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番外:雁南归

番外:雁南归

东城暮雪

中州送来崔氏女时,我未想过她会成为我一生的劫。

苏略负伤消息传来时,阿姆正为我裁制新衣贺喜。

我军铁骑攻破那号称「天险」的溧阳关,随南直下,追击中州将士到了渭水。

这么多年了,我的念想终于要实现了。

我还在想着中州帝王跪下求饶的场景时,手下来报,崔将率领的残部设下陷阱,苏略大意,铁骑全军覆没。

我大怒,直接将那个报信的小将给踹飞出去,好啊,真是好,穷途末路了还不忘摆我一道。

苏略回来后就跪在营帐外,我看着他,跪的真直。

若不是在这月渠十几年,我都怀疑他是中州的细作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他杀了那崔将与他三个儿子,中州的有用之才又少了几个。

我看着远处土地已经开始皲裂的草原,若是再增派兵力,元气大伤的只会是月渠。

可是我又不想中州帝王好过,看着苏略,想到了一个折辱他们的办法。

我派人送去休战书信,条件是清河郡崔氏女许嫁。

那崔将在中州极得民心,他刚死,他的女儿嫁给仇人,多让人开心啊。

我给中州帝王一个月的时间,必须要见到崔氏女。

中州的丞相云鹏来信告知我崔氏的情况,这一辈,只有两个女儿。

我端着羊奶酒,笑了,无论是哪个,进了这月渠,都别想好过。

我几万月渠勇士,被她爹给灭了,如何能甘心。

一月之后,苏略在渭水接到了和亲的队伍,崔氏送来的,是他们的五姑娘,叫崔莺。

莺?果然是养在闺阁里的弱女子,在月渠,只有雄鹰能活下去。

队伍走了十日便到了,出发前我就吩咐领将,不用管她,一直赶路就是。

我掀开那马车门,看见了坐在里面的崔莺。

她穿着中州的嫁衣,热烈似草原落日里的红霞,美的炫目。

她身旁的两个侍女,如临大敌地拦在她身前,生怕我做什么。

她出声让两个侍女退下,然后掀起那微遮的盖头,露出一张秀美的面容。

她起身下马车,站在我面前行礼,「崔莺见过大王子。」

她那双眼睛,毫无畏惧地直直看着我,里面的倔强清晰明了。

我笑了,原来还是个有傲骨的女子,可是这傲骨,着实让我看着不爽。

在她侍女的惊呼声里,我抱起她,走向我的营帐。

我的族人在欢呼,我以为她会惊慌失色,可是没有。

那张面容太过平静,让我想摧毁她的念头越发强烈。

毫无怜惜地将她扔在铺有黑熊毛的榻上,然后伸手去撕扯她的嫁衣。

她也无表情,任由我动作。

情到深处时,我看见她咬着唇,眼含泪水。

不知怎的,我抚着她汗湿的黑发,在她耳边说:「记住,我叫卓纳林。」

事后我满足地拥着她,感叹不愧是中州水土养育出来的女子。

可一想到我月渠勇士的惨死之状,我又沉下心思起身离开。

第二日巡查完将士演练后,阿姆告知我她还没醒。

我琢磨可能是昨天折腾太过了,便抬步走向营帐想看看她如今情况。

她还躺在榻上,露出的肌肤青紫斑驳,暧昧横生。

我让人将她的两个侍女带来,她们一看见崔莺的样子,双双哭了。

哭声让我烦躁,我出声让她们闭嘴,不想吵醒了她。

她拥着毯子,让那两个侍女别哭,说自己没事。

然后看向我,她用嘶哑的嗓音与我告罪:「大王子勿恼,令雪令雨第一次见我如此,吓着了。」

我看着她,知道她这个样子谁看了都会觉得是我下手太重了,虽然昨天是折腾得很了。

可我还是板着脸,就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那双倔强平静的眼睛此刻展露无遗,她也不害羞,让侍女取来衣物,在我面前就换上了。

月渠的衣物穿在她身上,别有一番韵味。

右手腕上露出一截红绳,挂着一个金色的东西。

我问她那是什么,她垂眸摸着道:「及笄时亡母赠予的。」

亡母,对了,在她许嫁的前一月,她的母亲过世了。

我感觉心里很烦躁,便不想再理她了。

我让阿姆为她安排一切,王子妃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还有中州的人看着。

可是其他地方却是可以让我月渠族人发泄恨意的。

半月后,月渠部落聚集,为我月渠勇士祷告祈福。

她坐在我身边,面含微笑地看着前方正在举行的仪式。

篝火燃起映照着她的影子,如青松般挺立。

我的族人眼含愤恨地看着她,她们的父亲,丈夫与儿子,都死在了中州渭水。

一个妇人大着胆子上前来,请求我同意让她跪到祭司的面前。

我笑着不说话,偏头看着她,示意她自己决定。

跪在祭司面前,为我月渠勇士忏悔,这是她的荣幸。

那妇人见我不出声,拿不准我是什么意思,有些惶恐。

不想她自己站了起来,端起面前的羊奶酒,走到祭司面前,将酒倒在了篝火上。

接着对着篝火双手交叉于胸前的鞠了三下躬。

周围不满的声音渐渐响起,都要她跪下。

一个小男孩拿起一根木棍,对着她双膝打去。

她看见了,但没有躲开,生生受了这一棍。

不意外的她一只腿已经跪在地上,另一只无论那个男孩怎么用力,她都一只手撑在地上不愿跪下。

还是阿姆提醒我她嘴角微微有血迹,我才让人阻止了那个孩子。

她拒绝了别人的帮扶,坚持要自己起来。

摇摇晃晃的试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我问她:「崔莺,让你跪我月渠勇士可是觉得辱没了你?」

她笑,直直地看着我,回答:「大王子,这是你月渠的勇士,但也是杀害我父兄将士的侵略者。」

族人的议论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再也压不住了,纷纷请求我处死她。

我站起来,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瞬间安静了。

走到她面前,我掐着她的下颚,迫使她看着我,「你的傲骨,真碍眼。」

说完后我松开她,点了几个将士,「中州的崔氏女,赏你们了。」

他们开始还不敢信,等到其中一人大着胆子上前,见我毫无反应,其余几人才一拥而上。

我转过身,不想眼前这幕脏了我的眼。

可身后却传来那几人的惨叫,我回头看去,他们捂着受伤的地方躺在地上哀嚎。

而崔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衣衫凌乱的她,拿着簪子正抵在一个人的脖颈要害处。

见我转身,盯着我一字一字地说:「卓纳林,我是你的人,焉能受此屈辱。」

原来那晚,她记得我说的话,我的名字。

不知怎的,听见她说她是我的人,我尽会如此高兴。

莺在这里活不了,可她是鹰,翱翔天际的鹰。

我大笑着抱起她,让那几人滚下去。

自那晚后,我越发的宠爱她,阿姆提醒我我也不上心。

我带着她去见了我的父王,那个躺在床上的废物。

她大惊,问我那个废物如何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看着她,阴恻恻的笑了。

从我记事起,这个月渠的王上,自称是我父王的人,隔半月就会来到我的营帐。

他用沾有荆条的绳索用力地抽打我,还不许我哭出声。

阿姆为了护住我,被这废物给玷污了,那时我还小,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才会如此。

于是一开始我会哭着求饶,祈求面前这个男人可以心软放过我与阿姆。

可是没用,我的求饶只会换来更无情的抽打。

渐渐地随着我长大,我发现他对待其他的孩子温柔的不像话,只有我,全是厌恶。

我问阿姆,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阿姆哭着抱着我,向我说出了真相。

我不是他的孩子,我是中州皇室的后代,我的父母被中州的帝王杀害。

阿姆好不容易才带我逃了出来,来到这月渠,成了月渠的大王子。

我问阿姆,我该怎么做,阿姆说,月渠与中州,都该是我的。

于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学会隐藏自己,直到后来与苏略联手,推翻了我的父王。

我没让人杀了他,以前他如何待我的,如今我也是那样对他的。

我将他的孩子带到他面前,一个一个的,亲手杀了他们。

他被捂住嘴,目眦尽裂地吼叫着,看着他的样子,我心底无端地生出一股快感。

杀戮,令我感到兴奋。

崔莺平静地听我讲完,我以为她会害怕的,可是没有。

那双眼里浮现出了心疼,我嗤之以鼻,我不需要这种情绪,我要的是惧怕。

她伸手抱着我,说:「那时你很怕吧,被所谓的父亲这般对待,现在好了,都过去了。」

我愣住了,想过她会说的话,都没有这些。

那些年少时的伤疤,我在夜里静静地看着它们流血。

可这个中州来的崔氏女,想为我上药膏。

若是之前只是我对她感兴趣,那在她抱着我说了那句话后,我想我可以对她好点的,在这月渠,她能依靠的人只有我。

云鹏又来信,说是一切妥当。

中州的太子周瑾行与他背后的势力,是我拿下中州最大的障碍。

于是我与云鹏设计,让中州现在的帝王周临不得不废了他。

那些书信,不巧被崔莺看见了。

但我也不怕,她人在这里,一个动作都会受到监视,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日,她穿着骑装,请求我带她去捕捉大雁。

我审视她,想知道为何会想起去捕捉大雁。

她笑着拉着我的手,说:「算算时间,我的阿姐要定亲了,我想捕捉两只大雁,贺她新婚。」

我问是中州哪家门府,她摇头说不知道,家里嫡母不喜与她们说这些。

我了然,陪她捉了几只大雁,她挑选了其中两只最为肥硕的,还说她的阿姐可以用来补身子。

我哑然地笑了,这姑娘怕是不知道大雁乃是忠贞之鸟,吃不得的。

可回头一想,觉得她那样子分外可爱,便让人多准备了几箱礼物,连同她选的两只大雁一起送去了中州。

我知道中州的女子自小就会被教授刺绣厨艺,便想缠着她为我做一件衣衫。

她笑着盯着我的眼睛,我搂着她的腰,手掌在那里作乱。

最后她哭着求饶,说给我做,让我放过她。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可美人在怀,焉能放过。

不过几日,她就拿着自己做的衣衫来让我试试是否合适。

穿上身,一切刚刚好,我没想到她的手艺这般的好,衣物上的花朵仿若真的。

我问她这是什么花,她说一个是春日的桃花,一个是夏日的梨花。

我皱眉,不知她为何要将两个季节的花绣在一起。

她看见我皱眉,问我还有什么疑惑,我讲了出来,她笑了,说:「我不喜欢秋冬,太冷了,春夏气候合意,刚刚好。」

我听着她的解释想想的确如此,来月渠这么久,秋冬她都是不爱出门的,也只有春夏能见到她与两个侍女在外面打闹。

我对她的宠爱月渠上下无人不知,可是很奇怪,这么久了她依旧没有身孕。

一开始我怜惜她才来月渠身子弱,怕她受不住。

可是后来她适应了月渠的气候,还是没有动静。

我有时会摸着她的小腹,问她这里何时才能有一个孩子。

每当此时,她都很安静,就轻轻地抱着我,说:「求不得。」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害怕,毕竟妇人生产就是过一趟鬼门关。

直到我找来巫医,才知道她的身子早就坏了,不能有身孕。

我问巫医为何会如此,巫医支吾着说她应是早年吃过极其寒凉的药物,才会坏了身子。

我握紧手掌,明白巫医的意思,来月渠之前,她就做好了一切打算,真是好得很。

我踹开营帐的门,她正坐在椅子上为我缝补衣物。

见我到来,也不惊讶,似是知道我为何而来。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们之间要是有孩子,无论男女,在月渠还是中州,都活不下去,既然如此,为何要让他们来到世上。

我悲凉地笑了,原来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们俩的局面就没变过,永远对立。

我松开她,自己走了出去,任由这冬日的风雪刮在脸上。

平生第一次将一个人放在心尖,那人却是没有心的,原来动情,是这般的苦涩滋味。

我心里那股暴虐气息无法平息,正好云鹏来信,我找到了发泄口。

当年月渠铁骑全军覆没,如今几年过去,我又组建了一只。

我将兵力慢慢地部署在溧阳关前,等着和云鹏来个里应外合。

手下将士来报,说月渠最近混入了几个人,他们都围绕在崔莺身边。

我想这该是中州帝王的宠妃派的人,来保障她的安全的,便没管。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将匕首亲自插入我的心口。

与中州的战役就在眼前,可月渠的边防图却不见了。

手下的将士吵吵囔囔,一口咬定这绝对是崔莺干的,可我不信,只觉得他们聒噪。

就在这争议声间,她出现在营帐门口,清晰地说:「是我拿的,现在已经送去中州了。」

我急忙上前,呵斥她住嘴,可她对着我笑了,那里面带着解脱。

不待我多想,我心口处被插入一把匕首。

苏略离我最近,反应过来直接拔剑刺入她身体。

我想让他住手,可是鲜血还是染红了她的衣物。

她还是在笑,从面容浅笑变成放声大笑。

等到她躺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苏略,「苏将军,秦听澜你可还记得是谁?」

我看见苏略的眼光变了,那里面尽是震惊。

她不管苏略的目光,痴痴地说到:「原来你还记得啊,哈哈…你居然还记得……」

「你是如何知道她的……」苏略有些犹疑问她。

「如何知道…你真是可悲啊,可就算如此,我身上还是流着你的血脉,你说可笑不可笑?」

「爹爹,我要让你看着,你今日为了你的君王杀了我,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记得,你亲手杀了你的女儿…」

话音刚落,她撑着身子站起来,握住苏略手中的剑,刺向自己。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我与苏略的脸上,我才知道,一个人原来能流这么多血。

苏略抱着她软下的身子,哭的不能自已。

她垂下的手颤抖地向我伸来,她笑着看着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求不得啊。」

那只手落下,她也闭上了眼睛。

我的爱人我的妻,在这年的冬天永远地离开了我。

当我醒来,阿姆喜极而泣,直说上苍保佑。

我问阿姆崔莺呢,阿姆眼神闪躲,我发狠要下床,她才哭着说苏略已经将她火化了。

我唤来苏略,问他为何这样做,他嘶哑着嗓子哭泣,就是不解释。

临走前,他将一个盒子留给了我,说是她生前遗愿。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截红绳,是她来月渠那年手上戴着的。

我握着那红绳,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崔莺啊崔莺,你真是心狠,用这种方式将我与苏略之间的君臣情谊生生斩断,也让我们所有人,都记得你。

我没再问苏略崔莺被他葬在何处,这样夜里无人时我还能自我欺骗说她还活着。

溧阳关来了一位夫人,说自己是崔莺的母亲,让我将崔莺的遗体交还给她。

我笑了,永远不可能。

月渠还来个年轻人,说是来寻找他的妻子带她回家的。

有人问他的妻子有什么特征,或许可以帮他。

那个年轻人说他的妻子最爱桃花与梨花,如今应该在有这两种花的地方开心地活着。

旁人叹口气,说他来错了地方,月渠没有桃花,也没有梨花。

那个年轻人摇摇头,说他的妻子就在月渠。

我听着手下收集来的消息,心里苦涩难当。

原来她在中州早就有了自己的爱人,那件衣衫上的桃花与梨花,是她在思念他。

原来到头来,自己才是一个笑话。

我在暗中见到了那个年轻人,温润如玉,清雅似水。

他的手腕处系着一截红绳,与崔莺留给我的一模一样。

我吩咐人不用管那个年轻人,在月渠境内,保障他的安全即可。

中州的废太子周瑾行几年养精蓄锐,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我与云鹏联合对抗了两年,终究还是不敌。

我知道是苏略带着边防图投靠了他们的将领傅知舟,不然月渠不会败得这么快。

我穿着崔莺为我做的那件衣衫,从容的点燃了营帐,火焰瞬时吞灭了所有。

恍惚间,我看见崔莺站在那里,穿着大红的嫁衣微笑,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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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1-12-27 17:34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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