吵闹不停的小女孩,每个早上都能听见你的尖嗓门。但那天你出奇的安静。下楼的时候,你和陈叔打了个照面。陈叔发现你面色阴沉,还瞥见你抓在手里的水果刀——他开幼儿园的,见过太多小孩。可在那一刻他竟觉得,你像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成年人。」
「陈叔说他放心不下,悄悄跟了你一段,后来,发现你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听见你好像在和谁说话。」
我一愣,「和谁?说了什么?」
白烨摇了摇头,「陈叔没看见是谁,而且没多久,似乎被你发现,你们拐进岔道,消失了。但被发现前,陈叔隐约听见你在说……」
「是我偷了于小小的身体」。
我怔住了。
如果说之前,关于身体被偷走,还存在假设的成分。如今陈叔的这些记忆,完全证实了这个假设。
而且白烨,早就全都知道了。
我低着头,「我一直瞒着你……为什么不拆穿我?」
「之前是隐忍,后来是没必要了。毕竟,真正的凶手不是你。是那个偷你身体的人。」
白烨顿了顿。
「而且,你害怕说出来……我是理解的。」
好几次,白烨和我的交谈。在储物间里,在他送我回去的路上。他说凶手很可能来自平行时空的时候,他说凶手就在 20 个家庭里的时候,他说假设我就是凶手的时候……
其实他给过我很多暗示。但我都选择了将自己藏起来。
他早就看穿了我的怯懦。
2
「小小。」白烨神色复杂地望向了窗外的天空,「我不怪你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短暂的情绪流露之后,他又恢复了往日那个温和的面容。
「白烨。」
「嗯。」
「你惩罚我吧。毕竟是我亲手……」
「那不是你的错。」
白烨直截了当打断了我。
我们久久的沉默。
我一直以为,在得知真相后,他会恨我,会折磨我,甚至是,将我赶出循环。
「因为于巧巧,对么?」良久,我问白烨。
「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白烨顿了顿,却只是温和地看着我,「找出那个偷你身体的人,让『TA』付出代价,就够了。」
「那……我呢?」
「你是我的小跟班嘛。」白烨对我笑了笑
我知道,他在撒谎,他其实是恨我的。
或许是我的一厢情愿吧,我更希望他恨我,打我,赶我走。但是为了通过我,揪出那个「偷身体的人」,他选择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他不怪我。
这就是如今的白烨,隐忍,压抑,尽可能地剔除自己的真实情感……直到某天再也承受不住的时候。
于巧巧,你真的让他变得更好了么?
还是,仅仅只是让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3
夏日的日光,铺洒在废弃的游乐园里。依旧能看到那些破旧的游乐设施,像怪物一般的倒影。
我走出了通道,回到了我的清流县。有点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长途旅行。
是白烨送我回来的。
「我们要怎么……找到那个偷身体的人?」我回过头,问白烨。
他依旧站在通道内的阴影里。「王俊逸。」他说。
我困惑地看着他。
「你这个发小,对你很讲义气,我伪装协警,打探他的时候,什么都没告诉我。」白烨回忆着,「你去找王俊逸吧。问清楚,他当年在那个梦里,还梦见了什么。这里面会不会有「偷身人」的线索……以及,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应该比大人们知道更多的细节。那样一个童年阴影,那些细节,会跟着他一辈子的。」
我注意到,白烨始终没有往外走的意思。
「你不一起来么?」
「有陌生人在场,王俊逸为了你,应该什么都不会说。」
「而且,我累了。」
「给我一段时间吧,我想休息一下。」
白烨没有等我回应,转头往通道深处走去。
4
我的家里,电风扇呜呜转动着。
白烨已经回到了他的时空,我是一个人回来的。此刻王俊逸就坐在茶几边,懵逼地看着我摊开了纸笔。
「做咩啊于大姐?」
「少废话问你点事——你少看点港片吧!」
「那你到底要问什么啊?搞得严肃兮兮的……」
「你梦见过我杀人,对吧?」
王俊逸呆在那里,像是宕机了一样。
我冲他眼睛挥了挥手,他吓得往后躲了一下。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我没和任何人讲过!」
「靠,你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你终于是要来灭口了吗?」
「哈!?你这什么脑回路啊!?」
我还没组织好语言怎么问他,就看见王俊逸蹭地一下跑出去了。
他踏马的居然给吓跑了!你属兔子的吗!!?
5
「你等等!你回来!!!」
几分钟后,我和王俊逸停在大街上,都气喘吁吁的。
王俊逸回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你怎么这么能跑?!」
「别提了,从小躲警察练的。」
我一抬头,王俊逸听完这话又飞起来跑了。
「你给我回来!!!」
6
我和王俊逸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家里,王俊逸始终没甩开我,后来认命了,实在是跑不动了。而我给他买了汽水,再三保证就是问点事情,再说了一个梦而已,我灭哪门子口?!!他终于将信将疑地和我回来了。
我把电风扇开到最大,在电风扇前吹了一会,终于是凉快了一些。
「97 年 7 月 1 号,燕翔路,大雾,我披着雨衣,长发,杀了一个成年人……除了这些,那个梦里,还有什么细节么?」
我拿起纸笔,问王俊逸。
「没有了,我感觉你知道的比我还全……」
我咬着笔尾,思考了一下,「那,做梦之前呢?或者,梦醒之后,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么?」
出乎我的意料,王俊逸竟然迟疑了一下。
这表情,分明是他明明记得什么,却又在犹豫要不要说。
我也斜地打量他。
「不说今天别想回家哦。」
王俊逸无奈,他叹了口气。
「龙珠。」
「哈?」
7
「鸟山明的龙珠。」
「我看你像龙珠。」我啧了一声。
王俊逸闪躲了一下,委屈巴巴的,「你让我把话说完嘛。说话也要时间的啊。」
我连忙乖乖闭嘴。
「7 月 1 号的前一天——也就是 6 月 31 号,我记得我妈买回来了一套龙珠漫画,当时是你主动,还是我邀请你,我记不清了,反正是约好,第二天,你来我家,我们一起看龙珠……」
王俊逸慢慢地讲述着。
7 月 1 号那天,他吃过早饭,但我却一直没有来他家。他疑惑地去找我,敲开门后,发现我急着要出门。
当时他留意到,我带上了一把水果刀。
「就,那个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问。
「对对,是这种感觉。阴沉,不说话,很陌生。」
我在记事本上记录着,这和陈叔的记忆对得上。这样看来,应该就是在王俊逸来找我之前,我被偷走了身体。
「之后呢?」
「可能是因为你爽约,那天下午,我和同学出去玩了。在火车站附近,我看见你和你母亲进了车站。」
「过了一会,你一个人从车站走了出来。」
「那个时候,你在哭。」
我一愣,「什么?」
「不会错的,你当时哭得很伤心,我还在想要不要过去问问怎么了,但紧接着,你又匆忙跑掉了。」
我愣了愣。
在这之前,我一直有怀疑,那个偷我身体的人,送走我妈妈后,是不是又对她做了什么威胁,
以至于我妈妈到今天,连一通电话,都不敢打回家。
可那个时候,为什么「我」会哭?
那个偷我身体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8
王俊逸见我久久没说话,「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我摇了摇头,「还有么?」
「你也知道那个年纪的小男生……比较幼稚嘛。」王俊逸说着有些尴尬,「当时我以为你有什么麻烦了,跟过去想看看,要不要帮你打个怪兽什么的。」
「跟了你一路,发现你去了废弃游乐园。那一年刚停工。附近都没什么人。」
王俊逸停顿在了那里。
我狐疑地看着他。发现他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
「不对,我想起来了!我应该没有跟你过去,我是在梦里跟你去的!」
「啊?」我一头雾水。
「怎么说呢……你从车站跑掉之后,我应该没有追上去。我是在梦里,梦见了跟你过去的情形。」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就,我跟你去了游乐场么不是?我跟你在你后面,走进了那个城堡大门,进了一个很黑的通道……走了多远我记不清了,反正很快发现,我们是从一座山里出来的。」
我睁大了眼睛。
他在说什么?!
「当时你一直在跑,离我好远,我喊你你又没听见,就只能一直跟着你。那时候真是给我吓得不轻。后来发现,我们跑着跑着,又回到了清流县。」
「另一个……清流县?」我颤声问。
王俊逸摸着下巴,「你这么一说,是有点这种感觉……所以说是梦啦,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而我愣在了那里。
97 年,真如白烨所说,也存在着平行时空的通道!
9
「后来呢?」
「你说那个梦啊?燕翔路呗,跟你过去,在那场大雾里迷路,梦见里你居然杀了人。然后睡醒。」
我咬着笔尾,不对,总觉得哪里不对,这真的只是王俊逸的一个梦么?
可这个梦,却对上了所有的细节……
「睡醒后,有什么异样么?」
王俊逸思考了一会。
「额……赖床算不算?」
「昂?这算哪门子异样?」
「关键我也就记得这个事了……一觉醒来,发现是第二天的晚上十点了。那会我妈刚下岗,到处去找工作,整天不在家,也没工夫管我。」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睡多了,后面好几天都,浑身无力。」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那次,在病房里,白烨支撑起自己身体,随即又瘫软下去的样子。
「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么?」
王俊逸努力回忆了一会,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印象了,应该有问过我妈,但她早出晚归的,哪里会知道。」
「你说的第二天才睡醒……是指 7 月 2 号醒来,对么?」
王俊逸点了点头。
我沉默着,仔细梳理着时间线。
7 月 1 号的早上,我完全变了一个人,身体失窃;当天下午,「我」送我母亲上了火车,被王俊逸目睹了我莫名的哭泣;之后,「我」穿过平行时空的通道,去了另一个清流县,尾随的王俊逸,目击了「我」在那里杀人的场景……
这之后,王俊逸的记忆完全模糊了。他的记忆,从 7 月 1 号的下午,直接跳跃到了 7 月 2 号的深夜十点,到了他睡醒之后。
而他的身体,持续无力了很多天。
那会,可是最有活力的小孩年纪……
我不自觉地汗毛竖起。我仍然没忘记,在迷晕白烨的时候,那种感觉,如此熟悉,如此的轻而易举。就像是多年以前的,某种肌肉记忆。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王俊逸之所以会误以为那是一个梦,恐怕只是因为,和「我」错身而过的一瞬间,他被我迷晕,悄悄送回了家里。
那根本不是他的童年噩梦。从头到尾,都是他亲眼看到的现实。
10
我的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撕开了冰棍的包装,思考着目前的线索。
王俊逸已经把他记得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只是,很可惜,除了搞清楚那个噩梦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太多的进展。
唯一有价值的线索,是 7 月 1 号那天,「我」送母亲上火车后的哭泣。
为什么要哭?
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感觉接近了答案,却又始终隔着一堵打不开的门。
中午的饭点到了,老楼里飘起了饭菜的香气。我咬了一口冰棍充饥,想着先去找白烨,推开了我家的门。
11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
我茫然地看了眼四周,这仍然是我家的客厅,王俊逸喝过的茶杯,还安安静静的摆放在茶几上。
昏黄的日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脸上。
我迷迷瞪瞪地转过头,才发现窗外,已经是黄昏了。
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刚才还是大中午,怎么突然就黄昏了。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了么……
旋即我愣住了,手脚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这种奇怪的感觉,分明更像是,更像是,我丢失了几个小时!
脚边,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我低下头,看见了一件雨衣。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那是一件带血的雨衣。
1
我慌乱地跑下了楼,那个偷我身体的人,又作案了!
我必须赶紧去找白烨!
然而当我下到二楼,白烨已经在楼道里等我了。
「白烨!」
他和我对上了视线,可却只是冷冰冰地看着我。
「白烨,那个偷我身体的人,又……」
「为什么?」他打断了我。
「什么?」我一愣。
「为什么?!」
我愣在了那里。我才发现,他的眼神里,已经满是仇恨。
「白烨……」
他爬上楼梯,向我走来,落日洒在我们之间。
我愣愣地看着他靠近我,随后,猝不及防地被他按住了头,狠狠砸在了身后的墙上。
「嗡!」一声。
我手脚瘫软,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思维像是停滞了,只能呆滞地看着地面。
脖子上的小鱼项坠,被刀口割断。玉坠掉在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白烨捡起了我的玉坠,紧紧攥在了手里。而后他手中的刀,抵住了我的脖子。
刺痛感。
2
我终于从刺痛中清醒了些许,转过头,白烨仇恨地看着我。
「转过去。」他说。
他的手臂颤抖着。
不对……他不是白烨,我直到这事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个白烨,手腕上没有红绳玉坠,而且,左耳还戴着一个耳钉。
我认识的白烨,根本不是会戴耳钉的男生。
他是我这个时空里的白烨!
「转过去。」他再一次强调。
可是,他为什么会……
他失去了耐心,一把将我的头按压了下去。
我无力地低着头颅。恐惧占据了整个大脑。我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冰冷的刀口,扎进了皮肉……
3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一声大吼。像野兽一般。
一个身影突然扑了过来,迎面撞开了白烨。
我错愕地转过头,才发现是王俊逸。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将白烨压在地上。正在抢夺着白烨手里的刀。
「小小快走!去叫人!」
王俊逸大吼。
我愣愣地看着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勇敢的一面。刀被白烨牢牢握在手里,几次拉扯,刀锋险些刺中王俊逸的身子!
我终于从恐惧里冷静了下来,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
「你跑不了的,邻居们都听见了。」王俊逸咬牙切齿,冷笑地说。他是在虚张声势,这个点,大人们都还没回来。反倒如果是他弟弟,或者陈小齐下了楼,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白烨没有半点惧意,双手被王俊逸压着,竟还是凭借蛮力渐渐抬了起来,手中的刀离王俊逸的脖子,越来越近……
必须速战速决!
我连滚带爬地上去,抓住了白烨的脑袋。说了声「对不住了。」
「嘭!」
白烨的脑袋,被我抓着,在地上狠狠一砸。
他的双眼一滞,整个人的身体都顿了一下,那是脑震荡的标志。但他的眼珠慢慢转动,对上了我的视线。
「嘭!」
又一下。我流着泪,不断说着对不起。而白烨终于失去了意识,彻底昏厥了过去。双手无力的倒下,手中的刀跌落在地上
我和王俊逸一齐瘫倒,精疲力竭,大口喘气。
王俊逸看了看白烨,又看了看我。好像在回味我刚才砸人脑袋的举动,过于瘆人。
「于大姐,你可真是让我看不透啊。」他忍不住啧啧感叹。
「滚滚滚。」
4
我家的客厅里,白烨已经被我们捆在了沙发上。
外面传来了王俊逸的声音,他正在和他弟弟以及陈小齐解释,刚才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他弟弟叫王成成,我们从小长大,是个不爱说话的小胖子,也不怎么和我们玩,基本宅在家里。上一回见到他,还是给他们哥俩钱,打发他们去网吧那次。
「我和于大姐闹着玩呢。」
「你身上怎么有血?」陈小齐很敏锐地注意到了奇怪的地方。
「啊哈哈哈哈哈哈。」王俊逸干笑了一会,「我的鼻血我的鼻血。」
「额……你们都玩什么了到底?」
「哈哈哈哈哈」王俊逸接着干笑,费劲巴拉地往下圆,「就是就是容易流鼻血的游戏嘛。」
我崩溃地捂住了耳朵。王俊逸你真是个白痴啊!
5
王俊逸带上门,回来了。
我简单处理着脖子上的伤口,还好,不是很深,王俊逸出现得很及时。
「你怎么下来了?」我问他。
「我出门丢垃圾啊。」
我想了想,好久之前,我把白烨打晕,用轮椅运回来逼供他的时候,也是这个点碰见这小子出门丢垃圾。
好险。
眼前的白烨,昏厥着,王俊逸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没有反应。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不行我觉得还是得报警比较好。」
我掰开白烨的手心,取走了玉坠,摇了摇头,「不能报警。」
「为什么啊?」
我瞥了眼沙发底下,那件带血的雨衣,偷偷将它往里面藏了一些。
我隐隐有一种猜测,在我刚才被偷走身体的那段时间里,「偷身人」很可能,对白烨做了什么。
否则我这个时空的白烨,不可能无缘无故,要来杀我。
如果另一个白烨在这里,应该能问出点什么,甚至是,「偷身人」的线索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麻烦的,是王俊逸,他已经在电话机边上纠结半天了。
「你总得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吧于大姐……」
我叹了口气,这让我从哪说起。
「是这样的俊逸……他,他……」我咬了咬牙,「他被我偷了钱。」
「啊?!」
「我大学学费没着落……就……」
「那也不至于动刀子吧?」
「可能他也需要那笔钱吧。总之,如果报警了,我也完了。」
王俊逸愣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为难他了。
我叮嘱王俊逸,看好他,注意安全。我马上会回来。随即连忙冲了出去。
6
储物间里,我在医院员工错愕的目光里,撞开了门。
白烨不在。
我转过头,焦急地环顾四周,他去了哪里?
7
我在白烨的清流县里,慌乱的奔跑着。经过那家奶茶店的时候,我发现白烨就在店里。
和他在一起的,是于巧巧。两人喝着奶茶,在说着什么。
「白烨……」我走进去。
他回过头,看到我身上的血污,以及手中断了绳的小鱼玉坠。
他的脸色变了变,似乎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8
和我一起回来的路上,我把大致的经过给白烨讲了一遍。
他打开书包,给自己戴上了口罩。
「一会,记得别叫我的名字。」
我点了点头,刚才于巧巧看见我,和上次一样,又是一堆问题,问我名字,问我怎么长得和她这么像。
他戴上口罩,一会审问的时候,应该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对了,你怎么会和于巧巧……」我忍不住问。
「刚才偶然碰见的。想起来,很久没和她说话了。」
我想起了他之前说的,想要休息一下。于巧巧,是他某种意义上的,心理咨询么?
「小小。」白烨的神色,有些紧张,「偷你身体的人,可能也是「循环者」。」
「什么?」
旋即我反应过来,那个偷我身体的人,利用我的身体干的事情,几次都不一样。那个人,很可能也不受循环的影响!
9
我和白烨赶了回来,却发现,我家的门是开着的。
不妙的预感……
我急忙冲了进去,那个白烨已经不见了,绳子散在地上。地上有血迹。
王俊逸在哪?!
「王俊逸!」我着急的呼喊。
「小小……」
卫生间里,传来了王俊逸微弱的声音。
10
王俊逸坐靠在卫生间的门边。他捂着胳膊,血已经将他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在他脚边,是那把带血的刀。
他满头是汗,面颊发白。
我的眼圈瞬间红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勉强笑了一下,虚弱地说,「我,我上个厕所,那小子居然把绳子咬开了,过来给了我一刀,我伸手挡了,抢了刀……被他跑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这就去叫救护车,」我的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没啥事,估计就是失血过多,没力气……还好那小子来的时候,我穿上了裤子,不然,多尴尬……」王俊逸艰难地笑着。
「那小子走了多久了?」白烨跟了过来,问。
「你是……」
「小小的朋友。」
「刚走没一会……」
我急匆匆地回到客厅打电话,发现白烨取出了装氰化钾的塑料小盒,放进了兜里。
「你要去追他?」
「嗯。如果他被警察带走,会很麻烦了。」
我犹豫地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虽然下次循环过后,再重的伤都会恢复。可是,可是……
「送他去医院吧。不用等急救了。」
「抽身后,在你家楼下汇合。」
白烨已经冲出了门。
11
天色渐渐黑了。
我叫上了王成成,一起搀扶着王俊逸,赶去了医院。
好险。医生检查了王俊逸的伤口,没有被砍到动脉,只是失血过多,但也没到危及生命的量。
我终于松了口气。
病房里,王俊逸半躺着,他被包扎过了伤口,止住了血,因为失血量不是特别大,医院没有安排输血,而是给他挂了个输液的吊瓶。
他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此刻正在义正词严的要求弟弟,晚饭必须多让几块肉给他。
不知道白烨那里怎么样了。
我叮嘱王俊逸好好休息,转身要往外赶的时候,却被王成成一把拉住了。
「是谁干的?」
王成成一路无言,此刻突然冷不丁地问我。这个平日话不多的弟弟,竟有些面露凶相。
我一愣。
这个时候,王阿姨冲进了病房。
她正在和我爸去赴陈叔晚餐的路上,接到通知,急忙地过来了。
12
「小小,到底发生什么了?」
王阿姨从医生那得知了是砍伤,我们一起干过那么多违法勾当,她很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意外。
她抓着我的肩膀,焦急追问着。
王成成也紧紧盯着我。他是从我家里,将王俊逸搀扶出来的。
我迟疑着。我做不到对王阿姨撒谎,可是,事情的真相,他们会相信么?
王阿姨急得快哭出来了。我却始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还用问么?」王俊逸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们一齐看向他。
「肯定是我英雄救美嘛。」他大大咧咧地说。
13
「总之就是,我在小小家泡茶,小小去上厕所,家里突然来了个人。拿着刀要我把家里的钱给他。那我肯定不能给啊。我负隅顽抗,夺了刀,被他跑了。」
「那人长什么样?」王成成皱着眉问。
「戴头套了。没看见脸。反正比我们年纪大。」
「入室抢劫?」王阿姨看向我。
我犹豫着,最终点了点头。
14
王阿姨拿着电话,去报警了。王成成被医生叫去拿药。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王俊逸了。
我坐在王俊逸边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干嘛啊。」王俊逸被我盯着浑身不自在,「我出来混,要讲义气的嘛。」
「你还是少看点港片吧。」
王俊逸嘿嘿笑了笑,习惯性地想挠头,但牵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口,又龇牙咧嘴了起来。
我扑哧笑了一下,「你是白痴吗。」
15
「对不起。」我低下头,说。
「昂?真没事。你偷了人钱,我肯定不能让你暴露啊。不过我死活想不明白,为了点钱那小子至于……」
「我好像,总是把你卷进来。」
王俊逸一愣,「哪有总是……」
「你都忘记了。以后,我会告诉你。」
「我记性有这么差么?……算了不管了。」
王俊逸看着病房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小。」
「嗯?」
「你应该,有很多秘密吧。为什么要问那个梦,你和那个戴口罩的男生,还有,那个你说被你偷钱的小子……」
我点了点头。
「会很危险么?」他问。
我沉默了一会。
「过了明天,就没事了。」
「……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总看港片嘛!」
我们两个傻乐了一会。
他转过头,看向我。
「注意安全。如果可以的话,你来找我帮忙。」
「嗯。如果可以的话。」
16
告别王俊逸后,我奔跑在夜色降临的清流县,远远的,看见老楼下聚了很多人。
走近了些许,才发现都是附近的居民。楼下还停了几辆警车。
警察怎么来了?是因为王阿姨报的警么?
我张望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白烨。
反倒是看到了我爸,正在被几个警察问话。
远远地,我爸也注意到了我,他转了下身子,遮挡住了警察的视线。
他背着双手,朝我的方向,以较小的幅度挥了两下。
他在示意我快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
1
我突然感觉,被人拉了一下衣角,回过头,是戴着口罩的白烨。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俯下身子,给我戴上了一个口罩。随后竖起手指,向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搂住我的肩膀,遮挡着我的身体,在被人注意到之前,带着我悄悄地离开了那里。
2
小巷子里,我躲在垃圾桶的侧面。
白烨在巷口观望着,确认附近有没有人。
「过来一下……」我突然伸手,示意白烨过来。
白烨愣了一下。
「让我看看你的耳朵。」
白烨有些不解,但还是靠近了我,摘下了口罩,转了两下脑袋。
我仔细打量着,没有耳洞。
我松了口气。
他是平行时空的白烨。
「我时空里的你,打了耳钉。」我解释着,「确认一下你是哪个白烨。」
「你倒是变警惕了。」白烨重新戴上了口罩,回到了巷子口,望着风。
我苦笑了一下,今天一天,发生这么多事,能不警惕么我?
「那些警察,是怎么回事?」我问白烨。
「不清楚……」白烨摇了摇头,「但是……他们像是来抓你的。」
3
我低下了头,又想起了今天下午,那个「白烨」,看着我时的仇恨眼神。
他想杀我,抢夺我的玉坠。
而警察要上门来抓我……
下午,我的身体被偷走后,到底,都做了什么?
「对了,他人呢?」我问。
「在医院。」
我一愣。
我这才知道,下午,白烨追出去没多久,就找到了另外一个「白烨」。当时,那个「白烨」捂着腹部,流了很多血,在行人来往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走着。
大概是和王俊逸夺刀的过程中,被王俊逸失手误伤了。
那时候,已经是大人们下班的时间了,很快,有路人上去询问。而那个「白烨」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人群迅速围了上去,报警的报警,打 120 的打 120。
远处观望的白烨,始终没等到没有下手的机会,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被救护车拉走。
白烨从现场撤走,回到了老楼等我,但没过多久,一批警察赶到了老楼。
他藏身在对面的一栋楼里,躲在二楼,看得很清楚。那些警察,是带着我的爸爸回来的,几乎没有停留,直接去的我家。
那把刀,以及那件带血的雨衣。都被警察先后用证物袋装着,带了出来。
当时,白烨隐约有听见,陈叔上去询问,发生什么了。但警察没有透露,反而在问周边邻居,于小小这个女生现在有可能在哪。
与此同时,他远远看到了我的身影。还好我看到了我爸的提示,没有贸然上前,让他及时赶上了。
小巷子里,白烨回忆着。
我点了点头,心底一阵后怕。
白烨看向我,「问题是,下午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白烨叹了口气,「太被动了,我们。」
我沉默着,「偷身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一直都被牵着鼻子走。现在别说追查「偷身人」,连我们自身,都被卷到了一个扑朔迷离的迷宫里。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确认一些事情。」
4
夜色已深,因为警察上门的缘故,陈叔取消了今晚的烧烤聚餐。这片街道,比往日安静了不少。
我远远望着我家的方向,我家灯没开,我爸没有回家,大概是被警察带走问话了。
我始终躲在小巷子里,许久,巷子口,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
我从垃圾桶边探出头来,是白烨回来了。
白烨丢给了我一袋包子,我打开,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心烦意乱,味同嚼蜡,却又必须下咽。
白烨倚着墙,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
「怎么了?有什么消息么?」我吃着包子,问。
「小小,你被通缉了。」
我怔住了。
5
「电视上看到的。新闻刚发布。」白烨说。
「怎么回事……」
「我打听了一圈,说是你杀了那小子的父母,藏匿了尸体。现在,全城的警察都在找你……」
白烨转过了头,沉默了下去。
而我无力地靠在了墙上,慢慢蹲下。
我又一次,害了「白烨」的家人。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小小。」白烨注视着远方,这样问我。
「对不起……」
白烨的拳头,砸在了墙面上。一拳比一拳用力。
1997 年,被夺走亲人的仇恨与恐惧,在今天,又一次回到了他眼前。
就像什么都没改变过一样。
6
白烨沉默着,擦拭着拳头上的血。
我不敢看他,低着头,手里抓着那个半冷不热的包子。
「我失态了。」
「没关系的。」我声音低低地说,「我明白的。」
我听见白烨做了几个深呼吸,他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
「无论如何,必须要揪出 TA。」他说。
我当然明白,如果不能揪出那个「偷身人」,那么我们的所有努力,他的这五年,全都白费了。
可是,要怎么做?
「我们得和那个我聊聊。」白烨说,「他是唯一一个,接触过 TA 的人。」
他顿了顿,「接触过 TA 后,唯一还活着的人。」
我想了想,现在那个「白烨」,正在医院里,只是被误伤的话,应该不可能致死。但现在肯定也被警察保护了起来,只凭我们两个人……
我看向白烨,白烨点了点头。
「今晚,要冒险了。」
7
白烨再一次离开了几分钟,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塑料袋。
「附近小卖部买的。」
我打开,里面是一把剪刀,和一条毛巾。
「衣服呢?」
「小卖部没有,不敢走太远。」
白烨拿起了剪刀,询问地看向我。我点了点头,低下了脑袋。
剪刀咔嚓作响,发尾被白烨齐齐剪断。白烨又绕到我面前,打量了一会,尽可能地剪短了我的刘海。
「难看是难看了点……别被认出来就行。」白烨有些尴尬,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手艺大有问题。
我摸了摸头发,虽然有些参差不齐,也只能这样凑合了。
再一回头,白烨正在脱衣服。他脱下了 T 恤,露出了腹部结实的腹肌。
我瞠目结舌,脸迅速地红了。
「你你你……」
他瞥我一眼,将 T 恤丢了过来,「披上。」
「那你呢?你这样……也太显眼了吧?」
白烨想了想, 我看见他蹲了下去,从地上抹了些灰,在身上,脸上,都抹了一些。脏兮兮的。
他把毛巾挂在脖子上,站了起来,用毛巾擦了下脸上的汗,转头看向我。
「怎么样?」
我这样看去,他赤裸上身,下半身只有一条牛仔裤。在这黑夜里,其实更像是工地刚放工的年轻工人。
8
我披着白烨的衣服,上面还残留着些许体温。他比我大了很多码,完全遮盖了我的衣服。
路过一个橱窗的时候,我偷偷打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我,看上去,更像一个不修边幅的小男生。
街上有行人,我和白烨压低了脑袋。
小地方,消息都传得很快。有人在谈论今天的惨案,从一个女生的家里搜出了凶器,一个男生自称双亲被杀,但就是没找着尸体……
我知道,他们在说的,是「我」的罪行。
9
医院附近,停着一辆警车。
我和白烨对了一下时间。七点半,我们还有足够时间。
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过了今晚,就什么都清零了。
白烨让我等在这,我找了一个隐蔽的拐角,藏身在黑暗里。而他张望了一下四周,走进了医院。
10
几分钟后,我看见白烨从医院里出来了。
但他停顿了一下,却是先从街边摊贩上,买了一吊果篮。
「他在三楼。」提着果篮回来后,白烨说,「两个警察。」
原来,他进了医院后,随便挂了一个号,假装寻找科室,上到三楼的时候,发现有一个警察守在楼道口。
警察问他干什么的,而他扯着一嘴老家方言,那警察显然把他当成了一个走错路的土包子,也没盘查,只是轰他走。
趁着被警察往下赶的时候,他看见了另一个警察,守在一间病房外的椅子上。
另一个白烨,就在那个病房里。
「两个警察……」我头疼了起来,「这要怎么进去?」
「还记得上次的实验么?」
我愣了愣。看向了白烨手里的那吊果篮。
我终于知道,他买果篮是为什么了。
11
白烨摘下了口罩,用毛巾擦拭了一下,擦掉了脸上的灰。
我打开书包,取出了两个干净的口罩。
一小瓶「γ—羟基丁酸」,分别倒在口罩上。攥紧,防止挥发。
以及,两支氰化钾针剂,一人一支。行动失败时自杀用。
我和白烨对视了一眼,
「只有一次机会。」他说。
「嗯。只有一次机会。」
11
医院的三楼。楼道口,警察摊开一本《家庭医生》翻看着。
他听见上楼的动静,抬起头,是一个穿着病号服,佝偻身躯的年轻人。
那是我们偷来的病号服,医院还没送去换洗的。很不卫生,但顾不上那么多了。
「你是?」
警察无奈,起身准备轰人。
「是我……」
警察愣了一下,那年轻人抬起头,竟分明是躺在病房里的那小子。
白烨捂着肚子,艰难地爬着楼梯,随后脱力的半蹲了下去。
那警察没办法,急忙上来扶住他。
警察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显然有些懵了。
「你什么时候下去的?」
「刚才护士阿姨扶我下去上厕所……」白烨虚弱地说着,「叔叔你没看到么?」
「可这一层也有厕所啊?」
「我不知道……你去问那个护士。」
那警察想了一下,打开了步话机,想向病房外的同事确认。
白烨立刻叫了声疼。
「叔叔,我痛得受不了了……能不能先送我回病房……」
白烨祈求地看着他。那警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搀扶起他。
我躲藏在下一层楼梯里,屏着呼吸,听着楼上的动静。
手已经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两个警察,我们,真的是对手么?
12
「诶?他什么时候出去了?」
「你也没看到?」
那警察搀扶着白烨,来到同事身边,两人对了一下情况,立马发现了不对劲。
我上到了楼道口,悄悄探出头来。便看见那警察的手,已经落在了后腰上,那里,别着一根警棍。
「你去病房看一下。」
他对同事说,同时悄然抽出了警棍,姿态高度戒备。
「那个……你好?」这时候,我的声音响了起来。
两个警察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我提着一吊果篮,出现在了走廊里,探头探脑的询问,「这里能进来么?」
「干什么的?」那警察警惕地看着我。
「啊,我,我找陈小齐,她病房应该是在这啊?」
那警察想了一下,将「虚弱」的白烨交给同事扶着,径直朝我走来。
「把口罩摘了,证件出示一下。」
这一连串怪事,这警察早已疑心大起。
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警棍,心脏怦怦狂跳,但还是强装镇定地举起了果篮。
「我水果店的,有人点了果篮让我送过来。地址没错啊……」
我低下头,翻找着果篮,「你等等我找一下订货卡……」实际,攥住了那个藏在果篮里的口罩。只要等他再上前一点……
我抬起头,脸上突然一凉。
脸上的口罩,被那警察突然一把摘下,动作很快,我根本没反应过来。他看到我的脸,愣了一下,显然认出了,我是那个被通缉的女生!
几乎是下一秒,我被蛮力按住。一阵天旋地转,我脑袋重重磕在地上,脑袋里「嗡!」了一声,那警察已经将我死死压在了地上!
水果滚落满地,我试图抬起攥着口罩的那只手,却被牢牢压着,动弹不得。
「老徐快过来!」
那警察呼唤着身后的同事,我听见脚步声飞快地朝这个方向过来。
糟了……
13
我的身体,突然一松。
我转过头。压着我的那个警察,此刻已经瘫软在白烨的怀里。他的口鼻,被白烨用口罩紧紧捂着。而走廊的尽头,他的同事也已经被白烨迷晕在了地上。
半晌,白烨松开手,丢开口罩,
「没事吧?」他一脑袋汗,转过头问我。
我摇了摇头,从地上爬起,揉了揉下巴,没受伤,只是有点肿了。
「好险……」我心有余悸。
白烨看了眼地上两个警察,叹了口气,「搬吧,体力活。」
14
「警察叔叔对不起!以后我会去自首的!」
我念叨着,白烨频频侧目。
我们一人拖着一个警察,找到了这一层的厕所,分别把他俩塞进了一个隔间里。
我们一起洗了一下手,我在镜子前发愣了一会。
「怎么了?」
「这要是没有循环,我们得判几年啊……」
他白了我一眼,「要是不抓到偷你身体的人。判死刑的只有你。」
我打了个寒颤。
15
我甩了甩手,正要和白烨出去。突然一阵杂音传来。
白噪声。
我和白烨愣了一下,回过头,是其中一个警察的步话机响了。
「老徐,你们那边还好吧?」
我和白烨对视了一眼。
「老徐?干嘛呢?说话!」
步话机那头的警员催促了一下。
白烨伸手示意我不要出声,转身拿起了那个步话机,用力干咳了几下嗓子,声音沙哑了些许。
他想了想,又打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将步话机靠近水流,随后按下了回话键。模仿中年人的腔调。
「嗯,在厕所。」
自来水的噪音,一定程度上掩盖了白烨自己的音色。但我们提心吊胆地等了很久,那头在收到回话后,久久没有回应。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半晌,那头终于有了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在吩咐身边的同事。
「好我知道了……你带几个人去把现场封锁一下。」
我松了口气。一身被吓出的冷汗,
我看向白烨,发现他仍旧眉头紧皱。
步话机那头,似乎还有什么声音,听不清。
白烨关上了水龙头。这下我们听清了,那应该是河流的声音,还有此起彼伏的蛙鸣。
那些警察,正在河岸附近。
「老徐,你们看好那小子,他父母找到了。」
白烨沉默了一会,按下回话键,压低了声音。
「人在哪?」
又是一片白噪声。许久,那头传来回话。
「在河底。」
1
刺骨的寒意。我捂住嘴巴,险些干呕出来。
白烨将两个警察的步话机都装进了书包里。
「得尽快了。」
我抬起头,困惑地看着他。
「警用步话机,通话范围最多十公里。那些警察,离这里不远。」
2
那间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那个「白烨」轻微的呼吸声。
我打开了灯,而白烨重新戴上口罩,搬来了一条椅子,在病床前坐下。
他沉默着,打量着「那个自己」的脸,伸手擦拭了一下。
我差点忘了,这还是白烨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平行时空的自己。
光线的变换,让病床上的「白烨」眼皮微动了几下。他被我们晃动了几下身体,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他瞪大了双眼——他看到了我。
他立刻伸出手,想去按床头的呼叫铃,却牵引到了伤口,疼痛地捂住腹部倒了下去,额头上,很快冒起了大颗的虚汗。
我上去想扶住他,但他还是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我。
他无力地翻倒在床上,脸色苍白,苦笑起来。
「来杀我的?」
「我不是……我……」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要杀我家人?」
他的声音很虚弱,却字字都是彻骨的恨意。
坐在椅子上的白烨,肩膀颤抖了一下。
那似乎是十一年前,他也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3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请你告诉我们,今天下午,你父母被杀的全过程。」
椅子上的白烨,几乎没有废话,直接进入了正题。
「白烨」挣扎想从床上爬起,他攥紧了拳头,却还是被腹部的剧痛击倒了下去。我看见他腹部上的绷带里,渗出了血。
「我会杀了你们……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他脸颊已经满是泪水。
白烨叹了口气,这样不可能问出任何事情,再拖下去,希望只会更渺茫。审讯也已经不可能了,只会适得其反。更何况,我们真的下得去这个手么?……
我打开了书包,取出了那把剪刀。
我蹲了下来,将那把剪刀,交到了病床上的「白烨」手里。随后,握住他的手,将刀口对准了我的脖子。
他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地扎下了去。
4
但他还是太虚弱了,只是从我的皮肤上擦过,剪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把剪刀放回他的手里,握着他的手,再一次对准了我的脖子。
「我知道这很难让你相信。但是……今天下午,是有人操控我身体杀的人。真正的凶手,不是我。」
他全然没有在听我说什么。他咬着牙,手臂颤抖着。可这一次,却连扎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突然一愣。
我推着他的手,往我的皮肉里扎去。尖锐的疼痛。
鲜血从我的脖子上流下。我祈求地看着他。
「你父母遇害的那些细节,任何一个细节……都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抓到真凶。」
「你说完之后,我会帮你亲手杀了我。」
「求你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真的动摇了一下。但很快,他还是选择了将一口唾沫吐到我的脸上。
「骗子。」
「但那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椅子上的白烨这样说。
4
在长时间沉默后,病床上的「白烨」终于开口了。
「鞋子……」
昏昏沉沉的夏日,白烨和朋友在台球厅对付了一顿午饭。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玄关多了一双女生的帆布鞋。
「妈,谁来了?」
妈妈和爸爸正在客厅看电视,奇怪的是,他俩看了一眼白烨,没说话。
那眼神,很奇怪。
「怎么了?我有说过我不回来吃饭啊……」
爸爸给妈妈使了一个眼色,而妈妈悄声走了上来,用力地捏了一把他的肉。
「我!……不是到底怎么了啊?」
「你是有几个女朋友?」妈妈压低了声音质问。
「啊?」
「那小姑娘现在就在你房间。你干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我干什么了啊?」
「人怀孕了!」妈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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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了房间的门。
在那个房间里,他看到了我。
没有漂染过的黑色长发,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桌前,抱着一个大号的黑色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
我笑盈盈地看着他。
「欢迎回家。」
6
「你是?」他愣了几秒。他根本从没见过我,更别提什么是他的女朋友。
他回过头,想把爸妈喊过来,却被我叫住了。
「是你兄弟刘子骏叫我过来的。孩子,是他的。」
听到了熟人的名字,他愣了一下,「等会儿,那为什么要让你来我家啊?」
「我,我爸妈发现我怀孕了,我被赶了出来……他家里也不方便,就让我来找你。他说,你是他最信得过的兄弟,会帮我……」
「妈的这小子有病吧!」
他骂了几句。旋即反应过来,「等会儿……他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提前打一下?」
他想要打电话,和兄弟确认。但我拿起了那个黑色塑料袋。
「他说你看到这里面的东西就懂了。」
「里面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打开看看?」
他低头打开了塑料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件雨衣。
「什么玩意?」
他伸手往下摸,随即愣了一下。
他摸到了一把刀。
「骗你的啦。」我的声音,笑盈盈的。
突然「嘭!」一声巨响,他的脑袋一阵剧痛。四肢瞬间疲软,跌倒在了地上。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我丢下了砸他脑袋的台灯。取出了塑料袋里的雨衣,以及,握住了那把刀。
7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他看到了他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噩梦。
血。
桶里,满满的都是鲜血。
他的妈妈躺倒在地上,背对着他,没有了声息。而我将他昏迷的爸爸拖到了桶边,抬起他爸爸的头,在脖子上划了一刀。
鲜血涌出,灌入桶内。
「唔!!!!!!」
白烨的嘴巴被堵着,浑身都被牢牢捆绑,几番挣扎,却动弹不得。
他的脑袋,用力地往后砸着墙壁,哪怕有谁能听见都好。来一个人,来一个人!!
我注意到他的视线,冲他笑了笑。
「马上结束了,稍微等我一下。」
8
他挣扎到了脱力,几近昏厥过去。
那噩梦般的画面,持续了许久。直到我慢慢朝他走来,在他身边蹲下。
「想不想杀了我?」我几乎是对着他耳朵在说话。
他的脑袋狠狠地朝我撞去,却被我躲过了。
「看来是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他要记住我的这张脸。一辈子记住。
「几个事情。」
「我叫于小小,住在河滨路十二栋,601。」
「我会在家等你。你一定要来。应该说……你一定会来的。」
「你看,我还没成年……你知道这种事吧?高中的时候,你欺负同学,把人弄个半死,也只是赔钱了事。」
「所以呀,你如果不杀了我,你爸妈的仇永远别想报了。你是个好孩子,不要让他们失望。」
「哦对了。杀我之前,记得这个。」
我说着,翻出了脖子上的小鱼玉坠。
「如果你不抢走它,我死多少次都会复活。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当然你应该不会信。不过,杀我的时候,举手之劳而已……为什么不试试?」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只手,突然用什么东西,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唯一记得的,是自己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9
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家里安安静静的,就好像,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
脑袋上,还残留着被砸的疼痛。
父母的尸体不见了。
家里的地板,很干净,像是刚被拖过不久。空气里,洒满了妈妈的香水。彻底盖住了先前那股血腥味。
他的捆绑已经被松开了,连同捆绑他的绳子,也已经不知所踪。
他多希望这真的是一场梦。
可是那把刀就在他的脚边,已经不知何时,被冲洗得看不到任何血迹。
10
他最后悔的事情,是暑假来临的时候,为什么要和那些个纨绔朋友,报假警作乐。
他拨通了报警电话,听闻有人入室杀人,很快赶来了两个警察。
可他们没有看到什么尸体,所谓的「命案现场」,窗明几净。还有所谓的「凶器」,分明更像是一把新买的水果刀。
反倒是其中一个警察,认出了他。
是夏天刚开始那会,报了假警,被叫去所里教育过的混小子。
「很好玩是吗?」他们这样问,「没完了是吗?」
「我爸妈电话打不通,不信你们打一个试试……她,她肯定是把他们运走了,我家里少了两个大号行李箱……」
他的解释,竟显得那么苍白。
11
他逃了。
那两个警察要带他回所里了解情况。但他知道的,恐怕又是所谓的口头教育。
他甩脱了那两个警察,抓紧了趁乱带出来的刀。
她说的没错……就算她被抓了,就算送她去坐牢,又有什么意义?
他要杀了她,亲手杀了她。
12
病床上的「白烨」,停下了讲述。他喘着粗气,腹部渗出的血更多了。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被你和那个男的打晕。后来夺刀,受伤。想去外面找你,昏倒。」
他苦笑了一下。
「我见了血,他们终于信了我的话,去了你家搜证据。」
我转过头,看向椅子上的白烨。
他沉思着。
「是你时空的人。」
是的,那个偷我身体的人,知道我时空里的白烨这么多事情,他兄弟的名字,他高中时候的丑闻。
不仅是我时空的人,甚至,应该是我们的同龄人!
这是我们第一次,把范围缩小到这个程度!
「但 TA,为什么执意要他杀了你?」椅子上的白烨皱了皱眉,「目的是什么?」
「夺走我的玉坠?」
「那直接控制你的身体就够了。没理由多此一举。」
我想了很久,没有头绪。那个偷我身体的人,行事太过无常,爆炸,杀人……唯一称得上的规律,也只有几次作案,全都是对我和白烨身边的人下手。
TA 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有,这次的作案,TA 一口气暴露了这么多线索……你意识到没有?TA 明明不必暴露的。」
我愣了一下。确实,那些线索,更像是 TA 主动暴露出来的。
「是在误导我们么?」我问。
「不清楚……也有点像是在挑衅。TA 可能对自己很自信。」
我迟疑着,谜团又多了一层,就连刚到手的那些线索,真实性也变得可疑。
「还有什么细节么?」椅子上的白烨问。
「你能想起来的任何事情。」我补充了一句。
「背上……」他虚弱地说着,「被你写了字……」
「写了什么?」
「我听见他们有在说这个事,但我看不到……医生也说,现在伤口刚缝合,要痊愈后再洗……」
12
我和白烨合力,小心地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
掀开他的衣服,我们愣住了。
他的背上,被用指甲油,写上了几行字。鲜红刺眼。
「于小小,我是偷你身体的人。」
这个句式,和白烨在 97 年发现的纸条上,一模一样。
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下面那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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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背上,被用指甲油,写上了几行字。鲜红刺眼。
「于小小,偷你身体的人是我。」
这个句式,和白烨在 97 年发现的纸条上,一模一样。
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下面那几行。
「你无法阻止历史被改写。」
「今晚,我会杀了你的白烨。」
2
我的白烨。
毫无疑问,凶手,指的是来自平行时空的白烨。
这是……事先张扬的杀人预告?
我转过头,看向白烨,「今晚,凶手还要偷我的身体……来杀你么?」
说到这里,我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烨仍然眉头紧皱,「不重要,不论哪种方式,只要 TA 敢来找我,我都有把握抓住 TA。或者应该说……我巴不得 TA 来杀我。」
他说,「关键是,什么叫改写历史,改写谁的历史?」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
3
「凶手到底是什么人……」他念叨着。
是啊,明明只要我们能搞清楚凶手是谁,揪出 TA,就什么都结束了。可偏偏 TA 藏在最深的暗处,每一次出手,也都是用我的身体,我们根本无迹可寻。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把 TA 困在我的体内就好了,这样,白烨一定能从 TA 嘴里挖出很多东西……
「小小。」白烨打断了我的思绪,「你今天下午,从王俊逸那里有得到什么线索么?」
我摇了摇头,下午追问了王俊逸很久,只是搞清楚了他当年梦见我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97 年,在「我」杀害了白烨的爸爸之后,「我」捎带手迷晕了他。这才让他误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对了。」我想起了一件事,「97 年,凶手偷了我的身体,送我母亲上了火车。那之后,王俊逸有看到,「我」在哭。」
白烨皱了皱眉,思索着。
「很奇怪。这太奇怪了。凶手送你母亲上了火车之后,为什么要哭?因为什么而哭?因为什么立场而哭?」
「对……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白烨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
「没事。」他迟疑了一下,「我们推论过,凶手很可能也是循环者。对吧。」
我点了点头。
「本质上,所有人,都是在玩弄时间……」白烨念叨着。
「你是想到什么了么?」
白烨摇了摇头,「只是一个猜测……我没有什么证据。」
「那也告诉我呀。」
我有些急了,今天一整天,几乎都是这样,明明离凶手近在咫尺,却永远擦肩而过,这真是令人懊恼。
白烨叹了口气,「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很在意……还记得吧,我们先前分析过,凶手,有可能是我们的同龄人。」
我点了点头。
「那么 97 年,TA 才几岁?」
我一愣。
「小小,我和你,自从拥有了玉坠,本质上,都是在穿越时间,只不过范围在一天之内……如果,那个凶手,拥有比我们更强的能力,可以更大幅度的穿越时间呢?就比如,站在遥远的未来,控制十一年前的你,去到那场大雾中……」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白烨更在意的,是那句。
「你无法阻止历史被改写。」
那像是一个在时间长河里来去自如的人,才会有的口吻。
4
「但这只是猜测……」白烨揉了揉额前的头发,「而且,如果这是真的,这游戏没法玩了。我们输定了。大家直接退出循环,远离这个县城算了。」
我沉默着,如果凶手真的拥有那样的能力,那就已经不是人了,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神。
跨越时间,TA 可以改变任何事情,可以让我们在襁褓中死亡,可以远遁时间之外。
我们所拥有的循环。在 TA 面前,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把戏而已。
我注意到,白烨的手也在止不住的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恐惧。
「但这只是猜测,对么?」
白烨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就算是真的,又怎样?」
我直视着白烨,说。
「我们就陪 TA 玩下去,抓不到 TA,弄伤 TA 也行,伤害不到 TA,那就把 TA 的所有线索都给出去,给警察,给所有人。TA 就算杀掉我们,我们也一定要让 TA 不好过。」
「你说的嘛,世界上所有鬼神,扒了皮,里面都是人。」
白烨愣了愣,最终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的手,终于不再颤抖了。
5
「做一个凶手画像吧。」白烨说。
「昂?」
「根据现在的线索,大致推测一下,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回忆起了到现在的几起命案。
1997 年,7 月 1 号,凶手第一次偷走我的身体,送走我的母亲,被王俊逸目睹了我的哭泣,之后,去到平行时空,在大雾中,杀害了白烨的爸爸。
2008 年,8 月 8 号,老楼发生爆炸,整栋楼的所有人全都命丧于此。而我从此进入循环,遇到了平行时空的白烨;
这之后的循环日里,我多次跑路,但每一次,都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循环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现在推测来看,应该是身体被偷,被凶手「自杀」;
三十来个循环日后,我在白烨的建议下,取下了玉坠,准备离开循环。当晚支开了邻居们,以免他们被爆炸波及。但那天晚上,我骇然发现邻居们的所在地接二连三爆炸,网吧,亲戚家……我只得重新回到循环;
五十来个循环日后,我和白烨得出了关键结论:「97 凶案的元凶,就是那个长期偷我身体的人」,而当天,凶手立刻偷窃我身体作案,在我的时空,杀害了白烨父母,并留下了大量线索,以及杀人预告……
「残忍,不折手段,善于隐藏自己……」
「有可能是女性。」我愣了愣,说。
「什么?」
「用指甲油写字,谎称自己怀孕,笑起来很甜……这些都像是女性的特征。」
「女性么……还有什么?」
「对我时空里的白烨了如指掌,是我时空里的人,甚至是我们的同龄人……但这个是她主动暴露给我们的,这些线索给人的感觉很刻意……」
我想了想,说,「只有这些了……」
白烨摇了摇头,「不够,还远远不够。」
这时,病床上传来了虚弱的咳嗽声。
病床上的「白烨」,捂着渗血的腹部,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的……承诺呢?」
6
他攥紧了手中的剪刀。
白烨转过了头。
「你的承诺,你自己决定吧。我们早点回循环也安全一些。」
我在病床边蹲下,取出了兜里的那支氰化钾。说实话,真要让他给我脖子来一下,我也害怕,不如先给自己一针算了。
但我抬起头,病床上,「白烨」和我对上了视线。
他双眼血丝通红,我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翻身,跌倒在了地上。而那一瞬间,他用全身的力气,伸手从我口袋里拽出了玉坠!
他将玉坠牢牢攥在手里,惨笑地看着我。
「来啊……兑现你的承诺啊……」
他仍然记得,凶手和他说过的话!
他要的,是我的彻底死亡!
7
他另一只手努力地挥舞着剪刀,却已无力再够着我的身体。
他怒吼了起来,「来啊!让我杀了你啊!」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我,我还不想死。可是,可是……
脚步声,是白烨走了过来。
白烨弯下腰,拿走了他手里的剪刀,而后打开他手心,取出了玉坠,丢回给我。
「骗子……骗子……」
「白烨」惨笑着。
白烨将他扶回床上,「是我不允许她死,要怪,就怪我吧。」
而他仍旧咒骂着,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咒骂我们两个人。
我沉默着,将玉坠重新在脖子上系上。
白烨打开了书包,取出了那两台警用步话机,调到了公用频道,听了一会。那边乱哄哄的,还在忙着现场取证。
「小小,你先出去吧。」白烨背对着我,「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他。」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让我太难堪。
我想了想,犹豫了一下。
「凶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今天晚上,她会杀了你。」
「所以?」
「我回老楼看看吧,看看今晚还有没有爆炸。还有,陈小齐有点符合特征,我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我没有说破。我始终还是恐惧着,凶手今晚再次偷窃我的身体,对白烨下手……离白烨远一些,对他更安全。
白烨默许了。
他将两台步话机,调到了一个民用的频段。测试了一下,可以正常通话,而后丢了一台给我。
「注意安全,小心警察。」他晃了晃手里的步话机,「保持联络。」
8
我戴上口罩,正准备出门,白烨突然在病房里又叫了我一下。
「对了,小小,我们需要一个生词。」
「什么?」
「暗号的意思,但是说暗号就太明显了。」
「我没听懂……」
「防止那个凶手再次偷你身体。我们需要一个生词,只有你和我知道的生词。如果你说不上来,就说明凶手正在你体内。」
白烨看着我,「你想一个吧。」
「额……」
有些尴尬,我竟一时就是想不到合适的词,面条?包子?芋头油饼?……这只能说明我晚上没吃饱,这可真是又土又好猜。
「算了。」白烨看出了我的窘迫,「暂时先用,对岸,这个词吧。」
「对岸。」我复述了一遍。
白烨点了点头。
他回过头,瞥了眼病床上的另一个自己,低语着,「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么?」
他发现我还困惑地停留在原地,朝我笑了笑,「没什么,偶然看到的电影台词,觉得很喜欢。」
「去吧,别忘记了,也别告诉任何人。」他最后叮嘱我,「如果你答不上来,就是凶手。没有解释的余地,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紧了紧脸上的口罩,走了。
9
我压低了脑袋,匆匆走出了医院大门。
同一时间,步话机里,响起了白噪音。
步话机传来白烨的声音。
「收到回复。」
我低下头,沿着街道的阴影行走着。按下通话键,应了一声。
我低下头,沿着街道的阴影行走着。按下通话键,低声回应。
「我在。」
「出去后,有发现什么异常么?」
「没有,我这才出来几分钟的。」
「总之……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握着步话机,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担心我么?
我心头一暖,「知道了……」可突然之间,步话机内,传来了一阵杂音,十分刺耳。
我拿远步话机,皱着眉毛,怎么回事?坏了么?
拍打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却始终不见它消停。甚至是关上重新打开,仍旧是那刺耳尖锐的杂音。
已经有路人投来了疑惑的目光,我咬了咬牙,只能无奈地关上了。
10
我行走在夜色下的清流县。
已经快到十一点了。沿街的小卖部里,全都是奥运会开幕式的声音,还不时有居民的掌声传来。
远处,龙津河流经的方向,能看到闪烁的警灯。
那应该是我时空里,白烨父母尸体的打捞现场。
我的心底不知为何,有些不安,脑海里,再次闪过了那行字。
「你无法阻止历史被改写。」
谁的历史,我们的历史么?
我打开了步话机,然而还是一片刺耳的噪音。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可是如果回去找白烨,我呆在他身边,他又会很危险。
我犹豫地停在了原地。
这时,一群少年沉默无言地从我身边走过。
我愣住了。
11
那些少年的手上,都拿着钢棍和家伙。
为首的,是王俊逸的弟弟,王成成。他那胖乎乎的身材,和手里的钢管怎么看怎么不搭。
他要干什么?
我叫了他两声,他回过头来,见是我,狠狠瞪了我一眼,「你要是敢跟过来,我就把你交给警察。」
他带着那帮人走远了。
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我看着他那股见谁砍谁的气势,咬了咬牙,偷偷跟在了后面。
1
我偷偷跟在后面,他们一路来到了公园,夜深人静,几乎没有什么人,一片静谧。
有一个男生,像是他的朋友,带着一个女生来到了他身边。
那男生一把把那女生推了过去,而那女生害怕地躲闪着,却被王成成一把拽住,愤怒地质问着她什么。
我仔细看去,那女生的身影,分明是陈小齐!
王成成突然上手,掐住了陈小齐的脖子,用一台手机怼着她的耳朵。逼迫她讲电话。
我靠,这小子要干嘛啊?!!
我急匆匆冲了上去,一把推开了王成成,把陈小齐护在怀里,怒视着他们。
「王成成你要干什么?!」
陈小齐抱着我的肩膀,呜呜哭了起来。
「你怎么不问问她爸干了什么?」王成成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反问我。
我一愣。
「我爸什么都没做……」陈小齐哭泣着说。
「撒谎!」
「等等等等,到底咋回事?」
王成成瞥了我一眼,「我哥在你家被人捅伤,他说是入室抢劫,哪个入室抢劫,会挑你家?」
我想了想,居然确实是这个道理,我家都穷成这样了,别人被我家抢劫听起来还可信点。
「我哥肯定撒谎了——那他为什么要包庇别人?肯定是熟人!我想来想去,我们这栋楼出这种事,获利最大的只有陈叔!大家人心惶惶,他好催我们把楼卖了!」
他转过头,盯着陈小齐,「你爸听见你的声音,肯定会来的。今天晚上老子弄死他。」
我瞠目结舌。
王俊逸你弟弟这什么白痴脑回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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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哪找这些人来的?」
「我兄弟伙。你有意见?!」
「哈?!」
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整日在家打电动,话说不上三句的小胖子,居然还有黑恶势力的倾向。这小子都是怎么混的啊?!
「你哥在哪?」
「他出院回家了。」
「他知道你要干这种事么?」
「他是他,我是我。」
「陈小齐是我们发小啊!你怎么可以……」
「那她爸捅我哥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们是发小?!」
猪脑子!这都什么猪脑子啊!
「你白痴啊!」我十分崩溃,「根本就不是她爸干的好吧?你哥被捅的时候我也在啊!」
「好啊——」他拉长了声音,「连你也包庇他是吧?」
我特么……我差点被气噎住,一把抢过了他的手机,要给王俊逸打电话,但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陈叔的大喊。
「小齐!」
我绝望地捂住了脸,糟了。
3
王成成的那帮子兄弟,叫骂着冲了上去,连踢带打,很快把陈叔赶了过来。
陈小齐立刻扑上去,抱住了爸爸。那些少年们本来要动手,见小姑娘用身体挡着,犹豫了。
我拼命地拉住王成成。
「放手!再不放连你一起打!」
这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和王成成一起回过头,王成成「嘭!」一声,被来人一脚踢了出去。
是王俊逸。
他手上打着绷带,怒视着王成成。
「你疯了么?!」
王成成也怒了,大骂起来,「你就永远这么怂吧!永远都要我帮你出头!」
「我从来就没说过要你帮我!」王俊逸指着王成成,冷冰冰地说,「你真想动他们,那就先打我。」
「打啊!?」王俊逸吼了一声。
王成成懊恼地转过了头。
王俊逸经过我身边,悄声说,「赶紧走,趁附近没人。我会让我弟弟闭嘴。」
说着,他拍了拍我的胳膊。
我反应过来,他们兄弟俩,应该都看到了通缉新闻。
我后退了几步,不放心,又回头看去,王俊逸已经扶起了陈叔。安抚着。
我松了口气。
4
「王俊逸,王成成。」
陈叔的眼镜被打坏了,看起来很狼狈,脸上的怒意却不减半点。
「再敢碰小齐,我和你们拼命。」
「你再多嘴试试?」王成成怒骂。
陈叔惨笑起来,「还真是婊子生的东西。」
我愣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面墙。
王成成站了起来,手臂因为愤怒而不断颤抖着。
「你说什么?」
「你俩还不知道啊?你们的妈妈,靠仙人跳挣钱养你们!你们吃的饭,都是你妈用嫖资买的!」
王俊逸错愕地呆愣在了那里。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王成成抄起了钢管,用力地砸在了陈叔的脑袋上!
空气中,嗡嗡作响。
陈叔「噗通」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陈小齐跪在地上,摇晃着爸爸的身体,却没有回应。
陈小齐嚎啕大哭了起来。
5
王俊逸冲了上去,揪住他弟弟的衣领,近乎咆哮,「滚!赶紧滚!——」
他终究还是想让弟弟快点逃。
王成成从盛怒中回过神来,后怕地丢下了钢管,和那群少年们一哄而散地跑了。
我冲上去,探了探陈叔的鼻息,还有微弱的气息。
来不及多想,我和王俊逸搀扶起了陈叔,陈小齐哭泣地跟在我们身后.
「去医院,来得及,还来得及的!」
6
抵达医院的时候,已经能听见远处的警笛声,往这个方向过来。
警察,要来这个医院了!
候诊厅里,我把陈叔交给了王俊逸和陈小齐。
擦了擦身上的血迹,都是陈叔的,擦不掉,反而看起来有些吓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紧了紧脸上的口罩,往三楼赶。该死的步话机,居然这个时候掉链子。我得赶紧找到白烨,催促他和我一起回循环!
我推开那间病房,我时空里的「白烨」,已经在病床上昏睡了过去。而平行时空的白烨,正站在窗边,观望着远方。
他转过头。
「白烨,我们得赶紧走……」
可他的视线,却是落在了我身上的血迹上。
目光里,顿生警惕。
我反应了过来,「生词,我们的生词,是对岸。」
暗自庆幸,幸好白烨想到了这一招。不然我这一身的血,怎么都显得可疑。
我刚要走上去,白烨却示意我留在原地。
「白烨……怎么了?」
「如果你是小小,你应该不知道生词这件事才对。」他盯着我,说。
我怔住了。
仇恨,渐渐爬上了他的双眼。
「你真的,很擅长伪装啊……偷身人。」
「白烨,你在说什么啊,是我啊……」
「别装了,你今天用她身体杀了人之后,根本没离开过,一直在操控她的身体。你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吧?我为了开启循环自杀,而你趁机夺走小鱼……这个杀死我的唯一时机。」
为什么,他会这样想……
「多可惜啊。」他冷笑着,「你离开了医院之后,小小就夺回了身体,在步话机里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该怪你手艺不精么?」
步话机,对话……
「步话机不是坏了么……怎么会……」
我颤抖着。
和白烨说话的人,是谁?!
她又对他做了什么样的蛊惑?!
「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于小小才会知道的秘密。」
……
忽然之间,我睁大了眼睛,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模仿我的声音。
平行时空的,于巧巧。
7
白烨玩味地看着我。
我手脚冰冷,如坠冰窖。
「她告诉你的秘密,是什么……」
「数字。」他说,「于小小去我家那天,在墙上看到的数字。这个数字,只有于小小才知道。」
我记得的!
那天他昏迷,我送他回了家。我们被迫亲了吻。墙上,是他刻下的循环天数。
「1847……」
「那是你循环的第 1847 天!」
我祈求地看着白烨,我不会记错的!
然而白烨的眼神,却只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错了。」他说,「你,猜错了。」
为什么……
为什么……
我站在那里,脑中嗡嗡作响。
那是什么时候?
客厅里点燃了香,卧室里,我们对上了嘴唇。
墙上的数字,1847,我看过很多遍。
原来,那是一个被篡改过的数字么……
不论制定什么样的生词,不论我说怎样的话,何种的证明……最后,我都只会以真凶的身份狼狈收场。
我早就输了,在这场对局,还没开始之前。
8
警笛声,离医院越来越近了。
「自己把玉坠交出来吧,不要逼我动手。」他这样说。
他的手臂微微弯曲,身体俯下了一个角度,是随时会对我扑过来的姿态。
「白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流下了眼泪,「是我啊。是于小小。」
「玉坠!」
我无力地摇着头,「于巧巧,她,她很可能屏蔽了通信频道,冒充了我的声音……她就是想让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楼下,警车急停。
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往楼上赶。
我哭泣着,在这个绝望的时刻,我竟终于串起了所有事情。
今天下午,她杀害「白烨」的父母,主动暴露那些线索,就是为了误导。误导我们,偷我身体的凶手,是我时空里的人。
她用两条人命的代价,彻底洗干净了自己的嫌疑!
我越是指证她,在白烨眼里,我就越是凶手!
墙上的时钟,走向了十一点四十。
警察们正在上楼。很快,他们将发现这里的异样。
已经,太迟了。
我们终于走到了她要的局面。
为了抓住我这个「凶手」,白烨不会轻易离开的。
在这个晚上,我们都将错过循环。
我被判处死刑,白烨滞留我的时空。
97 年大雾里的冤魂,再也没有人能查下去。
这场游戏,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输了。
你无法阻止历史被改写……
她提前算好了所有事情,对么?
9
外面的走廊,传来了警察们的声音。
「老徐!老徐!」
「白烨,你快走吧,求你了。」我祈求着。
「我有的是办法带你走。」
仇恨已经懵逼了他的理智。这不是冒险,这是在送死。
「去病房看看!」警察的声音。
白烨朝我冲了过来。
我流着泪,张开了双臂。
膝盖击中了我的腹部,脖子上的玉坠,也被一并拽了下来。
我的身体疼痛到麻木,却还是收回双手,紧紧抱住了白烨。
他一愣。
我的那支氰化钾,注射进了白烨的后腰。
白烨,对不起……至少,让我保住你的循环吧。
氰化钾全部打入,他身体摇晃了一下。
他不甘心地抓着我,却还是渐渐失去了力气。
「……这就是你留下那句,会杀了我的意思么……」
他最后留给我的,是憎恨的眼神。
「错了,全都错了……」我苦笑着,已经满是泪水。
我松开手,他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气息。我的玉坠,也从他手中摔了出去。
很快,他一个人的时间洪流出现了。
短短几秒的光线流动,他消失了。
他回到了他的循环。
10
警察破门而入。
我扑到地上,紧紧握住了我的玉坠。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警察们牢牢地按住了我,动弹不得。
质问声,叫骂声,空气里嗡嗡作响。
最终,清脆的「啪嗒」一声,手铐上锁。
我被几个警察带着,带出了病房。
我已经,没有氰化钾了。
他们,不会给我自杀的机会的。
11
大队的警察押着我,往楼下走。楼梯的下方,有几个警察接应。
「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抓她?!」王俊逸的声音。
我抬起头,王俊逸被几个警察拦着,一脸焦急。
「放她走!」
王俊逸推搡起了警察,现场顿时混乱了起来。
押着我的一个警察,分了神。
我注意到了他别在腰上的那把枪。
12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挣脱他们的手,朝那个警察扑去,跌倒在地上,但手中已经抽出了他腰上的那把枪。
来得及的!给自己一枪,我还可以回到循环!
可是清脆作响的声音,让我彻底绝望了。
因为夺枪的动作太大,手中的玉坠跌了出去,滚下了楼梯。
「枪!她拿了我的枪!」
「把枪放下!」
我蹒跚地站了起来,枪口对准了警察们,他们后退了几步,但楼梯下的警察,也已经举枪对准了我。
我忍不住苦笑。
没有意义了。
我想把枪放下,但就在这时,我的那台步话机里,响起了白噪音。
「小小。」
我一愣。
「再见呀。」
是于巧巧的声音。
又像是一声叹息。
「怦」!一声枪响,从步话机里传来。
是于巧巧偷了老陈的枪,在步话机那头开了枪么?不过,不重要了。楼梯下的警察,以为是我开了枪,条件反射地还击了。
扳机扣动,高速的子弹,穿透了我的胸膛。
我被子弹掀翻,摔在地上,喘不上气,口腔里,满满都是血腥的味道。
嘀嗒,嘀嗒。
某处的时钟,正在一点一点地走向明天。
这次,我真的,要死了么……
体温和血一起从我的胸口流走,我直愣愣地看着玉坠滚落,落在了王俊逸的脚边。
我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想去触碰那遥远的玉坠。可是眼前渐渐黑了下去,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样,或许也好吧。留着那个玉坠吧王俊逸,以后,在你危险的时候,还能救你一次。
不要再像我这样,输掉所有了。
1
「爸,你有看到我的玉坠么?」
「没有,你再找找?」
「都找过了。」
「妈的,不会是那俩要债的拿走了吧?!」
我翻找着房间的抽屉,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窗外,蝉鸣喧天。
这是 2008 年的 8 月 8 号,入夏以后,我爸为了躲债,跑路了一段时间。但没想到,今天早上让要债的堵回了家里。
他们在我家砸了些东西,拿走了我大学学费的存折。撂下一句,「记住了,我们知道你女儿在哪!」骂骂咧咧地走了。
「十五万,怎么还啊。」
「再干一票吧。」我爸叹了口气,这样说。
2
我敲开了王阿姨家的门,是王俊逸给我开的门。
有点意外,他家来了个陌生人。戴着口罩,背着书包,瘦瘦高高的,坐在沙发上。
「这位是?」
「啊,一个朋友。」
我狐疑地瞥了那个人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小小?」王阿姨从厨房走了出来。
「王阿姨,我爸说找你有事。」
3
稀松平常的夏日。
我和我爸,还有王阿姨,抱着一床被子,躲在酒店客房的阳台下,大气不敢出。
头上,是警察们纷乱的脚步声。
妈的!仙人跳失败了,这谁能想到,好容易吊到的肥羊,居然是警察扮的!
还好我爸反应快,趁警察赶来之前,在阳台上铺了床被子,我们冒险爬了下来。不然今天我们可就栽在这了!
4
小巷子里,我们气喘吁吁的。
王阿姨点起了一根烟,意识到我还在,掐灭了。
「应该是让人给点了。」她平静地说,好像在评价别人的事情,「老于,你得罪人了。」
我苦笑,这些年,我家,得罪的人可真是不少。
这个时候,我突然留意到,巷子外,有轻微的脚步声。
我们对视了一眼,都闭上了嘴。我偷偷探出头去,是他,那个戴口罩的男生。背着书包,从巷子附近经过。
我皱着眉毛,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他到底什么人啊?我怎么,就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5
夏夜的河风,总是很凉爽。
陈叔做东,请我们吃烧烤。宴席还没开始,陈叔还在店里搬酒。我喝了几口凉茶垫肚子。
不经意间,看到王俊逸走了过来。
「小小。」他挠了挠脑袋,「跟我来一下?」
「干屁啊。」我白了他一眼,「什么事说呗。」
「你来一下嘛。」
「才不要。」
他叹了口气,「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他这一脸严肃,换来的是我爸的撺掇,「俊逸啊,有的秘密,最好你们等上了大学再说。」
大家哄堂大笑,王阿姨瞪了王俊逸一眼。我也瞪了我爸一眼。
我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王俊逸走了。
6
「说吧,到底什么秘密啊?」
王俊逸带着我,去了楼道里。但他沉默了一会,说的,却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和你说过的嘛,如果可以的话,你来找我帮忙。」
「什么啊?」我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也是,你当然忘记了。」他笑了一下。
「你再这样神神叨叨的我走了啊。」
他拉住了我,严肃地看着我。
「小小,你知道么?今天是你的第五十个 8 月 8 号。第五十个,循环日。」
「什么?」我一脸茫然。
他到底在说什么……
「没关系的,你会明白的。等我把循环还给你之后。你都会明白的。」
他顿了顿,说,「小小,你现在,在我的循环里。」
7
远处的烧烤摊上,传来了大人们的争吵声。
我失去了兴趣,转身想要回去。可这时,楼梯上,走下来了一个男生。
是戴口罩那小子。
「小小……」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他认识我?
他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
我愣在了那里。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我似乎,真的在哪里见过他。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闷闷的,感觉,很难过。
就像,曾经输掉过一切那样的难受。
「你是谁?」
我愣愣地问他。
他朝我笑了笑。
「白烨。平行时空的白烨。」
8
他在台阶上坐下,而王俊逸站在我身边,不紧不慢地讲述着。
「小小,第三十七个循环日,那个晚上,你在医院里,被开枪射杀。」
「那天晚上,我捡走了你的玉坠。当然,那个时候我已经彻底崩溃了,我没法接受你的死……直到现在也是。」
「他。」王俊逸指了指台阶上的白烨,「他从平行时空赶了过来。」
「那个时候,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在那最后十分钟,他尽可能快的,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循环的故事。」
我听见台阶上的白烨,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为了救你,我选择了相信那个故事。」
王俊逸低下了眼睛,说着。
「他给我注射了他那支氰化钾。在那一天的最后一秒,我开启了循环。很险,对不对?」
「这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吧,就和你刚进入循环时候一样,我懵了,后来试图去做一些事,闹了一些幺蛾子。」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不懂。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仿佛跨越了时间,在我们三个身上,有过无数往事。
可我却被彻底隔绝在了那些往事之外。能触碰的,只有虚无的微风。
我不断擦着眼睛,却止不住这涌出的眼泪。
我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一些,我不应该忘记的事情。
「我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了。」
王俊逸走了上来,抱了抱我。
「为什么,我就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哭泣着。
王俊逸松开了我,在他的指引下,我泪眼朦胧地看到,我的玉坠,被重新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玉坠,怎么会……」
「本来还想继续循环的。但是,是时候把它还给你了。」
「小小。」王俊逸看着我,说,「虽然我不想忘记所有事情,但是,循环的名额,只有一个。」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难过更多了一层。
「不要。不要……」
王俊逸笑了笑。
「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玉坠还你之后,你的记忆还会不会回来……就,当作我的请求吧,如果你的记忆都回来了。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小小,你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摇着头,拉住了他的手,哭泣地祈求他,「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这是王俊逸和我的告别。
他为什么要告别,他又要去哪里?
「嘭!」
夜空中,烟花绽放的声响。
附近的人家里,传来了奥运会开幕的声音。
王俊逸尴尬地笑了笑,「有件事,早就想告诉你了。反正我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了,也就不怕尴尬了……所以……」
我流着泪。脖子上,传来了轻微的刺痛。
是那个叫白烨的男生,来到了我的身后,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
「于小小,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王俊逸笑了笑,说。
烟花在这座小镇的上空,盛大地绽放着。
我胸腔里弥漫着巨大的悲伤,渐渐失去了意识。
1
王俊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是我在 2008 年的今天,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那一年我们玩 QQ 空间,一个好友列表里,满屏都是火星文。
只有他不一样,他叫:「DNF 福建一金币商—王氏财团 CEO」。
在一众非主流文化里,堪称闪闪发光的憨批。
我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他妈妈的秘密。那个仙人跳的秘密。
他试图做游戏商人,提前挣钱,补贴一下家用。生意好的时候,也确实挣了不少。
不过后来,因为被盗号,一仓库的梵风衣被清空,在他「这他妈谁干的?!」的振臂疾呼中,王氏集团正式宣告破产。
一个浑身烟火气的,傻小子。
清晨,蝉鸣,鸟叫。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客厅里,两个要债的,正在打我爸。
我下了床,径直来到隔壁,敲开了王俊逸的门。
他打着哈切,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站在门口,迷迷瞪瞪的,「有事啊于大姐?……你家这什么动静?」
我终于想起了一切,代价是他忘记了所有。
我用力地抱住了他。
他在那里懵逼了大半晌,「干啥玩意,你要借钱啊?」
我紧紧地抱着他。
「王俊逸你就是个白痴!大白痴!!」
「哈!?」
2
我回到了循环。生活像从未有任何改变一样。
收拾着狼藉的客厅,和我爸,还有王阿姨,出门仙人跳。
在我们被警察撵着,从阳台上往下翻的时候。我瞥见白烨站在远处,远远地观望着我。
我知道,他不确定,我的记忆恢复了没有。他想观察。
我冷笑着。
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3
下午的风,总是令人昏昏沉沉。
白烨到底还是找了上来,借口找我有事,带着我来到了废弃的游乐园。
那些残破的游乐设施,在地面上投射出巨大的倒影。
我们站在倒影之下。
「带我来这里,有什么事么?」我这样问。
白烨沉默了许久。
「你还记得我么?」
「白烨,平行时空的白烨。」
他脸上一喜,但我紧跟着反问,「不是昨天你告诉我的么?」
「小小,你的记忆……」
「什么记忆?昨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以前我们认识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抬起头,问他。
他久久没有说话,终于,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放心吧。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他转过身,默默地走了。
我大声叫住了他。
「回来!」
他茫然地回过头,折返回来,我上去,狠狠地捏住了他的耳朵。
「你那天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还把我发小牵扯进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吃痛,连连告饶。
「你的记忆回来了?……诶疼疼疼!」
「拿回循环后,就全都想起来了……但是和你有关系么?!有关系么?!」
终于,我松开了手,用力地瞪着他。
「我讨厌你。」
「……我知道。」
「循环结束以后,平行时空的通道就会关闭。对吧?」
他沉默了半晌。
「是的。」
「早点抓到于巧巧,早点结束吧。这个平行时空,没劲透了。」
3
「于巧巧的事情,我们先放在一边……」
我听到这话,顿时再一次怒上心头,差点当场转身就要走。
白烨急忙拉住了我。
我恶狠狠瞪他,「怎么?又要问我数字是什么吗?1847,我就记得这个,你问一万遍还是这个!」
「这件事情说起来很复杂……」
「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的。你离开的十三个循环日,发生了很多事,而且,王俊逸有话让我带给你。」
我一愣。慢慢安静了下来。
太阳缓缓下落,移动着巨大的影子。我和白烨坐在游乐园的废墟上,我听他讲起了我离开的十三个「循环日」。
以及,一切的真相。
4
警笛大作,深夜。医院。
墙上的时钟,停在十一点五十分。
王俊逸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女孩逐渐冰冷的尸体。
有警察冲了上去,确认女孩的死活,还有警察在惊呼,「她刚才没开枪!!」。
王俊逸颤抖地想走上去,身后,一个戴口罩的男生冲了进来,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那是回到循环后,从平行时空赶来的白烨。
白烨没有说话,立刻弯腰捡起了我的玉坠,奋力拉着不断挣扎的王俊逸,离开了那里。
5
那并不是一个好受的过程。
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在一个隐蔽的巷子里,那个玉坠被交到了王俊逸手上。
「在时间面前,生与死都不是终点。」
白烨的语速飞快。
「你还有机会救她。戴上这个玉坠,在晚上十二点之前死亡,就能回到今天早上。让一切都清零重来。」
「这样,于小小的生命也会重新开始。」
「这就是于小小的秘密,她已经利用这个玉坠,循环了三十七次。这是我们救她的唯一办法,由你来开启循环,由你来复活她……」
王俊逸仍然面容呆滞着,白烨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眼前的王俊逸,反倒更像是,因为目睹了发小的死,而彻底傻了。
白烨叹了口气。
就算王俊逸没听懂,也不重要了。直接杀了他,重新开启循环,也还来得及。以后,再和他慢慢解释好了。
「我愿意。」
白烨愣了愣。
「大不了,我和于小小一起死。」
王俊逸低着头,说。
在那最后一分钟,秒针跳动。
王俊逸俯首,戴上了我的玉坠。
针剂注入。
秒针停下了前进,警灯凝固了闪烁。
时间的洪流,急速倒退。
6
清晨笼罩着这个清流县,大街小巷,都在预告着今晚的奥运会开幕。
「成功了……」
白烨心头狂喜,却是拖着受伤的身体,走出了那个巷子。
时间还是太紧了。
时间洪流出现的时候,他根本没来得及找到掩体,被高速倒退的物体擦到了身体,摔了个遍体鳞伤。
他本想去找王俊逸,尽快让他把循环还给我。但伤势过重,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7
与此同时,老楼里,一个叫王俊逸的男生躺在床上,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
「靠杯哦,这噩梦做的……」
王俊逸突然一个激灵——他摸到了他脖子上的玉坠!
他几乎是原地起蹦,连滚带爬的冲出了门!
7
「于小小小小小小小小——」
我的好邻居王俊逸,哐哐敲大门。
没人回应。
当然,那个时间,那两个要债的正在我家里。
两个混混眼神能吃人,瞪着我和我爸,明摆着逼我们别出声。而我和我爸乖乖闭着嘴,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许久,门外的动静消失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头继续,要债的要债,被要债的被要债。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连串巨响!赶一串春节鞭炮了!
王俊逸这个白痴,上脚踹门了!
「有人吗!开门啊!于小小你还活着吗?!还活着给句话啊!」
两个混混忍无可忍,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王俊逸已经从他家里搬了条椅子过来,高举着正准备砸门而入。
电光火石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黄毛一脸懵逼,「兄弟……这家人也欠你钱了么?」
「啥玩意?……不是你谁啊!?」王俊逸拎紧了椅子。
8
水声。
有人在洗着什么东西。
白烨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这像是于小小的家里,但是有些区别。装修,明显温馨了很多。
小熊图案的床单,玻璃材质的电脑桌,刷过多层腻子的干净白墙。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气。
白烨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过了。
房间里,有一个女生的身影,正在洗着带血的毛巾。那是擦拭过他伤口的毛巾。
「小小……」
白烨刚从昏迷中醒来,意识还有些模糊,挠了挠头发。
「我昏迷了多久。王俊逸把循环还给你了么……」
「是我。这是我的房间。」
于巧巧的声音。
白烨顿时清醒了过来,怔在了那里。
于巧巧回过头,笑盈盈望着他。
「我好歹也救了你,没必要这样看着我吧?我的,白烨。」
9
我的家里。
那两个要债的混混已经走了。
他们和王俊逸在门口对峙了一会。后来王俊逸恶向胆边生,把他的弟弟喊了出来。几乎没有什么废话,在王成成掰断了一条椅子腿后,两个混混撂下几句狠话,悻悻地走了。
王俊逸连推带送,把弟弟请回了家。
我和我爸收拾着狼藉的客厅。
「小小小小小小。」
我一抬头,王俊逸又回来了。
「干嘛?……你把声带捋直了再和我说话。」
他没有说话,踌躇着走上来,在我地注视下,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
「疼吗?」他问,然后又加大了一点力气,「这样呢,疼不疼?」
我反手拧住了他的胳膊,于是他立刻嗷嗷叫了起来,「疼疼疼,是真的疼!」
我松开他,他后退了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
「居然是真的……」
「你大早上发什么神经啊?」
「诶?你不记得了么?」王俊逸错愕地说着,连比带划,「昨晚你中了一枪,哇,那叫一个死透透的。然后,然后有个男地说我可以救你,再然后……」
我和我爸对视了一眼。
「爸,他真的是王阿姨的儿子么?」
「……看这个智商确实像垃圾桶捡的。」
10
我和我爸,想办法出去搞钱去了。
王俊逸在家里疯狂地踱步。
他已经完全懵了。
他和我再三确认过了,我就是不记得自己死过一回这事。
我记得的昨晚,分明是和他出去打游戏,刷了会《地下城与猛士》,回来睡了一觉,醒来就是现在了。
「可那不是前天的事么……」王俊逸喃喃自语。
直到,王俊逸看到电视上的日期,仍然停留在 8 月 8 号……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个戴口罩的男生,嘴里的那个词。
「循环。」
他扶着脑袋,愣愣地坐在了沙发上。
他首先觉得他需要静一静。
王成成刷着牙,经过了客厅,瞥了他一眼。
「你干什么呢?」
「我怀疑……我好像有超能力了。」王俊逸从脖子上翻出玉坠,盯着它喃喃。
「……你这智力水平真的很适合再复读两年。」王成成一嘴泡沫的感叹。
11
于巧巧的房间里,白烨把手伸进口袋。却空空如也。
「啊,你在找这个么?」
于巧巧拿起了手里的塑料小盒,那支氰化钾已经空了。
「你忘了,你注射给王俊逸了。」
白烨支撑着自己,勉强坐了起来。他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梳理着那藏在暗处的无数线条。
那些线条,正在隐隐指向一个黑暗的秘密。
一个,被于巧巧隐瞒了五年的秘密。
「于巧巧,我怎么会在你的房间。」
「我去了小小的时空,把你带了回来。看你受了伤,帮你处理了伤口。」
白烨的呼吸一滞。
「你怎么会知道平行时空?!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平行时空的通道,就是我打开的呀。」
窒息感。那庞大的信息量,压住了白烨的咽喉。
他想呕吐。
于巧巧,贴心地拿来了一个垃圾桶,坐在白烨身边,又伸出手,拨了一下他凌乱的头发。
白烨一把拍开了她的手。
「别这样对我嘛。」她甜甜地笑着,「三年前,是我把你从鬼神变成了人,忘了么。」
「为什么你会记得?为什么?!」白烨近乎咆哮,似乎那并不是他愿意相信的事情,「你明明在我的循环里……」
「是,我在你的循环里。不过呀……」
于巧巧弯下腰,收起了裤脚,在她的足腕上,白烨清清楚楚地看到,细绳环绕着一枚玉坠。
小鱼玉坠。
一些早该被注意到的细节,翻涌而来,在这炎热的夏天,白烨从未见过于巧巧穿裙子,反而,是一条牛仔裤。
于巧巧放下裤脚,重新遮盖住了足腕。
「当然,我在你的循环里,我没有能力去主导循环。不过因为它,我的记忆不会被清零——你知道扮演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整整五年,是有多痛苦么?」
白烨浑身止不住颤抖着。
「于巧巧,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
于巧巧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最终,却只说了一个词。
「对岸。」
有如平地惊雷。
「什么?!」
「生词是「对岸」,昨晚在步话机里,我们确认了很多遍,不是么?」
白烨彻底愣在了那里,有关昨晚的回忆,全都涌现了出来。
那个晚上,在那间病房里,于小小绝望的神情。
「白烨……」于小小哭泣着,「是我啊,于小小。」
「于巧巧,她,她很可能屏蔽了通信频道,冒充了我的声音……她就是想让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于小小流着泪,对他说。
还有在那最后的时刻,于小小被子弹穿透胸口,倒在血泊之中。
悄无声息。
白烨再也控制不住,他抓过垃圾桶,干呕了起来。
12
白烨擦了擦嘴角。
于巧巧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白烨拍开了她,靠在床头,苦笑起来。
「97 年杀害我父亲的人,也是你吧?」
「嗯。」
「偷走于小小身体的人,也是你……」
「不。当时在大雾里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白烨愣了愣。
「我和于小小的 DNA,本来就是相似的。」
「三年前,是我给了你 DNA 比对的方法,提前为你准备一根别人的头发,也不难。」
不知不觉中,白烨已经攥紧了拳头。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于巧巧点了点头,目光前所未有的真诚,「杀害你父亲,制造爆炸,在于小小时空,杀害那个白烨的父母。全部都是我。亲手。」
白烨已经没有耐性再听下去了,他起身扑了上去,将于巧巧一把压在了身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可是回过神来,他低下头,一把尖锐的小刀,已经抵住了自己的腹部。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于巧巧就那么抵着他,两个人慢慢地重新坐起。
「白烨,我用刀杀过很多人,我是知道怎么用刀的。」
她附在白烨耳边,亲昵地说着,「在女孩子和你说秘密的时候,不要打断她。」
13
「王俊逸你在干什么?」
王俊逸的家里,王成成看见王俊逸正在翻箱倒柜,狐疑地问。
「准备些东西。」
王俊逸一边说着,翻出了高中课本,练习册,大多都是空白的,又找到一大捆透明胶。
他将那些书本,结结实实绕着自己的腹部和四肢,捆了一圈。
这是他从港片里看来的,据说香港的黑帮,都靠这招挡警察的子弹。虽然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发生枪击,但是保险起见……
他这么想着,又在肚子上加了一本巨特么厚的《五三》。顿时踏实了不少,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啊。
「王成成,我出去一趟,你看家啊。」王俊逸重新套上衣服,说。
「不是,你到底干嘛去?」
「去拯救我的婆娘。」王俊逸紧了紧身上捆着的书本,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改变一切。」
「哦,加油喔,那你还回来吃午饭吗?」
「你严肃点行不行!……剩菜帮我放冰箱!」
1,
于巧巧的房间里,「为什么……」,白烨这样问。
「什么为什么?」
「你隐藏了这么久,隐藏得这么好,为什么要在今天告诉我。」
「因为,我爱你。」
白烨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在你嘴里,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不,是真的。」
于巧巧的嘴唇几乎靠近白烨的脸,白烨皱着眉,躲闪了一下。
于巧巧无奈地笑了笑。
「我在你的循环里,整整五年。五年,我每一天都在重复,我干的每一件事情都必须和昨天一样。我连表露出痛苦的权力都没有。」
「我唯一能观察的人,只有你,白烨。看着你走向疯狂,因为我回归理性,看着你漫无边际的孤独……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于小小只陪了你一个月,可陪着你整整五年的人,是我。你明白吗?」
「够了。」白烨说,「你让我很恶心。」
于巧巧一愣,脸上闪过了稍纵即逝的悲伤。
她低下头,「白烨,你知道循环的极限么?」
「……一天之内。」
「错了。一天可以循环,一年也可以循环。1997 年到 2008 年,也可以是一个循环。」
「你和于小小,是循环者,一天之内的循环者。」
「而我,是横跨十一年的循环者。」
「循环的极限,是轮回。」
白烨愣了愣。
「白烨,我没有别的筹码了。我会告诉你我的秘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要恨我,我也有我的苦衷。」
「即便,你杀了我的父亲?」白烨冷笑着,反问。
「嗯,即便,我杀了你父亲。」
「你会理解我的,对么?白烨。」
2,
「在开始这个秘密之前,我想先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别人的故事」
白烨沉默着,尖锐的刀口抵着他的腹部,看样子,无论如何,他都得听下去。
「96 年冬天,国内,严打的尾声。」
「那年,抓了很多人。有一个路霸,因为提前得到了消息,逃了。」
「与此同时,有一个制药厂的主任,下乡镇谈医药合同。事情办得很顺利,那个主任,连夜开车回家。」
「沿途,他下车解手的时候,偶然看见了那个在逃的路霸。」
「当时他只当是过路的旅人,可是回到县城后,看到了通缉令。他没多想,报了警,报告了那个路霸逃亡的方向。」
「很快,那名路霸落网了。」
「他天然的正义感,出庭指证。由于赶在了严打的末期,那个路霸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最终,只判了十年。」
「哦,我忘了说了,那个主任,有爱人,有年幼的女儿,有着幸福的家庭。这件事,只是他们幸福生活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时间一晃而过,来到了 2004 年。」
「那个路霸减刑两年,出狱。」
「但没有人知道,他一直对那个药厂主任怀恨在心。」
「监狱生活,没有磨光他的匪气。他仍然信奉所谓的,你不仁,我不义。」
「2004 年夏天,他找到了当年那个主任。现在的那个主任,在药厂倒闭后,进入了公务员体系,有了优越稳定的工作,温柔贤淑的妻子,亭亭玉立的女儿。」
「而这个路霸,狱中八年,熬死了老娘,熬跑了老婆。」
「他恨。」
「他恨。」
「04 年夏夜,夜深人静,他潜进了那个主任的家里。带着刀。」
「灾难,就在一家三口熟睡时发生了。」
「主任和他的爱人惨死在了梦中。而他们的女儿,被动静惊醒后,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他捂住了嘴。」
「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也遭到了他的凌辱。」
「就这样,那个女孩,永远失去了她的爸爸妈妈。」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但陪着她的,就只有痛苦和孤独了。」
白烨皱了皱眉,「这不是你。你的爸妈都还健在,你也……」
于巧巧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她不是我。」
「这也不是发生在清流的案子……我从没有见过这个案子的报道。」
「不,你错了。这个案子,确实发生在清流。就发生在,我们这个清流。」
白烨眉头紧皱,他不明白,眼前的于巧巧,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女孩,又到底是谁?
「那么,如果那个女孩,想要拯救自己的爸爸妈妈,她该怎么做?」
白烨愣了一下,「除非,她能回到 2004 年。」
「是啊,如果她能够回到 2004 年。可惜,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没有那么完美。往往在奇迹发生的时候,你才明白,那些微不足道的偏差,却是面前无法逾越的高山。」
于巧巧沉吟着,顿了顿。
「好了白烨,她的故事讲完了,我们可以开始这个秘密了。」
于巧巧笑了笑。
「你的,我的,还有于小小的。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秘密。」
3
这一切,都和 1997 年,那场大雾有关。
那一天,你和于小小的身体都被偷,你来不及救下你的爸爸,于小小送走了她的母亲。
但你不知道,在那一天,还有一个小孩的身体被偷走了。
那个人,就是我。
现在在你们心里,最歹毒的于巧巧。
对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偷身体这件事,只在 97 年发生过一次。我们三个,都只在那一天失窃过身体。
后来于小小身体几次被偷,都是我制造的假象,把水搅浑,有利于我办事。
现在看来,我做得还挺成功。对么?
好了白烨,不用那样看着我,我不卖关子了,就让故事,回到最初吧。
4
1997 年,7 月 1 日,燕翔路,大雾。能见度不到两米。
大雾,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白茫茫的雾气散去后,途径燕翔路的行人,发现了一具成年人的尸体,倒在血泊当中。
那是白烨的父亲,后来警方调查,他是去看朋友,途径了燕翔路,进入大雾后,遇害。
老陈那时候还是年轻警员,当时因为这起命案,深夜很迟才下班归来。
沿着龙津河,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听见河滩上,传来了奇怪的动静,像是有谁在用手刨土。
他压低了脚步,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小女孩,还在上小学年纪的女孩。
那个小女孩,刨开了泥土,掩埋了一件带血的雨衣,以及一把,沾了血腥味的刀。
那个女孩,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于巧巧。
5
1997 年的 7 月 1 号,在于巧巧的记忆里,是最恐怖的一天。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在 6 月 30 号睡去,满心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暑假,在日记里,提前写好了要去乡下看外婆的规划。
可是当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 7 月 2 号的凌晨了,夜里十二点半。
「我睡了一整天么?」
那个点,爸爸妈妈都睡着了,于巧巧茫然地从床上爬起,发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很酸痛。
她打开了房间的灯。
一些诡异的异常,都在她眼前晃动着。
自己的鞋子上,有好多尘土,像是今天一天,被穿着去过很多地方。
桌上的日记,不见了。
她打开抽屉,在里面发现了日记。
可那本日记摊开着,最新的那一页,写着。
「于巧巧,我是偷你身体的人。」
「我是十一年后的你。」
这是什么?于巧巧茫然地翻了几页,她不记得自己有写过这样的内容,这是谁的恶作剧么?
她爬下床,想去厨房找点吃的,可是无意间,脚上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那是藏在床底的一件雨衣。
带血的雨衣。
以及一把沾了血腥味的刀。
她被惊吓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6,
客厅里,敲门声。
妈妈揉着眼睛,开了门,是老陈的老婆。
他们在说什么?
老陈的老婆,告诉妈妈,她刚接到老陈的电话,说县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人被刀割断了喉咙。凶手还没抓到,她来提醒邻居们,都小心一点。
妈妈回卧室的时候,经过于巧巧的房间。她驻足了一会,透过门底的缝隙,看到女儿房间没有开灯,于是又走了。
然而妈妈不知道,与此同时,她的女儿正靠在门背后,浑身瑟瑟发抖。
于巧巧的手里,抓着那本日记,借着月光,那上面留下的字句,看得很清晰。
「听到了阿姨在说什么,对么?」
「巧巧,人是你杀的。应该说——你亲手杀的。」
「对不起,我只能回到 97 年。我能做的只有这件事。」
「但你是个好孩子,别让爸爸妈妈知道你犯了这样的错。他们会惩罚你的。」
「杀了人,是要被枪毙的。」
「去把雨衣和刀埋在河边的土里,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年幼的于巧巧咬住了自己的手,在手背上留下了深深的咬痕。
她一直是父母眼里的好孩子,成绩优异,性格乖巧。
她也希望,自己能永远是这样的孩子。
可是,毁了,全都毁了。她杀了人,不仅成为了坏孩子,甚至,会像电视里那样,被警察抓走,穿上白色的囚服,被枪毙,最后,变成一滩乌黑的血迹。
她不想死,她还想做一个好孩子。
7,
那天晚上,她压抑着心里巨大的恐惧,偷偷出了门。在龙津河畔,泥泞的河边,她用双手刨开了泥土,将雨衣和刀埋在了土里。
问题是,1997 年,她才读小学,那么小的孩子,能刨开多深的坑呢?
她记得很多天后,她再度经过那个河滩,有几个小孩,在她埋东西的地点上打闹。
她几乎惊叫出声,赶走那些小孩后,她本想趁没人,再把那些东西挖出来,丢到河里。丢得越远越好。
然而,当她把土刨开,却发现里面的雨衣和刀,全都不见了。
只有翻出的新泥,告诉她,这里,曾经被人埋过东西。
后来,随着她慢慢长大,她也越来越意识到,当初自己杀人,其实留下了太多的线索。
面对警察的盘问的时候,自己的伪装,也谈不上多高明。
可她仍旧活得很好,没有任何暗藏的雷被引爆。
所有可能的嫌疑都被顺利洗清。
就像,有一个人,在暗中保护着她。
她似乎隐隐明白,为什么未来的自己,要催促她去埋藏凶器。
未来的自己,要的就是暴露给某个人看到。换取某个人的庇佑。
在她足够成熟之前,那个人会长期地庇佑着她。
8
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悄悄改变了。
她曾经是个叽叽喳喳,爱跑爱跳的女孩。
在那个晚上之后,她仍然是这副天真活泼的样子。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这只是她的伪装。她没有一天不在恐惧,恐惧有一天,警笛在她家楼下响起,恐惧有一天,自己的双手被戴上手铐。还有爸爸妈妈那失望的眼神,而她回望四周,无处可逃。
「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能得救么?」
况且,老陈这个警察,就住在她家楼下。
于巧巧记得,千禧年的元旦。那天她们一家,都在老陈家做客。
当时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望着天空上烟花绽放,思索着作业上的一道难题。
老陈叼着烟,走了过来。和她寒暄了一会,关心了一下她的成绩,夸奖了她成绩优异。
「巧巧,还记得 97 年的案子么?那年你几岁来着?」
在长时间沉默后,老陈突然冷不丁地问她。
一簇烟花,恰如其分地绽放了,掩盖了她的心跳声。
她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老陈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问题?他是在怀疑我么?!
我该说不记得么?
还是说我的年纪?
我到底该怎么回答?!
一瞬间,慌乱无比的于巧巧反应了过来,老陈正在打量着自己,无论回答什么,都不重要!
老陈只是在观察,她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候的表情变化!
老陈皱了皱眉。是的,他注意到了那一刻,于巧巧反常的慌乱。
与此同时,于巧巧拍了拍自己胸口,「好响的烟花。」
她抬起头,尴尬地朝老陈笑了笑,「陈叔,你刚才问什么?」
老陈却似乎松了口气,他弹了下烟灰,「没事……你阿姨做了元宵。去吃点吧。」
于巧巧背过身,往热闹的厨房走去。
烟花绽放的光景,照亮了他们的身影。
而老陈没有看到,于巧巧背过身的一瞬间,那极为冰冷的眼神。
9
小镇里,漫长的时间,如流水,缓缓流淌着。
时间,来到了 2004 年。
这一年,于巧巧读初二。
距离 97 年的那起凶案,已经过去了七年。那起凶案的余波,正在慢慢淡去。曾经的饭后谈资,早已随着家长里短,被大人们忘在了脑后。
除了,两个人。
少年白烨,少女于巧巧。
彼时的白烨,经常会去找老陈打球,询问案件的进展。但碍于规定,老陈能透露的始终不多。
有天中午,白烨和老陈打完了球,一无所获,没有回家,一个人烦闷地喝着可乐,来到了书店。
他打算找本刑侦类的书看看。《福尔摩斯》,《名侦探柯南》……翻看着,突然汗水滴到了书页上,他急忙擦拭,结果在纸上糊了一片。
正尴尬,边上,有人递来了一包纸巾。
「用我的吧。」
那是一个女生。明亮的眼神,白嫩的皮肤。
白烨愣了愣,「啊……谢谢。」
他用纸巾擦着书页,不过,还是不时有汗滴下,越擦越湿。
「你先擦擦自己嘛。」女生忍不住笑了一下。
「啊,好,好。」
白烨用纸巾在脸上胡乱地摸了摸。回过头来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走了。
白烨最后注意到的,是她抓在手里的一本书。
一本厚重的《刑法》。和她的少女模样一点也不搭。
「年纪轻轻就有志向当律师么……」白烨感慨了一下。
那时的白烨还不知道,这个女生的名字,叫做于巧巧。
杀害他爸爸的于巧巧。
10
春日下的教室,同学们说笑打闹。
于巧巧捧着一本书,无声地流着泪。
《共和国刑法》。
有同学注意到了于巧巧的反常,上来关切地询问怎么回事。
「是她们又欺负你了吗?」
「巧巧,别忍了,我们陪你去告老师。」
小地方的初中校园,总有一些学生,和社会人来往,以此为荣。身体里,满满都是无处发泄的暴戾。
这一年的巧巧,恬静,可爱,常年霸占着年段排名靠前的位置,吸引着男生的目光。却总是独来独往,身边看不到一个朋友。
这样的女生,难免不遭到同龄人的嫉恨。
年段里有三个小太妹,这一阵,她们没由来的,认定她是言情小说里的小三,勾引男人的那种婊子。
一开始,只是在走廊相遇时的推搡。
后来,演变成了在放学路上堵她,明里暗里地骂她。
「于婊子,穿这么骚给谁看啊。」
「你每天这么骚,是和你妈妈学的么?」
「你隔壁那阿姨据说出去卖过,是她带你入行的吧?」
于巧巧捏紧了拳头,却只是在她们嘻嘻哈哈的奚落里,一言不发地走着。
可她们却愈发肆无忌惮,后来的某一天,于巧巧被她们,强行带进了女厕。门被锁上后,在那里,她遭到了来自同龄人,最恶毒的羞辱。
被那些女生,用鞋底踩住脸的时候。她凶狠的目光一闪而过,却又被自己用力压抑住了。
反抗?亦或是告诉老师,把事情闹大?
开什么玩笑,要是因此被人发现了 97 年的秘密,那就全完了。
她只能忍。
忍到她们对她失去兴趣为止。
上课铃声敲响,她沉默着,一个人走出女厕,清洗身上的伤口与污渍。
她没有回教室,老师如果看到她这样子,只会没完没了地追问下去。径直来到医务室,借口下楼梯的时候摔伤,涂上红药水再回去。
这样,谁也不会起疑。
她隐藏得很好。
只是那些个太妹,不知死活地吹嘘,说什么终于打了于巧巧那个骚婊子,被班上同学们听见了,这才有了此刻这一幕。
于巧巧收起了手中的书,摇了摇头。
她是在为自己而哭。
为自己被欺骗而哭。
这段时间,她收集裁剪了很多新闻报纸,那上面,都是一些命案的报道,本市的,外省的,乃至国外的。
那些一起又一起的凶案,成了她最好的学习资料。
凶手犯过什么失误,有过什么成功的反侦察手段……
怀揣着 97 凶案的秘密,她不得不看下去。复盘自己当年,都有过什么失误,遗漏过什么线索。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查到自己的头上,她又该怎么逃脱。
直到,前几天,她在看到了一个这样的报道。
「鞍河市几名学生,劫杀了一名出租车司机,手段残忍,然而,因为主犯均未满十四岁,不用负刑事责任。」
「未满十四岁,不负刑事责任。」
她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反复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真实得那么刺眼。
可她明明记得,1997 年,阴暗恐怖的那个夜晚,未来的自己留在日记上的那些话。
「杀了人,是要被枪毙的。」
那之后,她疯狂地找了很多未成年人犯罪的报道,甚至是买下这本《刑法》。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告诉她,原来未成年人犯罪,是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
她上当了。
从未来回来的自己,狠狠地欺骗了她!
诱使她掩埋罪证,诱骗她终日活在谎言里。
行差踏错。
一步错,步步错。
到了今天,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也没有必要回头了。
她擦了擦眼角,向同学们笑笑。
「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个很伤心的故事。」
11
几日后,周五的晚上。
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
那三个小太妹,因为其中一个要和男友约会,没有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
夜色下的清流,春寒料峭。
于巧巧和爸妈逛着步行街,偶遇了班主任,大家寒暄了起来。
同一片夜色下,一辆摩托车疾驰在公路上。
改装后的排气管,发出夸张的噪音。
那个小太妹,环抱着男友的腰,男友驾驶着摩托,而她讲述着自己看不惯一个姓于的婊子,要男友周一来一趟学校。
「你们女生的事我不合适吧。」
「找点乐子嘛。有什么关系。」
路过一段崎岖路面时,摩托车身震动。
摩托的后轮,突然肉眼可见的摆动了起来。
网吧外的阴暗角落,另一个小太妹,正在和几个社会上的哥哥抽烟。
那小太妹似乎刚学会抽烟不久,呛了几口。
最后一个行人的脚步也走远了。几个哥哥对视了一眼。领头的点了点头,看向她时,脸上已有了戾色。
「是你偷的吧。」
她吐出了一口完整的烟,沉浸在醉烟的感觉里,奇怪地笑着,不说话。
「只有你知道我们把货藏在哪。你还装是吧。」
「什么……」
她回过头来时,才发现已经有一个哥哥,去到了角落望风。夜色下,那几个哥哥往地上吐了唾沫,离她越来越近。
一栋看起来相对高档的复式楼里,最后一个小太妹躲在房间里。
爸爸妈妈又在吵架。
她烦躁地下了床,从书包里的侧边袋里,抽出了一瓶冰绿茶,连着饮了几口。
那里面,其实都是重新倒进去的啤酒。那是姐妹教她的,将酒带回家的办法。
不过她不知道的事,在课间操期间,有一个叫做于巧巧的女生,来到了她的班级。戴着橡胶手套的双手,在她的瓶子里,悄悄放入了大量的粉末。
那些,失窃的货。
12
步行街里,于巧巧提着刚买好的衣服。班主任夸赞着于巧巧懂事乖巧。
她笑魇如花。
遥远的方向,传来了尖锐的摩擦声。
发疯失控的摩托,载着那对尖叫的年轻男女,翻倒在地,在毛骨悚然的摩擦声里,滑行出了两道鲜血淋漓的直线。
于巧巧告别了班主任,牵着爸妈的手,哼起了轻快的旋律。
像一首儿时的歌谣。
网吧外无人的角落,望风的男生抽着烟,忽明忽暗的烟头。身后,是女生苦苦地哀求。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女生的头颅被抓住,一下一下的往墙上撞击。黑暗中,她已被剥得赤身裸体。
「最近又进步了啊……」步行街上,爸爸回过头,「想要什么礼物呀巧巧?」
复式楼里,瓶子里的酒倾倒一地。
那个女生瞳孔极速收缩。她蹲下来,又慢慢捂住了咽喉。
她朝客厅的方向伸出手,可是爸妈争吵的声音,掩盖了她那一点微弱的呼救。
她直勾勾望着门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不用了。」于巧巧笑着摇了摇头。
「真的,不用了。」
13
周一的时候,所有人都听说了。
有三个同校女生,一个在交通事故里,落下了终身残疾;一个因为喝下了大量毒品,至今还在医院抢救;还有一个,就那么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人心惶惶的周一,班主任一来,便在教室里提醒大家,少在外面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巧巧,你和我去办公室抱作业。」
于巧巧来到了老师的办公室,班主任沉吟了一会,却是告诉她,下午,可能会有警察来学校问她一点事。
「今天班上同学说了,我才知道,她们有欺负过你。」
「你怎么以前都不告诉老师呢?」
班主任痛心疾首。
于巧巧不说话,班主任反应过来,安抚着,「没事,警察就是过来了解一下。没别的意思。」
「我告诉他们那天晚上你在逛街了,你不用怕,有老师在呢。」
于巧巧终于甜甜地笑了笑,「谢谢老师。」
14
女厕里,于巧巧直勾勾看着镜子前的自己。
她知道,下午会来的那些警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他们找不出答案的。
被她动过手脚的摩托轴承,被她跟踪听到的藏货地,被她放入粉末的啤酒……
所有事情都是她干的。
可所有事情,看起来,都那么像年轻人自己玩过头的意外。
想不到,那些读过的海量犯罪报道,最终以这种方式,派上了用场。
她擦了擦镜子,观摩着自己的脸。
说不上来,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慢慢地,她意识到了,那是自己的感慨。
现在的自己,和 1997 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相比,真的变了太多。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此刻,她脸上那平静的表情,到底从何而来。
就像刚完成了一份课后作业那样的,平静。
1
「1997 年,从未来回来的我,埋下了一个杀人的秘密。就这样,永久地改变了我。」
「或者,应该说是改造了我吧。」
「可是……为什么呢?」
「未来的我,为什么要改造我?」
「没有人比我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2
初二那年的暑假,闷热的夏天。
那三个女生的遭遇,到底还是成了被人逐渐忘却的意外。
但在那个晚上,那件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
夜深人静的夏夜,爸爸妈妈在卧室里酣睡,于巧巧却没有睡着。
她始终心神不宁的。却不知道这种不安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渐渐地,她想起了那本日记。
97 年那天,在那本日记上,未来的自己,留下了大量的内容,长达数十页的文字,密密麻麻的。
小的时候还经常翻阅,但从来都看不懂。令人费解。
后来长大了一些,意识到这本日记不能被其他人看到,便把它藏进了家里的储物间,塞进了一个隔板的背面。
燥热的天气,于巧巧翻了个身,随后突然睁大了眼睛。
她猛地意识到,在那本日记里,好像提到了 04 年的今晚!
2
她下了床,准备去储物间,找出那本日记,再看一看。
可与此同时,她听见了客厅里,铁门轻微的吱呀声。
客厅的门,被打开了。
隐匿的脚步声。
家里,来了闯入者。
于巧巧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门缝。透过门缝,她看到一个粗壮的寸头男人,正在反锁她家的门。
月光透过客厅的窗,照出了他手中的刀。
于巧巧屏住了呼吸。
是小偷吗?
不可能,小偷怎么会去把门反锁。
入室抢劫?
看样子是了,她看过这类的案子,大多只是图财,唯一会有危险的,是年轻的女屋主。有一些入室抢劫的案子,后来会发展成猥亵,甚至强奸。
可是旋即,于巧巧瞪大了眼睛。
那个男人,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件雨衣,小心翼翼地披上。
于巧巧知道,这只有一种可能。
他是来杀人的。
3
寸头男人压低了脚步,打开了第一个房间的门。
那是爸妈的卧室,爸妈正在里面酣睡!
于巧巧心脏狂跳,狂飙的肾上腺素,让她的大脑飞速转动着。
大声呼救吗?看似可行,可这有很大的风险。
这个男人是来杀人的。
哪怕惊醒了爸妈,两个刚睡醒的普通人,在刀口下,又能坚持多久?
赶来的邻居,非但进不了反锁的门,还是在变相地催促他杀快点!
于巧巧咽了口唾沫。
她有了一个办法。
一个,拿自己的命冒险的办法。
4
「老公,你什么时候回警校啊?」
于巧巧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干嘛~」少女嗔怪着,「我爸妈在隔壁。我现在不想和你做。」
「等下,你的枪收好没啊?」
轻微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在短暂地犹豫过后,转而朝于巧巧的房间走来。
他果然还是选择先解决威胁最大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个男人轻轻拉开了房门。
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少女,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那少女诡异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男人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挥刀就砍!
而于巧巧抬起胳膊,豁出一切的往他眼睛里捅去!
5
夏夜里,响起了巨大的惨叫。
于巧巧的胸前,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那男人的眼睛里,则被插进了一只钢笔!
眼眶里钻心地剧痛,视神经被牵引,那男人虽然还有一只眼睛,可此时也模糊了一大片!
他愤怒地胡乱挥砍,试图砍死那个婊子养的。
但已经太迟了,于巧巧拖拽着受伤的身体,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间,一把摔上了门。
「巧巧,怎么回事?!」
「血!!巧巧在流血!!」
爸妈被哀嚎惊醒,赶来查看,妈妈顿时惊叫起来。
于巧巧用身体抵着门,男人正在大力撞门。她咬紧了牙关,伤口崩开,鲜血蹦出,几乎要被男人的蛮力掀翻!
「抵住门!别让他出来!他有刀!!」
于巧巧近乎咆哮。
爸爸和妈妈终于反应了过来,用尽全力顶住了房门!
但门的那头,犹如有一只发狂的猛兽,男人开始用刀劈砍这扇木门,木屑飞溅,不断有刀尖砍出门外,几次险些砍中他们的身体!
「妈!去叫人!快去!!!」
6
妈妈仓皇地跑向门外,被反锁的大门拦了一下,慌乱打开,手忙脚乱地冲了出去,大声呼喊着救命!
于巧巧和爸爸苦苦支撑着,又是一刀砍出,砍中了爸爸的胳膊。
爸爸惨叫了一声。但还是死死把门抵着。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又是一刀从门内砍出,爸爸再度惨叫了一声。
这一次,爸爸终于脱力,紧接着被对方一脚踹门。于巧巧和爸爸都被掀了出去。
他冲了出来,径直朝于巧巧扑来!
他要于巧巧死!
于巧巧反应不及,愣在了那里。而这个时候,爸爸用最后的力气,拦腰抱住了他。
「巧巧快跑!」
男人朝爸爸身上砍去,刀刀到肉。
于巧巧的眼睛瞬间红了,她踉跄地冲上去,男人恰好转过头来,于巧巧抬起手,一把抓住他眼球上的钢笔,狠狠地搅动了一下!
哀嚎,极为惨烈的哀嚎。男人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那男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他剧烈挣扎,挣脱开了于巧巧和爸爸,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此刻终于赶来的王阿姨和陈叔老婆,所有人都压了上去,将他用力地压在了地上。
7
老陈是连夜从省城赶回来的。
这一周,他在省城的党校进修,接到老婆的电话后,当晚开车上了高速,在第二天清晨,赶回了清流。
「巧巧……」
在医院里,他见到了于巧巧。
于巧巧在病床上输液,身上打了包扎用的绷带,样子很狼狈。不过,更惨的是她的爸爸。爸爸浑身都包扎着,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现在都还没醒。
妈妈就坐在于巧巧的床边,抓着于巧巧的手,哭个不停,反倒是于巧巧在不断地安慰着她。
「妈,别哭了。医生都说了我和爸没事。你一夜没睡,去休息会吧。」
「不行,妈现在一闭上眼就是……再让妈陪你会吧。」
于巧巧无奈地笑笑,抬起头看向老陈。
「陈叔,回来了?」
老陈点了点头,神情却有些懊恼,他在于巧巧的床边坐下,拨出了一通同事电话。
「人醒了没?」接通后,老陈直冲冲地问。
「……好。你安排一下,晚上我过去审一次。就我和他,两个人。」
「别和老子提纪律!你他妈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老陈愤恨地挂断了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情绪终于恢复了些许。
「陈叔,你要干嘛啊?」
「没什么。」老陈下意识地想抽烟,想起在病房,又将烟盒收回去了,「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替你们出口气。」
「那个男的到底是谁啊?没仇没怨的,干嘛要对我们……」妈妈的双眼里,密布着一夜没睡的血丝,怨恨地问。
老陈犹豫了一下,看了眼于巧巧,「嫂子,要不我们出去聊吧,孩子……」
「就在这说啦,我也是受害者嘛。」于巧巧朝老陈笑了笑。
8
就和于巧巧的猜测一样。那个寸头男人,是来杀他们一家的。
那天,寸头男人从巧巧家里,被警察带走后。警方很快摸清楚了他的底细,上个月刚刑满释放,没有工作,属于社会闲杂人员。
警方调查了他的案底,顺藤摸瓜,挖出了他和他们一家的瓜葛。
他曾经是一名路霸,拦路抢劫的那种。96 严打时期,提前得到风声,往乡下逃了。
那一年,于巧巧的爸爸,是制药厂的主任。
有天爸爸在乡镇谈妥了医药合同,大单,很顺利。连夜驱车回县城的时候,爸爸下车,打着手电去撒尿,刚好照到了田埂上,一个沉默的行人。
虽然对方一闪而过,但爸爸还是看清了对方的那张脸。
爸爸回到了县城,偶然看到了通缉令,与他在田埂上看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爸爸立刻报了警,指出了他逃跑的方向。他很快被落网被抓。而爸爸后来又出庭指证了他,因此这么多年来,对爸爸一直怀恨在心。
尤其是,在看到爸爸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之后。
就和于巧巧的判断一样,病房里,老陈这么说着。
「他昨晚带着刀过来,还穿了雨衣,是奔着杀人来的。这小子在监狱里学了一手,穿个雨衣,想着杀人后雨衣一脱,流窜外逃。」
「我回来的路上,听同事讲了案情,真的好险。当时你们两口子都睡着了,只有于巧巧醒着。」
妈妈责怪地看向于巧巧,「你把爸爸妈妈喊起来啊,或者装不知道都好啊。」
于巧巧无奈地笑了笑,「我没想那么多嘛。」
「嫂子,你别怪巧巧了。那种情况下,她做的是对的。」
「这在战术上怎么说?诱敌深入,攻其不备,然后合力制服受到重伤,丧失了一定攻击能力的犯罪份子……虽然原则上我不鼓励这种行为,但在当时那种情况,这反而是最好的办法了。」
老陈说着,愣了一下,「巧巧,你当时挺冷静的嘛。」
她摇了摇头,「没有了。就下意识的,怕喊了激怒他。然后刚好在小说里有看到这种办法……」
「总之,真的很危险。当时如果不是巧巧,你们一家可能都……」老陈忍不住感慨,但马上打住了,他知道自己说得已经太多了,歉意地看了母女俩一眼。
于巧巧仍旧笑着,内心里,却猛地被撞了一下。
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被改造之后的我?
好像,在那一瞬间,有一个困扰了她这么多年的问题,突然就浮现出了答案。
可是……那个答案,真的是唯一解么?
真的,只有那一个答案么?
1
几周后。于巧巧被接出了医院。
爸妈在外面租了一套新的房子。他们准备把老房子重新装修一遍,也害怕于巧巧想起那晚的事情。
但有一天中午,于巧巧还是一个人回到了老房子。
血迹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她的房间,那扇被砍坏门,也被拆除了。只留下空落落的门洞,好似欲说还休。
她打开了储物间,打开了最里面的隔板,取出了藏在那里的日记。
1997 年的日记。
2
微风吹拂窗帘,她拨弄了一下长发,安静地翻阅着那本日记。
在 1997 年,来自未来的自己,曾经在上面写下了一个故事。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于巧巧都看不懂那个故事。以至于认为只是一段似是而非的胡言乱语。
而到了今天重新翻阅,她终于明白了。
那是一场赛跑。
在时间的赛道上,上百个女孩,竭尽各自的一生,接力赛跑的故事。
3
第一个于巧巧。
也是最初的于巧巧。
在 2004 年以前,她的生活都入流水般平静。
无忧无虑的长大,无病无灾,在学校里有着最好的闺蜜。
她本该就这样,怀揣着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就这么活下去。
可是 2004 年暑假,那起灾难发生了。
被爸爸指认过的路霸出狱,在夜深人静的夏夜,带着刀,潜入了家里。
爸爸妈妈惨死在了梦中。
而当她惊醒,惊恐万分的时候,卧室的灯被打开了。
那个寸头男人,站在她的房间,就那样盯着她。
在那个房间里,寸头男人粗糙的呼吸,而她无声地哭泣着。
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受过的疼痛她可以忍受,可是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她成了一个,没有家的孩子。
4
苟延残喘。
有时候与死也没有什么区别。
2008 年,她在超市打工,专门上夜班。不用和太多人打交道。如今的她,怯懦,畏畏缩缩,有时自己都觉得,自从 04 年的灾难过后,似乎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智力有残障的人。
不过,一次机缘巧合,她得到了一个玉盘。
由两条小鱼,头尾咬合而成。有意思的是这玉盘可以拆开,变成两个小鱼玉坠。
她很喜欢,便一直戴着,当做自己唯一的首饰。
很珍惜。
5
08 年的夏天,也是她成年的那个夏天。
有天她出门要去上班,才发现,爸爸那边的亲戚来了。
大伯,小叔,姑姑。
他们挤进了客厅里,和于巧巧商量着,成年了,以后总是要嫁人的,把房子卖给他们,还能攒一笔嫁妆。
他们开出的价码很低,商量的语气,又是那么的不容置疑。
小地方的亲戚,价值观里总是带着嗜血的贪婪。
她争论不过那些人,最终大伯拍了板,强硬地告诉她,她爸妈走后,大家都接济过她,明天,会把合同带来。她必须签。
「巧巧,这是为你好!」
6
那个晚上,于巧巧翘班了。
她躺在客厅的地上,出神地望着爸妈的遗照。
什么为我好。
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会为我好的人了。
下腹剧痛,时隐时现。
在她的手边,有一个已经喝空了的农药瓶。
「爸,妈,我还能见到你们么……」
她用最后的意识,向爸爸妈妈伸出手。
7
「巧巧……」
「巧巧,起来吃早饭了。」
于巧巧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转瞬间,愣在了那里。
干净明亮的房间。
妈妈在床边,笑眯眯。
爸爸在客厅看早间新闻。
这是 1997 年的早晨。
她回到了 1997 年。
8
只有爸妈知道,97 年那一天,她嚎啕得有多大声。
她回来了,1997 年 7 月 1 号。
距离 2004 年,还有 7 年!
她还有无数的时间,去阻止未来的灾难!
她回家了。
9
7 月 1 号的那个晚上,她缠着爸妈,躺在爸妈的身边。
强烈的兴奋,让她彻夜难眠。
然而,就当时间来到了 7 月 2 号的第一秒,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意识,消失了。
只留下躺在爸妈身边的于巧巧,一脸茫然,不知为何,自己丢失了一整天的记忆,跑到了爸妈床上。
就像,被人偷走了自己的身体一整天。
后来,于巧巧们才明白,那是因为她改变了过去。
不论那改动有多轻微。更新后的时间线,都会彻底抹掉她的存在。
或许是时间线的更新,需要一个过程。所以,她的意识能够在 7 月 1 号,停留一天。
但也只能停留一天。
「那么,她的意识,去了哪里呢?」
「消失了。永久地,消失了。」
「肉体与意识,随着旧的时间线被覆盖,消散成了,看不见的尘埃。」
「不复存在,就是改变历史的代价。」
10
第二个于巧巧。
在 1997 年的那个晚上,于巧巧在爸妈的身边醒来,一脸茫然。
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偷走了一整天。
而她,便是第二个于巧巧。
由于第一个于巧巧带来的改变,微乎其微。她和第一个于巧巧的人生轨迹,没有任何的不同。
怀揣着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善意,懵懵懂懂地长大,上学,念书,爱慕某个长得好看的男生……一直到 2004 年。那起灾难,毫无征兆地再一次发生。
她拖拽着伤痛,成了一个没有家人的孩子。
2008 年,超市打工,机缘巧合,得到双鱼玉盘。
2008 年,亲戚们走后。她饮下农药。
她在 1997 年的早晨醒来。
一瞬间,她明白了!
为什么当年,会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偷走了一天!
而紧跟着她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情——如果未来的自己回来过,不可能只呆一天,一定会留下来,直到阻止了灾难为止!
除非,是回到 97 年,她只能停留一天的时间!
她立刻找出了小时候的日记。
在日记上,记录下了第一个于巧巧与自己的遭遇,只能呆一天的猜测。以及……
「于巧巧,我是偷你身体的人。」
「我就是未来的你。」
「在 2004 年,将有一起灾难发生,爸爸当年举报的路霸……」
她把那起灾难,一五一十地记录了下来,作为预警。同时列下了她最关键的叮嘱。
「你一定要让爸妈搬家,一定要!」
在那个晚上,她的意识消失了。
留下了第三个于巧巧,寄托着她所有希望的于巧巧。
可是想要拨动历史,似乎永远没有那么简单。
第三个于巧巧,在 7 月 2 号看到了日记上的内容,那些血腥的凶杀,惊吓到了她。
当她哭哭啼啼地,把日记交到了爸妈手里,爸妈翻阅了一会,皱了皱眉。
他们也有过迟疑,可这种「来自未来」的事情,太过离奇,要让他们怎么相信?
搬家也不容易,爸爸妈妈都是公务员,单位不调动,又能搬去哪里?
爸爸最终还是选择了锁上那本日记。只把这当成了一起不知哪来的恶作剧。或许是那个路霸家属的恐吓也说不定。
11
第三个于巧巧。
上一个于巧巧,带来的唯一改变,仅仅是在那天之后,爸爸去找了路霸的家属。给他们家送了一些粮油,最后被路霸的老娘,用菜刀赶了出来。
灰头土脸。
时间摇摇晃晃的呀。
2004 年,灾难,摧毁了她的家庭。
一瞬间,依稀想起了童年的日记。
可是那本日记,大概早就随着某次大扫除,被丢到了不知哪个垃圾站。
她拼命捶打自己的脑袋,终于想起了些许的蛛丝马迹,凭借着些许的希望,她把 97 年 7 月 2 号的彩票号码,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
时间摇摇晃晃。
2008 年,偶然得到的双鱼玉盘。贪婪的亲戚,一瓶农药,一饮而尽。
在 1997 年的早晨醒来。
这个于巧巧,同样在日记上记录下了前面几个于巧巧,和那几个于巧巧一样,在生命的最后,她享受着和父母的最后一天时光,拥抱,哭泣,用力地呼吸。
并在最后,留下了那个叮嘱与张彩票号码。
最终,消散成了看不见的尘埃。
12
这一个于巧巧,如果知道她真的稍微拨动了历史,大概会很高兴。
第四个于巧巧,在第二天醒来,和从前一样,哭哭啼啼地把日记给了爸爸。
爸爸确实有买彩票的习惯,虽然他没法相信日记上的「离奇未来」。但在那天,还是买下了那组号码。
中了。
九十年代,百万巨款。
因为这笔钱,他们换了县城里高档的房子,爸爸投了一个厂,生意越做越大,2004 年,一家住在了省城。
可是,那个寸头男人出狱后,终究还是打听到了他们的地址。
财富的极速膨胀,让爸爸过分迷信自己的能力。甚至是不再承认,自己的财富起源于一组数字,只把那当做一场巧合。
唯一的改变,只是推迟了灾难一段时间。
……
那之后,有三十九个于巧巧,在她们的接力传递中,尝试给下一个自己,留下过各种各样的叮嘱。
可是,没有用,根本没有用!
童年时代的自己,只是被那些内容吓到而已。永远不会把这场灾难烙印在脑海里!
而爸爸妈妈,缠于工作与家庭,目之所及,只有灾难来临前的现实。
第三个于巧巧所做到的,已经是极限了。
回到 97 年,能做的事情也十分有限。
阻止爸爸指认那个路霸么?可那是 96 年发生的事。有一些巧巧抱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最终的结论,却是悲哀的,她们只能回到 1997。回到那路霸入狱的一年之后。
那么,提前设法杀掉那个路霸呢?
几个巧巧尝试过,但是都失败了。97 年,那个路霸在省城劳改,难道用小孩的身体去劫狱么?更何况只有一天的时间,她们连路程都不够!
当中的某个于巧巧,甚至尝试过,让于巧巧把日记交给楼下的老陈。叮嘱老陈,2004 年一定要拒绝党校进修的机会,保护他们一家。
可是时隔七年之后,老陈早就将之忘在脑后,唯一的改变,是灾难那一夜,老陈寝食难安,最终决定先行回清流看一看。
然而一切都已来不及。
……
无论是哪一个巧巧,回到 97 年,意识都只能停留一天,记忆无法传递。
但记忆,还是用某种形式传递了下去。
那本日记。
从第二个巧巧开始,她们都会自发的,记录下了前面每一个巧巧的「失败过程」,以免下一个自己重蹈覆辙。如此,不断接力,记录下来。
但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很多问题。
随着旧巧巧不断消散,需要被记录下来的人数越来越多,像一座,越修越拥挤的墓园。
工作量的庞大,记忆难免出现偏差。
被记录下来的「历史」,开始变得混乱不堪,难以理解。
也有不少巧巧的「历史」,就这样遗憾地,被永远弄丢了。
甚至,这一工作,严重挤占了下一个巧巧,回到 97 年后的行动时间。
终于,在第三十七个巧巧出现后,事情发生了变化。
上一代的巧巧,忙着记录混乱的「历史」,焦头烂额,竟连提示都没来得及给她留下!
第三十七个巧巧,自知能力有限,索性贡献出了所有的精力,承当了「史官」的职能,梳理,复原了前面每一代巧巧的「历史」。
她参考学生时代,学过的文言文,精简了记录语法,刨去了大量无意义的细节,删掉了那些字里字外的悲痛哭喊。
只留下每一代巧巧们,最关键的历史节点。
每一代巧巧们,何时被偷身体,04 年灾难发生时做了什么,何时明白了一切,回到 97 后都做了哪些事……
她梳理了每一个巧巧的顺序,为她们标上编号。并在消失之后,成功让所有继任者们,采用了她留下的记录方式。
这个巧巧,构建了属于她们自己的,史书体系。
转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
第四十个于巧巧,在消散成看不见的尘埃之前,依据「前辈们」的失败,确认了一件事情。
1997,2004。
横跨七年的时间。两千五百多个日与夜。
任何预警,任何叮嘱。都只是废纸罢了。孩童与大人,最终只会将其忘在脑后。
唯一的办法,是彻底地改造下一个于巧巧!
让她在 2004 年,拥有对抗那起灾难的能力。
拥有拯救爸爸妈妈的能力!
13
回家的希望,仍旧在一个又一个于巧巧的手中传递着。
那之后的于巧巧们。尝试过,诱骗下一个于巧巧,与未来的某个女混混成为朋友。
多讽刺,那个女混混在那个于巧巧的影响下,成为了好闺蜜,成为了乖乖女。
她们中还有人,尝试过阴冷的办法。
在日记上,写下一个个童话故事,同时埋下血腥与杀戮的隐喻。
那样的潜移默化,果然奏效了!
这一个于巧巧,从小看那些童话长大,骨子里有了暴戾,有了掠夺的渴望。
她成为了孩子王,长大后,对暴力的追求,让她和校外的混混玩在了一起。厮混,与家人的争吵……
时间摇摇晃晃。
2004 年的那个夏夜。她和男友煲电话,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在看到潜入的男人后,她大喊大叫,呼喊救命。
惊醒了爸妈,惊醒了邻居。
可惜,爸妈终究只是普通人,纵然拼死抵抗,还是惨死在了刀下。而她一贯以来欺负同学的肌肉记忆,在刀下不值一提。
最终,邻居们撞破了反锁的大门,而她鲜血淋漓。
那是所有于巧巧当中,受伤最严重的一个于巧巧。
14
但。
或许,就是从那个混混于巧巧开始,她们对下一个于巧巧的改造,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回家的希望,仍然在一个个于巧巧手中传递着,横跨一个又一个十一年。
下一个于巧巧,在阴冷暴戾的改造中长大,对下下个于巧巧的改造,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形成了一种加速度。一种,难以预料的加速度。
没有哪一个于巧巧能预料到,最终成功的那一个于巧巧,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唯一不变的,是她们横跨时间的阻碍,回家的渴望。
「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即便,最后能够回去的,不是我这个于巧巧。」
「一定会有一个于巧巧,最终回家。」
「下一个于巧巧,请你继续回到 1997。」
「请回到 1997。」
15
直到,第九十九个于巧巧。
上一个于巧巧,对她的改造,是在 97 年 7 月 1 号那天,从高处跳下,摔成了重伤。并提前留下了「推你下去的人,是楼下的陈小齐。」
似乎,是寄希望于让她从小就离犯罪近一些,对犯罪这种事,产生一定的敏感性。
但这次的改造,失败的非常彻底。这个于巧巧在醒来后,非但没有指认陈小齐,反而替对方保守了这个秘密。
她行走在最初的人生轨迹里。友善,天真。摇摇晃晃,2004。
那个晚上,开门的动静。
她惊醒。
16
当寸头男人来到她房间的时候,黑暗中,下腹突然接连剧痛。
于巧巧连捅了他数刀。
她原以为只是入室抢劫,可是等爸妈的惨叫传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流着泪,身上也中了几刀。
但那个男人还是倒在了她的刀下。
是的。
对她的改造谈不上失败。甚至应该说,十分接近成功。
自从 97 年「被陈小齐推下」之后,她每一天睡觉,都会将一把刀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而陈小齐,这些年也并不好过。
她的自行车无端出过事,摔伤了半张脸,却只能归咎于意外。
无数人开始嘲笑她的样貌,自卑,痛苦,而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维护她的于巧巧身上。
那是所有于巧巧当中,最阴冷的一个。
17
时间摇晃。回到 1997 的早晨。
第九十九个于巧巧,回到这个早晨后,做了一件事。
她在这一天的大雾里,杀了一个人。
她要制造一个对犯罪极致敏感的于巧巧。
一个,能够完全超越她的于巧巧。
选择那个男人,只不过是因为那一天,他恰好经过了大雾。杀人之后,方便巧巧全身而退。
就算不用承当刑事责任,她不希望下一个巧巧,永远抬不起头来。不希望巨额的民事赔偿,拖垮这个家的未来。
这是她对下一个巧巧,最大的温柔。
当然,凭借年幼的身体,要杀掉一个成年人,还是风险太大了。
因此,她提前从爸爸工作的制药厂里,搞到了她需要的东西。
「γ—羟基丁酸」。
涂在一个口罩上,在那场大雾里,巧巧发出了无助的哭声。
果然,那个好心的男人,顺着声音找了过来,看见了这个身披雨衣,背着书包的小女孩。
「小妹妹,怎么了?」
「我的脚摔伤了。」巧巧坐在地上,哭泣着说,手里,却攥紧了那个口罩。
在他俯下身子,检查她的脚的时候,巧巧犹豫了一下。
这个男人,大概也有自己的家庭。
真的,要这么做么?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他背起了巧巧,准备带着她走出这片浓雾。
这时候,巧巧这样问。
「啊,白天成。我有个儿子,比你大一点。」这片浓雾的能见度还是太低了,他背着巧巧,勉强辨认着方向,「我儿子叫白烨,你认识不?」
于巧巧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我会记住你们。」
「什么……」
白天成有些茫然,却突然感觉,背后的小女孩,用什么东西,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那片口罩。
药剂吸入口鼻,白天成的双眼瞬间失神,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后彻底失去了力气,「噗通」一声倒地。
于巧巧一同摔倒。
她爬起,从口袋里取出了刀,沉默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穿上雨衣,是从寸头男人那里学来的。果然,很有用。
她脱下了雨衣,将刀和雨衣都塞进了书包里。凭借记忆中的方位,低头走出了那片浓雾。
干干净净。看不到任何血迹。宛若新生。
只留下了浓雾中,那具白天成的尸体,被割断了咽喉,鲜血在身下汇集。
18
她回到了家里,记录下了每一个于巧巧的历史。
她将和她们一样,彻底消失。
但至少,有人记得她们,那就够了。
她还留下了谎言,欺骗下一个巧巧掩埋罪证,诱骗她终日活在谎言里。
只有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巧巧,才是足够极致。
秒针嘀嗒。这一天即将过去。
雨衣和刀已经被藏在了床底。
她抱了抱自己。
但那是在拥抱下一个巧巧。
「巧巧,你替我们回家吧。」
时间走过了 7 月 2 号的第一秒。
第一百个于巧巧醒来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19
成功了吗?
是的。
共计,九十九个巧巧,留下的遗产,改变了一切。
2004 年夏夜,第一百个巧巧,没有不知所措,没有大声呼喊,没有等待伏击。
她诱使寸头男人提前来到了自己房间,用手里的一支钢笔,拯救了一家人。
几周后,她在无人的家里,翻出了上一个自己,留下的日记。
她终于看懂了那个故事。
每一个于巧巧的故事。
她们,都只是想回家的小女孩而已。
跨越生与死的河岸,那些于巧巧化作的尘埃,汇聚成了坚实的大地,供她行走,来到了对岸。
她回家了。
仅此而已。
20
房间里,于巧巧向白烨讲述着,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你是第一百个……」
白烨愣愣地问。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在最开始,于巧巧所讲述的那个女孩的故事。
那是最初的于巧巧。
在一百次轮回中,最早消失的那个于巧巧。
「不。」
出乎白烨的意料,于巧巧摇了摇头。她擦了擦眼泪。
「我是第一百零一个。」
白烨惊住了。
「第一百个巧巧,为了你,选择了牺牲自己。」她这样说,「最终,才有了现在的我,现在的你,和现在的小小。」
1
「不,我是第一百零一个。」
房间里,巧巧这样对白烨说。
「第一百个巧巧,为了你,牺牲自己。」她说,「最终,才有了现在的我,现在的你,和现在的于小小。」
白烨彻底惊住了。
明明第一百个巧巧,已经把历史改写成了最完美的结局。为什么还要,再一次穿越,让自己这段时间线灰飞烟灭?
而且,似乎还和他有关。
「在上一个轮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我还不能说。」
白烨皱了皱眉,他注意到,于巧巧说的是,「还不能」。
她在等什么?
「白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于巧巧沉吟着,「如果让你拿到了那个双鱼玉盘,你会做什么。」
白烨沉默了一会。
其实也没有必要撒谎了,自己会有什么选择,一目了然。
「回到 97 年,救我的爸爸。」
「那就是让我的改造失效,那就是让我的爸妈死。不是么?」
于巧巧惨笑了起来。
白烨沉默着。
97 年的那场迷雾,竟成了他们之间的生死局。
「我不能让你知道上一次轮回里发生了什么。只要你知道了那些事,也就明白了怎么得到双鱼玉盘。」
白烨反应过来,至始至终,巧巧都很谨慎。在她的讲述里,所有涉及到如何得到双鱼玉盘的部分,她都只说那是「机缘巧合」,含糊而过。
具体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一点都没有透露。
她也确实应该防备他。毕竟白烨有足够的动机,去让所有巧巧的努力前功尽弃。
只是……
白烨看向巧巧,「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告诉我这么多?」
「因为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为了你,我可以再一次回到 97 年。我和你,我们两个人,一起回去。」
巧巧说,「你提前支走你的爸爸,让他远离那场大雾。当然,作为条件,你要带另外一个人过来。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和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的人。这个心理障碍很快就能过去,就算后面有人要查,也不可能查到我们。」
巧巧平静地说着,「这样,你的爸爸得救,我的爸爸妈妈也能得救。这一次的历史,对你和我来说,是最完美的。」
白烨沉默了。
他知道,那样,只是找了一个替死鬼而已。
这个交易,他不能做。
他真正应该做的,是让历史回到最初的样子。
即便,那意味着,他将亲手,把于巧巧一家,推回无边地狱。
2
「你的爸爸是可以得救的,只要你同意这个交易。我们回到 97 年,一起创造一条新的时间线,一切都来得及。白烨……」
巧巧的目光里已有祈求。
「那只是找了一个替死鬼而已。任何人都是无辜的。」
于巧巧沉默了。
不合时宜的蝉鸣,震荡着空气。
「对你来说……我的爸爸妈妈,就不值得被解救么?」
她低着眉眼,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白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终于开口。
「找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吧。」他这样说。
「我会带那个乞丐,去大雾里见你,让你杀死他。在那之前,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先帮乞丐实现他的一个心愿什么的……」
白烨低着头,轻轻地说。
事实上,这是白烨的谎言。
如果轻易地就同意了交易,只会引得于巧巧起疑,只有纠结过后的决定,看起来才会可信。
他需要布一个局。
一个能拿到双鱼玉盘,重新改写历史的局。
果然,于巧巧的脸上,浮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太好了白烨。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的!」
在白烨的视线里,她开心地收回了刀,将刀放在了桌上。
3
于巧巧重新在白烨的身边坐下,这一次,她的言语里,多了很多明亮的情绪。
「我一直害怕你会拒绝的,太好了白烨……你知道么我刚才一直害怕说漏嘴。还好你答应了。」
她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像个小女生。
「是关于你怎么得到双鱼玉盘的那些事吧?」
「是的。」
「那到底是……」白烨按耐着自己的急躁,假装反应过来,「你可以不用说。毕竟安全起见,我理解的。」
巧巧摇了摇头。
「没事的……准确来说,双鱼玉盘不是得到,而是拼齐。」
她注意到白烨诧异的神情,笑笑,「对不起嘛,之前说『得到』,是为了误导你。万一你不同意交易,我总得留个后手嘛。」
4
于巧巧弯下了腰,解开了足腕上的那枚小鱼玉坠。提到了白烨眼前。
和他,以及于小小的小鱼玉坠,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于巧巧的这条小鱼上,现在仔细看,才能在阳光下,发现一些细小的裂纹。
「这些裂纹是?」
「损毁了,是一块废玉。除了保留我的记忆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那么,小鱼玉坠。双鱼玉盘……」
于巧巧喃喃着。她取下了白烨手腕上的那条小鱼,将两条小鱼,一头朝上,一头朝下,合在了一起。
两条小鱼玉坠,就这么形成了一个玉盘的形状。
双鱼玉盘。
当然,玉坠本身没有卡扣结构,但因为形状一致,都是单边圆弧,被于巧巧用两根小绳固定后,一个稳稳当当的玉盘便形成了。
白烨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么简单……不过,如果我不说,你和小小永远也不会知道。」巧巧狡黠地笑了笑。
白烨愣在了那里,随即,忍不住苦笑起来。
想不到改写历史的关键钥匙,一直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近在咫尺,却又从未察觉。
旋即他也想明白了,于巧巧说的是对的。
要想发现「改写历史」的秘密。除非他和于小小当中有人,同时持有两枚玉坠,迎接死亡,在 97 年夏日醒来。那一刻,才会窥得这个秘密。
但,自从于小小来了以后,这个倒霉的女孩,几乎每天都在离奇死亡。安全起见,白烨只能,也必须,让俩人各有一枚玉坠,时刻傍身。
如此一来,在他们每一次的死亡时刻,两枚小鱼,都必定是分开的。
这从源头上,就堵死了他们发现「改写历史」的可能!
「于小小刚来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在离奇死亡,老楼里爆炸,她悄无声息死去……这些,都是你做的吧?」
「嗯。我熟悉老楼的布置,有几次她出逃,也只需要准备大剂量的『γ—羟基丁酸』,涂在口罩上,找准时机和地点,她最多只会觉得脸上突然一湿。」
「为的,就是防止我们发现双鱼玉盘的秘密?」
「有这个原因。但更多的,是于小小这个女人自找的。」
在说到于小小的名字的时候,巧巧加重了愤恨的音量。
又是上一次轮回……
究竟在上一次轮回里,我们三个之间,发生了什么?
白烨把玩着手里的「玉盘」,视线偷偷瞥了一眼桌上的刀。
如果巧巧说的都是真的……现在,自杀,就能立刻回到 1997 年?
但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当中有一块「废玉」,虽然不明白「废玉」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这玉盘能不能起作用,显然是一个未知数。
而且,还有很多事情,是他想知道的。
「为什么你也会有一枚小鱼玉坠?」白烨说着,顿了顿,「或者我应该问……为什么我们三个人,都拥有一枚小鱼。对么?」
「是的。」于巧巧点了点头,「这是上一次轮回,最终造就的结果。」
「你原本是没有的,在你原有的人生轨迹里,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它。但,97 年那一天,于小小使得你也拥有了一枚。目的,就是把我彻底锁死在今天。」
「这就是上一个于小小,特意为我准备的囚笼。」
于巧巧说着,攥紧了拳头,沉默了下去,像是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对不起,说到她,我总是有些激动。」半晌,巧巧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还是先说小鱼吧。」
5
「小鱼玉坠——于小小应该有告诉过你,两枚小鱼,是她妈妈的首饰。97 年,她妈妈不告而别。她的脖子上,莫名有了小鱼项链,再后来,08 年,你们相遇,她在你的手腕上,发现了小鱼手环。」
「她一度以为,你的这一枚,来自她的妈妈。但她错了,你的这一枚,原本是我的。是她从我这里抢走的。」
于巧巧朝白烨笑了笑。
「在我的童年时代,我的妈妈,也有两枚小鱼。」
「我们两边的时空,真的存在很多相似性,不是么。」
「我后来调查过。1990 年前后吧,在小小的时空,开始修建那座游乐园。同一时间,我们的时空,开始挖那座穿山隧道。」
「我们的小鱼,就是在这两个地方出土的。」
「游乐园里,施工方为摩天轮打地基,从土层深处里,挖出了两枚小鱼;穿山隧道那里,施工方在铲除的山体里,发现了两枚小鱼。」
「这像是某种巧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能是穿山隧道,和游乐园,在时空里,有着相同的时空坐标吧。」
「我后来觉得,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平行时空的通道,会出现在穿山隧道和游乐园之间。」
「总之,那个年代,大家都没有什么文物保护意识。我的妈妈,小小的妈妈,都在市政单位上班,不约而同地相中了那两枚小鱼,近水楼台,她们都把两枚小鱼买了下来,作为自己的首饰。」
「就这样,两个时空,在一开始,各自有了两枚小鱼。在两位母亲手里。」
6
「千禧年,2000 年,我十岁生日。」
「我的妈妈,将她的两枚小鱼,送给了我。我很喜欢,便一直戴着。」
「然而时间慢慢悠悠,来到 2004 年。那个寸头男人出狱,在深夜潜入了我的家。惨叫过后,爸爸妈妈死了,留下遍体鳞伤的我。」
「我成了孤儿。唯一陪着我的,只剩这两枚小鱼。那以后吧,我一直戴着它们,从不离身。」
「后来,因为要打工糊口,经常需要帮超市卸货什么的,戴着手环,做体力活不方便。还容易磕到玉坠。于是,我找了一家金银店,把两枚小鱼,用金边镶在了一起,做成了一个完整的玉盘。戴在脖子上。」
「哦对了,这是最初的历史——也是第一个于巧巧的故事。」
「后来的事情,你知道的。2008 年,贪婪的亲戚,上门吃绝户。第一个巧巧,绝望之下,喝下农药,死在了家里。却又很快,在 1997 年的夏日里,醒来了。」
「上百个巧巧的轮回,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在那些轮回里,也确实有巧巧,尝试过,在日记上给下一个巧巧留言,让她不要在十岁生日时,接受那份生日礼物。」
「把两枚小鱼都留给爸爸妈妈。」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无论那些巧巧写下什么,不论那留言是给下一个巧巧,还是给爸爸妈妈。时间推移,他们早都忘却了。」
「历史于是一遍遍地重演,千禧年的生日上,下一个巧巧,永远会选择接受妈妈赠予的两枚小鱼,一无所知地,占去重生的名额。」
「一次次徒劳无功,一次次消散成尘埃。终于巧巧们明白,在时间面前,任何预警,任何叮嘱。都只是废纸罢了。」
「她们无可奈何地,开始改造下一个自己。」
「给自己留下血腥的童话,教唆她和混混们混迹在一起,唆使她仇视发小邻居……最终,第一百个巧巧诞生了。那是一个极致的巧巧,阴冷,沉着,对犯罪有着绝对的敏感。」
「在 2004 年深夜,当那个寸头男人潜入她家。她没有大喊大叫,没有太多的恐惧。而是用一支钢笔作武器,拯救了整个家。」
「别着急,白烨。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上一次轮回的故事了。」
7
自从 2004 年夏夜,那个寸头男人被送回监狱之后。第一百个巧巧的生活,慢慢恢复了正轨。
公主打败了大魔王,城堡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半个月后,爸爸妈妈翻修完了家里,卧室换了新门,墙上都重新上了漆,将巧巧接回了家里。
那个晚上,他们和寸头男人搏命厮杀留下的伤口,也在慢慢痊愈。
就这样,时间终于朝着正确的方向,摇摇晃晃地开始前进。
第一百个巧巧,甚至开始规划自己今后的人生。要考哪所大学,从事什么工作,在哪座城市定居……那两条小鱼玉坠,仍然在她的手里。
但她不会再穿越回 97 年了,这就是最完美的历史,没有任何一处需要改写。
然而,在往后的日子里,她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那个错误,最终导致了她整条时间线,灰飞烟灭。
她,爱上了一个叫做白烨的少年。
7
第一百个于巧巧,重新回到校园之后,打听到了一个名字。
97 年,在那场大雾里,被她杀害的中年男人,有一个儿子,名叫白烨。
如今和她在同一个学校。
或许是出于愧疚吧,毕竟到今天,她才终于明白,原来上一个自己,是牺牲了那个中年男人,来换取她爸妈的命。
那段时间,她经常关注白烨的信息,从同学那里,得知这位学长,成绩优异,但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
巧巧在初中部,他在高中部。有天体育课,巧巧和同学一起,去高中部搬器材。突然同学怼了怼巧巧的胳膊,「那个,那个就是你打听的白烨。」
巧巧抬眼望去,远处,一个男生正往教学楼走去。奇怪的是,他的校服上有很多鞋印,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
经历过这种事的巧巧,立刻明白过来,他,也遇上校园霸凌了。
「看着怪可怜的……你要不上去安慰一下?」同学不怀好意地鼓动巧巧。
巧巧观望着。远处的白烨,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不经意间,他回头瞥了一眼。
于巧巧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他的眼神,无比地平静。
就像刚刚遭遇的霸凌,只是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而已。
那样的眼神,于巧巧只在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看见过。
8
于巧巧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尽可能地远离这个男生。
越是同类,越能明白对方有多危险。
他们一个初中部,一个高中部。本来就不存在多少交集。然而,小地方的学校,八卦总是传得特别快,那之后,一些关于白烨的风言风语,总是会不经意地流传到她耳朵里。
她经常听见班上的女生,在讨论那个叫白烨的帅气学长,正在遭受的校园霸凌。
她这时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和她自己有关。
在白烨的班上,有一个混不吝的段霸,不知从哪,听说了白烨父亲被人杀害,凶手至今没有落网。
或许,是看不惯这种好学生吧,有天中午,还没开始上课,那个段霸摊开了一份报纸,大声地念起了当年的报道。
白烨爸爸被杀害的新闻报导。
那是在挑衅白烨。
白烨冲了上去,和那个段霸扭打了起来,很快被同班同学们拉开。果然,那之后,在那天下午,段霸叫了人,将白烨拎了出去,在校园的角落里围殴了他。
这便是巧巧那天在校园里,看见他衣服上鞋印的由来。
那个段霸,不打算就这么放过白烨,围殴的时候,暴戾的少年们逼白烨下跪认错,白烨死都不肯下跪,还挣扎地打伤了段霸。
事儿,过不去了。
那之后,每隔几天,白烨都会在校园里被他们追打,有时则是明里暗里地侮辱,卫生间里,浸泡在粪池里的书包;食堂里,当面打翻的饭盒。
他们要的,就是白烨的屈服,要看到他被打哭,看到他下跪认输为止。
起初还有人帮白烨说话,渐渐地,出于恐惧,他四周的空气像是被人抽空了。没有人敢在他被欺凌时,多看一眼。
好几次,于巧巧在校园里,看见白烨脏兮兮的。一个人,一言不发,来到食堂的洗手池,清洗自己身上的伤口。
白烨那张干净清秀的脸上,多了一丝杀意。
9
有天中午放学,于巧巧来到了学校的器材室。在最里面的置物架底下,取出了一包东西。
那些用剩的「白色粉末」。
自从那几个小太妹销声匿迹之后,这包东西一直在这里,也是时候拿去处理掉了。
她装进书包,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人来人往的校门前,一个男生,沉默地站在那。
白烨。
有一些学生频频侧目,他们和巧巧一样,看见他手里抓着一把小刀。
抬眼望去,校外的不远处。有几个染了发的男生,蹲在角落里抽烟。
他们在等白烨。
白烨抓着刀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她挣扎了很久,可最终,还是来到了白烨的身后。
「你满十八岁了。」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她轻声地说,「现在杀了人,会被判刑。」
白烨愣了愣,回过了头。
「跟我来。」
她拽了拽他的校服衣摆。
1
那天的中午,于巧巧带着白烨,来到了教学楼后面的一处围墙下。
从这里,可以直接翻出去,绕路避开那些男生。
不过,白烨抬头看了一眼,学校为了防止逃课,早就在上面加了尖锐的碎玻璃。
「你的校服。借我一下。」巧巧说。
白烨脱下了校服外套,于巧巧也脱下了自己的,她给两件衣服的袖子打了一个结,往上用力甩去,两件衣服,堪堪落在围墙顶端。
「以前试过,一件还是容易扎到,两件就刚好……不过这个高度,你只能踩着我上去了。」
「为什么要帮我?」白烨突然这样问。
秋天的日光,安安静静地洒在他们脚边。
巧巧沉默了。
该怎么回答?
当年,杀你爸爸的人,是我?
想要某种程度上,补偿一下你?
她说,「可能是,想传授你一点经验吧。」
「逃跑的经验。」她指了指了一下墙上的衣服。
白烨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明白眼前的女孩,是同类。
2
没有过多的推脱。
白烨踩着于巧巧的后背,翻上了墙。他站稳之后,伸手也把巧巧拉了上来。
「你站稳了,等我一下。」
白烨说着,一跃而下,发出一声闷响,稳住了身形。在他的示意下,巧巧也跳了下来,被他接住了。
两人分开。
他揉了揉胳膊。
「沉么?」
「还好,你挺轻的。」
这里,是学校后方的街道。靠近龙津河,空气里总是泛着潮湿。
巧巧在下来之前,已经把两件校服丢了下来。
此刻两人拍打着自己校服上的尘土,都沉默着。
但,他们并不讨厌这沉默。他们两个人,一个心怀鬼胎,一个从小沉默寡言,或许这样的交流方式,更让他们感到舒适。
「怎么?还在想怎么解决他们?」她幽幽地问。
「嗯。」
「没必要总想靠自己解决,找陈警官出面吧。」
「你知道老陈?」
「我同学,见你和他打过球。」
「他们未必会怕警察。」
「让老陈去找他们家长……当他们发现,动了你,就有警察找到家里来。这足够让他们害怕了。」
白烨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
「嗯,我试试。」
「那,再见。」
于巧巧披上外套,朝白烨摆了摆手。
「等一下。」白烨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也差点忘了,拜托你一件事」巧巧笑了一下,「……你就当没见过我,这对我很重要。」
她知道,自己和他的接触,已经超过了必要的程度,是时候打住了。
3
可是当第二天,于巧巧来到教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瓶牛奶。
压在牛奶下的,是一张纸条。
「谢谢。」
白烨,果然也打听了她!
于巧巧的心脏,骤然狂跳了几下。
是恐惧么?
她说不上来。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4
白烨的校服上,看不到那些狼狈的脚印了。
他采纳了巧巧的建议,那些无端的霸凌,终于告一段落。
同时他也很克制,除了那瓶道谢的牛奶,没有再来打扰她。偶尔他们还会在校园里相遇,也仅仅只是波澜不惊地打一个招呼而已。
但巧巧却发现,他们之间,有了一些心照不宣的巧合。
都习惯在课间,来到走廊上透气。对面的教学楼,白烨就在那。他三楼,她五楼。不经意地对视,一个照面;
每周二,下午三点,体育课的休息时间。小卖部里买水,他也在里面,低着头,踩着一颗篮球,流着额头上的汗水。
她会偷偷瞄他一眼。而他也会借着视线的余光,辨认她的身影。
偶然间的视线相撞,慌乱地转过头去;
还有上下学路上,途径同一条步行街。于是放慢脚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同行。
他从不主动上前,她也很少开口交流。但每天如此,竟成了一种默契。
「就当互相有个照应吧。」
她这样自我安慰着。
再后来,那距离越来越近,演变成了并肩行走。
再后来,不小心地手指触碰,小鹿乱撞地弹开。
再后来,晚自习回家的路上,一个幽暗的拐角。十指相扣,唇齿相依。
……
一年后。2005 年,夏天走完之后,白烨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她升上了高中。
两台彩屏手机,每天互发短信。聊清流小城里沉默的生活,聊大学后的变化。
有时巧巧自己也感到奇怪,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你侬我侬,轰轰烈烈。但彼此就像某种必需品,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就会很舒心。
2006 年的暑假,天气前所未有的炎热。
于巧巧搭着班车,摇摇晃晃,去了省城。在大学的食堂,白烨请她吃了瓦罐。当天晚上,住进了他的宿舍。
他的室友们都回了家。四人间,有独卫,有小阳台,有光影交错的树荫,透过一扇小窗户,照在他们的上下铺。
变成了他们的小家。
5
2008 年夏天,于巧巧高考完的那个暑假。
白烨回到了清流。
那个夏天,她经常与白烨一起,出入清流的小旅馆。少女和少年的身体,贪婪地缠绵在一起,宣泄着各自被压抑多年的肉体本能,
于巧巧记得,有一个傍晚,落日在窗外坠落,白烨坐在床尾抽着烟,一言不发。
她看着白烨赤裸的后背。
「在想什么呢?」
「在想,要是我爸爸还在就好了。」白烨吐了个烟圈,盯着烟圈消散,「突然发现,我好像也到了,可以带女朋友见他的年纪。」
「……白烨。」
「嗯?」
「你会恨,那个杀你爸爸的人么?」
白烨沉默了很久。
「以前,我总在想……未来的某一天,我会亲手杀了那个凶手,和他以命换命都行……但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才开始觉得,如果能把凶手,送进监狱,就够了。算是,圆了这么多年的念想吧。」
白烨按灭了手里的烟,回过头,对她说,「我要留着这条命,和你过剩下的日子。」
巧巧没有告诉白烨,就是在那一天,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带白烨,一起回到 97 年。重新改写历史。
在那场大雾里,由白烨支走他父亲。她则设法,引诱另一个人来到大雾。
这是她给白烨的定情信物。
由他们两个人亲手写就的,最完美的历史。
6
但。
巧巧只有一个双鱼玉盘。
回 97 年的名额,只有一个。
那之后,于巧巧花了一段时间,调查双鱼玉盘的真正来历。上网,查阅各类传说,寻访以前住在穿山隧道附近的老人……却始终一无所获。
没人知道这玉坠究竟是怎么来的,更别提,上哪去收集更多的小鱼玉坠。
直到,2008 年的 8 月 18 号。
于巧巧至今都记得那天——飞人刘翔跨栏赛的日子。
比赛前解说就在担忧,刘翔带伤参赛。但和其他国人一样,巧巧和爸妈都在期待着刘翔再次夺冠。
很快,电视机里,发令枪响,刘翔冲刺,不负众望地开始领跑!
然而在跨过第三个栏的时候,刘翔摔倒在地,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腿。
在所有人难以接受的目光下,刘翔输掉了那场比赛。
更让人遗憾的是,第二天,传出了新闻,那场比赛加剧了刘翔的腿伤,他的运动员生涯,很可能就此终结。一时间网上也争议不断,有谩骂不争气的,有责怪他虚名所累,责怪他当时应该退赛的,不过还是以同情居多。
这些都是后话了。
刘翔在赛场上摔倒的那个晚上。一家人大失所望,也没心思看后面的比赛了。爸爸索性出去找朋友打麻将,妈妈则换起了台,想随便找个电视剧看看。
正换着台,巧巧突然叫停了妈妈。
「你想看这个?」妈妈纳闷地问。
巧巧没有说话,紧紧地盯着电视。
那是一则插播的拍卖新闻。
一周后,在北京雍和宫,有一个民间拍卖会。拍卖一些古玩什么的。
电视上展示的拍卖品里。
她看到了两枚,小鱼玉坠。
7
为什么,会有另外两枚小鱼,出现在北京?
以及,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枚小鱼?
于巧巧不明白。
不过,都不重要了。她不会看错的,电视上的那两枚小鱼,形状,大小,玉泽,都和她手里的那两枚,一模一样!
她,可以带白烨回 97 年了!
然而,那两枚小鱼的起拍价就要五万,她一个刚考上大学的高中生,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第二天,于巧巧打开了家里的储物间,打开了最深处的隔板,在那里面,取出了一包东西。
那包,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处理的「白色粉末」。
8
三天后,于巧巧带着白烨,出发了。
她在清流县里,找到了几个有渠道的瘾君子,出手了那包「白色粉末」,拿到了一笔不小的「货款」。之后,借口「我们还从没有一起旅行过」,说动了白烨,带上了行李,和她一起,坐上了发往北京的绿皮火车。
她当然知道,卖掉那包东西是在害人。但是,不要紧的,只要拿到另外两枚小鱼,和白烨一起死,回到 1997,所有事情都可以重来。
所有。
那时的夜,白烨靠着于巧巧的肩膀,昏昏沉沉睡着。
她低下头,亲吻她爱人的额头。
火车长鸣,四野寂静。
9
在北京,出乎意料得顺利。她瞒着白烨参加了拍卖会,那两枚小鱼,在拍卖会上并不惹眼,几次加价之后,竞拍对手放弃。
木锤落定,成功拍下。
拿到那两枚小鱼的时候,她甚至恍惚了一下。竟然,如此得简单。
她和白烨,可以回去了!就在今晚!
10
在一家金银店里,于巧巧从老板手里,拿到了定制而成的双鱼玉盘,她特意叮嘱老板,做成和她的玉盘相同的样子。情侣款。
奥运会的狂欢,还在继续。那时的北京,四处灯火通明。
在那个晚上,于巧巧带着白烨,来到了酒店的楼顶天台。两个人一起,望着首都的万家灯火。
「你白天去做什么了?」白烨问,「一直联系不上你……差点报警。」
「先把这个戴上。」她说。
白烨云里雾里,接过玉盘,戴在脖子上。
他打量着玉盘,「这是……」
说着他抬起头,却愣在了那里。
于巧巧,已经爬上了天台边缘,站在那,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是 2008 年的 8 月 24 号,奥运会闭幕式的烟花,接连绽开。
「白烨,上来。」
风吹来,她的身形摇摇晃晃。
「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白烨急忙上去想拉住她。
但于巧巧躲开了他探出的手。险些直接摔下楼去,堪堪稳住了身形。
白烨吓得险些叫出声来,他只得收回手,示意她冷静。
「巧巧,你到底怎么了?」
「你先上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白烨看了看那危险的天台边缘,咬了咬牙,翻身爬了上去。他不敢离巧巧太近,怕她再一闪躲,从楼上摔下去。
但巧巧却踏着边缘,一步步走到了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她深情地望了他最后一眼。
「醒来后。等我的电话。」
「什么……」
白烨根本来不及反应,于巧巧的脚,立刻往外踏出一步,整个人瞬间翻了出去,她的手抓得很紧,白烨被强大的惯性牵引,一同坠了下去。
2004 年的秋日,他们在校园里,从围墙先后跃下。
2008 年的夏日。终于落地。却是在北京酒店的水泥地面。
两幅身躯,一声巨响。
11
「1997 年 7 月 1 号,这是香港回归祖国的第一天……」
1997 年,7 月 1 号,清晨。
有两个小孩醒来了。
于巧巧和白烨。
他们,回来了。
12
白烨完全懵了,他冲到了卫生间,看见了自己那张年幼时的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妈妈将白烨叫了过去,说有一个女生打电话来家里,找他有事。白烨心脏砰砰狂跳地接起了电话,果然,那头,出现了于巧巧的声音。
「白烨。」
白烨却迟迟没有说话,他错愕地注视着电视上的时间,1997 年,7 月 1 日。
他的爸爸,被人杀害的日子!
「白烨!」
白烨回过神来,反应了过来。
「巧巧,你也回来了?!」
「嗯。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巧巧说,「你的爸爸,还有两个小时会回家,吃过午饭后,他要去见朋友,途径燕翔路的那场大雾。」
「想办法支开他,让他别出门,或是让他绕路,怎么都行。」
「白烨,过了今天,你的爸爸,就真的得救了。」
白烨握着听筒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他当然知道于巧巧在说什么,他的爸爸还在出差回来的路上,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巧巧……是你带我回来的,对么?」
「嗯。」
「你是不是,回来过很多次了。」
电话那头,于巧巧长久地沉默。
座机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巧巧。」
「是。但是对我们来说,不重要了。我只想救你的爸爸。」她说,「还有,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
「今天下午,你也不要去燕翔路。」
「我知道你一直想抓住凶手,今天的燕翔路就是绝佳的机会。我知道。但是,就当我求你,一定不要去……我不想你出事。」
「好。」
「你就在家里,陪你的爸爸,哪也别去。」
「好。」
「向我发誓。」
白烨沉默了一会。
「白烨……」
「我已经发过誓了。」
巧巧愣了一下。
「我要留着这条命,和你过剩下的日子。」白烨笑了笑。
于巧巧也终于笑了起来。
「我在新的历史里等你,白烨。」
13
时间还很充足。
97 年的夏日,小城的天上漂浮着低压压的云层。静谧的时间里,于巧巧找出了那本日记,再一次,在那上面写下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于巧巧,我是偷你身体的人。」
「我是十一年后的你。」
……
「听到了阿姨在说什么,对么?」
「巧巧,人是你杀的。应该说——你亲手杀的。」
「对不起,我只能回到 97 年。我能做的只有这件事。」
「但你是个好孩子,别让爸爸妈妈知道你犯了这样的错。他们会惩罚你的。」
「杀了人,是要被枪毙的。」
「去把雨衣和刀埋在河边的土里,不会有人发现的。」
……
这些文字,还有杀过人的事实,将指引着下一个巧巧,活在谎言与恐惧里。对不起了,下一个巧巧,我必须让你这样谨慎的活下去。在 2004 年的夏夜,拯救了爸爸妈妈之后,你将明白一切。
娟秀的字迹书写着,她当然没有忘记写下,每一个巧巧的故事。这一次,连同她自己的故事,也记载在了这本日记里。
她将和那些巧巧一样,在明天的第一秒里,消散为看不见的尘埃。
但是没关系,下一个巧巧,第一百零一个巧巧,会记住她。
迎接属于她们的,最完美的历史。
14
97 年,7 月 1 号的中午。
于巧巧完成了那本日记,将它放回了抽屉里。吃过午饭后,背上书包,和爸妈借口去找朋友玩,出了门。
在那个书包里,装上了买来的刀与雨衣。保险起见,分别去两家商店买的,还一同结账了案板和雨伞。
她记得,燕翔路的那场大雾,是下午三点出现的。
还有将近三个小时。
足够了。
15
她一路走出了县城,来到了那座穿山隧道前。
她是来找人的。
在她的记忆里,97 年,国内收容救助的机制还不完善,依稀记得,当年有一个流浪汉就住在工人通道里。同年冬天,被隧道里的车意外撞成了重伤,不治身亡,上了当时的新闻。
没有谁,比这个流浪汉更适合了。
这一次,白烨的父亲被支开了,那场大雾里不会再有行人经过。她只需要用一些吃的,许诺一些好处,将流浪汉引诱到大雾里,在那里抹断他的脖子,等待大雾散去,警方发现他的尸体。
一切,都将完美落幕。
她哼着轻快的歌,钻进了穿山隧道,打着一个手电,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各个通道的拱门入口,寻找着生活垃圾。
突然间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停在了那里。
周围的空气,规律地震动着,发出微弱的颤声。
那震动愈演愈烈。
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摇晃的船只,她的身形剧烈摇晃,连忙扶住墙面,不知所措地看着隧道四周。
怎么回事?!
她好久没有,这样真切的恐惧过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袭来,她险些跌倒。而就在她重新站稳的时候,她终于注意到了。
一圈透明的空气,却以肉眼可见的状态。从一个工人通道里,极速地膨胀袭来!
轰然一声巨响!
16
于巧巧被那圈震荡的空气掠过,摔了出去,昏厥了过去。短暂的几秒后,她大口喘着气,重新坐了起来。
她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是爆炸么?!
怎么之前的九十九次回到 97 年,从未出现过这里的爆炸?!
旋即,她定下神来,环顾四周。隧道并没有塌方,各处都还完好无损。连烟尘都看不到。
似乎那只是被引爆的气流,从那个通道里冲击了出来而已。
那个通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巧巧从地上爬起,踉跄了一下,好在刚才摔出去,并没有受伤。
她小心翼翼地打着手电,朝那个通道走去。
很奇怪。
这个距离,明明已经足够照出通道内部了。可是灯光照进那扇拱门,却漆黑一片。像是,那个通道,突然变深了很多。
渐渐地,于巧巧听见了脚步声。
从通道里传来的脚步声。
她屏住了呼吸。
有什么人,要过来了。
17
一道手电的光,从拱门内照出,打在于巧巧的脸上。她闭了一下眼睛。那灯光很快关上了。
巧巧也关上了自己的手电,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愣住了。
来人也愣在了那里。
站在她面前的来人,是一个小学年纪的女孩。
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
「你是谁……」巧巧愣愣地问。
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长相的女孩,似乎很快从惊愕中平复了下来。
她缕了一下自己被震荡弄乱的头发,朝巧巧笑了笑。
「我叫于小小。」
「从平行时空来的于小小。」
于巧巧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
那就是于巧巧,第一次见到平行时空的于小小。
那时,她还不知道,就在今天,这个叫于小小的女孩,将为了所谓的「正义」,亲手摧毁她的所有计划。
亲手打碎她和白烨的来世。
18
那日在隧道里,于巧巧停住了上前的脚步。
她咽了口唾沫。
「你是从哪一年回来的?」
这一次,反倒是于小小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原来,你也是啊。」
是的。透过于小小那不属于同龄人的镇定,还有她那双低沉的双眸,于巧巧转瞬间明白了,这个叫于小小的女孩,也是从未来回到的 97 年。
「你叫什么名字?」于小小问。
「于巧巧。」
「我爸有说过,他在小小和巧巧这两个名字之间纠结过。」小小说。
于巧巧点了点头。
两个小女孩,心照不宣地明白了一切。
她们,就是平行时空里的对方。
「哦对了,你刚才问的问题……08 年,你呢?」小小说。
「我也是。所以,刚才的震动……」
「嗯,打开平行时空通道的反应。我也是第一次见。有些惊人对不对。」
「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嗯?」
「你回来,是准备做什么?」
「我?」于小小笑了笑,那笑容,多了一些凄惨,「是我妈妈让我回来的。她要我回到 97 年,杀掉她自己。」
1
「等一下……你说什么?!」
白烨打断了巧巧,面露震惊。
于小小告诉过他,一直以来,她都记得,自己在 97 年 7 月 1 号那天,被偷走了一天身体。
现在,白烨终于明白了,原来那天偷走小小身体的人,就是她自己!
「问题是……她回来,是为了杀掉自己的母亲?」
「嗯。」于巧巧点了点头。
「为什么?」
「不知道,那时的她,没有向我透露更多。」
「可 97 年,王俊逸明明看到,她把母亲送上了火车,之后还哭了……」
「我真的不知道。白烨。」巧巧诚恳地说着,白烨已经同意了「交易」,她对他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当时在她的时空,她都做了什么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或者应该说,只有上一个她知道,现在的她,已经全都忘了。」
「谁知道呢?也许于小小比你想象得要邪恶,只不过她最终没能像我一样,把记忆留给下一个自己。这才成为了一张看上去无害的白纸。」巧巧说。
白烨沉默许久,这是一个他无法反驳的猜测。
「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王俊逸看到她把母亲送上火车后,急忙赶来了我们的时空。她来做什么?」
「来找我的。」于巧巧笑了笑,「她要来彻底毁掉我和你的一切。」
2
1997 年,7 月 1 号,中午一点三十分。
在那个穿山隧道里,孩提时代的于小小和于巧巧相见了。
与此同时,她们都明白,对方体内的灵魂,来自未来。
「你回来,是准备做什么?」于巧巧这样问。
「我?」于小小笑了笑,那笑容,多了一些凄惨,「是我妈妈让我回来的。她要我回到 97 年,杀掉她自己。」
于巧巧望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同情。
自己的上百次轮回,无论如何,起码还是奔向拯救家人的终点。可眼前的于小小,听她话里的悲凉情绪,回来杀掉自己的母亲,那似乎是她无法抗拒的任务。
「为什么?」巧巧问,「妈妈为什么要你这样做?」
「……」
于小小沉默了许久。似乎不愿意再说太多。
「你呢?」她岔开了话题,「你回来,做什么?」
一辆货车,呼啸着从隧道里驶过,惊起了地上的石块。
于巧巧砖头望去,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蹒跚地进入了远处的一个工人通道。那就是她在寻找的流浪汉。她这一次选择的牺牲品。
用来改造自己的牺牲品。
距离燕翔路的大雾迷漫,还有一个多小时。足够了。
「你还有时间么?」巧巧转过头,问小小。
「嗯。」于小小点了点头,「很充裕。」
「第一次见面。我们好好聊一聊?」
于小小笑了笑,「好啊。」
3
中午的日头很晒,烈日炙烤着刚停工的游乐园。巨大的摩天轮,还未刷漆,钢铁折射着日光,一些未完工的游乐设,施暴露着粗壮的内部钢筋,像一具具巨人骸骨。
这里,是于小小的时空。
「你这里,比我那里,热了好多。」
于巧巧感叹了一句。
是她提议过来看看的。不过她不敢走太远,就在城堡的大门外,随时能穿过通道,回自己的时空。
于巧巧回头望去。身后,是一面城堡形状的外墙,大门内,黑暗幽深。
只有她和于小小两个人知道,穿过那个通道,就能去到平行时空。
「说起来,你是怎么打开平行时空的……通道的?」她问。
「你不知道么?」于小小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小小说着,从衣领里,翻出了一枚小鱼玉坠,同时抬起了手腕上的手环,那上面,也是一枚小鱼。
但于巧巧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那一枚,在阳光下,可以看到一些细小的裂纹。
「你也有两枚。对吧?」小小问。
「嗯。现在还在我妈妈手里,要到 02 年才会作为生日礼物给我……但我只知道,用这个可以回到 97 年……」
于小小似乎明白了过来,「看来你没有找到那本县志。」
「县志?」
于小小举起了那枚有裂纹的小鱼,举在日光下,玩味地欣赏着。
「都是那本县志告诉我的,这些小鱼的功能,不止一种……以及,这些小鱼的真正来历……」
4
或许,是两个穿越时间的旅人相遇,两个时间轮回里孤独的旅人,终于遇到了可以交流的「同类」。
那天在游乐园里,两个人聊了很多。
虽然,为什么要回来杀掉母亲,至始至终,小小一点都没有透露。但关于「小鱼玉坠」的一切,她说出了她知道的所有。
5
那是 2008 年夏日。
母亲集弃了四枚小鱼玉坠,决定带着小小,一起回到 97 年。
并且,母亲给了她一个任务。
「小小,回到 97 年后,杀掉妈妈吧。」
同时,小小悲观地发现,这是唯一的办法。
当然,更多的,小小没有再讲下去。那个悲伤的故事,她似乎更愿意藏在自己心底。
「在我们动身回 97 年之前,我和妈妈,在县城的图书馆里,找到了一本县志。里面,记载了一个传说,大部分人应该都只把这当作志怪传闻……但我注意到,这个传说,和我们的小鱼玉坠有大量重合。」
小小这样平静地说着。
6
那个传说是这样的。
古时候。适逢旱灾。清流县,赤地千里,饿死了很多人。
清流县地处闽西的山区深处,朝廷又忙着打仗,见不到一点赈灾。当时的人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日夜祈祷。
然而,龙津河始终干涸,被刨光树皮的树木一株株死去,绝望之中,每天都不断有人饿死。
清流县,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当时,有一户住在河岸边的人家,家里的老婆孩子都饿死了,只剩下苟延残喘的老渔民,自己也命不久矣。
有天深夜,这个濒死的老渔民,突然听见了水流声。
他原本没有多想,但那水流声越来越湍急,随即他反应过来,龙津河早就干涸了,怎么会有水声?
是旱灾结束了么?!
老渔民狂喜地奔出屋,却见到了最恐怖的一幕。
龙津河波涛汹涌,在河流的最中心初,徐徐升起了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像。
妈祖像。
被妈祖像带出的河水,从天而降,犹如暴雨,狂乱地轰鸣砸下。
而那妈祖像俯瞰着整片大地,就像有生命一般,在河道上缓慢移动着,每一步,都发出震颤大地的巨响。
老渔民完全吓傻在了那里,只知道跪地狂拜。
也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
老渔民回过神来,才发现,龙津河里,那座行走的巨大妈祖像,已经消失了,就那么凭空消失在了云山雾绕之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而龙津河里,重新奔涌起了河水。
据说,就是在那一天,旱灾结束了。
与此同时,那个老渔民,捡到了从龙津河里,漂流而来的两样东西。在他看来,那是妈祖遗留下来的神物。
两枚,温润的,小鱼玉坠。
出于贪婪,老渔民留下了那两枚小鱼玉坠。并且很快,发现了这两枚玉坠的「神力」——足以让他回到多年之前,回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都还没有被饿死的年代。
那之后,他无数次往返,试图永远地留在老婆孩子身边。
但渐渐的,这个「神物」的秘密,被越来越多人知晓。
在旱灾里,被饿死家人的,可并不止他一个。
争抢,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
清流县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越来越多,无数人开始争抢这两枚玉坠。最恐怖的景象出现了,整个清流县,全员皆兵,抢夺,杀戮。宛如人间地狱。
有的人夺得了一枚玉坠,迫不及待地死去,却发现,只有一枚,大概是「神力」不足,只能回到同一天里;
有的人夺得了一枚玉坠,逃亡深山,半路上却被人围追堵截。眼见要被夺走,索性砸毁那枚玉坠,让所有人都得不到!
可就在那枚玉坠被砸毁的瞬间,异象却出现了,剧烈的震荡,从玉坠中冲击而出。席卷所有人,却没有人因此受伤。
当在场的所有人回过神来,发现山体之间,被震荡击穿,出现了一个幽暗的通道。
人们茫然地穿过那个通道,竟骇然发现了另外一个清流县。
在这个清流县里,同样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在这里,同样存在着那些小鱼玉坠,人们同样在为了争抢玉坠,仇恨厮杀。
更可怕的事情,就此发生了。争抢,厮杀,扩大到了两个清流县之间。
血腥的记忆,持续了很长时间。
没有人知道,那个决定最终是怎样做下的。
在那个县志的传说里,最终,两边的清流县,共同做下了决定。将所有的双鱼玉坠,埋藏起来,或是丢进河流里。
似乎在那时,人们才渐渐明白,这一切永无止尽的血腥循环,都是私藏妈祖「神物」的代价。
于是,交还给山河。
就这样,很快,通往另一个清流县的通道,也随着玉坠消失而关闭了。唯一留下来的,只有这么一个鬼神色彩的民间传说。
这个传说,和其他各类民间传说一起,记载在那本泛黄的县志里,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早就没有任何人还记得,遗留在县城的图书馆里生虫发霉。
直到 2008 年夏日,内心悲戚的少女小小,在吊扇无力旋转的图书馆里,翻开了这本县志。
7
「我有的时候,也好奇,这个传说,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会不会,这个小鱼其实在更久远以前就存在,被当时的人们发现了它的神奇功能,因为迷信,于是附会上了这样一个神鬼传说……不过,很可惜,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日光下,于小小诉说着。
97 年的那日,在游乐场的大门外,于巧巧和小小坐在地上。于巧巧托着下巴,安静地听着小小的讲述。
内心却已波涛汹涌。
打开平行时空的通道,一日之内循环……这些,都是她从未知晓的能力!
「这些……你都试过么?」巧巧这样问。
「在回来之前,试过单日循环。」小小说,「今天,是第一次尝试打开平行时空的通道……现在看来,还挺成功的,不是么?」
「你是怎么做的?」
「你说打开平行时空?平常得有些出人意料,一枚小锤子,砸下去,就成功了……不过保险起见,我选择了县志上记载的地址砸开它,也就是这个游乐园外面。那股震荡的冲击你也看到了,穿过游乐园的大门,冲进了穿山隧道里,打通了两个时空的通道。」小小说,「说起来,那个穿山隧道,也是县志上记载的地址……也算是历史重演了。」
「但……」巧巧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小小手中那枚已经有裂纹的玉坠,「你砸毁了它。」
小小点了点头,举起了手腕,盯着那枚玉坠,「根据县志上的记载,它废了。已经成了一块无用的玉。」
「它做不了任何其他事情了,开启不了循环,也参与不了轮回。唯一剩下的,就是在单日循环里,保住持有者的记忆不被清零了。」小小说。
「那你以后……岂不是没办法再回 97 年了?」
小小悲凉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8
「那……你呢?」小小转过头,问于巧巧,「你回来,是要做什么?」
其实后来的于巧巧,回想起那天的一幕,总有一种奇怪的恍惚感。
两个年幼的小女孩,坐在灿烂的日光下,却在聊着最沉重的死亡和杀戮。
而自己是那么相信眼前的小小,是自己的珍贵「同类」。
以至于毫无戒心的交谈,为自己埋下了最惨痛的祸根。
那天,在她们有限的最后时间里,于巧巧向小小讲出了自己的故事,上百次轮回,只为了拯救自己的家人。最终杀害了一个中年男人,成功改造了小时候的巧巧。
那个巧巧,却爱上了那个中年男人的孩子,为了爱人,选择再一次回到 97 年,更换一个杀人目标,为她和她的爱人,塑造一段最完美的历史。
……
夏日的日光,缓缓地流动着,于巧巧平静地讲着这一切,却没有注意到,于小小的脸上,神色里多了一丝恐惧。
巧巧她真的忘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她一样。能够那么轻易地接受,通过牺牲无辜人的性命,来拯救自己的所有。
在分享完自己的经历后,巧巧看了眼时间,接近了,再过不久,燕翔路就要起雾了。
她和小小道了别,各自转身,去了各自的时空。
她没有看到,身后的小小,眼睛里的决绝。
直到下一次轮回的终点,她们才能明白,这份决绝的真正含义。
1
1997 年,7 月 1 号。下午三点。丘陵地貌环绕的清流县。
山间浮现起了一片浓厚的云雾,那云雾渐渐弥漫,像一只快速生长的白色巨兽,完全吞没了山脚下的燕翔路。
事情很顺利。就和于巧巧设想得一样,她回到了穿山隧道里,找到了那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个满脸褶皱,衣衫褴褛,意识不清的老人。
流浪汉狼吞虎咽她给的饼干。在听到她说,「跟我回家吃饭」之后,那流浪汉心甘情愿地跟着了她背后。
她沉默着,带着那个流浪汉,行走回清流县的路上。
稀松的薄雾,飘荡在整座县城里。恰到好处的云雾,遮挡着她和流浪汉的身形。隐隐绰绰。
2
于小小的时空里。
正在火车站附近,和朋友们玩捉鬼游戏的王俊逸,瞥见于小小送母亲进了火车站,只有她一个人出来。
她站在广场上,低着头,无力痛哭了一会之后。擦了擦眼泪,赶向了游乐园的方向。
王俊逸思前想后,尾随了过去。
3
白烨的家里。他心满意足地看着父亲送的红白机,从省城带回来的红白机。
父亲此刻正在卫生间里洗澡。
这一次,在他电话里的强烈要求下,爸爸最终放弃了去燕翔路探望朋友,选择了回家陪他。
安心在家陪爸爸度过今日,历史,就真如巧巧所说,成了最优解。
至于燕翔路里隐藏着的那个杀人犯。
他决定给老陈打一通电话,无论如何,让老陈多带点人过去看一看,这是他现在力所能及的唯一事情了。
可没等他打出电话,电话却率先响了起来。
那号码,来自于巧巧的家里。
他接起,那头传来了于巧巧的喘气声,像是刚经过一段剧烈的奔跑。
「是白烨么?你是不是白烨?」
「嗯……巧巧?你怎么了?」
「不,我不是巧巧……」那头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
白烨皱了皱眉。
这声音明明就是于巧巧。可……为什么又有着一些听起来不一样的地方。
「我是于小小,来自平行时空的于小小。」
电话那头的于小小喘着气,她是一路赶来的巧巧家里,巧巧的爸妈只当是女儿回家了,给她开了门。
而她在第一时间,翻出了座机里的通话记录,回拨了最后一个号码。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于巧巧就那样杀害一个无辜的人。
那天在巧巧的家里,于小小喘着气,用最快的语速,讲出了所有的真相。
「白烨。巧巧毕竟是你的爱人。你应当有选择的权力。」
「就在燕翔路。时间不多了。你可以选择,来阻止我。或是,和我一起阻止她,阻止她再一次牺牲无辜的人。」
「白烨,你来选。」
于小小挂断了电话。
在那一刻起,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在 97 年那一天,缠绕在了一起。
4
不多时。
薄雾笼罩的清流县里,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狂奔着,她是于小小,来自平行时空的于小小。
在另一个方向,一个名为白烨的小学男生,也在奋力奔跑着。
他们都有着同一个终点,被浓雾吞没的燕翔路。
白烨脸上的神情变换,大脑几乎要爆炸开来。
他深爱的巧巧,是杀害他爸爸的真凶。
现在他的爱人,要去找另一个替死鬼。
她的爱人只有杀人,才能救她的父母。
……
……
所以,怎么选?
爱人;
父亲;
无辜者的生命。
怎么选?
白烨最后望了一眼家的方向,那眼神,前所未有的悲哀。
在这个湿凉的夏日,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还有一个选择。
去见于巧巧,让她放走那个流浪汉。
让她杀了面前的白烨。
只有这样,才能拯救所有人。
他忍不住狼狈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当他参与轮回之后,属于他的唯一解。
玩弄命运者,终被命运所嘲弄。
5
然而,就在这时,白烨听见了身后的鸣笛声,以及父亲的喊声。
白烨愣住了。
爸爸竟然开车追了出来,着急地询问儿子要去哪。
「我……我去找我同学。」他说,「你先回去,在家里等我。」
「明天再去,今天起雾了,不安全。」
「爸,求你了。」他近乎哀求。
爸爸却只是打开了车门,念叨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贪玩,跟我回去听见没有」,朝白烨走了过来。
白烨想要逃,被爸爸一把拎住。他无力反抗父亲的力量,被塞进了副驾驶室。
汽车发动,驶向了回家的方向。
白烨不甘心地掰动着车门,早已被反锁,纹丝不动。
「爸,只有今天……」
「只有今天不行,雾太大了。你要去玩也行,你得让爸爸陪着你,这个不是说什么强迫你,你毕竟还是个小孩……」
父亲还在数落着白烨,白烨的内心渐渐绝望。
再不快点,巧巧那边……
没时间了。
白烨咬了咬牙。
「爸,去你那个朋友家吧,我们一起。」他说,「你们,不是有生意要谈么。」
6
白烨脸色沉重,看着远方,那片巨大的浓雾。
这是甩开爸爸的,唯一办法了。
车在浓雾前停下了。
「你呆在车里,我先下去看看。」
爸爸下车查看四周,车窗前,出现了爸爸模糊的身影。
他没有注意到,白烨悄然拔下了车钥匙。
不多时,爸爸打开了车门,「雾太大了,得下车走路了。别不小心撞到了人……」
「爸。」白烨打断了他,「能不能在车上陪陪我,我有点害怕。」
爸爸愣了愣。
7
然而父子之间的陪伴,终究不能持续太久。
「嘶……车钥匙哪去了。」
坐在驾驶室里,爸爸安抚着白烨,回过头注意到了异常。
「好像看到它掉出来了,你再仔细找找?」
爸爸纳闷地低头找寻着,突然听见了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
他错愕地抬起头,看见了车窗外,儿子手中的钥匙。
按钮按下,车门反锁。
「白烨?!你干什么?!」
爸爸用力地拍打着车窗。
「打开!」
「听话!」
白烨苦笑着看着他,他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无法言说。
他最后只能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车窗,权当叩首。
他后退了几步,浓雾袭来,将他吞没,彻底隐没在了雾中。
老爸的喊声,隔着车窗,一点也听不见了。
8
白烨奔跑在雾中,吃力地辨认着方向。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定要赶在巧巧动手之前!
9
在浓雾的最深处,于巧巧带着那个流浪汉,停下了。
那流浪汉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你骗我,你骗我。根本没有吃的!」
巧巧给了他一块饼干,那流浪汉立刻蹲在地上,急不可耐地吃了起来。
「喂,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她蹲在他边上,问。
那流浪汉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对付着那块饼干。
巧巧无奈地笑了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
「我会向下一个我,描述你的样子。」她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们,感谢你的牺牲。
10
大雾里,一个少女的身影隐约浮现,气喘吁吁的。
是方才赶到的于小小。
她转过头,眯着眼睛,似乎发现了什么。当她走近,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那是一辆车。
车窗被砸开了,车内空无一人,锐利的玻璃,有些许血迹。
她往车内望了一眼,方向盘上方,挂着一张照片。
白烨父子的合照。
她愣了愣。
「发生了什么……」
这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声呼喊。
「白烨——」
「白烨——」
一个中年男人,寻找儿子的凄厉呼喊。
她脸色一变,没敢停留,立刻追了上去。
11
于巧巧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为自己披上了雨衣。此刻,她打开书包,取出了沾了迷药的口罩。
「白烨——」
雾中的呼喊传来。
她猛地转过了头,满脸不可置信。
中年人,像是在寻人……是白烨的爸爸么?!
白烨父子怎么会来这里?!
我明明叮嘱过的!我明明叮嘱过的!
于巧巧回过神,低下头,对上了流浪汉惊恐的双眼。
就在这一愣神的时间里,流浪汉瞥见了她藏在书包里的刀。
即便他精神不正常,置身这诡异的迷雾,加上女孩的刀,生物的本能,也足够让他嗅到危险的气味了。
流浪的动物,偏偏最擅长逃跑。
他大喊了一声「杀人了——」,惊慌地后退,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
于巧巧根本没有蛊惑的机会,立刻扑了上去,却扑了个空。当她慌乱地从地上爬起,面前的浓雾缓慢吞吐,再不见那流浪汉的身影。
她只觉得手脚冰冷,刺骨的冰冷。
12
另一头,白烨也已听见了爸爸的喊声。
一瞬间他明白过来,爸爸大概是砸开了车窗。
「杀人了——」流浪汉的呼救,从更远的方向传来。
「妈的。」白烨骂起了脏话,「妈的!」
所有事情都在失去控制,不停地失控。这片迷雾,仿若白色的巨兽,无情撕裂着所有完美构想。
没有时间了!
与此同时,一个女孩的身影,刺破了眼前的浓雾。
白烨躲闪不及,被狠狠地撞上,两人一起翻滚出去。
白烨支撑着自己起来,凝望着面前的女孩。
「你是小小,还是巧巧?」他问。
「平行时空,小小。」
他看过爱人小时候的照片,此刻小小来到面前,不得不承认,几乎很难分辨出差别。
远处,再一次隐隐绰绰传来了父亲呼喊白烨的声音。
「喂,拜托你一件事。」白烨指了指声音的方向,「去找到我爸爸,盯着他,让他呆在原地,哪都别去。」
小小也凝视着他,像是在审视他的选择。
白烨轻蔑地笑了起来,「我帮了你,你也应该帮我,不是么?」
「什么意思?」
「我是来和那个流浪汉换的。」他说。
「这你也要阻止么?」他的眼神有了些许凌厉。
于小小沉默了。
「找到我爸爸,我只求你这件事。」
「知道了。」
白烨转身离去了。
身后,悠悠传来了小小的声音。
「值得么?」
「还有得选么。」他反问。
他没有回头。
四周的雾气,开始慢慢地变淡了。
13
于巧巧攥着口罩,阴沉着脸,搜寻着那个流浪汉的踪迹。
慢慢地,她停下了脚步。
前方,出现了一个男人模糊的身影。
她将口罩藏到了身后,面色愈发阴沉。
14
于小小用尽全力奔跑着。
奇怪的动静。
她转过头,错身而过的绿皮垃圾箱,盖子动了几下,有紧张慌乱的呼吸声。
成年男性。
她抬起了盖子,邋遢的男人,正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不是她在找的人,是那个流浪汉。
她没有时间耽搁,正要离开,那流浪汉却死死盯着她,颤抖地站了起来。
「你……你……」
他的眼神渐渐变化。
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
于小小反应过来,暗叫了一声糟糕!眼前有什么东西飞速扑来。天旋地转,回过神时,已被压在了地上,脖子被流浪汉牢牢掐着。
「你要杀我,你要杀我……」流浪汉又惊又怒,手中发狠。
于小小几近窒息。
15
于巧巧愣愣地站在那里。
白烨的父亲俯视着她。
他听见了那声呼救,担心儿子在这里,赶了过来。此刻终于发现一个小孩,却是这个披着雨衣的小女孩。
「小妹妹,你跟着我走。」他急躁不安,「这里不安全。」
「为什么,你要来这里啊。」
于巧巧只觉得手脚无力,险些抓不住手中的口罩。
「什么?」白烨的爸爸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于巧巧的脑袋里隆隆作响,她仿佛听见虚无之中,一个巨大齿轮转动的声音。
那齿轮牵引着一次次的轮回,却最终,无情地,将她又一次甩到了这个节点。
她看了眼四周,这片雾气,正在慢慢变淡。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记得的,这片浓雾来的快,散的也快。一旦能见度恢复,这附近的所有住户,都将是她凶杀的目击证人!
那时候,下一个巧巧,只能永远活在他人的指摘里——这样的巧巧,蒙冤自卑的长大,少了那些阴谋算计,缺了那些巧言伪装,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止 04 年那场灾难!
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找出那个流浪汉了。
「总之你先跟我走……还有你有没有看见过我儿子?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一个小男孩,穿蓝色上衣。」
于巧巧顿了顿。
果然,白烨也在这里。
「你走吧。」她咬了咬牙,「不用管我。去找你孩子。」
白烨爸爸上来拉住了于巧巧的手,却被巧巧甩开。
她眼睛里,已经看得到泪光。
「离我远一点!」她几乎大吼,「走啊!」
然而白烨的爸爸却只是「啧」了一声,拦腰抱起了这个奇怪的小女孩。
于巧巧不断挣扎着,而他抱着巧巧行走在雾中,一边安抚着,「小朋友,这里真的有危险,我不是什么坏人,你先跟我去找我儿子,我们再把你送回家……」
他发现,于巧巧的身体,不再挣扎了。
他尚且以为,是这个小女孩安心了下来。
可是他没有看到,于巧巧脸上那极致绝望的泪光。
在刚才,她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赶走他。哪怕无法改造小时候的自己,哪怕这会让自己一家万劫不复。自己也绝不能对他下手。
她真的以为,自己做得到的。
可是此时此刻,她又想起了那一百次轮回。
一次又一次,爸爸妈妈倒在血泊之中,一个又一个巧巧,化作看不见的尘埃,互相接力着,只为了拯救她们的家。
她们的眼睛,都在看着她。
她们哀求的目光,都在看着她。
于巧巧攥紧了手里的口罩。
浓雾正在淡去。
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白烨,对不起,对不起。」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心底,无限悲戚。
16
于小小捂着脖子,干咳着前行。被她打晕的流浪汉,瘫倒在身后。
快一点,再快一点……
白烨茫然地寻找在雾中。
雾气还在散去,可这个时候,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绝对的寂静,令人恐惧。
17
男人抱着巧巧,辨认着方位。
而就在这时,那片口罩,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甚至没来得及反抗,吸入的药剂,麻痹了神经。他无力地摔倒在地上。
于巧巧摇晃着爬起。
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
无非再来一次,再次回到 97 年,重新为白烨改写历史。
还有机会。
她哭泣着,跪在他身边,拉开书包,取出了那把刀。
不停说着对不起。
鲜血,再一次溅上了雨衣。
18
王俊逸跟着小小来到这个时空后,很快便跟丢了她。
他是从另一个方向来到燕翔路的。
他迷了路,无助地在雾中行走。
渐渐地,他看见了远处的一个身影。
一个女孩的身影,隐隐约约的。
他走过去,发现那是穿着雨衣的于巧巧。
「小小……」
于巧巧转过头。
是从于小小时空过来的王俊逸么?她这样想。
如果不及时把他送回去,等到通道关闭,他大概会变成滞留在这个时空里的孤儿……
「王俊逸。」她对王俊逸笑了笑,那笑容很甜。
走上前的王俊逸,这才注意到,她的雨衣上,全是血。
手上,还拿着一把带血的刀。
王俊逸惊吓地站在了原地。
于巧巧也不说话,就那么和他错身而过。
王俊逸颤抖地往下看去,瞥见了地上一具尸体。
被于巧巧杀害的,成年人的尸体。
他赶紧移开视线,后退了两步,撞上了身后的巧巧。
原来于巧巧并未走远,只是停在了他的身后,没等他惊呼出声,身后,于巧巧用那个口罩,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挣扎了没几下,那最后一点残存的药剂,让他渐渐双眼失神,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巧巧的怀里。
浓雾仍在消散。
于巧巧擦去了鞋上的血迹,搀扶着王俊逸,往他来时的方向走,在雾中隐去了。
19
这片迷雾的能见度,越来越大了。
白烨停下了脚步。
远远地,他看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身影。
到底,是没有赶上么?那个流浪汉还是遇害了……
可是一瞬间,他的瞳孔瞬间放到了最大。
他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心脏,因为恐惧而剧烈狂跳着。
20
雾气已经稀松得几乎不见了。
白烨跪倒在了地上,跪倒在了爸爸的尸体面前。
旋即他颤抖着,摸着爸爸的口袋,摸出了一张电话卡。慌乱张望着四周,嘴里念叨着,「电话亭,电话亭……爸,我给你叫救护车,我给你叫救护车……」
他踉跄了几步,跌倒在了地上。
奔跑声。
前方一个少女跑了过来
她渐渐停了下来,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白烨……」
她伸手想要扶起白烨,回应她的,是白烨猛烈的拳头。
白烨将小小压倒在了地上,一拳又一拳。
小小满脸是血,却只是悲悯地看着他。
「我告诉过你看好他的,我告诉过你的……」
「对不起。」
白烨攥紧了拳头,高高举起,用全身力气砸下。最终却只是砸在了地面上,拳锋崩裂,鲜血四溅。
「我真想杀了你。」他颤抖着,已满是泪水,「我真想杀了你。」
于小小没有说话,她艰难地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木制的,首饰盒。
她递到了白烨的面前。
「白烨,你刚刚问我,你还有得选么。」她说,「答案是有的。」
「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其实所有人都可以得救,不需要牺牲任何人的生命。」
「还想骗我。」白烨冷笑。
「以人命为代价,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论谁的命。」于小小摇了摇头,「我向你承若,下一次轮回,所有人都可以得救。」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再走一次轮回。」
她打开了木盒。那里面,是两枚小鱼。
手环和项链。
「这两枚,是巧巧的——我假装巧巧,从她妈妈那里要了过来。」她说,「这一次的轮回,应该由你来主导,这是让所有人都得救的前提。」
白烨茫然无措地听着,他已完全无法理解小小在说什么。
白烨茫然地听着,他完全无法理解,于小小究竟在说什么。
「没关系。」小小平静地说着,「你会明白的。」
「我最后给你一个建议,这是我从我妈妈那里学到的——试着留下一个,没有轮回记忆,干干净净的自己吧。」
「只有那样的你,才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1
燕翔路的大雾,已经散去了。
于小小最后望了一眼这个时空,大雾散去后的天空,空旷苍白。比她的时空,气温要寒冷许多,仿佛无数冤魂飘荡而过。
她擦去了鞋上的血迹,转身离开了燕翔路,留下了那个仍然跪在尸体边的小男孩。
白烨低着头,身后,于小小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攥紧了手里的那个首饰盒,像是要把它嵌进血肉里。
2
1997 年 7 月 1 号,下午六点。于小小的时空。
傍晚的老楼,大人们都开始烧菜做饭。空气里,飘满了饭菜的香气。
王俊逸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他张望了一下四周,这是他的家,他的房间。桌上,还有一本翻看了一半的《龙珠》。
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靠在他的窗户边,望着窗外,巨大的夕阳缓缓降落,炙热的黄昏照亮整个房间。
那是于巧巧,怀里抱着书包,神色落寞。带血的雨衣和刀,都已经被她塞进了书包里。
她注意到王俊逸醒了,有些意外,随即明白过来,那口罩上剩余的药剂,剂量并不太够。
王俊逸晃了晃脑袋,身体发软,没能从床上坐起来,就那么倒在床上看着她。
「小小……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于巧巧顿了顿,玩味地笑了起来。
「不是梦,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王俊逸的眼神里都是恐惧,却还是强自镇定着,「那不是你干的……对不对?」
「那如果我告诉你,就是我杀的人呢?」
「为,为什么……是因为那个叔叔要伤害你,你不得不防卫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一个杀人犯,一个残忍嗜杀的杀人犯。」巧巧笑着说,「等我走了之后,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然后报警,让警察来抓我,明白了吗?」
她的笑容里透露着愤恨,对于小小的恨。
王俊逸沉默了很久。
这些话,显然都已经超越了他这个年纪的认知。
良久,他迟疑地开口了,「你不是小小……」
于巧巧一愣。
「给人的感觉,说话的样子……哪都不像。」他说。
于巧巧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书包,握住了那把刀。
卧室里,一片寂静。
「所以,你是小小的,另一个人格么?」王俊逸突然这样问。
于巧巧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在王俊逸的书桌上,翻开的那本《龙珠》漫画,封面上的兰琪,一头金发,手持枪械,英姿飒爽;封底上的兰琪,身穿围裙,蓝发恬静,像个贤淑的家庭主妇。
于巧巧从漫画书上收回了视线,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于巧巧低下了眼睛,「那又能怎样呢。」
「我……」王俊逸说,「我会保护小小,我不会让大人抓走她的……我也会守着你,让你永远别想再出来杀人。」
他的眼神里仍有恐惧,说出的话却十分坚定。
这个年纪的小男生,特有的幼稚么。
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于小小。
「我骗你的。」巧巧笑了笑,说,「那就是一场梦而已,继续睡吧。王俊逸。」
于巧巧将书包抱在怀中,转身离开了王俊逸的房间。王俊逸想要起身追出去,可是体内残留着迷药,最终还是疲软地瘫倒在床上。
3
于巧巧低沉着脸,行走在路上。
怀里抱着书包,手中握着包里的刀。
她和小小之间,需要有一个了结。
4
夕阳下的游乐园,钢筋设施,在地上拖出狭长的影子。
于巧巧进入了通道,面前的方向,渐渐传来了脚步声。
于巧巧停了下来。
来人,正是于小小。
通道内,两个小女孩面对面站着。
在于巧巧的身后,夕阳的光芒照亮了半截水泥腔体;而于小小走来的那一头,已经昏暗不清。
二人沉默了很久。
「你做的。」巧巧说。
「嗯,我给白烨打了电话。」
「为什么?」于巧巧这样问。
「任何人都是无辜的。」
「包不包括我爸妈?」
「包括。」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做?放任他们在未来死去?」
「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了!上百个于巧巧接连死去,这是她们给我的唯一解!」
「这只是你的看法。或许在那个杀死你爸妈的路霸看来,报仇也是他的唯一解……每个人都有他的唯一解,你是没法让历史变得令所有人满意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有其他人为了改写历史,重新穿越,因此摧毁了你的完美历史。那时候你怎么办?再穿越?无休止地一遍又一遍?这只会变成无穷无尽的循环。这叫做无间地狱。」
「不,我爸妈死的时候,我和活在地狱里也没什么区别了……你不明白,我就是从地狱里来的。」
小小没有说话,二人重新沉默了下来。
这注定是无解的争论。
夕阳仍在坠落,昏黄的日光又往通道内探了一些。这一次,于小小的身影,也清晰了起来。
「你的时空,日照真的很充足。」巧巧笑了笑,说。
「嗯。」小小也笑了一下,「知道吗,我想起了一个港片的台词。」
「什么?」
「我不像你,我见得光。」小小说。
「你见不到了。」
「谁知道呢。」
「……」
「……」
两个小女孩,不再说话。
于巧巧从书包里取出了那件带血的雨衣,套在自己身上,随后抽出那把刀,将书包丢在了地上。
于小小死死盯着巧巧,从地上捡起了一颗坚硬的石块。
她们彼此都清楚,双方都是年幼的身体,没有多余的体力可以浪费。
她们,都只有一击的机会。
二人沉默着,迎面走向对方。
于巧巧猛地开始冲刺。
穿山隧道那头,一辆货车驶过。传来隆隆的震动,掩盖了刀口的摩擦声。
5
夕阳穿透了整个通道。
于巧巧喘着气,心脏狂跳。
不远处,于小小倒在地上,悄无声息。
「别装了,你根本没死。」于巧巧低沉着脸,说。
小小从地上慢慢坐起,她丢下手里的石块,那上面,有一道清晰的刀痕。刚才,错身而过的一瞬间,于巧巧出刀抹向她的脖子,而她举起石块,堪堪挡住了。
两个小女孩,却也因为重心不稳,各自摔了出去。
小小顿了一下,这才发现,手腕上的红绳断了。
那枚小鱼玉坠,翻滚到了于巧巧的脚边。
于巧巧捡起那枚玉,在夕阳下,打量了一下,那上面有细小的裂纹,是小小用来开启通道的那块,所谓的「废玉」。
可惜了,不是她脖子上那块玉。于巧巧这样想。
「继续?」于小小重新站起,问。
于巧巧握紧了手里的刀,手脚因为酸胀而发软,身形摇晃了一下。
今天一天,做了太多事了,搀扶那个白痴男生回来,更是耗费了她几乎所有体力。
她抬头望了一眼小小,这个女人,好像还有盈余。
她咬了咬牙。再僵持下去,谈不上多少胜算,更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她——她要尽快安排好下一个自己,在未来的行程。
挽救一切的行程。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小小。」她愤恨地笑了笑,「那个时候,我加倍还给你。」
「是么。」
小小将巧巧的书包,丢了过来。
巧巧捡起书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我有一个和你一样的,不必留在这了。」小小笑笑,「带血的东西,留在我这,反而我有麻烦。」
巧巧沉默着,脱下带血的雨衣,重新装回书包里。她迟疑了一下,抬起手,准备将那块废玉丢过去。
小小却摇了摇头。
「你留个念想吧。」
「……什么意思?」
「你会明白的。」
小小笑着说,她面向着巧巧,慢慢退出了通道,退回了她的时空。
于巧巧却注意到,她的笑容里,充满了志得意满。
于巧巧将那枚废玉,随手丢在了通道的地上,也慢慢退回了穿山隧道。
6
在游乐园的城堡外,那个叫于小小的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金属锁头,锁上了这扇大门。
于巧巧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内心急躁不安。
小小的那个笑容,让她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7
很快,巧巧终于明白,那份不安的实质,是什么了。
她在河边清洗了身上那些细小的血迹,回到家后,家里已经开饭了。
她安静地吃着,吃着自己这条时间线上,和爸妈的最后一顿饭,夜里十二点过后,她的意识也将消失。留下新一个,承载她所有希望的巧巧。
她要把这顿饭永远记住。
可妈妈却突然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
「对了巧巧,你跟妈妈要的手环和项链,没弄丢吧?」
几乎是一瞬间,她明白了,自己今天根本没有找妈妈要过,只能是小小装成她的样子,要走了那两枚小鱼!
小小,是要将她赶尽杀绝!
于巧巧的心脏几乎骤停!
8
于巧巧追问了妈妈很多问题。
但结果是绝望的,小小扮成她的样子,来到了她家里,打了一通电话后,谎称过家家要用,再三保证不会弄丢,要走了那两枚小鱼,随后就走了。
于巧巧翻了翻通话记录,小小那通电话,是打给白烨的。
那两枚小鱼,到底在哪?!
9
月色下的清流。
于巧巧仓皇地赶到了穿山隧道,打开手电,进入了平行时空的通道。
却发现,已经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她了。
白烨。
手电筒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有些苍白。
「白烨……」于巧巧踌躇着想上前,却被白烨用最冰冷得眼神,制止在了那里。
「门已经被小小锁上了,你过不去的。」白烨说,「她告诉我,你一定会来这里,为了这个。」
白烨说着,抬起了手腕,那上面,红绳小鱼。
于巧巧注意到,白烨的脖子上,也戴着一枚小鱼。
是她的那两枚小鱼。
「为什么……你还是选择了杀我爸爸?」白烨这样问。
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向自己昔日的爱人,讨要一个真相。
「我没有办法,白烨……」
于巧巧的脸上已经有泪光,她讲出了下午那场大雾里的一切——她诱拐了那个流浪汉,带他进入了大雾,可是小小的到来打乱了一切,最后,她能找到的只有白烨的父亲,那流浪汉早就不知所踪,大雾即将散去,留给她的时间所剩无几……
她不能让上百个巧巧们的牺牲就那样白费。
「白烨……把小鱼都还给我,我们还有机会。不管小小和你说了什么,我都愿意为你继续改写历史。」巧巧哀求着上前。
白烨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巧巧愣了愣。
白烨躲避着她那悲哀的眼神。
「巧巧,你不用那么辛苦,我想这一次,由我自己来改写历史。」白烨说。
巧巧沉默了许久,神色无比的悲戚,「那我的爸爸妈妈呢?你会救他们么?」
「在我的意识消失之前,我会给小时候的自己留下纸条,让他在 04 年,去你家保护你们……」
「没有用的白烨。」巧巧苦笑,「这样的纸条,小时候的你根本不会当回事的。就算第二天的你记住了,时隔七年之后,又能记住多少?……你不管写什么,他全都会忘记。」
「在时间面前,任何叮嘱,都只是废纸。」
「除非你像我一样,也在今天杀一个人,想办法改造小时你的你。但是,你做得到么,白烨?」巧巧苦苦哀求着,「我来替你承当这个罪孽。不好么?」
「白烨,我不会再失手了。把两枚小鱼还给我,下一次,你的爸爸一定会得救。」
「求你了白烨。等到 08 年的那场拍卖会,我们还能得到另外那两枚小鱼,我答应过你的。那个时候,我会带你一起回来。」
「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你忘了么?」
于巧巧已满脸泪水。
白烨沉默了很久,久到通道里只能听见他俩的呼吸声。
「对不起,我没法再相信你了。」
白烨沉默着,和于巧巧错身而过,往出口走去。
他的手,却被巧巧一把拉住了。
他回过头,对上了巧巧那极致悲戚的眼神。
争抢,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在这连接两个时空的通道里,女孩不顾一切地抢夺着男孩身上的玉坠。她几度被白烨挣脱,甩在地上,却又爬起,眼含热泪地冲上去。
2004 年,安安静静的夏日。
他们在那间大学的宿舍,学着浪漫的舞蹈。在那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家里,相拥起舞;
1997 年这夜,一个旧时代,正式宣告逝去。
清流县的烟花绽放,五光十色照亮整个夜空。
却照不进昏暗通道里,绝望争抢的两个身影。
于巧巧的腹部,吃了一拳,双手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干呕。
她的手心里,攥着夺来的那枚项链。
白烨摸了摸空落落的脖子,将手腕上的玉坠往手心里藏了藏。
巧巧无力地跪在那里,悲戚地看着白烨。
「白烨……」
那眼神终于将白烨刺痛。
他攥紧了小鱼,连连后退,头也不回的逃出了通道。
10
虽是夏夜,可是在这个清流县的夜晚,河风吹拂,平添了些许的寒意。
巧巧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神色颓然。
她已经在河边,用清水洗擦洗掉了身上的污渍。
距离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
她抬头,望了一眼白烨家的方向。
她还记得,白烨攥着手里的玉坠,转身离去时的决绝背影。
她知道,再去抢夺已经没有意义了,白烨绝不会交出他那枚小鱼。除非她和他兵刃相见……
她做不到的。
她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赌下一个巧巧,能够看懂她的故事,能够看懂这个,输掉一切的故事。
并在她的指引下,凭借仅存的一枚小鱼,逆天改命,扭转一切。
11
于巧巧回到了家,她将身上的狼藉处理得很好,爸爸妈妈只是责怪她回来晚了,叮嘱她早点洗澡睡觉,便回房间休息了。
于巧巧坐在床头,俯下身,将那枚小鱼项链,系在了自己的足腕上。随后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翻开了那本日记。
早在她今天刚穿越回来的那段时间,每一个巧巧的经历,都已经被她密密麻麻的写上了。
根据过往的规律来看,下一个巧巧,需要等到 04 年,拯救了家人之后,才会明白这些故事。
才会明白所有巧巧的牺牲,所为何物。
她的笔尖飞舞着,在那些巧巧的最后,翔实地,加上了自己这十一年来的所有经历。
因为爱上了白烨,选择了再次改写历史;回到了 97 年,本想挽救白烨的父亲,可是平行时空的通道被突然打开,于小小来到了这里;原先的计划被打乱,被迫再次杀死了白烨的父亲,输得一塌糊涂……
同时她也留下了小鱼的所有使用规则,她已知的,以及从小小那里听来的,所有。
并在最后,她留下了一份最关键的安排,给下一个巧巧。
她相信,等时间来到 2004 年,阻止了灾难之后,那个巧巧一定能够看懂这份安排!
「巧巧,2008 年,8 月 24 号,北京雍和宫拍卖,有另外两枚小鱼。」
「白烨手里还有一枚,加上你的,一共四枚。」
「你要在那之前和白烨相爱。」
「白烨可能会记录下,你是杀害他爸爸的人。但是不要紧,这样的记录,不会有人当真。而且过了几年,白烨也会忘记这些记录。你们可以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08 年,8 月 24 号之前,带着白烨,去往北京,拿到所有小鱼。和白烨,一起再次回到 97 年。」
「你们两个人,要一起改写历史。」
「或者,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毕竟爱上白烨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做太多。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只要求你一件事,用你的那枚小鱼,打开平行时空,去解决掉于小小。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你自己……她仍然拥有一枚小鱼,别再被她闯入这里,毁掉一切了。」
「爸爸工作的制药厂,不止有迷药,08 年,开始生产心脏病用药,那些硝化甘油,我以前没想好怎么用,或许你可以派上用场。」
「最后。」
「和白烨一起改写历史,是我的请求。」
「巧巧,求你。」
12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秒针跳动,不断逼近十二点。
同一片夜空之下,白烨的家里,妈妈已经接到了警方的电话,奔赴警局。
白烨的房间里,他坐在床头的书桌上,在一张白纸上,用力地写着字,每一笔都力透骨髓。
「偷你身体的人是我。」
「白烨,戴上玉坠,你还有机会。」
「我是未来的你,也是上一个你。」
他写下了密密麻麻的自己的经历,和巧巧相恋,却不知她才是杀父仇人,一起回到了 97 年,父亲却再一次死在了她的刀下。
以及,最关键的叮嘱。
「巧巧那里,还有一枚小鱼,可能在她手里,也可能在她妈妈手里。」
「抢走那些小鱼,在 08 年,回到 97 年。」
「拯救爸爸。」
该写的都写完了,白烨喘息着,将那张纸对折,打开了首饰盒,将那枚手环小鱼和纸张,都放入其中,准备塞进枕头底下。这样,下一个白烨,醒来之后,一定能看到他留下的话!
家里,一片寂静。只有时钟跳动的声音,仿若有人在不安地走动。
白烨低垂着头。
他的眼前,闪过了于巧巧那绝望悲戚的眼神。
他重新打开了首饰盒,打开了那张纸,面对着那上面的字迹,久久地沉默。
「白烨,我的爸妈就活该去死么?」于巧巧苦苦哀求的声音。
「把小鱼还给我,我可以和你再一次改写历史。」她满脸是泪,在昏暗的通道里,这样诉说着。
他的心脏,再一次被刺痛了。
真的,要做这样的选择么?
抢走巧巧的玉坠,救自己的爸爸,让她一家,回到无边地狱里。
他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下比一下用力,眼角已经有泪光。
此仇不共戴天,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足够决绝。可是到头来,却满眼都是巧巧那绝望的神情。
那毕竟是他相爱过的女孩。
以及,来自平行时空的于小小的声音。
「白烨,你应该留下一个干干净净,没有记忆的自己。大概只有那样的你,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小小说的是对的,他应该将自己的记忆清零。
也只有那样的自己,才可以摆脱过往爱情的束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撕开了那张纸。
只给自己留下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
「偷你身体的人是我。」
「白烨,戴上玉坠,你还有机会。」
而剩下那些字句,被他撕得粉碎,从阳台抛洒而下,漫天飞舞。
13
于小小的时空,老楼。
小小的家里,亮着灯。
爸爸慌张地打着电话,向每一个人问寻妈妈的下落。
于小小把玩着脖子上的玉坠,靠在阳台边,眺望着火车离去的方向。
她没有给下一个自己,留下任何提示。
客厅的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跳动,走向了 7 月 1 号的最后一秒。
于巧巧,于小小,白烨。
他们都在同一时间里,感觉到了一种乏力。
那是他们意识永远消失的前兆。
1
1997 年,7 月 2 号的第一秒。
白烨枕着枕头底下的首饰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这个一无所知的小男孩,揉了揉眼睛,在困意中,重新睡去。
1997 年,7 月 2 号的零点 30 分。
年幼的巧巧,因为饥饿而苏醒。她下了床,想要找一些吃的。奇怪的是,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在 6 月 30 号睡去的。
「我睡了一整天么?」她困惑地想。
她打开了房间的灯。
一些诡异的异常,都在她眼前晃动着。
2
1997 年,7 月 2 号的早辰。
白烨迷迷瞪瞪地醒来了。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自言自语地念叨。
他做了一个碎片化的梦,那梦境是跳跃的,却异常的奇怪。
大雾弥漫的燕翔路,车停在雾中。
爸爸被他反锁在了车内。
爸爸拼命地拍打着车窗,要他开门。
然而他只是用手指叩了叩车窗,后退了几步,隐没在了雾中。
后来那梦境便模糊了。
他行走在茫茫的雾中,寻找着什么。
「白烨——」父亲凄厉的喊声。
那个梦的终点,是他跪在地上。
爸爸,倒在地上,一片血泊,无声无息。
梦醒了。
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泪早已干透。
他心有余悸的起床刷牙,想着等爸爸回到家,和他分享这个不太吉利的梦。
然而,刷牙的时候,家里来了很多人。
是警察。以及,从外面回来后,一直在哭泣的妈妈。
3
1997 年的 7 月 2 号。
年幼的于小小醒来,茫然无措地发现,自己的妈妈不见了。
那是她记忆中,最无法理解的一段。爸爸问遍了整个清流县,有不少人,看到她在 7 月 1 号那天,送妈妈上了火车。
可是她对那一天,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后来回想,时常毛骨悚然,像是有人在那一天里,偷走了她的身体。做了一些,她永远也无法挽回的事情。
妈妈唯一留下的,只有一枚小小脖子上的小鱼玉坠。
那枚手环玉坠,却不知所踪。
4
轮回的齿轮,暂时停下了。
时间却仍在无情地前进着。
1997 年之后,小小的爸爸发了疯一般,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自己的爱人。因此时常旷工,没能挨过下岗潮的清洗,买断工龄,下了岗。
一起下岗的,还有隔壁的王阿姨。
单亲妈妈,要抚养两个儿子,并不容易。王阿姨和因为寻人而举债的于泰邦,开始了他们的仙人跳这项违法乱纪事业。
团队的人手不足,小时候的于小小,成为了他们的望风员。
千禧年要来了,夜晚的黑暗,却总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那时的小小,对未来一无所知,时常抱着胳膊,仰望着夜空,带着恨意,思念着那个不告而别的妈妈。
5
时间仍然在前进。
2004 年的夏夜。
出狱的路霸,抱着灭门的仇恨,闯进了于巧巧的家。
在那个夏夜,剧烈的惨叫,四溅的鲜血。她用一支钢笔,拯救了自己的家。
6
2004 年,那起灾难的几周后,于巧巧回到了家。
微风吹拂窗帘,她拨弄了一下长发,安静地翻阅着那本日记。
在 1997 年,来自未来的自己,曾经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密密麻麻的故事。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于巧巧都看不懂那个故事。以至于,认为只是一段似是而非的胡言乱语。
而到了今天重新翻阅,她终于明白了。
那是一百个巧巧,接力回家的故事。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最后的那几页。
第一百个巧巧,所记录下的,她自己的故事。
以及那份哀求。
哀求如今的巧巧,重新和白烨相爱,和白烨一起回到 97 年,再一次改写历史。
「第一百个巧巧,对不起……」
她轻轻地说。
那是说给第一百个巧巧听的。
「我拒绝。」
7
她看过了第一百个巧巧的故事,早早地明白了一件事。
第一百个巧巧,输在了对白烨的爱。
如今的历史,是最完美的,爸爸妈妈都在自己的身边,而她也刻意保持着和白烨的距离,从未有过半点接触。
这就是她想要的历史。
没有任何地方,需要改变。
至于那个「尽早打开平行时空,解决掉于小小」的建议……她一直都在迟疑。
她现在只有一枚小鱼,没有从白烨那里,夺回另一枚,也是出于对第一百个巧巧的谢意。那毕竟,是上一个巧巧爱过的人。那毕竟是,上一个巧巧留给白烨的遗物。
而如果打开了平行时空,那就意味着,自己将彻底没有小鱼。
她做不下这个决心。
她只能选择防备着,防备穿山隧道那里,某一天可能出现的震荡。
8
2008 年的 8 月 8 号。暑假。
戴上了玉坠的白烨,被一群混混围殴,倒在血泊当中。
8 月 8 号的清晨里,他茫然地醒来。
属于他的循环,开始了。
9
同一时间里,于巧巧醒来,发现时间,仍然在 8 月 8 号。
她知道,出事了。
10
那是白烨不择手段,在县城里追查凶手的时光。
却也是于巧巧的酷刑。
她必须每一天,都扮演着重复的生活,做一样的事,脸上一样的表情,说一样的话。
因为她不知道,会在哪一天,白烨经过她的生活。
甚至是在哪一天,闯进她的家,强行将她掳走审问。
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她突然明白了在 1997 年,为什么那个于小小,要将小鱼留给白烨!
这不仅能在某些时候救白烨一命,也能从此将她困入无法逃脱的囚牢!
于小小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判处了她杀人的罪责。
11
在漫长而又折磨的时间里,于巧巧几度发疯,却又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
只有她自己听见,她心底那痛苦的哀嚎。
那是她到今天,回忆起来,仍然痛不欲生的时间。
她不是没想过,夺走白烨的玉坠,解除他的循环。
但那时的白烨,宛若血腥的神明,为了追查凶手,刑讯逼供,手段残忍,同时时刻严密保护着自己的玉坠。
她不认为自己是他的对手。
就算真的下手成功,解除循环之后,白烨也随时可能顺藤摸瓜找到她。
那个时候,这样的白烨,会对她这个仇人,做什么样的报复?
至于夺走玉坠后,第一时间杀了白烨……这已经不是 97 年了,各处监控,警方的侦察手段,早都不同往日。更何况,她已成年。
她绝不能在自己的时空再度杀人。
直到,循环两年后。
那件事情发生了。
她被白烨盯上,被打晕,掳到了郊区的烂尾楼。
12
她的演技很好,醒来后,完美地扮演着惊慌无助,内心,却犹如窒息的人,终于迎来了氧气。
她的生活,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事情。
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这个叫做白烨的男生。
癫狂,孤独,痛苦。
或许,这座时间囚笼,困住的,也有他。
在那一天,于巧巧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她也可以试着,改造他。
让这座囚笼,卸去一些高压。
白烨的手术刀,割开了卡在巧巧嘴里的布条。
巧巧装作惊慌,哭喊了起来。
「妈妈,救我」。
面对着这样一个惊慌失措,毫无可能是凶手的女孩。白烨索然无味地丢下了刀,在一旁坐下,沉默地望着天空的夏季云朵。
「我看起来,像鬼神么?」
良久,白烨才这样问。
于巧巧止不住的啜泣,很久,断断续续地说:「像……像杀人犯。」
「为什么?」白烨问。
「无缘无故的打人,伤害无辜的人……只有杀人犯才干这种事!你,你就是杀人犯!」于巧巧哭泣着,回答却也斩钉截铁。
白烨苦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已是满脸泪水。
「对不起。」
13
那之后,白烨给巧巧松了绑。大概是为了安抚她,他给她讲了他的故事。
97 年父亲被害,08 年进入循环,为了查出真相,做了很多伤害别人的事……
那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吐露自己。
烟花升空的夜晚,他送巧巧下楼的时候,却发现,老陈带着警察,来了。
白烨无奈,挟持着巧巧,退回了烂尾楼。
「对不起了。」白烨小声对她说,「我不会伤害你,只是争取一点时间。」
「你想开启循环,对么?」
白烨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
温室里长大的花朵,都这么单纯么?那时的他,这样想,别人说什么,都有在听。
他们来到了高楼的一处平台。老陈仍在示意手下不要开枪,劝诫着白烨。
白烨打定了跳楼的主意,停下了后退,叮嘱她:「我数三声,就松开你,你要立刻蹲下。一,二……」
「等一下!」于巧巧突然说。
白烨一愣。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你可以让时间重来。」于巧巧转过头,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说,「其实你用别人的头发,做 DNA 比对就行吧?无非是时间问题。」
「审讯和拷问,其实只是因为,你想发泄。对么?」于巧巧看着他的眼神,更像是在审视他的灵魂,「你不甘心只有你是不幸的,才会想要把痛苦转嫁给别人。对么?」
白烨沉默了一会:「为什么要说这些……不怕激怒我么?」
「怕。我今天的经历,也很可怕。」于巧巧直视着他,鼓足了所有勇气,「所以我不想再有人像我一样。」
她知道,改造这个小男生,成败就在这里了。
「你要找出杀人犯,不要让自己变成杀人犯。」
白烨沉默了几秒,终于笑了。
「谢谢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在那一天的夜晚。
烟花绽放。
白烨不知道,他一直想揪出的凶手,就那样,将他从残忍的鬼神,变回了人。
14
2008 年的 8 月 8 号。
循环仍然在继续。
但一些事情,却悄然开始改变了。
白烨从证物科,拿到了凶手的头发,学习使用 DNA 测序仪,花了一段时间。
熟练之后,他找到了于巧巧,彼时的于巧巧,再一次伪装成了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白烨和她说着话,不经意间,取走了她落在肩膀上的一根头发。
那是巧巧特意为他准备的,一根,来自陈小齐的头发。
实际上,于巧巧是直到被白烨绑到烂尾楼,才从白烨的嘴里,知道在 97 年,他父亲的致命伤口里,残存了一根头发。
一根,女性的头发。
她不知道那是谁的,有可能是她不慎留下的,也可能,是小小那个该死的女人留下的。
但不论如何,保险起见。
果然,查出多个 STR 点位不同之后,白烨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县城里的其他人。而于巧巧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她很难再被白烨怀疑了!
有限的自由,也是自由。
那之后,于巧巧仍然扮演着重复的生活,但也只有少数几个外出的时候需要如此。她在家里的时候,她在无人的角落里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卸下那无止尽的伪装。
与此同时,她也开始了对白烨的暗中观察。这毕竟,是无尽重复里,她唯一可以观看的变化了。
看着他慢慢放弃了那些残忍的手段;看着他每日的 DNA 测序;看着他陷入和她一样痛苦的孤独;看着他的自我排解;模仿着他的自我排解。
有时白烨甚至心血来潮,赤露着健硕的上身,在县城里肆无忌惮地行走。
远处偷偷观望的巧巧,脸色通红。
这个,模仿不来。
一种,别样的情愫诞生了。
她知道,这个白烨,并不是第一百个巧巧的白烨。
是她一手造就的白烨。
是她的白烨。
是她在这无尽循环中,唯一的解药。
15
或许这么说,也有些悲哀。
在循环里,她无人可以爱,只能去爱白烨。但是她爱上了白烨,这是她无法挽回的事实。
她竟真的,走到了第一百个巧巧,所希望的节点。
她希望能和白烨一起,回到 97 年。由他们两个,亲手改写历史。
属于他们的,最完美的历史。
那是定情信物。
一直都是。
16
但,白烨的循环,囚禁了她。
她去不了 8 月 24 号,拿不到剩下那两枚小鱼,更遑论,回 97 年改写历史。
「这是于小小提前设计好的么?所以她在 97 年的时候,才会那么自信?」
于巧巧无从所知。
关键的是,要怎么打破眼前这个囚笼?
玉坠在白烨的身上,时刻随身,不管使用何种手段,强行解除他的循环,都有暴露的风险。
于巧巧有了一个绝佳的计划。
让白烨自认为,他抓到了杀害爸爸的真凶。
到那时,白烨将心甘情愿地解除循环。
而她会来到白烨的身边,再一次,像天使般出现,带给白烨回到过去,拯救爸爸的希望。
当然,白烨很聪明。
炮制的伪证,他不会信;栽赃给无关的人,他查清只是时间问题,反而只会暴露制造伪证的巧巧自己。
那就给他最真实的证据。
有一个女人,有着和巧巧一样的 DNA。
那个女人,叫做于小小。
打开时空通道,不用多久,白烨就将发现,小小的头发,和凶手头发的 DNA 完全匹配!
于小小,才是杀他父亲的凶手!
铭记一生的仇恨,终于找到了仇人,那就通通宣泄到小小的身上吧,白烨,等到你完成了复仇,回到我和你的世界。我会带着你,一起去只属于我们的历史。
17
循环的第五年,天气微凉的早辰。
于巧巧在穿山隧道,砸碎了自己的小鱼玉坠,开启了平行时空的通道。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这个时空,竟也是 08 年 8 月 8 号。
按理来说,白烨循环了五年,小小这里,应该已经到了 13 年才对。也就是说……
「小小也开启了循环?」
但很快她发现,并非如此——她尾随了一段时间于小小,玉坠就在于小小的脖子上,可她根本没有处在循环中的样子,就连早上的那场仙人跳,还被警察追堵得从阳台上翻下。
如果小小处在循环,不可能对这个危险一无所知。
于巧巧隐隐有了猜测,在小小的时空,早在 08 年之前,大概也有人开启了循环。
是小小那失踪的妈妈么?
有可能,但无法确定。
更有意思的是,小小这个女人,现在在干的买卖,居然是仙人跳。如果于小小还留有轮回的记忆,要想发财,有太多手段了,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这女人,还真如她所说,坚定地,留下了一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18
另一边,和巧巧预期的一样,白烨留意到了反常的震动。
半个小时后,白烨闯入了小小的时空。
他戴着口罩,背着书包,打量着这个平行时空。出于好奇,他去了这个时空里,自己家里的产业。
那家酒店。
乘坐电梯的时候,他发现了于小小。平行时空的于小小。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把她的身影,错认为了那个,改造过他的,天使般的少女。
「你还好么?」他忍不住,这样问。
同样戴着口罩,准备去客房搞违法勾当的于小小回过头。
「什么?」
「没什么。」隔着口罩,白烨笑了笑:「认错人了。」
19
巧巧,来到了于小小的老楼。
2008 年,网络的审查,还不算严格。她查了些资料,从爸爸工作的厂里,搞到了那些硝化甘油。加上简陋的定时点火装置,封装在一个个不起眼的罐头里,就这么制成了定时炸药。
她伪装成小小,用一些简单不易察觉的借口,进入了老楼的各家。布置在了各个不起眼的角落,就连老楼下的烧烤摊,也布置了一份。
以及,随身携带着的迷药和刀。
不论今晚,小小处在老楼的哪个地方。亦或者,小小会不会离开老楼。今天晚上,她必死无疑。
但这只是开始,这只是开启小小循环的第一步。
剩下的审判,将由白烨来完成。
巧巧带来的炸药数量很充足,剩下的还有三枚,都被她放在了小小的家里,厨房的煤气管道之下。
那一刻,巧巧突然有些恍惚,她突然想起了上一个巧巧,说过的那句话。
「于小小,下一个我,会加倍还给你。」
有时她也忍不住感慨,在这无尽的轮回当中,似乎也有一样叫做命运的东西,在暗中作祟。
20
2008 年 8 月 8 号。晚上八点。
奥运会开幕。
大人们在楼下争吵斗殴,小小蜷缩在沙发里,悲伤地哭泣着。
她突然发现,客厅的墙面,像是有了生命,膨胀了起来。
那是一场爆炸。
21
于小小茫然地从床上醒来。
她的循环,开启了。
「哇,我可真能做梦啊……」她喃喃。
她并不知道,从此刻开始,那个针对她的杀局,已经正式开启了。
22
1997 年,上一个轮回。时空通道。两个女孩,胜负未分。
2008 年,天气微凉的清流县。
于巧巧的卧室里,窗帘拂动。
一本泛黄的日记摊开着,那上面的一行字,时隔多年,仍然力透纸背。
「于小小,下一个我,会加倍还给你。」
1
1997 年,燕翔路,大雾散去后,白烨父亲的尸体被路人发现。警方封锁了现场,后来,警方在尸体伤口的深处,发现了一根,女性的长发。
警方认定,那是来自凶手的头发。
2008 年,白烨的循环开始。长达两年的时间,手段血腥,审讯着县城里每一个人。
循环的第二年,白烨进入了警方的证物科,取出了那根头发,并开始自学 DNA 比对。
循环的第五年,平行时空的通道,被于巧巧打开了。
2
「头发……」
以前巧巧也诧异过,怎么在 97 年,上一个巧巧会犯这种疏忽,不慎把头发遗落在现场。
到今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
那根头发,其实是上一个巧巧有意留在那的。
毕竟,这根头发,到今天,成了她们复仇的武器。
3
循环的第五年,巧巧砸碎了自己的小鱼,打开了平行时空的通道。
和她料想的一样,白烨也来到了平行时空,相遇了平行时空的于小小。
很快,白烨检测了小小的头发。
和凶手的头发,DNA 比对几乎一致!
白烨也找到了关键性的旁证。
在 97 年,小小能够通过她父亲工作的药厂,拿到「γ—」这类烈性迷药,那正是一个未成年女孩能够杀害成年男性的基础。
「真相」,在白烨的眼前迅速展开了——1997 年,正是这个叫于小小的女孩,来到了他的时空,杀害了他的父亲!
另一头的于小小,还在苦思冥想,到底是谁每天都在干掉她,多大仇啊。
而白烨,已经在储物间里,填装了两支致死的氰化钾,阴沉着脸,走向了小小的时空。
4
一直躲在暗处的于巧巧心头狂喜。
她的计划,果真没有出现半点偏差。
祸水东引,白烨认定了小小就是真凶,他将亲手杀人,完成复仇。
届时,碍事的女人死去,白烨大仇得报,自然会心甘情愿地解除循环。
于巧巧不再受到囚禁。
她将带上她的白烨,去往 8 月 24 号,拿到剩下的小鱼,两个人,杳无牵挂地回到 97 年,迎接属于他们的历史。
这就是最完美的计划。
5
可巧巧的期望竟落空了。
白烨,竟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人复仇。
那天,白烨抵达了通道的门口,却在那停顿了很久,一直望着通道内的幽深黑暗。
他仿佛想起了自己昔日的行差踏错。
「多给她一次机会吧。」他低下眼睛,这样对自己说。
白烨选择了折返,从老陈那里,偷来了制服和证件。那之后,伪装成刚毕业的协警,先后找小小的邻居和发小问话,旁敲侧击出来了一些线索。
他得出了一个完全逆转的结论。
「1997 年那天,于小小被人偷走了身体。」
真正的凶手,极有可能是那个「偷身人」!
小小竟然因此洗清了嫌疑!
6
为什么?为什么白烨没有立刻下杀手?!
这里明明是平行时空,在这里杀掉一个人,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白烨为什么会迟疑?!
旋即,巧巧明白了过来。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白烨了。
以前的白烨,胸中藏着「暴戾」,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刑讯逼供,如同鬼神。
但三年前,为了自保,她将白烨从鬼神变成了人。
那句「你要做的,是找出杀人犯,而不是成为杀人犯。」,竟不知何时成为了白烨的信条。
如今的白烨,追求程序正义,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易给人定罪。甚至因此,选择多给小小一次机会。
那次改造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以至于到了今天,几乎反噬了她的整个计划!
7
没过多久,小小也向白烨招供了。
由于他们对 97 凶案所知寥寥,使得他们,推导出了一个完全谬误的结论:
「有人,在 97 年偷了小小的身体,杀害了白烨的父亲。」
「那个人,在 08 年的今天,仍然在偷窃小小的身体,进行不可饶恕的犯罪。」
抓到那个「偷身人」,就一切都结束了。
此时的白烨,一心只想抓到所谓的「偷身人」。
错了。
完全错了。
这离巧巧想要的方向,已经太远了。
不能再这么被动地等下去了。
8
巧巧手里,仍然有一张底牌。
白烨对她的信任。
凭借这张底牌,她知道赢到最后的人,只会是她!
5
巧巧花了一段时间,调查了小小的时空,老楼邻居们的出行规律,小小和发小们的关系……
以及,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在小小的时空里,也有一个「白烨」。
两个白烨,外貌,年纪,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不同在于,小小时空里的「白烨」,是一个二世祖,拈花惹草,成天和狐朋狗友厮混。
那是一个瑕疵必报的男生。
于巧巧知道,这是一个完美的棋子。
6
两个时空,犹如楚河汉界分隔的棋盘。而巧巧,已经开始落子了。
7
那个安静的午后,小小的时空,闷热的清流县。
「白烨」的家里,惨案悄然发生了。
巧巧借口「白烨」的怀孕女友,进入了他的家里,当着他的面,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双亲。
另一头,于小小打发走王俊逸,尝了一口绿豆冰棍。
但那冰棍的包装袋上,比往日,多出了一个难以察觉的针眼。
她的眼皮渐渐沉重,瘫倒下去,失去了意识。
8
昏黄的落日,照进客厅,于小小从昏迷中苏醒。她注意到了沙发底下,那件雨衣。
在她的认知里,这是自己身体再一次被偷,再一次作了案!
她慌忙出门,却撞见了前来寻仇的「白烨」。
「白烨……」
她走上去,可对方眼睛里充斥冰冷的仇恨。
那是她时空里的白烨!
很快,白烨夺走了她的小鱼,刀锋对准了她的脖颈。她恐惧地无法行动,只能眼睁睁等待着气管被割断。
巧巧就躲在对面那栋单元楼里,远远观察着这一幕,指甲兴奋地嵌进了皮肉里。
她算好了时间,再过一会,小小即将得救。
是的,小小如果在这里死了,将毫无意义。
这只是个开始。
9
「白烨」的刀即将刺入的瞬间,一声巨大的吼声传来,一个身影随即撞开了他。
那是王俊逸,他出门丢垃圾,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他救下了小小,合力打晕了「白烨」。
10
躲藏在对面的于巧巧没有停留,她立刻下了楼,往她的时空赶。在最后的围猎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当然,她并非有意要放过小小。只是,即便小小死在这里,她仍然会被白烨的循环所囚禁。
毕竟,所谓的「偷身人」,也有可能处在白烨的时空里。
为了抓到所谓的「偷身人」,白烨别无选择,只会让循环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毫无意义。
但是当白烨来到这里,审问了平行时空的「白烨」。他将得到大量的,巧巧精心为他准备的线索。
种种线索,都指向一个完美的结果。
「偷身人」,是小小时空里,土生土长的人!
到了这一步,赢下这局,只会是时间问题!
11
巧巧回到了她的时空,换上了自己一直在 8.8 示人的那套衣服。在县城里,「偶遇」了白烨。
「你怎么在这?」白烨有些错愕,他从未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过巧巧。
昔日的笑容,浮上了巧巧的脸庞,她早就准备好了借口。
「那个……我们,认识么?」
「啊……」白烨反应过来,「以前在学校里见过。」
「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和我很像的女孩……我上午看到一个女孩长得好像我,但是找不到她了。」
白烨松了口气。原来是上午小小来了他的时空,打乱了巧巧原有的行动线。
在他眼里,这仍然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女孩。
「有点冒昧,但是……我们能聊聊天么?我有些烦心事。」白烨说。
「那,请我喝杯奶茶吧。」于巧巧笑了笑。
12
或许是认定了循环过后,眼前的巧巧,什么都不会记得。在那间奶茶店里,白烨讲出了他的所有苦恼。
他对小小有好感。可那毕竟是杀害了他爸爸的躯体。
如果有一天,凶手再一次出现在小小的身体里,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刑讯逼供么?
他做不到。
可他却又没有其他任何办法。似乎只能放任凶手离开小小的身体。
于巧巧的心中又低沉了些许。
白烨只是和往常一样,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些许的宽慰。而这一次,巧巧已经准备好,在宽慰之中,加一些别的东西。
「这是你在写的故事么?」巧巧先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就当是吧。」白烨笑了笑,「一个心血来潮的故事。」
「那你这个故事,有漏洞啊。」
白烨愣了一下。
「既然那个女主角,总是会被凶手偷身体。男主,怎么不设个暗号什么的。这样女主有没有被偷身体,一下就能知道。」
白烨想了想,旋即笑了起来,「是个办法。」
「没有,就瞎说的……所以,你想好结局了么?」巧巧问。
「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我听你讲的感觉,是有一天,男主发现凶手来到了女主身体里,要杀男主。」
白烨沉默了半晌。
「你觉得,真到了那个时候,男主该怎么做?」白烨问她。
「嗯……相信直觉吧。或者说,这个男主,这么多年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更应该相信自己的本能。不是么?」
白烨沉默着,点了点头。
「白烨——」
于小小的焦躁身影,出现在了奶茶店外。
13
白烨和小小,匆忙地离开了。
巧巧没有停留,她折返回了家里,取出了一个行李箱。
那里面,有她今晚需要的所有东西。
同一时间,在小小的时空,按部就班地发生着一切事情。
小小的客厅里,「白烨」被捆绑在了沙发上,昏迷不醒。
啪嗒一声脆响。
他口袋中,一个定时点火装置,点燃了包裹着的棉絮。
那火苗不大,但炙烤的疼痛,还是惊醒了他。他回过神来,腾挪身体,用火焰烧断了一小截绳子。
扑灭火苗,他几番挣扎,绳索解开。
他站起身,身形摇摇欲坠,捂住了脑袋,忍不住龇牙咧嘴。先前的搏斗,严重地伤到了他的头部。
那么,开始逃吧,「白烨」,王俊逸拦不住你的,最多让你身上的伤再重一些而已。逃吧,去到警方的手里,去报案。只有那样,今天晚上,小小才不得不为了你而冒险。
只有在冒险里,小小才会无可挽回地输掉所有。
1
于巧巧提着行李箱,走在去往小小时空的路上,轻轻地哼着歌。
她开始庆幸一件事情。
1997 年,于小小那个女人,做了一个愚蠢地选择——小小和白烨,都没有给下一个自己,留下半点记忆。
而她记住了上百次轮回,同时完美地藏在暗处,目睹了他们相遇以来的每一件事情。
绝对的信息差,让她拥有了无数的棋子。
从前的轮回;警方;突发的命案;白烨和小小的信任危机……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成了棋子,供她肆意摆布。
2
民警抵达了医院,见到了腰上受了刀伤的「白烨」。
与此同时,「白烨」的父母,由于缺席了下午重要的商业会议,双双失联。酒店的员工不得不给警方打了电话,上报了这一异常。
大量的警力被派出,一部分去了小小家里,搜集证物;一部分在县城里,展开了对尸体的搜索。
两名民警,留下来看护住了「白烨」。
3
夜色悄然降临。
小小和白烨,出现在了医院外,面色凝重。县城人家的电视里,播放着通缉小小的新闻。
为了能够查出「偷身人」,他们必须冒险,从警方手里抢人。
他们提着果篮,进入了医院。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和巧巧错身而过——巧巧藏身在医院外的一个巷子深处,那是一个死胡同,没有路灯。她背靠着墙面,从行李箱里,取出了几样东西。
提前从老陈那里偷来的,一台全频段信号屏蔽器。
电暖器外形,白色的外观。
以前,是老陈打击电信诈骗用的。高考那段时间,借给过学校。
考前老师还专门介绍过,劝那些图谋作弊的学生,认清形势,放弃幻想。
以及,民用步话器,与一台录音机。
那是今天上午,特意在小小的时空里买的,当时她测试了一下步话器的可用频段,随后,回到了平行时空的通道里。
在通道里,她对着录音机,录下了一段话。
而后取出了老陈的枪,录下了一声枪响。
到此刻,巧巧安安静静地靠在墙边,闭上了眼睛,平静地呼吸着。
所有的棋子都已经到了既定的位置,只差结局。
4
小小和白烨潜入了医院,有白烨陪着,有惊无险,放倒了两名民警。
白烨取走了他们的步话器。
墙角下,巧巧心中悄悄打着不知名的节拍。
她知道,再过不久,小小和白烨将会进入病房,审问病床上的「白烨」,拿到那个结论。
病房里,病床上「白烨」,说出了那起命案的关键线索。
「你和我爸妈说,你是我的女友,怀了孕,被家里赶了出来……我以前就把女同学搞大过肚子,我爸妈没有怀疑,让你进了家门。」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完全不认识你。你说你其实是我哥们的女友,孩子是他的。你还说出了我哥们的名字,放松了我的警惕。」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病房里的于小小错愕地愣住了,随后看向椅子上的白烨,他们得出了一个完全一致的结论。
「「偷身人」,是我时空里的人。」小小说。
墙脚下,巧巧随着节拍,轻轻点着头。
近了,非常接近了。
几分钟后,白烨和小小将会发现,她提前留在「白烨」背上的那几行字。
「于小小,偷你身体的人是我。」
……
「今晚,我会杀了你的白烨。」
巧巧知道,这个女人是胆怯的。为了白烨的安全,在看到这个杀人预告后,她一定会找借口,离白烨越远越好。
而白烨一定会同意这个请求,因为巧巧已经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区分小小和「偷身人」的办法。
病房里,于小小从这行字上收回了视线,迟疑着。
「白烨,凶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今天晚上,她会杀了你。」
「所以?」
「我回老楼看看吧,看看今晚还有没有爆炸……」
白烨没有戳穿小小的借口,默许了。
他将两台步话机,调到了一个单独的频段。测试了一下,可以正常通话,而后丢了一台给小小。
墙角下的巧巧,看着眼前的屏蔽器,那上面有一串数字,「256」,那是附近正在通话的私用频段。
白烨和小小的频段。
「注意安全,小心警察。」他晃了晃手里的步话机,「保持联络。」
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叫住小小,「还有,我们需要一个生词。」
5
小小走出了医院,很快接到了白烨的通讯。
「出去后,有发现什么异常么?」他关心着小小。
巧巧按下了开关。
小小的手里,传出了尖锐的白噪声。
6
病房里的白烨,皱了皱眉,他也失去了小小的通讯,只听得见一片刺耳的噪音。
「小小?能听见么?」他皱着眉毛问。
半晌,小小走远后,白烨手里的步话器终于传来了声音。
「白烨?……是你吗白烨?!」小小惊恐的声音。
「是我,怎么了?!」
然而,那白噪音又起。
「小小?小小?!」
「我听不清……我听不清你的声音!这机器……太……嘈杂了!」小小急躁的声音,通讯被干扰,断断续续。
白烨也有些急了,不知道小小那里发生了什么,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先换一个频段试试,352!能听见吗,352!」
「352!……知道了!」
频段被切换,通讯终于恢复了正常。
「白烨!我身体又被偷了!」这是小小的第一句话。
墙脚下,巧巧模仿着小小的腔调,对着那台步话机,表演着惊慌失措。
白烨猛地愣住了。
「什么时候?!」
「我,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今天中午,还在家里面,突然就失去了意识。现在醒过来,发现是晚上了,自己在大街上,手里,手里拿着这个,刚好听到了你的声音,而且我头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剪掉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那个偷身人,又用我身体作案了么?!」她惶恐地追问。
白烨眉头紧皱,面色迟疑。
到底哪个是小小,哪个才是「偷身人」?!
每一个小小说的话,竟变得全都不可信。
「白烨……真的是我,小小……」步话机那头,巧巧怯怯的声音。
「如何证明?」
白烨心底叹息,一层又一层的迷雾,那个生词,也无法用了。
「我……我……」那头的声音迟疑了一会,像是在回忆,终于,「有一件事情,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知道。」
「我去你家的那天,你卧室的墙上,刻了一个数字,应该是你刻的。」她说,「1841」
「那天是你循环的第 1841 天。」
7
时间回溯至那日。
小小拖着昏迷的白烨,进入了白烨的家里。当她来到了白烨的卧室,她注意到,白烨的墙上,刻着一个数字。
「1847」
那是巧巧赶在她之前,篡改过的数字。
白烨的母亲,是一个悲情的女人,大概是一直无法接受丈夫的离去,她总是习惯在门口水表箱的最顶端,藏一把家里钥匙。
那是丈夫生前的习惯。
这个母亲,潜意识里,大概还在等待着丈夫有一天突然回到家,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白烨说过她几次,没有效果,后来进入了循环,说了也没有意义,也就随她去了。
在那日,藏在暗处的巧巧,听见白烨吩咐小小,用他的身体,测试「γ—羟基丁酸」的药效。迷晕之后,保险起见,将昏迷的他送回家里,好开启他的循环。
巧巧就是在那个时候,正式筹备起了这盘棋。
8
步话机里,白烨的声音,已经不再有迟疑。他记得的,那一天,是他亲手在墙上刻下了那个数字。
1841。
只可能是小小记得那个数字,否则,「偷身人」怎么会错过白烨昏迷的大好机会,不在那个时候杀了他?
「知道了,小小。」他说。「总之你先来医院见我,三楼的病房。」
「还有。」他顿了顿,「避开点人,你被通缉了。」
「……知道了。」
通讯结束。
巧巧站了起来,望了一眼夜空。
她已经赢了。
为了防止真凶借助循环逃走,白烨将会取走小小的小鱼。
与此同时,接到报信的警方,赶到医院,奔赴病房。
小小会祈求白烨,一起循环逃走。但白烨不会放个机会的,十六年,终于真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只有一个选择,强行带走真凶,回到他的时空。
但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众多警察已经包围了他们,他要么被射杀,循环离开,要么被小小设法送回循环。
只剩下小小,落入警方的手里。
警察不会给她自杀的机会的。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两具河底的尸体,拿到了所有的证据。足够判定,就是她,残忍杀害了「白烨」的父母。
小小的时空,将无可挽回地去往第二天。
平行时空的通道,也将随之彻底关闭,
白烨来不及挽回任何事情,他再也没有抓获「偷身人」的机会了,他解除循环,只会是时间问题。
或许,他还会带着对小小的愧疚吧。不过,不重要了。届时,巧巧的囚禁结束,她会扮演一个安慰者,抚慰白烨的心灵,一起迈向过去。
唯独于小小,迎接未来,在牢里度过余生。
医院大楼下,于巧巧抬着头,望着夜空。
她又想起了上一个巧巧留下的那句话。
「下一个我,加倍还给你。」
9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离医院的方向越来越近。
于小小和王俊逸搀扶着陈叔,赶到了医院。小小没有停留,奔赴病房,她要叫上白烨,赶紧循环离开。
可是当她推开门,迎接她的,却只是白烨警惕的目光。
10
巧巧将步话器的频段,调回了「256」。
她打开了录音机,设置好了一个时间。
那里面,是她最后给小小准备的谢幕词。
11
病房里,小小无力地哭泣着,她别无选择,在白烨扑上来的一瞬间,她用最后一支氰化钾,注射进了白烨的体内。
时间洪流过后,白烨消失了,巧巧也被拉回了循环。
小小被赶来的警方一把按在了地上,绝望地挣扎着。
12
小小颓然地被警察押下了楼。
她知道,她已经没有机会了,警方绝不会放任她自杀,她再也回不到循环里了,等待她的,只有冰冷的铁窗。而时空通道也即将关闭,白烨也将永远失去抓住真凶的机会。
输得,一败涂地。
医院下的录音机,啪嗒一声,开始转动。
两分钟后,小小将听见步话机里,传来巧巧的声音。
「再见了,小小。」
随后是一声枪响。
那是巧巧的道别,她们纠缠了一整个轮回,终于要永不相见。
那也是巧巧留下的最后一重保险,小小仍然有可能在身上藏起一些尖锐物体,警察听见小小的身上传来枪声,将会立刻搜查她的身体,杜绝所有她自杀的可能。
此刻,小小被警察押着下楼,大队的警察在楼下接应。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绝望地看着时间走向明天。
结束了。
13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响起了王俊逸的声音。
「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抓她?!」
王俊逸出现在了楼下,被几个警察拦着,一脸焦急。
「放她走!」
王俊逸推搡起了警察,现场顿时混乱了起来。
押着小小的一个警察,分了神。小小立刻注意到了他别在腰上的那把枪。
14
当所有人都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小已经夺到了那把枪,紧紧握在手里。
可是她的小鱼玉坠,也跌了出去,滚下了楼梯。
小小茫然地枪口对准了警察,下方的警察,也立刻枪口对准了她。
步话机里,响起了白噪音。
「小小。」
「再见呀。」
又像是一声叹息。
「怦」!一声枪响,从步话机里传来。
下方的警察,条件反射的开枪还击了。
小小倒在了血泊之中,一点点失去了所有体温,死在了楼梯之上,死在了王俊逸的眼前。
或许,直到那个时候,巧巧仍然是赢家。
15
于巧巧算对了所有事情。
可她唯独漏算了一个人。
那个看起来,总是不太聪明的王俊逸。
同一时间,白烨赶到了医院,他立刻趁乱捡起了那枚小鱼,拉着呆愣的王俊逸,来到了医院外。
在极短的时间里,王俊逸听白烨讲述了一个离奇的事情:戴上小鱼,迎接死亡,就能复活小小,一切重来。
没有人,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根本不合逻辑。
「我愿意。」可王俊逸却这样说。
「大不了,我和于小小一起死。」
在那最后一秒钟,秒针向前跳动。
王俊逸俯首,戴上了玉坠。
氰化钾注入。
秒针停顿,警灯凝固。
时间的洪流,急速倒退。
一切重启。
16
1997 年,王俊逸的卧室,昏黄的落日。
年幼的王俊逸,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对于巧巧说。
「我会保护小小,我不会让任何人抓走她……我也会守着你,让你永远别想出来杀人。」
时隔一整个轮回。
竟一语成谶。
17
一直以来,巧巧都有着绝对的自信。
因为这盘棋局,除了她,每个人都是棋子。白烨是,小小也是,他们一无所知,只能被她摆布。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最后时刻,一个根本无人注意的男生,默默来到了棋盘的对面,抬手执棋。
他叫王俊逸。
他用自己的命,落下一子,赢下了整盘棋。
1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白烨。」
白烨直愣愣地看着巧巧,一百次轮回,以及巧巧一手制造的所有惨案,全部在他眼前展开。不经意间他回过头,夜色已经降临,巧巧打开了一盏台灯,房间里只有低沉昏暗的灯光。
恍惚间,这个房间,更像一个黄昏下的空旷山野,却困住了所有人。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提出这个交易……」
巧巧靠着桌子,望向了窗外的黑夜,神色落寞。
「循环到了王俊逸身上,接下来,我就是再杀小小一百次,一万次,她都会被王俊逸复活。」
「至于我……」
「小小临死前告诉了你,我有问题,这个世界上,也确实只有我能模仿她的声音,一旦你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嫌疑将无限放大。你只需要心无旁骛地盯着我,集齐所有证据就够了。」
「我能做什么?我所有的筹码都没有了,只能等死。」
巧巧低下了眼睛,「真到那时……你又会有多恨我?」
白烨愣了一下,他突然反应过来,自从于巧巧告诉了他一切真相之后,他不免对巧巧多了一丝怜悯。
原来这是巧巧最后的放手一搏了。
果然,巧巧走了过来,坐在床边,握紧了白烨的手。
「白烨,你是善良的,所以我祈求你,同情一下我。」
「我祈求你同意这个交易,和我一起回 97 年。你救你的爸爸,我救我的父母。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仇恨,干干净净,重新开始。」
「我们谁都没有必要再斗下去了。」
2
一瞬间,白烨真的有了几分动摇。
同意这个交易,停下他们之间的缠斗。他的爸爸,轻而易举地就能复活,彼此之间不会再有任何阻扰……
巧巧看出了他的动摇。
她低下眼睑,说,「是,我有罪,但我已经还清了。你囚禁了我五年,不是么?」
「而且,你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调查过,那个流浪汉,本来就是要死的。他本来就得了重病,几年后要在病痛折磨中死去。」
「他本来就是要死的。」
「我只不过是提前用了他的命,去换我爸妈的命,这不值得么?」
白烨愣了愣。
巧巧的这番话,反而让他从动摇里回过了神来。
他在心里悄悄说了一声抱歉。
无论如何,他不能成为一个帮凶。
3
「你的爸妈呢?」白烨这样问。
「我支开了,让他们去了亲戚家,方便我们交易……」
巧巧哀求地看向白烨,她在等他的回应。
「他们……」白烨抓了抓额前的刘海,「回 97 年之后,记得提醒他们,打听一下那流浪汉的家人,给他家里做一点补偿,尽可能,弥补一些……」
巧巧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欣喜,「我会的!这本来就是我的打算!」
白烨无奈地笑了笑,「去给我拿点吃的吧,饿得没力气了。」
「我去给你煮汤圆。」
「汤圆?」
「你爱吃甜食,我家只有这个了。」巧巧朝白烨笑了一下,转身去了厨房。
巧巧走后,白烨下了床,拿起了桌上的那把刀。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由于饥饿,有些乏力。
厨房里,传来了灶台的点火声。
他眼睛低沉,望着厨房的方向。
这是让历史恢复原样的唯一办法了。
4
巧巧感觉到了白烨来到身后。
「要加米酒么?我煮米酒汤圆也挺拿手的……」
回应她的,是冰冷的刀面,对准了她的脖子。
5
汤圆在锅中沉默的起伏,雾气上扬。
「为什么……」她的声音发颤。
「对不起。」白烨站在她身后,用刀抵住了她的脖子,声音低沉,「我只能选择让历史恢复原样。」
她颤抖地看着前方,无法回头。
她终于明白,原来这从头到尾都只是白烨的谎言,只是为了将她从回 97 年的名单中踢出局而已。
「要在这里杀了我么?」
她说着,眼角已抑制不住滑下了眼泪。
「不,我带你去见老陈。」
白烨很清楚,把巧巧送到老陈那里,揭穿她就是 97 凶案的元凶。纵然巧巧不会被判刑,出于程序,老陈也必须将她关押重启调查。
如此,足够锁死她回 97 年的一切可能了。
而且,他也有一笔账,需要和老陈算一算。
「白烨。」巧巧流着泪,「是什么让你觉得,历史必须恢复原样?」
「因为历史,本来就不应该被改写。」
这也是白烨思考至今,得出的回答。
「我们每一次改写历史,都会有无数人的命运因此被改变。我的,小小的,王俊逸的,老陈的,那个流浪汉的……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无数的人,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息息相关的,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有的人因此死了,有的人脱离了原本的人生轨迹,有的人破碎了家庭……」
「你牺牲的不仅仅是那个流浪汉,你牺牲的是所有人。」
「只有让历史恢复原样,才能挽回这些牺牲。」
白烨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做。」
「回到 97 年之后,我会设法销毁所有小鱼,永远关掉这个潘多拉魔盒。」
于巧巧的手臂颤抖了一下,她很清楚,一旦白烨真的做到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的父母死定了。
「白烨,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得平静,「在你眼里,我爸妈的命,就根本不是命,对么?」
「那是原本的历史。」
很奇怪的,在那一刻,白烨发现,巧巧笑了起来。
「白烨,你知道么,我开始觉得,我像是一只冬天的蚊子。」
她就像一只冬天的蚊子,自知死期将至,于是扑进了人类的怀里,提出所谓的交易,幻想求来一丝温暖。
此刻幻想破灭,她才知道,自己多可悲。
从今以后,她的那双眼睛里,再也不会有光了。
6
「走吧,和我去见老陈。」
迟则生变,白烨已经不想再耗下去了。他原本还想解下巧巧足腕上的那枚废玉,但那很可能成为巧巧反抗的机会,只能作罢。
锅里的热水早已沸腾,巧巧仍旧停在原地,并未动弹。
冷不丁地,她说,「既然你不愿意杀人,用刀挟持我又有什么意义?」
白烨一愣。
突然之间,巧巧用力砸下了锅柄,滚烫的热水被掀起。
空气中,顿时水雾炸开!
白烨躲闪不及,被浇了不少沸水,他惨叫着后退了几步。回过神来,巧巧已经甩开了他,来到了一扇窗边,翻上了窗台。
巧巧也被烫伤,咬呀支撑着自己不叫出来。
厨房里,雾气弥漫,遮盖了巧巧的面容。
竟犹如燕翔路的迷雾重临。
白烨冲了上去,想要将她拉下来。
「白烨!别装高尚了!」
于巧巧的凄惨怒吼,猛地震颤了白烨,竟让他停下了脚步。
「在我眼里,那个流浪汉本来就是要死的。」
「在你眼里,我爸妈本来就是要死的。」
「所以,你和我究竟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命运给了我一个无法被常理接受的代价而已!」
「你们只是不需要像我一样迫不得已去杀人而已!」
「命运眷顾你们,才让你们有资格来唾弃我!」
「现在,轮到我唾弃命运了!」
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巧巧凄厉的面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还没有输。」
「我不会输。」
7
在于巧巧的身后,烟花正在绽放。
奥运会开始了。
白烨冲向巧巧,可已经来不及了,巧巧向后踏出一步,身影消失在了窗口。
烟花照耀下,少女的身影从高空跌落,坠落在大地之上,发出巨大的闷响。
楼下,电瓶车警笛大作。
白烨扑到窗口,巧巧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鲜血正从她脑后流出。
远远地,白烨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是在笑么?
嘲笑他,一定会做出她预想的选择。
白烨咬了咬牙,他回过头,望了一眼穿山隧道的方向,也不知道小小的时空里,王俊逸那边有没有出什么乱子。
但是,没办法了,他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死去。
他抓紧了手腕上的小鱼玉坠,翻窗而下。
8
白烨猛地睁开眼睛。
窗外,是 8 月 8 号得清晨。
白烨抬起手腕,小鱼玉坠还在上面。
他没有停留,冲出了家门。
9
果然,巧巧,不见了。
他敲开了巧巧家的门,不顾巧巧父母阻拦,闯进了屋内。但巧巧早就不见了踪迹,应该是在第一时间就逃了。
反倒是他差点被巧巧父母扭送去派出所,幸好在楼道里碰见老陈买早饭回来,这才被放走。
此刻,篮球场,他和老陈坐在一片树荫下。
「你没事闯她家做什么?你们也不认识啊……」老陈发着牢骚。
白烨沉默着。
他是主动叫老陈和他来这里的。
巧巧已经逃了,不知躲藏在哪,不知道又在谋划着什么。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继续循环,把巧巧囚禁,堵死她回 97 年的一切可能。
剩下的,就要靠老陈帮忙了。
「老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你小子还有秘密?」老陈打趣地反问。
「嗯。」白烨说,「十一年前,你帮巧巧脱罪的秘密。」
老陈脸上的笑,凝固了。
10
1997 年,7 月 2 号。
燕翔路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整个县城人心惶惶,老陈也不免被留下来加班。
凌晨一点,他下了班,沿着龙津河,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突然听见河滩上,传来了奇怪的动静,像是有谁在用手刨土。
他压低了脚步,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小女孩,刨开了泥土,掩埋了一件带血的雨衣,以及一把,沾了血腥味的刀。
那个女孩,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于巧巧。
年幼的巧巧埋完了东西,慌张地张望了一下四周,蹒跚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巧巧离开后,老陈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挖开了泥土,雨衣与带血的刀,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几天之后,有小孩去河滩上玩,他们刨开了那些新泥,却从未发现雨衣和刀。
11
「真奇怪啊,这两样东西,去了哪里呢?」
白烨看着老陈,「你又为什么要在家里,给我爸烧纸钱?」
1997 年的凌晨,天色将明。
老陈坐在警局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脚下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装着带血的雨衣和刀。
他的口供表上,有一份记录。
那是傍晚时分,一个流浪汉来到了警局,由他接待的。流浪汉告诉老陈,下午的时候,他被一个很小的女孩子骗走,那小女孩要拿刀杀他。
他要警察保护他,他认为那小女孩在追杀他。
老陈看他精神不太正常,说的话也好似天方夜谭,记录之后,就把人请走了。
此刻,老陈看着这份记录,沉默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12
昏暗的黎明,老陈回到了河滩。
打火机扣动,雨衣点燃。
火焰摇曳。
他将那张口供表投进了火焰里。
龙津河里,一把刀正在下沉,血迹融在水中,消失殆尽。
13
篮球场里,有几个年轻的警察正在打球。
无人察觉的树荫下,白烨盯着老陈的眼睛,冰冷地诉说着。
「我想你事后肯定也调查过,你调查过巧巧的父母,查过巧巧身边的所有人……但得出的结论是无可辩驳的。我爸爸,就是她杀的。」
「这些调查结果,恐怕一样被你销毁了。」
「说实话,她那年的杀人手法,谈不上完美。可警方后续的调查,就是查不到她头上去,连线索都寥寥无几,除了那根一开始在现场发现的头发……为什么?」
「因为你。」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可能是误导了警方的调查方向,可能是暗中销毁了别的证据。或者,这些事你都做了,这些只有你自己清楚……不论如何。」
「你就是她的帮凶。」
「陈警官,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劝我从这个案子里走出来,劝我往前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14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久沉默后,老陈没有反驳,只是这样问。
「巧巧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我从里面推测出来的。」
老陈的身形顿了一下。
「我知道你想解释,你可以说。」白烨的视线转向了远处,「我希望之后,你也会把这些解释,讲给警察听。」
老陈摸出了烟盒,抖了抖,里面却已经没有烟了。
他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慢慢地放下了手。
一瞬间,好像苍老了很多。
「就算……她当时被抓了,也只会被判无罪。我想,给她一个机会……」他说,「我一直都在盯着她,没有让她再犯错……」
白烨嗤笑了起来。
「不,她犯了,在你看不到的时间里。」
「刚才她已经逃了。」
白烨转过头,眼睛直勾勾盯着老陈。
「现在,我向你报案。」白烨说,「陈,警,官。」
1
县城里,警笛声大作。
大量的警力都已被出动,在县城里搜寻于巧巧的踪迹。
白烨奔跑在去往穿山隧道的路上,他要尽快赶去王俊逸那。一辆警车从他身边驶过,副驾驶室上的,似乎是正在和同事通话的老陈。
在那之前,老陈对白烨的最后一句话是:「找到巧巧之后,我会去自首。」
「她不会坐牢,我会。你……就当我替她的。」
那时,白烨不置可否,只是捡起了滚到他脚边的篮球,最后投出了一球。
2
小小的时空里,此时尚且是深夜。
奥运会开幕式即将落幕,时钟指向了十一点。
老楼的楼下,有两个人正纠缠着。
王俊逸。
以及一脸不耐烦的于小小。
「你都缠着我一整天了,还要干嘛?」小小驱赶着王俊逸,「走开走开,我要回家睡觉!」
「不是,你真的有危险,我得盯着你,我昨天亲眼看着你被警察一枪毙命……」
「哈?!我都被毙命了,现在是鬼在和你说话么?」
王俊逸无奈地捂了捂脸,一时语塞,这到底要怎么和她解释?
「要不这样吧……」他踌躇地说,「我们各退一步。」
「嗯?」
「你上我家睡觉,我蹲边上看着你……」
「啪——」
回应他的,是一记猛女耳光。于小小骂了句你去死吧神经病!头也不回地跑回楼上了。
王俊逸捂着脸,发懵了半晌,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他来说,今天属实是发生了太多事情。
先是于小小死而复生,再是发现时间还在 8 月 8 号……这一天他都跟在于小小的屁股后面,提心吊胆,吃了小小无数的白眼,好赖是无事发生。
他摇了摇头,也进了楼道。
算了,今晚在她家门口过夜好了……他这样想着。
老楼的楼道,一片昏暗。二楼的楼道灯早就坏了,一直没人更换。
黑暗中,他突然听见了一个弱弱的声音。
「俊逸……」
3
借着月光,王俊逸回过头,才发现那是于小小,不知怎么,蹲在不易察觉的墙角。
她朝王俊逸笑了一下,「我脚扭到了。」
「上个楼你都上不明白……」王俊逸正要走过去扶她,楼上,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王俊逸猛地停住了。
违和感。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空中一片云朵散开,月光洒进楼道。
于小小抖了几下脚,站了起来,看向王俊逸。
「对了,我的玉坠是不是在你那?」
王俊逸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于小小的眼睛也瞄向了那里。
「还给我嘛,那是我妈妈的。」她甜甜地笑了笑。
王俊逸的呼吸,不自觉地开始急促,他知道那违和感是什么了。
衣服。
短短几分钟,于小小身上的衣服就全都变了一套。这怎么可能?!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于小小!
4
眼前的于小小,自说自话地走了上来。
「你拿走我的玉坠,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我呀?我是知道的……」
王俊逸尚在分神,此时回过神来,突然注意到,于小小的手一直背在身后。
她手里拿着什么?
一瞬间,于小小从背后拿出了刀,用力地朝王俊逸的腹部刺去!
王俊逸急忙躲闪,但还是腹部被刀口擦过。他惊慌地低下头,腹部被课本挡着,一本《五三》的封面被刀口划烂了。
我靠,港片救了我一命啊……他竟忍不住感慨。
于小小愣了一下。
王俊逸抬起头来,警惕地后退。
「你……不是小小。」
他说着,皱了皱眉,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不知怎么,似曾相识。
在楼上,小小的家里,传来了于小小的声音,似乎是小小正在和她爸爸说话。
王俊逸怔住了。
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1997 年,昏黄落日下的卧室。那个和他对话的小女孩,究竟是谁。
「那不是我的梦!」
「你也不是她的另一个人格,你只是长得像于小小而已……小小根本就没有杀过人!」
此刻,站在王俊逸眼前的女生,就是于巧巧。
于巧巧阴沉着脸,持刀上前,「把小鱼玉坠给我!」
王俊逸后退了几步,被栏板墙挡住了。
他咬了咬牙,还好,这里是二楼。
5
王俊逸从二楼一跃而下,堪堪落地,脚腕顿时剧痛袭来。
妈的,反倒是我脚扭了。
他回过头,楼道里,传来了急促的下楼声。
他不敢停留,起身就逃,然而,脚腕负伤,他踉踉跄跄,于巧巧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他不敢回头。
远处,传来了一辆卡车的灯光,逐渐逼近。
「在时间面前,生与死都不是终点。」
此刻,王俊逸脑袋里,回想起了那个戴口罩的男生,在医院里说的那番话。
「戴上这个玉坠,在晚上十二点之前死亡,就能回到今天早上。让一切都清零重来。」
已经无处可逃了,他只清楚一件事情,不论如何,这枚玉坠,绝不能落到她的手里!
他娘的,拼了!
卡车剧烈鸣笛,王俊逸扑向了卡车。
一声巨响。
卡车停下了,王俊逸的身体摔飞在了地上,杳无声息。
于巧巧停下了脚步,面色惊恐。
她很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时间洪流。
发着光的时间洪流出现了,整个时空,所有人所有事物,都在急速地倒退。于巧巧没有犹豫,立刻靠住一面墙,将自己的身体往下缩,然而还是被飞速倒退的光影擦到,翻滚甩倒。
6
白烨穿过了幽深黑暗的通道,他推开游乐场的门,迎面却是整个时空在倒退。
「时间洪流……」
他喃喃。
王俊逸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时间洪流停下了,8 月 8 号的清晨重新降临。
7
王俊逸睁开了眼睛。
他爬下了床,检查了一下身体。随后摸了摸脖子,小鱼玉坠仍然在上面。
随即,他跳下了床,再一次翻找出了各种课本。
那女人,很危险!他得赶紧去找小小。
可是当他全副武装地打开门,门口却已经站着一个男生了。
8
血迹。
女孩带血的鞋印。
白烨和王俊逸,找到了巧巧的血迹,看起来,她应该是负伤逃了。
有一串带血的鞋印,从老楼附近,通向街区。
但沿着走了没多久,鞋印消失了。
白烨张望了一下四周,有一双女孩的鞋,被丢在了路面上。显然,巧巧脱下了鞋子,有意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她会去哪?」
白烨皱了皱眉。
王俊逸仍旧有些发懵,「有思路吗?」
白烨摇了摇头。
现在,他的时空里,老陈发动了大量警力搜捕巧巧,她只可能躲藏在小小的时空,问题是,现在完全失去了她的踪迹。
搞不好,她随便搭上一辆班车,远遁了外地都有可能。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啊?」王俊逸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你和小小的关系是……」
白烨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反而形成了一个僵持的局面。
「找个地方,我们聊聊吧。」他说。
9
老楼附近的河畔。两个男生坐在河边的长椅上,沉默地喝着饮料。
王俊逸仍心有余悸,他不安地抬头望了眼老楼。
「没事的。只要你不死,小小就一定能活着。」白烨拧上了瓶盖,安慰他,「你要注意的是你的安全,和你手里的玉坠。接下来,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在哪,我就在哪。」
「真的有平行时空这回事?」王俊逸不可置信地问。
白烨点了点头。
时间有限,他只告诉了王俊逸至关重要的事情——那个女人,是平行时空的于巧巧,一直以来的所有凶案,都是她做的。
抓住她,就一切都结束了。
王俊逸呆愣了半晌,又看向了手里的玉坠。离奇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他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我有一个问题……」
「嗯?」白烨看向他。
「那个于巧巧,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坏?」
白烨沉默了,这是一个他难以正面回答的问题。
「一部分原因……」半晌,他说,「可能是她不够幸运吧。」
王俊逸望向了流淌的河面,问,「两个时空的人,差别有这么大么?运气,性格,人生……」
「人生的轨迹,变化了因,就会变换果……」白烨说,「就像你时空里的我,从小家庭完整,长大后却是个小混混。」
他苦笑了一下,「可能,等我把历史恢复原样,我也会变成那样的人吧。说起来,真是挺可悲的。」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找,和等。」
王俊逸显然有些茫然。
白烨摸着下巴,思索着,「如果我们能抓到巧巧,那是最理想的结果。我和小小会一起回到 97 年,把历史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我们必须抓住她,否则她仍然有可能回到 97 年,再度篡改历史。」
「问题就是,如果一直都抓不到她,该怎么办。」
王俊逸困惑地看向白烨,但白烨始终没有答案。
他需要思考。
10
十三个循环日。
那之后,整整十三个循环日。白烨频繁地往返两个时空,在他的时空,逼迫老陈,出动警力搜捕巧巧;随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和王俊逸汇合,寻找于巧巧可能的踪迹。
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在两个时空里,浑然不见踪影。
白烨和王俊逸设想过她所有可能躲藏的地方,深山,游乐场深处……他们也去各个车站调过监控,但全都一无所获。
反倒是王俊逸,对平行时空,循环,这些事情接收得很快。
有一次,他甚至提出了一个抓获巧巧的办法,连白烨也忍不住赞叹。
当时搜寻无果,天气燥热,口干舌燥。两人只能在一家小卖部,一人买了一根冰棍。
「朋友,两个时空,因为循环的先后顺序,是会产生时间差的,对吧?」他冷不丁问白烨。
「嗯。」
「那,如果我们,制造这个时间差呢?」
白烨一愣。
「我先循环,然后去你的时空,在巧巧的楼下躲好,然后你循环,把巧巧拉回家里。这样,她逃跑下楼,我刚好能在第一时间堵住她。」
王俊逸看向白烨,「这样不就直接抓到她了么,很容易。」
「嗯,是个看起来可行的办法。」
王俊逸等着他继续说,可是等了半天,白烨只是在对付着那根冰棍。
「诶?可行的办法,然后呢?」王俊逸很诧异。
「她能玩到现在,谋略和手段都在我们之上。你能想到这一招,她也能想到。」白烨说,「你如果去了,那不是你埋伏她,而是她在埋伏你,能明白吗?」
「更大的可能,你只是去送死,顺带连这枚玉坠也送到了她手里。」
「要知道,她的手段,是杀人的手段。你失败被杀的概率……」白烨顿了顿。
「想说百分之百是么?」王俊逸问。
「百分之九十九吧。」
「那你说怎么办嘛?」
「我还在想。」
王俊逸不满地啧了一声,他吃完了最后一口冰棍,棍子撇进了垃圾桶,手插裤兜,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去哪?」白烨在他背后喊。
「找本秘籍,锻炼身体!」
11
循环还在继续。
白烨的耐心也在逐渐流失。
这就是他一直在担心的状况,眼下果然变成了这样,局面彻底僵持。
不论是他还是巧巧,谁都回不去 97 年,只能在循环里干耗着,日复一日。
究竟该如何破局。
12
终于,第十三个循环日,白烨敲开了王俊逸的门。
「走吧,继续找她?」王俊逸打了个哈切。
白烨却摇了摇头。
「是时候把循环,还给小小了。」
坐在客厅里,他对王俊逸说。
那个时候,恰好门被敲响。是于小小上门,请王阿姨帮忙仙人跳。
王俊逸送走小小和老妈后,反手关上了门。
「你有什么计划?」他回过头问。
13
那天在王俊逸的房间里,白烨全盘说出了他的计划。
那是一个,最安全,也是成功率最高的计划。
只是,代价,是王俊逸会丢失他进入循环后的所有记忆,变回那个一无所知的「NPC」。
包括,他挽救过于小小性命的记忆。
「会忘记么……」王俊逸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你做过的事情都告诉她。」
「别,还是免了。」王俊逸尴尬地笑了笑,「出来混,小恩小惠提它做什么。」
「对不起了,朋友……」白烨和王俊逸呆久了,不自觉也学会了他的口头禅。
「没事的。」王俊逸转过了头,「只是有点可惜。」
「我来循环也挺久了。」他说,「一直还想做点其他事情。」
「我可以帮你么?」
王俊逸摇了摇头,「别人帮不了。」
那天两个人沉默了很久,王俊逸再次弱弱地开口。
「那什么,要不你还是帮一下吧。」
白烨忍不住笑了,「你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小小的关系是……」
「我们是朋友……」白烨顿了顿,「只是朋友。」
14
「行了,你这就是帮了大忙了。」王俊逸好像松了口气。
白烨隐隐猜到,他想做的其他事情是什么了。
「白烨。」
王俊逸站了起来,望向了窗外,这是他第一次叫白烨的名字。
「保护好小小。」
「我会的。」
「不要再让她死了。」
白烨笑了笑,「今后她绝对安全了。」
「最后,辛苦你,帮我给她带几句话吧。」
15
就这样,第十三个循环日。
夜空中,烟花绽放。
我茫然无知地站在楼道里,流着眼泪。王俊逸在说完那些我从未发现的爱意之后,针剂注射,循环归还到了我手里。
16
此时此刻,月色西移。
我和白烨坐在游乐园的废墟之上。
他终于讲完了所有事情,所有的真相。
以及,王俊逸要他,带给我的那些话。
「小小,出来混,要讲信用。」
「说喜欢你,就喜欢你。」
「就算下次轮回,老子还喜欢你。」
他真的很喜欢港片,这个白痴。
17
「你听过《难念的经》吗?」许久,我问白烨。
「什么?」
「他很喜欢这首歌,老是唱,以前,我总说他唱得难听。」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我轻轻地哼着,却再也抑制不住,哽咽地哭了起来,那哭声越来越大。
那天我在废墟上哭了很久,白烨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
18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烟花声。
再过几分钟,就是十二点了,这夜快要过去。
我揉了揉眼睛。
「只要能抓到巧巧,就一切都结束了,对么?」
白烨点了点头。
「那,你的抓捕计划,是什么?」
白烨却只是递给了我一张信封,我要打开,但被他制止了。
「还不是时候。」
「什么?」我茫然。
白烨示意我等一下,他从书包里,取出了那个塑料小盒,那里面,是两支崭新的氰化钾。不同的是,其中一支,被记号笔画了一道黑色。
他取出了那支。
「这支是慢性的。」他说着,在我的手臂上注入,「我算好了时间,会在最后一秒,让你循环,这就是这个计划的关键。」
「你在我离开之后,你再打开信封,就都明白了。」
白烨开始给自己注射氰化钾,他突然笑了笑,「你说这时候要是有路人看到我们的样子,得报警吧。」
「你也知道啊。」
那药效很快,白烨的呼吸渐渐衰竭。
「小小,祝你好运。」他用微弱的声音,最后说。
他疲软地倒下,我没来得及扶住他,他一个人的时间洪流开始了。
短短几秒的光线流动,他消失了。
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躲藏着的巧巧,也和他一样,被循环,拉回了他们的时空。
我看了眼手表,还有一分钟,就要度过十二点了。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慢性氰化钾。
我没敢耽误,打开了手里的信封,取出了一张纸。
旋即,呆愣在了那里。
19
「那支是葡萄糖,给你补充点糖分。」
这是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了,小小,这就是破局的办法。」
「我来做她的囚笼,把她囚禁在这一天里。」
「我会一直循环下去,永不结束。」
「但你不用。」
「你要去未来,集齐所有的小鱼,回到 1997 年,把历史恢复原样。」
「你不用担心,时间脱节后,两个时空的通道也会随之关闭。巧巧再也不可能来你的时空了,她只会被我囚禁。」
「原谅我,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前路遥远,请多保重。」
从遥远的方向,传来了巨大的钟声,仿若悲鸣。
十二响。
满城的烟花,接连绽放。
2008 年的 8 月 9 号,在这个时空里,第一次到来。
我抓着信封,在烟花下狂奔着,徒劳地狂奔。
我来到城堡大门前,用尽全力地撞开那扇门,冲了进去。可是,哪还有什么时空通道,迎接我的,只有空空荡荡的游乐园废墟。
是的,纸条上写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无助地站在那,悲伤得几度想嚎啕大哭,却连哭泣的力气都已失去。
王俊逸离开了。
他也离开了。
他们都离开了。
只留下我,面对着孤独遥远的未来。
1
电视,冰箱,沙发。
我沉默地站在楼下,看着那几个要债的,从我家里,搬出了大件小件的家具。
一个收破烂的大爷,在板车前给他们算钱。
邻居们都陪在我的身边,王俊逸想上去理论,被我拉住了,冲他摇了摇头,欠债还钱,怎么都是理亏。
循环结束以后,我的老爸,早就再一次跑路了。
他本想带我一起跑,但,被我拒绝了。
远行之前,我想再看一看这个清流县。
老爸死活拗不过我,没有办法,只能安排我寄宿到王俊逸家,叮嘱他保护好我。这小子当天就开始练习双截棍,鬼哭狼嚎的。
黄毛走了上来,我以为他又要放什么狠话,再不还钱抓我去卖什么的,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没想到,却是给王成成递了根烟。
「例行公事啦老弟,理解一下嘛。」
差点忘了,这黄毛和王成成还有渊源——他曾经欺负过王成成的小弟,后来,被王成成单枪匹马,撵着以拳服人了三条街,从此心悦诚服。
这一阵,黄毛发现我住在王成成家,对我顿时客气了不少,「成嫂啊!自己人自己人!」
气得王俊逸直翻白眼。
王成成没接话。那根烟,被王阿姨拍掉了。
她瞪了黄毛一眼,「东西你们也搬了,要是再来骚扰小小,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对,下次,下次我们一定会报警。」陈叔怯怯地说。
为难他了,想来,邻里街坊,他也是于心不忍。
不过转过头,陈叔又开始蛊惑我。
「小小,等你爸回来,要不再商量商量……那边说了,愿意等等我们。」
「爸,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陈小齐责怪地推搡着陈叔,歉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感激地看了看他们,回想循环里的一切,其实大家并不坏。只是有些时候,我们没得选而已。
就像巧巧和白烨一样。
2
墙上的日历,又翻篇了一页。
2008 年,8 月 19 号。
我收拾好了行李,望了眼空荡荡的家。
脚步声。
是王俊逸从楼道走了上来。
「于大姐,你真要去北京?」
「嗯。」
「跑路也没必要跑那么远吧……」
「我说过啦,主要为了别的事情。」
我回过头,朝他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还会回来么?」
「我会的。」我说,「1997 年,我们会再见面的。」
3
小县城的火车站,客流量不大。候车厅里,寥寥无几的旅人。
我抱着书包,沉默地望着站台的路口,回忆着夏天以来的一切。
更多的,是无力感吧。
白烨因为巧巧,催生了不近人情的善;
巧巧爱上了她改造后的白烨,却因此被永远囚禁;
老陈庇佑了巧巧十一年,代价是永远亏欠了白烨,再还不清;
王俊逸为了我,失掉了一次生命;
我最终得以走出循环,可那个最残忍的任务,只有我能去完成……
好像我们每个人,都成了那场大雾的祭品。
我知道的,那是对的。阻止祭祀,打碎轮回。
只是,只是。
这背后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和血腥……
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一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正在候车厅里狂奔。
小伙子你长得可真像王俊逸啊……
不对这特么就是他!
我喊了一声,他回过头,注意到我,手忙脚乱地跑了过来。
「小小小小!」
「你干什么啊?不是让你别来送么?!」
「不是不是……」他喘着粗气,「包裹,有你的包裹!」
我这才知道,有邮递员去了我家,但我不在,那封信只能由王俊逸代收了。
「是你母亲寄来的!」他说。
我怔在了那里。
4
寄件人的地址,是空白的。没有人知道这封信,来自何方。
空空荡荡的家里,只有我和王俊逸,我拆开了包裹,取出了一个塑料小袋。
「玉盘?」王俊逸说。
我同样一头雾水。
这塑封袋里装着的,是已经镶金制作而成的两枚小鱼玉盘。
我皱了皱眉,我的妈妈,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小鱼?
她现在又究竟身在何方?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种种的背后,还藏着某个未知的真相。
一起在包裹里的,还有一张信纸。
「小小,妈妈在 97 年 7 月 1 号等你们。」
那上面只有这一行字。
5
「这是你们的暗语么?」王俊逸云里雾里的,「你之前也这么说。」
我摇了摇头。
我注意到,妈妈写下的,是「你们」。
她指的,是我和老爸,还是我和王俊逸?
6
「王阿姨,可以和我讲讲她的事情么?我的妈妈。」
我问王阿姨。她正在洗碗,没有回头,「你指哪方面?」
我沉默了一会。
「我爸不让你告诉我的那些事。」
7
我是在诈王阿姨,这些年,关于我妈,我爸告诉我的寥寥无几,偶尔问起,也总是回避。
可他分明忘不掉我妈,这样的他,应该只会时时提起那些往事才对。
除非,有些事,他不想让我知道。
果然,王阿姨愣了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回过头,看见我那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无奈苦笑了一下,她明白自己中计了。
8
王俊逸兄弟俩正在客厅打电动,王阿姨一边解开围裙,到客厅瞪了一眼他俩。
「你们两个,去网吧打会游戏吧。」
「妈,您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去去去。」
兄弟俩云里雾里地被轰走,王阿姨招呼我坐到沙发上。
她靠在窗边,点起了一根烟。
烟雾消散在窗外,她脸上仍然迟疑着。
「你不说我会一直问的。」
「算了,你那个爸爸隔三岔五就跑路,算什么爸爸。」她最终叹了口气,「干嘛要听他的。」
9
「你还记不记得,今年的冬天,雪灾,所有的路都被封了。」
可我们最终什么都忘记了。
「可是,却来了两个外乡人。」
「他们做了一件事,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什么?」
「他们绑架了老于。」
我知道,这确实让人匪夷所思,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绑匪,都不至于盯上这个条件的我家。
但这件事确实发生了——在大雪封城的冬天,我因为和王俊逸出去放鞭炮,躲过了一劫。回到家时,发现老爸不见了。
他失踪了一整天,第二天我醒来,他莫名其妙地又出现在了卧室,看起来挺狼狈的。当时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也只能当他是出去买醉了一整天。
如今王阿姨告诉我,他竟是被绑架了。
「老于说,马上过年了,他准备去买点肉馅,给你包饺子。可是走在冰雪里,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随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在仓库里。」
「那两个外乡人,戴着面具,看不见长什么样。」
「她们自称来自外地,向你爸爸,打听你母亲的下落。而且……」
王阿姨说着,看着我迟疑了。
「没事的,我想知道。」
她叹了口气,「她们拷打了老于。」
「起初你爸爸以为,她们是要债的。但后来发现,她们只关心你妈妈的下落。老于被折磨得很惨,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先不提他自己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透露半个字。」
「那……他后来是怎么逃的?」我低沉着脸,问。
王阿姨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
「老于说,他没多久就昏厥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出现在了自己的家里,像是被谁给解救了一样。」
「还有……」
「他在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泰邦,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们了,照顾好小小。」
「那是你妈妈的字迹。」
我愣住了。
我的妈妈,在冬天,回来过?!
「这个事,老于只告诉了警察和我。他其实隐隐有猜测,你的妈妈,很可能结了什么仇家,不想牵连你们,以至于 97 年就远遁了外地,再也不敢回来。」
「大概冬天那会,是她及时赶到,救下了他。但不知为何,又离开了。」
「但老于后来有调查过她所有往事,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就是个普通的市政女职工。」
「总之,我和老于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了,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
王阿姨回忆着,「老于说,他都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那两个外乡人,一个中年,一个少女,虽然压低了嗓音说话,可他总觉得,她们,很像你和妈妈。」
一瞬间,我毛骨悚然!
如果我爸说的都是真的……这两个外乡人,应该是从平行时空来的!
不可能来自巧巧那里,她那时根本没有打开通道的必要。
是除我们之外的,其他时空!
外乡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我低下头,盯着手中的两个玉盘。
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平行时空?她们,又为什么要来找我妈妈?
看似还带着仇恨而来……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大概只有回到 97 年,才能找得到答案。
10
三天之后,夜色降临。我和王俊逸,坐在我家的客厅。
到了出发的时候了。
老爸还是没有回来,我到最后也还是没想明白,妈妈寄来两张「门票」,究竟是为谁准备的。
循环已经终结,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都已成往事。
我想,顺其自然一些吧。
这三天来,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王俊逸,但没有邀约。
我想等他自己选择。
此刻,王俊逸仍然如梦似幻的,「小小……要不然你去写小说吧?」
「免了,写起来多累啊……不是,我都说了骗你是小狗啦!」
他抓了抓头发,脸上仍是不可置信,「我真有这么帅么……还救了你一命……」
我憋着笑,我当然没把他表白的事情说出来。那个沉重的使命仍然压在我的肩膀上,有些事,大概只能留到下一个轮回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叹着说,「觉得那个叫巧巧的女孩,挺可怜的。」
我沉默着。
是啊,我也只是比她幸运了一点。
我记得的,我的老爸从没有过举报有功的光荣事迹。
大概在许多年前,他从乡镇谈完生意回来的路上,只不过是少喝了几口水,多憋了一段尿,因此错过了那个路霸。
到头来,阴差阳错,既成命运。
倘若,我和她的命运对调,我最后的选择,又会好过她多少?
王俊逸犹豫着,最终,他还是问了。
「历史,必须要恢复原样么?」
「白烨临走之前,特意告诉了我老陈的事情。我想,他是希望我能理解他的选择吧,一个警察,沦为了罪犯,这就是改写历史后,被牺牲掉的其他人。」
「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么?」
我看了眼王俊逸,随后笑了笑,他和我终究是一类人,想不通那么高深的大道理。只知道如果能够挽救所有人,再好不过。
可是,我低着头,却只能轻轻地摇了摇。
「我也希望有别的办法——既能将历史恢复原样,同时又能挽救她的家庭……可我想了很久,就是想不到解法。」
「你呢?有什么想法吗?」
王俊逸皱着眉毛,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叹了口气。
「想不出来,好难。」
他说着,又反应了过来,「你这个故事还真是,把我都带进去了……你说实话,是不是那些要债的吓到你了?」
「啊?」
「我怎么感觉你这是要寻死的征兆呢?」
我无奈,他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亲眼目睹过神迹,到头来,不相信也是正常。
「算了,就当这只是一个故事吧」
看来,妈妈只能等到我一个人回去了。
没想到,王俊逸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不行,这几天你还是得住我家。」
「干嘛?」
「不放心你。」
「哎呀我都说了只是个故事……你先回去嘛,让我一个人安静呆会。」
「靠你这话说得更吓人好吗?!」
「出去出去。」
我推着他,他死活不肯走,推搡之间,家里的电话暴躁如雷地响了起来。
我和王俊逸对视了一眼。
11
我和王俊逸狂奔在县城里。
那通电话,是那些要债的打来的,他们抓回了我爸,要我拿着钱去赎人。
不然,他的手指保不住。
我很清楚,现在就回 97 年,一切都可以重来,可是,可是,那毕竟是我的爸爸……我看了眼王俊逸,他点了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废话,他老丈人他可不得去么。
一路上,他用手机给王成成打着电话,但那头没人接,大概是正在网吧打游戏。
「关键时候掉链子。」王俊逸啧了一声。
「可是,你的弟弟……」我迟疑着,我告诉过他的,在循环里,他的弟弟就因为暴戾,带了一帮小弟,打伤过陈叔,「再让他卷入到这种场合里,真的好么?」
他皱着眉毛,收起了手机,「不管了,由他去吧。」
很快,远远的,一个后巷里。
我看到了那个黄毛,蹲在那抽烟望风。
这是赌场的后门。
「黄毛!我爸呢?!」
他上来要捂我的嘴,被王俊逸拉开了,黄毛无奈,只能示意我小声点。
从后门的深处,传来了我爸的惨叫。
我的眼圈一下红了。
12
些许的血腥味。
我的老爸嘴角流着血。倒在地上,被领头的踩着脸。
这是一个空旷的库房,在场的混混有很多。
那笔钱,不是小数目。不见到钱,他们大概是不会放人了。
「小小,你走……」老爸喃喃,声音渐渐微弱,昏厥了过去。
恐惧吗?
和我在循环里经历的相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喂,钱带了吗?」领头的问我。
「没有。」我摇了摇头,「而且我们就借了一万多,利滚利到十五万,合适吗?」
「你算错了,到今天是二十万了。」
领头的似乎失去了耐心,他掏出了小刀,对准了老爸的手指,「人可以还给你们,手指押我这,筹到钱过来赎。你们要抓紧,晚了,可就接不上了……」
「你要的不是手指,是钱。」我打断了他,「押你这,大不了我们不要了,换二十万,对我家说,划算得很。」
说来讽刺。这样虚张声势的诘问,却是从巧巧那里学来的。
果然,领头的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干这行,能干到现在,背后肯定有关系……放高利贷,故意伤人,都有人能保你,但你们做的终究是生意,如果你杀了一个人,他们还保得住你么?」
我走上去,抓起了他的手腕,将刀口对准了我的胸膛。
我盯着他的眼睛,「钱我会还你……要是逼急了,老娘什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被我的眼神所震慑,久久没有说话。
这又是从白烨那里学到的,循环至今,我果然,如他所说,早已对死亡感到了淡然。
王俊逸跑了上来,给我爸解开绳子。
我松开手,和王俊逸一起搀扶起我爸,盯着他们,慢慢地后退。
我扛着老爸沉重的身体,退到了门口,不料这时门突然开了,我被撞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是黄毛突然进来了,慌慌张张不知道要干嘛。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口袋里,那个玉盘跌了出来。
一个鞋底住了那个玉盘。
那个领头的鞋。
那是我们回 97 年的「门票」!
我抬起头,望向他的神色里流露出了慌乱,
旋即我反应过来——糟了,到底是学艺不精,露怯了!
那领头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他们这种人,最擅长看出别人的命门所在!
13
我和王俊逸试图从他的鞋底下,抢回我的玉盘。可对方人多势众,全都扑了上来。很快,王俊逸被几个混混摔到了地上,被踢了好几下,七荤八素的。
我被那个领头的揪着头发,满脸吃痛。
他在我面前晃了两下玉盘,「是不是想要这个?」
我扑上去,想咬他,却被他闪了个空,牙齿撞到一起,隐隐发酸。
「小妹妹,钱归钱,两码事。我挺中意你的。」他说,「不如,陪陪我?」
那些手下嬉笑着,朝这边开始起哄,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俊逸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挣扎地向我爬来,却又转瞬间被踢倒。
那领头的,显然不是在和我商量,我不断挣扎,却只能被他拖着,往库房的一个小房间里走。
我知道,不管最后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可能把玉盘还回来的。
他们这种人,就是要捏着别人的命门,将对方吃干抹净为止。
王俊逸咆哮着,几次掀翻了围殴他的人。后脑突然被人重击,晃动身体,无力地躺倒下去。
「不要……不要……」
我能听见他微弱的呢喃。他死死盯着我的方向,双眼血红。
库房的大门,被一个手下关上了。
绝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14
就在大门将要合上的一瞬间。
「嘭!」一声巨响,那手下摔了出去。
门被踹开了!
所有人惊愕地回过头,是王阿姨,正抽着一根烟。在王阿姨的身后,是陈叔和他的老婆。
王成成也来了,门就是他踹开的,他的手里,还不知从哪捡了根钢棍。
「把,把人放了……」陈叔对上对面凶恶的眼神,明显地胆怯了,「我我我们报警了。」
「有你们他妈什么事啊?!都他妈滚!」
王阿姨从嘴里丢下了烟,夺着王成成手里的钢棍,「不是说了是来讲道理的么,你都跟谁学的……」
一个没有眼力见的混混,上去大骂着,「是没学过滚这个字么?!」旋即他留意到王阿姨,淫笑着,「要不其他人走,阿姨你留下吧?」
一根钢棍,挡在了他和王阿姨中间。
王成成慢慢地回过了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混混。他又扫了一眼在场的混混们,粗略地数了一个数字。
他在算人数。
「妈,这么多人,都打坏了,医药费咱家出得起么?」
王阿姨迤逦地,扎起了一个漂亮的马尾。
「出得起——给老娘打爆他们的头!」
15
混战开始了。
那个调戏王阿姨的混混,早就被王成成一棍子打倒在地,此刻王阿姨高跟鞋踩着他的手,用力低拧动着。
「阿姨,我错了阿姨,你不是来讲道理的吗?!」
「叫姐!」
「姐!大姐啊——」
「把大字给我去了!!!」
陈叔像条泥鳅,躲闪着对面的围追堵截,明显吓破了胆,但每一次都完美躲过了。反倒是他的老婆,一贯战斗力惊人,薅着两个混混的头发,没头没脸的一通厮打,哀嚎四起。
陈叔到底还是被堵在了角落里,躲闪不及,绝望地惨叫着。
然而,那一下却被王成成拦住了,陈叔放眼望去,在场的人大部分都被他给放倒,早已寥寥无几。
……
我和王俊逸,死死按着那个领头的,掰着他攥紧的手心。
「踏马的把东西还她啊!」
「王俊逸!扒他裤子!看他松不松手!」
「松手啊大哥,我真扒了啊!」
……
当我老爸被洒水弄醒的时候,所有的鸡飞狗跳都已尘埃落定。人基本都跑光了,只剩下我们几个,各自挂了彩,好不到哪去。
黄毛早早地溜了,像个二五仔。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和王俊逸刚进门那会,他就跑去找王成成通风报信了。
王成成回了老楼叫人,他先一步赶回来,担心局面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才冒冒失失地闯入。
阴差阳错,刚好撞了我那一把。
那个领头的——我们的债主。被王成成找来的绳子捆着,灰头土脸。
他见我爸醒了,讥讽地笑了一下,「有意思么?梁子结上了,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跑。」
我们是知道他手段的,泼油漆,上门骚扰,什么下作的手段都有。
不过,我们还是齐刷刷看向了他的光腿——他裤子早被我和王俊逸扒了,腿毛飞扬。
「再给点时间吧。」沉默了一会后,我爸这样说,「卖房也是要时间的。」
陈叔登时喜形于色,差点鼓起掌来。被王阿姨一瞪,讪讪地转过了头。
「顺便,我们来商量下利息打一折的事情吧?」王阿姨阴笑着,对这位债主说。
「啊?!」那债主懵了。
15
夜色下,我到了老楼的天台。
我是提前溜走的。
我没有叫上我爸,连王俊逸都无法相信这个故事,更遑论这个死老头了。
时间已所剩不多,我必须要出发了。
「小小!」
我错愕地回过头,是王俊逸,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你干嘛呀。」我无奈。
我可不想当着他的面跳下去,那场面也太惊悚了。
「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不?」
他没有说话,走了上来,靠在我身边的低矮围栏上,插着裤兜。
「这么烦我呢?」他说。
我气鼓鼓地没有理他。
「小小。」他说,「和你说个事。」
我困惑地看着他。
「你刚才,拿着刀,这么对着自己。」他比划了一下,「我突然有种感觉,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像是去过了很多地方,经历了很多事。」
「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
他转过头,看向我,「分我一个吧。」
我诧异,他冲我笑笑,「不陪着你,总是有点不放心。」
他接过玉盘,在月色下打量。
「对了,我爸那边,怎么样了?」我问。
「陈小齐带着警察来了,我妈和陈叔都在,搞得定的。」
「真好啊。」我忍不住说。
「什么?」
「想到下一个我,还可以在这里长大,还可以在这里生活。就觉得,真好。」我回过头,留恋地望了眼老楼。
「那你的愿望,挺朴素嘛。」
我笑了笑。
今晚的奥运,有女子接力田径赛。
可惜,看不到了,一并,留给下一个我吧。
我在王俊逸跟前蹲下,开始抬他的腿。
他愣了愣,「干嘛?」
「该出发了,我帮你,很快的。」
「诶?!!害怕害怕,不是你来真的啊?!我就想装个逼而已!」
「啊?」
我一愣神的功夫,来不及了,他已经被我掀出去了。
我探出头,朝下面大喊,「那你早点说啊!白痴!」
「你——手——太——快——了——啊——」
他的声音在半空中被拉长。
我大骂着白痴吗你?!!也翻了出去。
1
那像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引力,我在时间洪流中,无可反抗地,看着往日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我知道,那是我这一生,最后的跑马灯。
2
1997 年,7 月 1 日,刚刚发芽的夏季。
我醒来了。
3
干净的瓷砖地板,竹制的床单。
厨房里,炖着热汤,发出好听的声音。
我竟差点忘了,这就是妈妈还在时,家的样子。
3
我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手很小,脚也很小。
下了床,地面离我,分外的近。
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小孩。
这种体验,前所未有。
慢慢地走出卧室,来到了客厅。
一个年轻的女人,黑色的长发,白色的长裙,正坐在电视机前,打着红白机。
FC,97 魂斗罗,第三关。
她注意到我,拍了拍边上的坐垫,「快来,小小,等你好久了。」
她的眼神里,满是少女般的灵动。
我在她边上坐下,拿起了手柄。借了她的一条命,红裤子的角色从天而降。
「回来了?」她操作着手柄,问我。
「嗯。你呢,妈妈。」
「和你一样,刚回来。」她喝了一口手边的橘子汽水,长长地打了一个汽水嗝,「还是 97 年好啊。」
她注意到我目光瞥着她,笑了笑,「就这一瓶了,让给妈妈嘛,好久没喝了。」
我摇了摇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我可以,抱抱你么?」
4
我抱着妈妈,眼圈早已泛红,呼吸急促。
她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一些孩提时代的记忆,终于在此刻,刺破了尘封的边境线,回到了本能里。
「十一年了,我找了你整整十一年了。」我说。
「我知道。」她轻轻地说。
许久,我们分开。
「中午想吃什么?我学了很多新菜。」
我揉着眼睛,摇了摇头。
「当年,为什么要走?」
「已经不重要了。」
「那,说一个重要的……」我吸着鼻涕,「为什么,要让我回 97 年,杀了你?」
妈妈却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反倒是厨房的锅炉,发出了不合时宜的气鸣。
她急忙小跑进了厨房,将火调小,换成了慢炖。
「爸爸呢,回来了吗?」她说。
原来她是想等一等爸爸。
「来不及了,他一直在躲债……是王俊逸和我回来的。」
妈妈忧愁地叹了口气。
「会有什么影响么?」我紧张了起来。
妈妈摇了摇头,「女儿带男人回来了……到底是长大了啊。」
「哈?!」
5
红白机被暂停在了角色牺牲的一刻。
我们坐在餐桌旁,妈妈尝了一口端出的热汤,一脸的满足,甚至跺了跺脚。
「妈,我开始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从未来回来的了……」
我满脑袋黑线,我原以为,我妈会像个先知那样,《黑客帝国》里黑人大妈那款的。说的所有话,事后一激灵才能琢磨明白。谁能想到,简直比我还少女。
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久没回来了,忍不住有些激动……你要是需要,我努努力,装得成熟一点。」
「免了,您别再刺激我了。」
「那,从哪里说起好呢?」
妈妈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夏季白云,搅动着手里的汤勺,若有所思。
最终,她说,「战争。」
「我们会走到今天这里,都是因为那场战争。」
我愣了愣。
「和谁的战争?」
「和我们。」
我知道,她指的,是平行时空里的我们。
「上百个我们,牵扯了上百个时空的战争。」她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会有战争?」我反应了过来,「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么?」
毕竟,到今天为止,我唯一接触过的平行时空,只有巧巧那一个。
如果真有那么多时空,却从未出现过,那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我的妈妈,阻止了那些时空和我们时空相连。
就像将敌人挡在了门外那样。
「嗯。」妈妈放下了手里的汤勺,「战争已经结束了。」
她似乎猜中了我正在想什么,望向了我的眼睛。
「你想知道有多少个平行时空,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无数个。」她说。
「是绝对意义上的,无穷无尽。」她说,「无数个平行时空,也就有无数个『我们』。」
「这就是这场战争的起因。」
「让我们从最初的轮回,开始讲起吧。」
5
最初的轮回。
在最初的轮回里,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母女。纵然我们拥有小鱼,可我们对小鱼的秘密一无所知。
妈妈将小鱼做成了手环和项链,项链给了我,手环留给了自己,母女款,很好看。
学业,家庭,平静的生活,这就是我们的全部。
直到……2008 年夏天,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天妈妈下了班,回到家,女儿在画画。
她注意到女儿在用左手作画,有些好奇,「干嘛用左手?」女儿立刻换到了右手,可,原本正常的笔触,竟顿时潦草了起来。
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女儿说话的方式,拿笔的姿势,都完全像另一个人。
明明就是女儿的长相,可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她的孩子!
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
她一再安慰自己,大约是工作太累,过于敏感。
然而,当她回卧室准备换衣服,赫然看见,卧室里,还有一个她自己。
手里,拿着刀,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从平行时空来的我和你。」
「她们,要杀了我们,在我们的时空,取代我们,活下去。」
那一天,当时的小小已经遇害。
妈妈侥幸逃了,却也受了重伤,躲藏在深山里。
夜色渐深,逐渐失去呼吸。
幸运的是,那对母女的手段,并不高明。妈妈手上戴着小鱼手环,没有被她们夺走。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循环。
女儿被复活,而那两个平行时空的来客,死于时间洪流的剧烈撞击。
6
为什么,她们要来我们的时空,取代我们?
很快,我的妈妈有了答案。
循环并未结束。越来越多的「我们」,来到了我们的时空。她们设下阴谋,布下死局,想要置我们于死地,取而代之。
她们的手段,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有的母女携带了枪支;有的绑架了我的爸爸,逼迫我们交换时空……
她们也在这里开始了自相残杀。
毕竟,最终能留下来的,只有一对母女。
好在,我的妈妈,并不是孤身一人。由于我也持有小鱼玉坠,我的记忆,并没有被循环清零。
为了活下去,我和妈妈,始终都在一起,进行着我们的求生。
我们从那些人身上,学会了她们的手段。隐藏,暗杀,离间,布局,见招拆招……说来讽刺,我的某些肌肉记忆,竟就是从这里来的。
这中间,我们捕获了一对母女。
正是从她们口中,我们审问出了一个,不寒而栗的真相。
「所有母女,都将成为杀人犯。」
7
「我说过,平行时空的数量是无穷无尽的。」妈妈说,「这也就意味着,有无数的母女,过着幸福的人生;有无数的母女,过着不幸的人生。」
「这当中,又有无数不幸的母女,对别人的时空,起了贪念。」
「那么,她们会怎么做呢?你学过历史,这并不少见——杀掉原住民母女,取代她们,成为她们幸福人生的主人。」
「问题就在于——这种行为,会像病毒一样扩散。」
「我们审问的那对母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她们原本的人生,过得很幸福,比我们还要幸福得多。可是某一天,就像我们一样,她们的人生,被别的时空里的母女盯上了。」
「她们侥幸开启了轮回,回到了 97 年,利用时间洪流,杀死了那些入侵者,逃过了一劫。」
「可同时,她们也意识到了一件事——别的时空也在轮回,这是不可避免的。在未来,甚至是在明天,都会有入侵者,前来将她们杀而代之。」
「那么,该怎么保护自己呢?毕竟,下一个自己一无所知,毫无自保的能力可言。终于,她们想到了唯一的办法……」
「她们开始改造下一个自己?」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是的。」妈妈轻轻点了点头。
「这对母女很聪明,她们选择了通过杀人,来改造自己。只有这样,长期浸淫在犯罪当中的自己,面对那些入侵者,才有一战之力。」
「可入侵者的数量,是无限的,永远有更懂犯罪的人。」
「于是这改造只能升级,更加血腥,更加残忍。虐待,杀人,屠杀……一步步地升级自己。」
「渐渐地,终极邪恶的母女诞生了。」
「她们不再满足于自己的人生,是啊,她们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抢来更好的人生。不是么?」
「她们也必须去抢夺别人的人生——她们为了改造自己,已经在自己的时空里犯下了重罪,早就失去了容身之所。在自己的时空里轮回清零,也是不现实的,那样,又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只有抢夺,只有抢夺。」
「于是,她们从自卫者,变成了入侵者,来到了我们的时空。」
窗外的日光洒进了厨房,锅里明明还炖着汤,我却只感觉到了寒冷。
「这是很悲哀的一件事——那些不愿意改造自己的,被杀,被取代;改造了自己的,变成了入侵者;成功的入侵者,又被更极端的入侵者杀死取代……」
「我甚至见过一个时空里,有一个我,为了将自己极致改造,选择了杀掉你和爸爸。」
「多么可怕。」
「所以你不难想象,到了最后,所有时空都在捉对厮杀,所有的『我们』,都是杀人犯,别无选择。」
「这就是无边地狱。」
我完全被震撼在了那里。
那本县志里的最后一个传说,到此刻,揭开了它最残忍的一幕。
「我们其实谈不上多幸福,没有大富大贵,只是无病无灾,却也逃不过这地狱。」
「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妈妈低下了眼睛,「其实我甚至猜测,可能,以前,我们也是入侵者。」
「我们也曾试图去抢别人的时空,技不如人,输了。躲回自己的时空开启轮回,却因为什么意外,在无数次轮回中,留下了一个干干净净的自己,这才让我们成为了待宰羔羊。」
8
「审问完那对母女之后,入侵者的数量,只增不减。」
「我们的抵抗,失败了。老爸死了,我们两个人,都重伤濒死。」
「但好在,我们从那对母女手里,夺得了额外的小鱼。」
「我和你,开启了轮回,一起回到了 97 年。并且,在那最后一刻,我做下了一个决定。」
我看着妈妈,说,「你要我在 97 年,杀掉你,来改造我自己。」
妈妈点了点头。
「我知道,在未来,她们还会来的。」妈妈说。
「到那时,妈妈该怎么保护你?」
「只有改造你。」
「这真可悲啊,为了对抗她们,居然要把自己,也变成像她们那样的人。」
「这是当时摆在妈妈面前,唯一的解法了。只有这样,才不会有无辜的人被牺牲。」
「妈妈……」我的眼圈已然泛红。
9
「安啦,最后不是没这样做么。」妈妈笑了笑,安抚我。
「回到 97 年后,我一再督促你动手,但你犹豫了很久,告诉我了一句话。」
「要抓住杀人犯,而不是成为杀人犯。」
冥冥之中,我竟和巧巧说出了一样的话。
「也是这番话,让妈妈转变了决心。」
「哪怕死了,也绝不能成为那样的人。而且,在死之前,也要去将地狱变回人间!」妈妈说的话,掷地有声。
10
「这就是 97 年,我们的解法。」
「我们的意识会消失,下一个自己什么都不会记得。但,我想到了一个保留记忆的办法。」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97 年,我会在游乐场里打开平行时空的通道。
而后又将母亲送上了火车。
「那个办法,就是将你送去平行时空,对吗?」我问。
「是的。」妈妈点了点头,「我写下日记,记下所有事情,随身携带。然后你打开平行时空,将我流放。」
「这是我们的豪赌——在那个时空里,已经有一个我了,而新来的我,或许会被认成是双胞胎姐妹,或许会被当作灵异事件关押研究,或许会和那个原著名产生激烈的冲突……但不论哪种可能,这番离奇的遭遇,应该足够使我相信,并理解日记上记录的一切了。」
「可以开启时空通道的地方,有很多,游乐场,深山,隔壁县,市里都有,不同的地理位置,连接着不同的时空。」
「最初,我们在游乐场开启了通道,但你去过那里之后,回来告诉妈妈,那里不行,不是一个理想之地。于是,妈妈选择了去市里。」
1997 年,我送我的妈妈,去了火车站。
火车长鸣,而我在广场上无助地哭泣。
「为什么,被流放的人不是我?」此刻,我流着泪,问妈妈。
「是我决定的,我是妈妈,这件事只能我来做。」妈妈伸出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而且,你答应了妈妈,留下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自己。安安心心地长大成人,不要再活在恐惧和仇恨里。保护你的事情,就由妈妈来做。」
「毕竟,你呆在原来的时空,如果不杀人,你也很难给自己留下什么会被记住的记忆。何况,还有老爸那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带着你……不如,干干净净的生,干干净净的死。」
「是的,最后,我们赌赢了。」
「被流放后,我无家可归,不被原住民的家庭所接受。于是,开始流浪,开始理解,并慢慢相信了日记上的所有事情。」
「我也接受了那个任务。」
「搜集小鱼,去找那些盯上过我们的入侵者,去她们的时空。赶在她们来找你之前,我去找她们。」
「我不杀她们。只是设法,夺走她们的所有小鱼,堵死她们再打开时空通道的所有可能。」
「有意思的是,妈妈并不孤单。」
「穿梭在一个个平行时空之间,妈妈遇到了一些同行者。」
「她们和我们一样,曾留下了一个干净的自己,最终选择,去找那些入侵者,夺走她们的小鱼,堵死她们开启通道的可能。」
「她们聚集在妈妈的身边,而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地狱变回人间。」
「这么说来,怪不好意思的。」妈妈摸了摸鼻子,「我们组成了一个联盟。」
「让地狱变回人间的联盟。」
「这就是我们的战争。」
日光下,她的眼睛里波光流转,仿佛一整个战役的硝烟,都没能将她摧毁半点。
11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妈妈,这期间,你回来过,对么?」
「嗯,08 年,我回来过。」妈妈说。
「纵然,我们提前夺走了入侵者的小鱼,可仍然有许多入侵者,在 08 年以各种方式,拍卖会,山体挖掘……拿到了新的小鱼。」
「她们开始了报复。」
「08 年的大雪封城,我回到了我们的时空,这一次,孤身一人。联盟的其他成员,也在报复名单当中,我们都只能守在自己的时空,独自作战。」
「当然妈妈还是比较优秀的啦,毕竟是联盟的发起人,所以成了报复的首要目标。」
「08 年,冬日,大雪。」
「入侵者接连到来,而我开启了循环,在这里,和她们开始了最终的决战。」
「循环了五年,妈妈赢了。」
这是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九死一生,在无数个平行时空之中,和极端邪恶的自己、女儿作战。为了改变命运的小鱼,每个人都别无选择,只能押上自己的命。
但我的妈妈,今天能够在 97 年再次见到我。
这是她打赢了这场战争的证明。
「对了,你老爸比较倒霉,那个冬天我解除了循环。结果,居然有一对漏网之鱼,绑架了他。还好最后赶上了。」妈妈说。
「就这样,陆陆续续,各个时空的战役都打完了。」
「更让人欣喜的事也来了,有个时空很厉害,母女学历很高,做出了一个高科技东西——相当于监视器,可以监视无数时空之间的通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反正,如果有人未经报备,进入其他时空。联盟就会立刻将之视为敌人,前往抓捕。」
「越来越正规了,最近好像还在商量什么暂行法典。」
「和平,真的来了。」妈妈说。
「可,为什么,冬天之后你还是离开了……」我问。
「战争打赢了嘛。」妈妈低下了眼睛,「胜利者之间,也有会斗争。」
我明白了过来。
争权夺利,从古至今,莫不如是。
妈妈的失落只有一瞬间,转瞬又开心了起来,「我只是占了个名头嘛,也没做太多贡献,放我早点回家也好。」
「总之,退休啦!」妈妈伸了个懒腰,「入侵者,联盟,管他什么,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回了 97 年,等明天,忘记那些血腥和厮杀,和女儿好好过接下来的人生。」
她上来抱住我,胡乱蹭着我的脸,「小小,知道吗,我们,不再需要轮回了,我们过好这一生就够了。」
是啊,从今往后,不会再有轮回了。
12
「妈妈。」我迟疑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去巧巧的时空了?」
「可以的,我申请过了。这两个时空之间的流动,是允许的。」
我一愣。
妈妈摸着下巴,回忆了起来。
我这才知道,1997 年,当我从巧巧的时空回来,我告诉了妈妈,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一个叫做巧巧的小女孩,正在通过杀人,改造自己。
「要把她也加进任务里么?」当时的妈妈说,「这毕竟不是一个好的苗头。」
但那时我摇了摇头,「我感觉,她是一个特例。」
「她没有参与循环,而是一直呆在自己的时空,依靠自己,改写历史。」我说,「至少,对其他时空,是无害的。」
「还有……」妈妈回忆着,「那时你告诉我,她把你当成朋友。」
「你见过了那么多平行时空来的人,想杀你,想取代你。可巧巧却真情实意,愿意和你做朋友。」
「你说,你知道她绝无可能,走到入侵的那一步。」
「但通过杀人来改造自己,那最终,只是制造了她一个人的地狱而已。」
「你说你会思考一个办法,一个将她拉出地狱的办法。所以我一开始就特意帮你申请了……」
「怎么样,历经了一整个轮回,想到解法了么?」
第三十二章 大结局,燕翔路的雾与夜
1
1997 年的午后,和未来相比,原来也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的炎热。
妈妈要将我们的两枚小鱼,重新埋入深山,越深越好。
她说,过好今生就够了。我是理解的。她大概和我一样,已经受够了循环与轮回。
但,我想再去巧巧的时空看一看,架不住我再三请求,妈妈将小鱼手环给了我。
我下了楼,没想到,王俊逸这小子完全不见人影。
死哪去了。
我骂了几声,随后又低下了脑袋。
「历经了一整个轮回,你想到解法了么。」
……
没有。
完全没有。
或许上一个我,自己也没能想到解法。
又或许,她想到了,只是她相信,不需要留下任何记忆,凭借我的脑袋瓜,同样能想到。
你这也太高估我了吧?!
2
不知不觉,我来到了游乐场。
彼时的游乐场,刚刚停工,一切看起来都尚且充满希望。
已经有一个人在那了。
王俊逸。
3
小鱼被砸开。
震荡的气流过后,我们从穿山隧道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我问王俊逸。
「想过来看看……说不上是同情还是什么,可能,也想见见白烨那小子吧。」
我抬头望去,燕翔路的方向,那座大山里,云雾正在聚集。
快要起雾了。
不过,白烨和巧巧,都没能再度轮回。这一次,不会再有凶案发生了。
「小小,就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王俊逸再一次问我,「既能将历史复原,同时又能挽救她的家庭……」
我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嘛?」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以前我们总是交了卷,才想明白题目怎么解……走吧,去看看他们,希望这一次,我们能赶到交卷之前。」
4
我和王俊逸凑了钱,买了两幅口罩。
老楼的楼下,远远的,我们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正在一个人跳房子。
那是巧巧,小时候的巧巧。
5
我们带着她,来到了燕翔路。她吃着我们买的零食,牵着王俊逸的手。
「不去找白烨么?」王俊逸问我。
我摇了摇头,「这会的白烨,还不认识我俩,不会跟我们走的,就在这等他吧。」
「白烨是谁呀?」巧巧问我们。
这,该怎么回答呢。敌人?曾经的情人?
正琢磨着,抬起头,我们已经来到了大雾的边缘了。
一辆车停在附近,一个小男孩从车上下来。
那是白烨。
我冲他招了招手。
他注意到我们——或者,应该说,注意到了巧巧手里那一袋零食,明显地馋了。
巧巧望着他,愣了愣。
我和白烨对视了一眼,她是想起了什么么?像是我以前的肌肉记忆那样。
不得而知。
巧巧回过头,嘀嘀咕咕地问我,「我感觉,他好熟悉呀……我能把零食分给他吗?」
在看到我们点头后,她蹦蹦跳跳地跑了上去,抓出了一把零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整袋递给了白烨。
「送给你的。」
白烨欣喜了几秒,但最终还是拒绝了。爸爸在催促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放到了巧巧的手里。
「还是我送你吧。」
巧巧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剥开糖纸,就要往嘴里塞。
「小心蛀牙啊。」王俊逸说。
「不管,就要吃。」她朝王俊逸比了个鬼脸。
虽说不太恰当……巧巧你可真是容易栽在白烨手里啊。
「喂,你们几个小孩。」白烨的父亲,喊了我们一声。
「雾太大了,你们早点回去。」
白烨突然拉了拉父亲的胳膊,向他商量着什么。
半晌,爸爸无奈地笑了笑,「去吧,和他们一起在车上等我。」
6
那个下午,燕翔路的大雾弥漫。
现在想来,我们四个,都做了什么呢?其实只是一起躲在车里,玩了一下午的过家家而已。
巧巧扮演护士,给白烨治病。
我和王俊逸,扮演巧巧的父母,给她递假假的听诊器,假假的针线和剪刀。
嬉笑打闹,雾气遮住车窗。仿佛几个年幼的好友,漂浮在云端。
7
清空了血腥的轮回,斩断了命运的纠缠。
终究只是,孩子而已。
这深深地将我刺痛。
8
那天的晚上,王俊逸被我剧烈地敲门声砸了出来。
他揉着眼睛,年幼的身体,早就开始发困了。
「干嘛啊?」
「别睡了,十二点一过咱俩意识都得消失,不差这一会了……王俊逸,我想到解法了!」
「啊?!」王俊逸登时来精神了。
9
我们行走在夜色下的清流县。
我是和妈妈打了招呼出来的,吃完晚饭,她就一直黏着我,又搂又抱的。极不情愿地让我,早点回来。
此刻,我挥舞着手里的日记本,志得意满地看着王俊逸。
「咋又一个日记?」王俊逸想拿过去看,被我躲过了。
「这里面,写着所有能救巧巧的办法。」我嘿嘿笑着。
「你这么确定?」
「百分之一百确定。」
「来得及么赶过去。」
「百分之一百赶得上。」
我给他看了眼我手腕上的电子表,还有足足半个小时。
「那也得走快点,走走走,飞起来走。」他催促着。
……
10
夜色静谧。
毕竟是 1997 年,在这夏夜里,烟花也比未来,稀松了许多。
大门被打开,我走了进去。
随后,反手锁上了大门。
被挡在门外的王俊逸,怔在了那里。
「你干什么小小?」
我回过头,笑着看着他。
腕表上的时间,我调过了。
现在,其实只剩下五分钟了。
通道的内部,发出了水泥摩擦的声音。
时空的通道,正在关闭。
王俊逸用力地砸着门,而后又发疯地开始撞门。
然而,终究是小孩的身体,那门纹丝不动。
「你疯了吗小小?!」他大吼着,「你他妈出来!出来!!!」
我摇了摇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终于明白,上一个我,为什么对我会这么有信心。
只要我回到 97 年,和妈妈重逢,听了妈妈的那场战争。我就一定能意识到,这个挽救一切的办法。
我挥了挥日记,朝王俊逸,志得意满地笑着,「这本日记,是给下一个我的。」
「我记录了一切的始末,也写下了 04 年那起灾难的所有细节。」
「我只能把我自己,流放到巧巧的时空。」
「我或许会被领养,或许会流浪。但无论如何,离奇的遭遇,都将使我开始理解,开始相信这本日记,最后接受那个使命。」
「——在 04 年,阻止那起灾难。」
「我不管你说什么!」王俊逸捡起了一颗石头,疯狂地砸起了门锁,「给我出来!出来!」
「出来啊小小!」
通道仍然在收缩。
我慢慢地后退,用尽全力地看着王俊逸。
我要把他的样子,永远地烙印在脑袋里。
「帮我和我妈妈说,对不起。」
「对不起。」
王俊逸的眼睛里已满是泪水。
「为什么你非去不可啊?!」
「我们已经轮回了,意识马上就要消失。」我苦笑着,「如果没有被流放的经历,日记上写什么,我们都不会信的。慢慢长大,这本日记也会被遗忘,被丢弃,蒙尘永远。」
「或许会有某天,无意间翻起吧,但这概率太低太低了。我不能拿别人的命去冒险。」我说,「我不能。」
「那也可以我去啊,我来替你!」
「你已经牺牲过一次了。」
「我不记得!那就是没有!」
通道仍在收缩,我后退着。
想起了上一个我。
「你知道么王俊逸,其实上一个我,早就想到了解法。只是,她没得选。如果她那时就流放了自己,妈妈回到家的时候,就见不到她了。」
「所以她才会拜托白烨,再走一次轮回。」
「所以她才会告诉白烨,等到下一次轮回,所有人都可以得救。」
「现在,到了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11
我已完全退出了通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通道内,水泥已挤压不堪,只有透过细小的缝隙,我还能远远地看见王俊逸。
他虎口崩裂,砸开了门锁,然而却被水泥阻挡,徒劳地砸着水泥。
「给老子让开!让开啊!!!」
「王俊逸。」我笑盈盈地望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下,「如果有一天,我从这里出来,就说明,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我拯救了她的家庭。我从她那里,拿到了新的小鱼。」
「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王俊逸。」我已泣不成声,「再给我唱一次《难念的经》吧,我不会再骂你唱得难听了。」
「我想听你唱,王俊逸。」
说来,多可惜。这游乐场,这么多年,从未建成。
小时候总盼望,能一起去游玩。
别哭丧着个脸啦,就当是我独自去,游乐一场。
夏夜里,我能听见王俊逸哽咽的歌声。
微弱地闷响,通道彻底关闭了。
我最后听见的,是王俊逸的大吼。
「于小小,老子要等你,老子一定要等到你!!!」
「就算一万次轮回,老子也要等到你!!!」
1
2008 年的冬天,王俊逸在门口换鞋。
「又要去那啊?」王成成打着电动,瞥了他一眼。
「散步而已。」他紧了紧身上的风衣。
2
废弃的游乐场,王俊逸沉默地站在游乐场外,发着呆。
自从 97 年,隔壁的小女孩无故失踪后,他总喜欢到这里来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
是在期待,那个小女孩从这里突然出现么,小时候是喜欢过她没错啦,这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不知不觉中,他在游乐场外,从一个孩童,变作少年,长成青年,跨过四季。
可就是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一点雪花落到了他的鼻尖,他仰起头,天空中下起了细细的雪花。
他打了个哈切,抖了抖身体,拍了拍脑壳。
他转过身,算了,先去买包烟再说吧。
「喂……」
他回过头,一个风尘仆仆的女生,站在门内,好奇地望着他。
3
一声声烟花绽放,仿若时钟的跳动。
他们站在游乐场的废墟之上,望着头顶的璀璨花火。
「你从平行时空过来的?」王俊逸挠了挠脑袋,「这么牛么?」
「不然我穿过山,怎么会从垃圾站跑出来……我后来有查过县志,那上面写着的,砸开小鱼,就能开启通道。」
「哦……」王俊逸拉长了声音,也不知道明白了多少。
「那你来这边,是要做什么?」
「想找一个人。」
「他叫啥名字,我帮你问问?」
「应该来不及啦,县志上说,这个通道只能维持一天。我只有这一枚,已经用了。就剩几个小时了。」
「也就是说,这是我们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是吧。我的养父母,还有我的妹妹,都在我的时空等我。」
「真可惜。」
4
「你这个垃圾站,倒是一点也不臭嘛。」
「喔!」王俊逸一拍脑门,想起了什么,「这个这个不是垃圾站啦,是游乐场。」
「哈?」
王俊逸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摸索了一会,突然脸色一喜,他从地上捡起了一行破破烂烂的彩灯,找了一个可以当挂钩的地方,重新挂了起来。
「这是我初中的时候搞的……手工课上学的。」
他又摸索了一下,找到了连着 8 节五号电池的开关,按下,全然没有反应。
这么久了,也早该没电了。
「你弄这个做什么?」那女生好奇地凑了过来。
「初中那会吧,总想在这里,等一个人……」他想了想,索性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
「啪嗒」。
火光照亮了彩灯,也照亮了他俩的脸。
他静静地望着她。
「怎么了?」
「虽然很冒昧。」他说,「有句话,很想对你说。」
「嗯?」
「小小,我很想你。」
女生没有说话。
「咻——」
一束烟花腾空而起,盛大的绽放。
她仰起头,「你知道吗?以前的我,总是很悲观。」
「觉得烟花再灿烂,都会消失不见,什么都留不下。」
「后来我看了一个叫白烨的学长写的诗。」
「错过的清晨小鸟会记得,消失的烟花星空会记得。」
「就算最后都消失了,能记住一点点,都是赚到,不是么。」
她转过头,眼波流转,注视着他。
「王俊逸,我也想你。」
5
那像是一声跨越了时间洪流的通讯。
「于小小,请回到 2008。」
「于小小,已回到 2008。」
1
高二那年,我正在考试,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人肉,是什么味道的?】
我愣了愣,谁在说话?
环顾四周,同学们都低头写着试卷。
【要吃一次,健康的,鲜活的人肉】
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
我怒视考场,然而,一片安静,根本没见有人说话。
只有监考老师,瞪了我一眼。
交卷铃敲响,那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我无奈地交上试卷,却始终还是不得其解——回想这声音,听起来是某个少女的。而且,像是在自言自语。
关键,这到底,是谁在说话?
2
校门口,我跨上自行车。
【那个男生,看起来就很健康】
那声音又出现了。
我愣神的功夫,感觉小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错愕地回过头,却是一个少女。
视线下移,她矮了我半个身,坐在一架轮椅上。
一个轮子,正好怼着我的小腿。
对不起……她将轮椅往后推,歉疚说:椅子出了点问题……失控了。
长得倒是蛮可爱的,只是体态瘦弱。
而且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瞄地上。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刚才相撞,我的学生证掉在了地上。
【原来叫王俊逸啊】
我弯腰想去捡,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那是我学生证上的名字。
【我想吃他】
我僵硬地直起身子,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平静地注视着我:怎么?
我不可思议地问:你……想吃我?
沉默。
长久地沉默。
这个女孩,仍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可呼吸,却明显急促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几十秒里,我的脑海里,循环播放着她的惊慌呐喊——
【他他他怎么知道的?!!!!】
3
那个下午,我们并没有僵持太久。
有哥们上来叫了我一声:走啊王俊逸!上网去啊?
我分了神,回过头,那个女孩子已经坐着轮椅走远了。
落荒而逃一样。
我拒绝了哥们的邀请,骑着自行车,驶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觉得离谱。
什么情况这是?
不会错的,我脑海里听见的声音,就是她的,完全一模一样。
还有,她那惶恐的反应,就像我猜中了她的想法一样。
等等……想法?
我突然想起,以前常看的小说,读心术,心灵感应什么的。
回忆她的声音,自言自语,哔哔赖赖,毫无遮掩,分明像是,她在心里面嘀咕的小九九。
所以,我是听见了……她的心声?!
我靠,长出息了啊我……
诶等等?!
我反应过来一件事,疯狂踩地刹车,差点掀翻出去。
这女的,在琢磨吃我的肉?
她什么毛病啊?!
4
那个女生啊,我听说过。
厕所里,哥们抽着烟说。
我这才知道,她叫于小小,小我们一届。
哥们边抽烟边回忆:我弟是她初中同学嘛……据说,这女的,以前被欺负得蛮惨。
我一愣:被欺负?
哥们说:初中的事了。班上的同学,看她坐轮椅,就孤立她,说她残疾人,扔她的书。更过分的是,放学的时候,把她弄到一个很高的斜坡上往下推,摔得血肉模糊……被欺负到差点死掉吧。
我一时语塞,欺负异类,确实是那个年纪的小孩最大的乐趣。
哥们接着说:后来就好多了。她越长越好看,欺负她的人就少了。不过,她不爱说话,冷冰冰的,还是没什么朋友。
哥们反应了过来:你打听她要干嘛?对她有想法?
靠,怎么可能,我心里只有你好不好。
滚滚滚。
我掐灭了手里的烟,随便打了个嘴炮,搪塞了过去。
说实话,说不同情那是假的。可问题是——她想吃我的肉,那是怎么回事?
5
兜里只剩一根烟,我让给了哥们,先行一步。
正在外面洗手,忽然感觉小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如梦似幻地回过头。
是她。
和那台该死的怼我小腿的轮椅。
她抬起头,幽幽地说:放学后,音乐教室,找我。
她这发号施令的腔调,真是令我十分不爽。
我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谁啊?凭啥找你?
出乎预料的,她低下了头,竟开始了小声的啜泣。
她哭哭滴滴的:你说过会一直包容我的,为什么要不理我……
我懵了,这不是诬我清白么?!
我几乎崩溃,猛然反应过来,她根本不是说给我听的。周围的同学,纷纷投来了惊诧和鄙夷的目光。
她还在念叨,我上去要捂她的嘴。
顿时她凄惨地叫了起来:我知道错了,不要再打我了!
恰逢哥们从厕所里出来。
他看了看我,他又看了看她。
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他大骂着,手都不洗就要上来干我。
我被没头没脸一顿锤。冷不丁的,又听见她阴恻恻的心声。
【他要是还不同意,今天就彻底搞臭他的名声】
她特么的在演我!
我去,我去还不行么?!我崩溃大喊。
6
这个少女,千方百计逼我去找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很快,我有了答案。
放学后,我站在音乐教室的门口。
我知道,门后有机关——只要我推门进去,门框上的板砖,就会被鱼线牵动。摔下来,直砸我后脑勺。
这是专门用来干晕我的机关。
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这么清楚——她心里嘀咕的那点小九九,我是一点没落下全听见了!
【等他晕了,他的肉我想吃哪块吃哪块……】
还在嘀咕呢。
我叹了口气,从边上拉开窗户,翻了进去。
她尚在偷乐,我打了个招呼,当着她的面,拆了她的机关去她个橡胶球的!
8
我踮起脚尖,取下了门框上的板砖,放在手里颠了颠。
我说:板砖太脆,最多流点血,你得用石头,实心的那种。
我回过头,发现她还在懵逼的状态。
喂。我叫她。
她回过神来。
很奇怪,她的算计被撞破,应该尴尬才对,可她的眼睛就是直勾勾盯着我。
她沉声说: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昂?
你为什么,总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的小眼神,直勾勾的。
9
斜阳拉长,照在她异常干净的鞋面上。
她的脚很小巧,大概和常年坐轮椅有关。
这真是一个让我头疼的问题。
我挠了挠头发,说:读心术?心灵感应?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能听见你的心声。而且,只能听见你的……我觉得应该算心灵感应吧,毕竟只能感应到你的。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
【妈的真能编】
我很不爽:没编好吗!
她一惊。
【真的假的?!】
真的!
【天啊!在心里骂他白痴试试……】
你才白痴!
她瞪大了眼睛,看得出来,她真的有够震惊。这次连想法都没有了,明显是震撼到大脑都宕机了。
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为什么,你会听得到啊?
不知道!该我问你了,你为啥要吃我?
不关你事。
我气乐了:听听!什么话!
她用手捂住了双耳。
【如果我捂住耳朵,他还听得到么……】
我抱着胳膊,冷笑连连:你当你耳朵是信号发射源么?
她无奈,放下了手:所以,你为什么能听得到?
有完没完啊!你先告诉我你为啥要吃我!
你先!
你先!
你先你先你先!
@#¥!……
10
那天到最后,我们俩吵得气喘吁吁的,始终没个结果。
终于我受不了了,我背上书包,说了句你爱说不说,老子自己回家去球。
她在背后叫住我。
喂,要不然,我们做个交易吧?
昂?
你割块肉给我,我就吃一小块也行。
哈?!我再一次气乐了:谢谢你哦,门都没有!
求求你嘛。她哀求地说。
滚滚滚!
她不说话了,发狠地瞪着我。
【你有种,等我想到完美的计划,早晚吃到你……】
我已经懒得理她了,撂下一句,你想啥都没用,我全都听得到。略略略气死你。
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走几步,又听见了她暗搓搓的心声——
【If i consider it by English,maybe he can't understand……】
不好使!我在教室外振臂大喊:你讲英文我也听得懂!
【Fuck!】
花克油 too!
11
我是诈她的,多亏那串英文简单。要是语法再复杂点,我也得抓瞎。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吃我这件事上。
她是坚定不移地想吃我。
那天我正在上课,费解地看着黑板上的几何体。
冷不丁的。
【王俊逸,下课后来找我交易。】——她的心声。
我冷笑,这是试图用脑电波和我交流么?
【如果你不来,我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你……】
我继续冷笑,就你那个身体素质,折磨得了谁?
【湖水是你的眼神梦想满天星辰心情是一个传说亘古不变地等候……】
我愣住了。
她的歌声。
相当难听。
重点是,她是用三倍速唱的,循环不停地唱。
没完没了地唱。
【啦啦啦啦,湖水是你的眼神梦想满天星辰……】
在接下来的一整节课里,我满脑袋,都是她在哼哼呀呀地在唱歌!
我捂住耳朵,然而毫无作用,她的歌声就是无孔不入!吵都能吵死我!
我几乎要疯了——这他妈,精神攻击啊!
12
我赶到她教室的时候,她还在用心声唱个没玩,脑袋晃来晃去的。
我大喊了一声,别特么唱了!她这才停下,笑盈盈望着我。
同学?她装出一副特天真无辜的样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呀?
班上同学频频侧目。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去推起她的轮椅,咬牙切齿地往外走。
13
我打开音乐教室的门,推着她走了进去。
她志得意满地看着我:怎么,要交易么?
交交交。我有气无力地说。
如果你敢反悔,我还有别的曲目哦。
姐,可以了可以了。我彻底服软:你别唱,什么都好说。
那,之前说过的,割块肉给我。
事到临头,不犹豫那是假的。
我讪笑着想商量:要不然,我们打个折扣呢?
折扣?
我每天扒两块脚皮给你,不都是肉么,成分都一样,你凑合一下……
她沉默。
【呕!……】
你很挑食诶,我可以再加一份头皮给你
【呕呕呕!……】
我没招了,往地上一坐,开始死皮赖脸:反正肉不能给你,其他你要看上啥,你随意。
看得出来,她相当愤怒,拳头都硬了。
不过,她到底没有继续唱歌。她长吁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她说:可以先不吃你,但我有条件。
昂?脚皮我绝对管够。
闭嘴!你再提脚皮我碾死你!!!!碾死你!!!
她推着轮子就要过来压我,吓得我赶紧闭嘴。
她再次平复情绪,说:你得当我的跟班。
跟班?
送我上下学,给我买水买零食。总之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顿了顿,说:此外,随叫随到。
……这不是奴隶的意思么?
她赞许我:理解得不错。
我咬了咬牙,行吧,只要不让我割肉,老子认了。
成交。
给我买瓶水去。她使唤我:皮卡丘,去,去。
bibibi 电死你呀!
我骂骂咧咧地上小卖部买水去了。
14
我,王俊逸。堂堂高二十一班班霸候选人。
……现在是这个轮椅少女的奴隶。
随叫随到的意思是——她在心里一喊我,我就必须到。
【王俊逸,去给我打热水】
【王俊逸,下课过来教我物理】
【王俊逸,过来帮我修轮椅】
【王俊逸王俊逸王俊逸✖N……】
我必须时刻待命,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喊我。
我抽烟的时候,我蹲坑的时候,我和班上女同学调情的时候……
【王俊逸】
一声令下,我就像巴普若夫的狗一样,嗷嗷冲向她那尊轮椅。
有时我从睡梦中惊醒,将我弄醒的也不是噩梦。
是她在梦境中,骇人听闻的梦呓。
【这就是王俊逸的肉吗……呜哇……】
【真好吃呀】
我特么!……
15
我一脸疲惫,和哥们躲在角落里抽烟。
准确来说,只有哥们在抽——这女的为了提升我的肉质,最近在逼我戒烟。
我深吸了一口空气里的二手烟,幽怨地说:总之,状况就是这么个状况。阿白,你有什么建议吗?
哥们听完了所有的故事,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你真有心灵感应?
对,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三遍了。
那,你说说我此刻的想法?
我只能听见她在想什么……这个回答我也说三遍了!
哥们仍然一脸地不可置信,突然,他一屁股站了起来。
走。他喊我。
我错愕:干嘛?
去看心灵感应啊。
16
课间,我们三个聚在小卖部里。
哥们向少女举起了一张纸。
【三】
我背对着他俩,无奈地回答:纸上写着三。
哥们张大了嘴巴,无限惊讶:真神奇嘿!
【**】
轮椅少女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
哥们回过神来,把我拉到了一旁。
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相信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悄声说:安心,我搞定她。
他来到少女面前,举起了拳头晃了晃:不想挨揍,以后就别来骚扰王俊逸,明白么?
似乎有效,少女害怕得闪躲了一下。
也别在心里唱歌啊……哥们转达着我的怨念。
忽然之间。
少女眼睛里爬满了泪水。
我和哥们齐刷刷愣住了。
她啜泣不停,白皙面容,可怜兮兮。
好像一个,被欺负的可爱小女孩。
她的手指抓住了哥们的手,惨兮兮地望着他:我知道错了,不要打我好不好。
手指触碰,暧昧不已。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砰砰作响。
那是哥们极速狂飙的心跳声。
虽然我听不见哥们在想什么,但我知道,这老光棍,被这少女,一击毙命了。
哥们干咳了一声,转头把我拉到一旁。
小王啊。哥们搂着我长吁短叹:这我不得不批评你了,你给她吃块肉,又不会少块肉,对不对?
这特么的什么逻辑啊……
咱老爷们扣扣嗖嗖的干啥!
还是阿白哥哥对我好……少女感动到哽咽。
一转头,我的好兄弟,我们的阿白哥哥,再一次愣在了那里。
他满脸的幸福,都快要喷到我脸上了!
小王,我命令你立刻给她吃一口!就现在!!!
我踏马!……
我后退了几步,而少女阴笑阵阵,盯得我发毛。
我能听见她此刻在想什么。
那是特地给我听的。
【王俊逸,你胆敢反抗我……你猜,我会怎么惩罚你呢?】
我彻底崩溃了。
17
我,王俊逸,堂堂班霸候选人。
……现在背着少女,在操场上跑三千米。
这是她对我的惩罚,顺带,也是帮她运动了。
她在我背上对我冷嘲热讽了一会,后来不说话了,就那么靠着我的后背。
这……是在闻我的肉味么?
我不寒而栗,提速跑着。
其实不累,这个少女,比想象中要轻好多。
像背着团棉花。
18
她被我抱回了轮椅上。
我掀起衣服,擦脸上的汗。回过神来,发现她目不转睛,盯着我的腹部。
我居然脸红了,急忙把衣服盖回去。
王俊逸……她沉默了一会说。
干嘛啦。我没好气地回应。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到你的肉?
我顿时语塞,真是一个好问题,我希望永远也别。
她见我不回答,哼哼了一声。
那个,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我想了想,问她。
她沉默着。
【不要提这个】
我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是她的心声。
我说了声抱歉。而她显然更不满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听我的心声啊?我都没有隐私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你说……我能听见你的心声,是不是上天在阻止你啊。
什么意思?
阻止你吃我肉呗,年轻人,回头是岸啦。
她翻了个白眼:白痴,懒得理你。
我更加好奇了:所以,为什么非要吃我的肉呢?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回答,我忍不住揣测了起来,絮絮叨叨:是因为,这比较能展示你与众不同么?
这个年纪,喜欢幻想,可以理解,小女生嘛。
她的脸色变了变,我一看这有戏,干脆没完没了的说了下去。
你妈妈给你做那么好吃的饭菜,你非要吃外面乱七八糟的肉。她知道了,多伤心呀。
你还在长身体,不要挑食,好好发育。乖啊~~
我一副知心老大哥的样子,要去摸她的头。
啪!一声。
她一把拍开了我的手。
我这才发现,她的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她发狠地看着我,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她压抑着悲伤,却没能藏住心声。
【她死了】
我怔住了。
还有一句心声,很微弱,我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我的错觉。
【吃了你,我就终于可以下定决心……去见她了】
19
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么?
不得而知。
那天之后,她仿佛消失了。
好几天过去,一次都没有在心里喊我。
当然我知道,她还在学校里。时不时,我仍可以听见她在想什么。
解题思路、言承旭好帅……诸如此类,要不然就是古诗词背诵。
可那些【吃人肉】的想法,我是一点也听不见了。
她,是在回避我么?
我隐约有一种感觉。
她远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强势。
不过,无所谓了,落个清净算逑。
只是,唯独有一个人对此深感不满。
我的哥们。
他隔三差五,跑到高一去找她,问她你到底咋了,怎么不继续欺负小王了?这不对劲,这很特么不对劲!
我特么……当然对方也没理他,每次都给他打发回来了。
20
一个下午的课间,我正躲在卫生间里,抽着烟发呆。
【王俊逸……】
她突然在心里喊我。
我愣了愣。
那声音很无助。
我还在犹豫,她的心声紧跟着又来了。
【没事了,叫着玩的】
我忍不住暗骂了一句,现在的女生在想什么,真是搞不懂。
听见了,也搞不懂。
21
上课铃敲响,这是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了。
我晃了晃脑袋,发现哥们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眉头紧锁。
她出事了。他说。
什么?我一愣。
22
具体出了什么事,哥们也不清楚。
课间的时候,他贼心不死,又一次去了她班上。
她不在。
向同学一打听,才知道一整个下午,她都没有出现。
有一个女同学,中午来上课的时候,看见她被几个男生推着走了。
那些男生,流里流气的,像是职高的学生。
其中一个男生,抓住她的头发,用力晃了几下。那根本不像是朋友间会有的举动,更像是在羞辱她。
当时哥们很愤怒,质问那女生为什么不拦着。而女生脸上犹豫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除了我们。
这个轮椅上的少女,是一直没有朋友的。
23
讲台上,老师骂骂咧咧,催促哥们赶紧坐下上课。
我和哥们对视了一眼。此时此刻,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她现在,会在哪?
分头去找?我说:我先去职高看看,你……
我到处去找!妈的!
我们冲出了教室。
24
我和哥们跨上了各自的自行车,分头狂飙。
说起来,我平时,几乎是避开职高学生的。
我也打架,但是都是因为一些口角。出来混,打打杀杀,大家都不想的。
但那里的男生不一样,他们可以为了打架,制造口角。
战斗力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职高早已放学,校园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
放眼望去,没有她的影子。
不在这么……
我想起了什么,拦住了一个女生:那个……你们学校的男生,一般都喜欢把人拉到哪里去谈心?比较特别的那种,避开保安的那种……
十分幸运,女生心领神会,给我指了个远处的方向。
职高的一个公共厕所。
我急忙往那里赶,那个公厕,看起来,有一定年头了。老旧腐败,只有散不去的恶臭。
越来越近了……
远远地,我看见了一架轮椅,残破的轮子,断裂的骨架,倒在男厕外面。
是她的轮椅。
我的心猛地被撞了一下。
24
男厕里没有人。
只有一个隔间,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我敲了敲,里面,死一般的寂静。
我说:是我。
【为什么,要来……】
听见她的心声,我不合时宜地松了口气。
发生什么了?我问她。
【你走吧】
我低着眉眼,没有说话。
【我让你走你没听见吗】
【你走啊】
【……可以,不要管我吗,求你了……】
25
我是你的奴隶嘛。我安抚她,开门吧,只要你让我把今天看到的全都忘掉,我都会忘掉的。
久久地沉默,连心声也沉默。
微弱的啪嗒声响。
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脏兮兮的她。
头发全都乱了,衣服上有了鞋印,瘫坐在地上。
她转过了头,躲避着我的视线。
26
我抱着她来到外面,一路无言。
我把她放在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面上,让她坐在我的衣服上。
想要走开,去看看她的轮椅,却被她拉住了手腕。
她仍在害怕。
我叹了口气,在她边上坐下。
怎么搞成这样的?这次,我换了个方式问她。
【我想让他们道歉】
道歉?我错愕转头看她,而她懊恼地捂住了耳朵。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偷听我啊?她说。
我无奈地笑笑。
她捂着耳朵,一言不发。为了防止我偷听,她的心底开始不停背诵古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君不见黄河之水……】乱七八糟的。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我说:你告诉我,我就把我的肉给你吃。
我说:你不是想要交易么。
她顿了顿。
我说:绝不骗你。
她咬了咬牙,转过了头。
你想知道什么?
他们……是谁?
初中,同学。她低下眼睛说。
顿时,我明白了过来,那些把她带走的男生,是初中欺负过她的人。她大概是想要他们的道歉,结果反而触怒了他们。
怎么突然想要他们道歉?
【不要提这个】
我点了点头,好,不问了。那他们对你……
没什么,和初中那时候一样而已。无非就是嘲笑,踹几脚……习惯了。
我沉默。
哥们的那句:她曾经被欺负到差点死掉。还在耳边。
我无法想象,那时候的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又是怎样活下来的。
我说:我会去找他们……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出乎我的意料,她的头,压得更低了。
【你,不要同情我】
我愣在了那里。
【一旦被同情,我就会觉得自己被打败了】
【不要,一点,半点,都不要】
我感觉,我胸腔里,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凶狠地穿过了。
她脸上泛起了红晕,恼怒地撇过了头。大概是知道,自己又没能藏住心声。
我沉默了一会,想了想,说:靠,想多了大姐。
我怕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同情你?我说。
我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她狐疑地看我:你干什么?
等你使唤我啊老大,今天,你想怎么欺负我?
她先前那失态的无助,终于完全褪去,恢复了往常的趾高气昂。
先送我回家。
得嘞!
27
我是一路背着她回去的,推着那辆,已经无法使用的轮椅。
她的家,在一座沿河的居民楼里。有年头了,背着她上楼的时候,能闻到烧煤的气味。
在她家里,我找了些工具,修理着她的轮椅。
偷偷打量四周,随处可见的低矮扶手,床边,墙边……都是方便她移动身体用的。
像一个异世界。
总有一些细节,点缀着残忍的现实。
有一块装了轮子的木板,简陋不堪。
我听说过,残疾人仅靠自己,坐上轮椅很费力气。
在家里,往往习惯趴在这块板子上,在地上丑陋地移动。
客厅的墙面上。
是她母亲的遗照。
……
喂,不许看。她说,再看你出去修。
我低下了头,专心地拧起了扳手。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世道总是欺软怕硬。
糟糕的命运,从不砸向那些坏人。
28
那天我修好了轮椅,整个擦拭干净,抱着她重新坐回了轮椅上。
她推着轮子,在客厅里转了一圈。
竟有一种,给她穿上了新裙子,她在我面前转圈的感觉。
扭过了头。
时候不早了,我也是时候走了。
我说:我知道你家住哪了,如果有需要,在心里喊我一声就行。
我说着要走,她却在背后叫住了我。
喂,小奴隶。
我回过头。
她转过了脸,脸色微红,指了指自己一身的脏兮兮。
帮我洗完澡……再走……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愣了愣。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砰砰作响。
我感觉,就这个心跳频率,我特么得死这!
29
她这个身体状况,清洗身体,是不太方便啦。
非常合理,非常合理的兄弟。
我一再劝自己别多想。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裹着她家里的一块浴巾。
一块不知哪来的抹布,蒙上了我的眼睛。
莲蓬头下,我按照她的指示,用毛巾,擦拭着她赤裸的身体。
雾气升腾,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皮肤,很温软。
她幽幽地说:你每多碰一次,我咬你一块肉,咬死你。
我连连道歉。
在擦拭她的双腿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事。
她的腿非常细瘦,还有结痂的伤口,应该是褥疮。
你的腿,是怎么了?……我可以问么?
她沉默了一会。
天生的,不能行走。她说。
怎么不请个护工?应该有人来帮你运动一下双腿……
我顿了顿,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若是有这个条件,她又怎么可能不请。
以后,我帮你吧……我说:怎么照顾你,你可以教我,我也可以上别处学。
……你真是我见过最自觉的奴隶。
也不用这么夸我啦。
我用毛巾把手完全裹住,摸索着,抬起了她的后背,向下擦拭。
我小声地说:可以给我讲讲吗?
什么?
怎么搞成这样的。
我回答过了。
我指的是……你的家,还有你的现在。
她沉默。
或许是赤诚相见。
她坦诚了许多。
【我可以,用心声么】
嗯,我听得见。
30
那天莲蓬头下,温热的水雾弥漫。
她在她的心里,平静地告诉了我一切。
年幼的女孩,天生的截瘫。
爸爸提议,遗弃这个女孩,妈妈拒绝了。
成天的争吵,最后,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爸爸离开了。
爸爸和别人组建了家庭。
她和妈妈,只有彼此。
那些时光,像一个童话。
妈妈将她照顾得很好,工作,扶养,陪着她长大,陪着她上学。
她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
代价是,妈妈的日夜操劳。
初中那年的夜晚,凌晨加班的妈妈,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从此再也不会醒来。
……
【你知道么】
【初中的时候,那些人欺负我,不是因为我是残废】
【是因为我没有妈妈了】
【以前,妈妈会在学校里陪我,照顾我】
【妈妈不在了,我这个腿,什么都做不了】
【小便,我只能憋着。憋不住了,漏在教室里】
【他们说我臭,骂我脏,说我会把大便弄到自己身上】
【是,我承认,有过】
【可事情又是从什么时候失去控制的呢?】
【一开始,她们只是嘲笑,慢慢变成了辱骂】
【后来,他们开始丢我的书包,推倒我的课桌。再后来,肆无忌惮,参与的人越来越多,连班上的女生,都警告我离她们远一点,别把残废传染给她们。我发出求救的惨叫,她们只觉得刺耳吵闹……】
【我终于明白,我回不到童话里了】
【妈妈再也保护不了我了】
……
我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她的面颊。
湿漉漉的,不知是泪,还是热水。
突然之间,我的视觉恢复了。
是她,摘下了蒙住我眼睛的抹布。
隔着水雾,我隐约能看见,她双眼流泪,平静地望着我。
她的身上,淤青,伤痕。
新伤,旧伤。
都在复述着她告诉我的一切。
【老师有找过我,说他会管那些人。但也劝我回家去,找个不嫌弃我的人,嫁掉】
【我不要】
【我要继续读书】
【我要读书,考出去,考到大城市里,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是妈妈一直期望的】
【只要他们弄不死我,我都要继续读书】
【我开始给自己用纸尿裤】
【在家里装扶手】
【每周省下来的生活费,请一次护工过来清理身体】
……
我忽然反应过来,原来她今天要我帮她。是因为她这周的钱,都被抢走了。
【只要他们弄不死我……】
她轻轻地喘着气,不再言语,连同心声也是。
我突然,很想上去抱抱她。
无关性别,无关邪念。
她看出了我在想着什么,抬起头,冲我笑了笑。
那笑容轻易将我击穿至粉碎。
【我说过啦,不要同情我。一点,半点,都不要】
她说:帮我擦头发吧,王俊逸。
31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她要吃人肉,要当年的那些人道歉……
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那天我给她擦干了身体,换上了衣服,又从楼下给她买了点吃的,和她一起吃了晚饭。
就差在她家过夜了。
临走的时候,我问她,你……准备什么时候吃我的肉?
问完这个问题,我自己都觉得魔幻——我也是真的贱,怎么就这么心也甘情也愿了呢。
那就现在啦,饭后甜点。
我一惊,后来索性认了,闭上眼睛,把胳膊递到她嘴边。
她咬了一口。
我吃痛。
【这就算吃过了吧?】
【终于……只差一件事了】
我愣了愣,回过神来,她松开了嘴。
抬起手,胳膊上,留下了一排她的牙印。
你这是?……
吃过了就是吃过了,去吧皮卡丘,去,去。她挥了挥手,打发我走了。
32
我,忘了一个人。
我的哥们。
一整个晚上,他都在县城里,骑着自行车,嗷嗷乱窜。他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轮椅少女,她现在很危险,她很特么危险!
后来,实在是一无所获,连我都不知去向。于是各种恐怖猜想都冒出来了,少女被毁尸灭迹,人口拐卖,割肾传说……
我是在派出所门口遇见他的。
彼时他正抱着警察的大腿,哀嚎你们能不能全城搜救,磕个头求你们了!
我竟一时不敢上去告诉他真相。
33
第二天,我们俩出现在了职高里。
我鼻青脸肿(让哥们揍的),俩人正摩拳擦掌。
哥们通过他的表弟,打听到了,当年欺负她的人都是谁。
在职高,我俩堵到了他们。
琳琳总总,十来个人,不愧是经常打架的小团伙,看起来,都身强力壮的。
他们都有些意外,大概是从没见过,普高的学生过来约架,还只有两个人。
我和哥们,从自行车上,卸下了丁字锁。
他问我:所以,怎么打?
左边归我。
我从右边包抄。
干死他们!
我俩抄着丁字锁,一齐大喝了一声,迎向那群人冲去。
34
混战之中,顾不及自己。
我手里的丁字锁,砸倒一个。忽然后脑勺挨了一个重重的肘击,顿时天旋地转,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我被踹倒,在地上被疯狂踢踹。
我护着脑袋,数不清多少人,嘴里有很重的血腥味。
晕眩之中,又听见了她的心声。
【王俊逸,你不在班上】
【你去哪里了?】
【……】
【你去找他们了,对吧】
【你总是这样,喜欢多管闲事】
【……】
【谢谢你】
不知道她在讲什么,每次都,神神叨叨的。
我从晕眩中挺了过来,哥们帮我撞开了人群。但他的腿受了不小的伤,踉踉跄跄,几乎已经站不住了。他举着丁字锁,守在我边上,勉强威慑着四周。
我狼狈地爬起,和哥们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打了这么久,我们也看出来对面领头的是谁了。
领头的那人,一个不注意,被哥们抓住了手。
哥们立刻扑倒了他,死死压着。我不管不顾,丁字锁,拳头,脚,任何有杀伤力的东西,全都往领头的身上用力砸下。
有人上来拉我,还有个龟儿子,阴得狠,疯狂锤我脑壳。
我额上流出了血,遮盖了视线……问题不大。
——老子可是蒙眼给人搓过澡的!
35
那几个男生,终于服软了。
我从嘴里吐出了一口血,有颗牙,好像松动了,妈的。
丢给了他们纸和笔。
我说:道歉信,写满一百个字,每个人都要签字。
36
我和哥们监督着他们写道歉信,字迹全都歪歪扭扭的,看不出多少诚意。
我俩也不敢再逼了他们,真要再干一仗,我们大概率要在这英年早逝。
当中一个男生抱怨着:你们怎么都爱搞这种纸上的东西。
什么?我一愣。
我一问才知道,他们昨天搜她身上钱的时候,也搜出了一张便签纸。
那上面,写了一些令人费解的东西。
37
我和哥们,在公厕里,找到了那张被他们撕碎的便签纸。
忍受着恶臭,全都翻找出来。两个人绞尽脑汁地拼凑在了一起,总算是都拼对了。
我们一齐愣住了。
那上面,写了很多要完成的事项。
吃一整天冰淇淋;
拥有一个跟班;
让欺负过我的人道歉;
……
林林总总,大约十来件,最后一件事是……
完成这份遗愿清单后,去死。
38
在这份遗愿清单上,几乎所有事项都打上了勾,意味着已完成。
只剩两件事。
让欺负过我的人道歉。
尝一个没人吃过的食物。
这后面还打了个括弧,几个选项,企鹅肉,树皮……明显都有人尝过,因此都被她叉掉了。
只留下了一个:
可爱男生的肉。
PS:一小小小小口就好。
我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心声。
就是她在列这份遗愿清单时候。
就是她决定好何时去死的时候。
倘若命运有绳结。无形之中,就是在那个时候,牵绕了我和她的手。
39
我颤抖地看着那张纸。
我知道,我们在茫然无知里,已经完成了她所有的遗愿。
完成这份遗愿清单后,去死……
我和哥们猛地冲出了公厕。
【对不起呀,王俊逸】
她的心声,在我脑中清晰地响起。
【没想算计你们】
【其实他们道不道歉,都无所谓了】
【昨天我鼓起勇气,要求他们向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谢谢你给我吃你的肉】
【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等下去了】
妈的,妈的。
我在心里接连骂了起来。
我竟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她早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妈的!
她预设好了自己的死亡,在那之后。
使唤我时的趾高气昂;
再到现在的机关算尽。
都是她在纵情挥霍着,自己余剩的生命。
像行将死去的星球,爆发出的璀璨光辉。
40
我和哥们,跨上了自行车,疯狂地往学校赶。
让我听见她的心声,让我听见她在想什么……
我在心里不住地哀求。
脑海里,只有一片寂灭。
多久了?
为什么她的心声还没有响起?
她是不是已经……
我不断地安慰自己,可来到学校时,教学楼的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老师在奔走,有人在尖叫。
41
有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在痛哭,说她绝不是故意的。是那女孩祈求,带她去天台透透气。
见女孩可爱,她也没多想,带女孩上去了。
谁知道刚一进去,女孩便呵斥她后退,随后猛地关上了门……
我们骑着自行车,不顾一切地往楼下狂冲。
她在楼上!哥们突然大喊。
抬起头,她的身影,坐着那辆修好的轮椅,在天台的边缘,摇摇欲坠。
远远地。
我看见了此生最绝望的一幕。
她轻轻推动了轮椅,她被重力捕捉,倾倒而下。
一道影子从高空坠落。
42
地面上,轰然一声巨响。
我几乎窒息。
摔碎的轮椅,轮子在地上打转。
鸦雀无声。
我仰着头,远远能看到,她挂在天台边缘的下方。
一截露出的金属钢筋,勾住了她的衣领。
只不过大概是磕到了头,昏厥了过去。
有风吹来,她身形摇晃。
时间不多了!
老师们奔走着,呼喊着去学生宿舍取棉被,越多越好!
我和哥们撞开了前面的人群,疯狂地往楼上冲。
43
忽然想起。
她爸爸的离开,也是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
蓝天之下。
我撞开了天台的门。
冲到了天台的边缘,向下望去,望见了她。
她的衣领,正在一点点滑下。
妈的!我骂了一声,从下面看,她离天台很近,到这里才发现,至少还隔着一个身子的距离。
我将半个身子垂在外面,努力伸手,却根本够不到。
拉住我!我大喊。
哥们蹲下来,拉住了我的腿。
我大喊:放,继续往下放。
哥们往前挪了几步,忽然吃痛,先前腿上的伤,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哥们一个脚步不稳,我猛地下坠了许多,俩人差点一起摔下去。
好险,在我们后面冲上来的,是几个身强力壮的教工。
他们拉住了哥们,还有几个拉住了我。
我用力地伸着手,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继续放!
不能再放了!你会出事的!教工喊。
继续放啊!我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管我!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
44
我知道这不合时宜。
她闭着眼睛的样子,真的很好看。蓝天之下,她的睫毛有金黄色的反光。
或许是我们的喊声惊醒了她,也或许,是我疯狂大喊她的名字。
我看见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沉默着,艰难抬起手,按住了被勾住的衣领。
她要做什么?
是抓着钢筋,还是松开衣领?
我不知道。
这种时候,又该对她说些什么呢?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我望着她的眼睛,说。
【什么,机会……】
我说:我知道你这样活着很累,我知道的。但我可以做你的腿,我可以做你的手,就像你妈妈当年那样,照顾你。
【不要,同情……】
我打断了她的心声:和同情没关系,老子就是想这么干。
我说:老子乐意,老子就是乐意!
【然后呢……像我爸爸一样,在某一天离开。又或者,像我妈妈,被我拖累到死……童话到头来,都要变成假的…】
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的。
她就是看透了所有可能,却看不到一丝希望,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说:可心灵感应是真的。
她一愣。
我大声说:那么多人,只有我听见了你。
我用力地伸着手,声嘶力竭地大喊:因为我就是来把童话还给你的人!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看见她慢慢抬起胳膊,抓住了我的手。
45
我背着她,走出了教学楼。
救护车已经停在了校外,我在一个担架上放下了她。
看着她被医护人员看护着,送上了车。
我和哥们在墙边坐下,颤巍巍的手,一人点了一根烟,呛了很大一口。
哥们惨兮兮地笑了起来:这可比抽烟刺激。
我也惨笑着:是啊……真难抽。
远处,摔碎的轮椅,折射着日光。
那天以后,我们再也没抽过烟。
……
46
几天之后,我和哥们,还有她,一齐聚在了操场上。
她那不成功的自杀。
确实引来了不小的麻烦。
学校加强了安全教育,她被通报批评。
至于我和哥们……因为救人被广播褒奖,又因为当众抽烟被广播批评,也算是荣辱与共了。
值得一提的是,奴隶时代终于过去了。
某种程度上,我现在算是她的监护人,自封的那种。
47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去做。
操场上,她叮嘱我们:一定要慢点慢点再慢点啊。
她站在我和哥们的中间。
被我们扶着,双脚,和我们各自的脚踝绑在了一起。
好吧,必须承认,这是我从校运会上抄来的,三人同脚什么的。
我只是想,至少一次也好,让她站起来,让她这一生,至少有过一次奔跑。
我叮嘱哥们,保持好步调。
没有发令枪响,我们跑了起来。
我希望她能闭上眼睛,我希望她能忘掉身边的两个臭男生。
就好像这个跑道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
就好像只有她的脚步,用力踏在这坚实的大地上。
阳光照耀下,她闭上了眼。
有泪光打过。
【快一点】
我应了一声,和哥们保持着步调,加快了速度。
她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
我看见她仰起头,发出了我从未听过的,用力大喊。
48
冲破了那个不存在的终点线。
我们失去了重心,一齐摔倒在了地上。
我和哥们急忙去解她的绳子,焦灼地问她:你没事吧?
忽然之间,我和哥们都被她抱住了。
那拥抱十分用力。
这一次,她的心声再没有任何遮掩。
【我想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她抱着我,泪如雨下。
我听见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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