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可爱的睡前故事?

我们在一间凶宅里,和一个 15 岁的女鬼混成了哥们。

买卤味的时候,会买三人份的。

看电影的时候,多出来的那一份,就放在茶几上。

知道她喜欢一个小音箱时,甚至,不禁有一种,贫穷老父亲,送不起女儿生日礼物的辛酸。

(本故事为虚构,有笑有虐,低泪点慎入)

01

大概男生总是后知后觉。住了一个月,我完美无视了每一次闹鬼。

2013 年,我和朋友在省城实习,租下了一套两室一厅。都是穷学生。为了省钱,专门挑了一户破旧的老公房。

住进去没多久,怪事频出。

我时常半夜,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以为是朋友起夜尿尿,推开门想打个招呼。

门外一片漆黑。根本没人。

还有,总会莫名其妙,听见断断续续的砸门声。

感觉就在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下敲着我们的门。

但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我们想当然的意识到——妈的,家里可能进耗子了。互骂了一下对方生活邋遢,不知检点,然后凑钱买了耗子药。

没什么用。

深夜里,仍然有隐秘的脚步声。时不时响起的砸门声……我和朋友怒不可遏:妈的,卖假药的不得好死!

直到那天,在我们家里,真的看到了鬼。

02

那天我们下了班回来,一打眼,家门口外围了很多人。

纳闷的走过去,门已经打开了。人群中有一个老太太,神色惊恐,在讲自己的遭遇。

原来,先前她路过我们家,门就已经开了条小缝。

好奇的轻轻一推,老太太的魂给吓没了。

那一瞬间,她看到门背后有一双悬空的脚,被惯性甩到了她视线里。

门背后吊着具女尸!

她大喊大叫,把邻居们都叫了出来。大家进屋一看,却又根本没有尸体。

邻居们都觉得,老太太是老糊涂了。

但我和朋友站在门口,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仔细想来,我们听见的砸门声……真的很像一个被吊着的人,被风吹动,一下一下撞击着门。

03

我和朋友结伴,把家里翻了个遍。

没看到所谓的尸体。

我问朋友:你是不是背着我买充气娃娃了?

滚滚滚。

朋友显然被吓得不轻,他咽了口吐沫,怯生生的问我:「你晚上有空么?」

「有啊。怎么了?」

「我想和你一起困觉。」

我特么……朋友果然吓得不轻,我和吴妈听了想打人。

04

我睡眠浅,风吹草动都能把我弄醒。

朋友就不一般了。曹操酷爱梦中杀人,他可能酷爱梦中练体操。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用各种高难度的睡姿,将我挤醒。大字型,高尔夫挥杆式,世界名画——拿破仑骑马式(我是那匹马)……

我被迫和他睡了好几天(好一个狼虎之词)。

就在我快要因为睡眠不足而崩溃的时候,他终于搬回了自己房间。

他妈妈上了一趟山,给他寄回来一张符。说是大师开过光。

他贴在了门上,假惺惺的说:要不你来我屋睡吧?我屋现在最安全了。

「滚滚滚。」

有没有用不知道。只觉得那符贴在门上,很像僵尸片里的停尸房。

更瘆人了。

而且没几天,家里又出了一桩怪事。

一个周末,我和朋友结伴去网吧通宵。

大清早回来,我往床上一趟,迷迷糊糊睡去。

半梦半醒间,突然感觉,背后被人摸了几下。

我想要翻个身,却又猛然睁开了眼睛。

谁在摸我?

我壮起胆子,回头看去,卧室里没有人。而且我房门是反锁的。

那刚刚摸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谁的手?

05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把这事告诉了朋友。

我发现他的脸色突然惊恐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说:你有没有抬头仔细看看?

我说:没有。怎么了?

他说:如果不是有人在床边摸你,而是……悬挂在半空中的人,在用脚尖踢你呢?

当天晚上,我抱着枕头,推开了他的房门。

「兄弟……我想和你困觉。」

06

我俩终于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

这房子,不干净。

我们联系了中介,中介听完直接笑了,甩下一句,要不然你们退租吧,违约押金不退哦。

我想要一个房东的联系方式,问问到底这房子发生过什么,但中介早已挂断了电话

我和朋友面面相觑。

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能让你妈再上一次山么?

做个人吧!我妈都快五十了!

我继续叹气。

07

那一阵,我一直在作噩梦。

印象最深的梦,是我下楼坐电梯。

电梯到了一楼,却没有停下,一直往下,飞快的往下。

剧烈的失重感袭来。

终于电梯堪堪停下了。我险些跌倒,抬头一看,电梯的楼层,停在了-50 层。

他妈的怎么会有地下五十层?

电梯门打开了,一片幽深黑暗。

我困惑的往外走没两步,突然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开始跑,惊慌失措的奔跑。

终于,在黑暗之中,透出了一点亮光。

跑到近处,才发现,那是一户大院。通体红木建筑。

奇怪的是,这户人家没有窗户。

大院门口,摆着一张八仙桌。

桌上摆着一个相框,一张女生的照片。面无表情,脸色很苍白。

一些蔬果酒肉放置在照片,走得更近了,还看到了几炷香。

我停下了脚步。

哪里是什么大院!这分明是一座坟的布置!

只有坟才会没有窗户!

我吓得魂飞魄散。

立刻调头就跑,闷头狂冲,终于找到了电梯的门口。

冲进去,狂按关门键。不经意一抬头,还能清晰的看到那座大院。

那照片上,那女生面无血色,双唇苍白,像是流干了血。

突然,我看到她的眼睛斜斜了过来。瞳孔直勾勾的盯着我。

08

我彻底惊醒

好吧,很惭愧。

「好兄弟……我又来找你困觉了!」

09

不止是我。朋友那边,也有异动。

据他说,他连续几个晚上,都无缘无故的醒来。

打开手机一看,时间是四点四十四分。

如果以前有人和我这么说,可能还会觉得只是巧合。

但这接连的遭遇,我俩都明白过来了。

房子里的「那位」在警告我们。

或者准确来说,「她」在警告我们。

朋友说:要不……我们还是搬走吧?

我无奈,押一付三掏空了我们的积蓄。身无分文,搬哪去?

朋友说:公司打地铺吧。我观察过了,空调还可以,比睡大街强……就是得早点起,别让领导发现。

此情此景,抬头望望这个房子,竟不觉得阴森诡异了,只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有一种,被女鬼霸凌的感觉。

10

收拾行李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越想越气。

越想越气。

实习工资只有两千块,公司还拖着不发。

交了房租,顿顿只吃得起素面条。

唯一的配菜,是特么一瓶蚝油。

这个鬼,她交过房租吗?

她一毛钱都没有!

那他娘的凭什么是我走!

我气冲冲的推开房门,客厅里,朋友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他一愣:你行李呢?

我告诉他,我不走了。要走,也应该是这个鬼走!

朋友勉为其难的挤出了微笑:那……你加油呀。

朋友说着就要出发,被我拦住了。

陪陪我嘛。

你刚才的硬气呢?!

一个人还是有点害怕……

我不,我觉得公司非常好。公司就是我的家。再见!

朋友抬腿要走,一回头看到我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叹了口气。

朋友踌躇着:那今晚……

困觉困觉,困他妈的。我连连点头。

11

就这样,我们坚定的,铁了心的,和「这位」耗了下去。

要搬,也应该是她搬!

搬之前,还得把欠我们的房租补上!

妈的!

那以后,我们仍然会做噩梦,仍然会在夜里四点四十四分惊醒。

但我们可以忍。

我被噩梦吓醒,无非往朋友身上挤一挤。

朋友四点四十四分醒来,就当按时起床尿尿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

除了吓我们,没看到「这位」对我们有什么实质的伤害。

朋友还提出了一个说法: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如果她能伤害到我们,那我们也能伤害到她。

二打一,赢面很大诶。

我们不禁畅想起了那个女鬼出现在我们面前,被我们按着脑袋打,然后逼她摊房租的画面。

没钱?那也得给我们洗衣服做饭刷碗!

钱还清为止!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今天我们就是要把鬼变成人!

12

后来的一天,朋友特别兴奋的告诉我。

晚上他洗澡的时候,又一次听见了砸门的动静。

这一次,他忍无可忍,各种脏话骂了出去。居然瞬间见效,动静消停了。

我回想起以前看到的各种传说,好像确实有这么一说——鬼怕脏东西,骂脏话就能把鬼骂跑。

于是一整天,我都在上班的间隙收集脏话。

打开搜索引擎。标准国骂、方言怎么骂人、外国人怎么骂人……

那天晚上,我一肚子六国脏话,躺在床上。

我有理由相信。这一次,只要这女鬼敢搞事。

我不光要把她骂走。

我要骂到她哭着走!

但那天,一直到后半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支撑不住,昏沉睡去,没有做噩梦。

醒来的时候,不知为何,感觉很失落。

13

胜利了吗?

似乎也没有。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仍然能听见房子里,突然传来的脚步声。

随后,那脚步声一顿,消失不见。

像是不小心发出了动静,害怕自己被发现,迎来两个臭老爷们的披头痛骂。

于是踮起脚尖,悄悄的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准备等这俩王八羔子睡着了再动手。

我竟突然觉得,那个女鬼,生前,或许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14

有天下班回到家,突然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和我的朋友聊天。

朋友向我介绍,这是房东。

原来,朋友去交电费的时候,在物业那里查到了房东的电话。

加了房东微信之后,一番寒暄。不知怎么,房东提出想来这个房子看看。

此时朋友和我讲着情况,我注意到,那个中年男人,一直望着客厅的一面墙。

那墙上,有一个钉子。

通常是用来挂照片的。

有时也挂遗照。

15

房东请我们吃了一顿饭。

酒过三巡,我壮起胆子,问房东,成家了没有?

这才知道,世纪初的时候,国家房改,他分到了这套房子。

那以后,就和妻子一起,在这套房子里抚养女儿长大。

那年冬天,女儿十五岁,读高二。雪下的很大,路面结冰打滑。

妻子骑着自行车,去接女儿放学回家。

回家的路上,被路边的车刮了一下。

送到医院的时候,医院供血紧张。

路面结冰。残破的自行车,变形的车轮还在兀自打转。

女儿没有抢救回来。

妻子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伤到了脑子,一直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用房东的话说,每个月都要往里面砸十来万,吊着妻子的命。

回想起客厅里,墙上的那个钉子。

大概,原本是用来挂他女儿遗照的。因为我们要住进来,不得不摘下。

房东醉醺醺的,席间手机不停有电话。有时不得不停下酒杯,谄媚的回那头这个总那个老板的消息。

突然很想和房东说。要不然,你涨涨我们的房租吧。

话到嘴边,摸摸兜里那点钱,尴尬的咽了下去。

和朋友借口去上卫生间。两人东拼西凑,偷偷买了单。

又不知怎么。

回忆起了那烦人的砸门声响。

还有半梦半醒间,莫名感觉后背被人踢了几下。

觉得。

更像是一个女孩的亡魂,一直生活在自己家里。无人知晓,无可触碰。

只看到爸爸突然搬走,某天又强行搬进来了几个臭男生。

又气又恼,又砸门又上脚。甚至不惜装了一次吊死鬼。

没想到,俩男生穷急眼了。把心一横,死活赖着不走。

小小一间房子里,

有幸挤下了三位生生不息的倒霉蛋。

16

后来的一天,我难得下班早,可以和朋友一起回去。

俩人路过了一座献血站,走出几步后,又倒退回去。

朋友晕血,最后想出了一招,让我捂住他的眼睛。

但针一扎,他还是哎呀哎呀的叫了起来。

我们拿到了献血证,还拿到了几包小饼干。

我和朋友都没有吃,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咱老爷们,不爱吃这玩意。我跟朋友说,实际是想说给她听。

是啊是啊。朋友心领神会:我俩不爱吃。

骂脏话不好,我们以后不骂了。

是啊是啊。就叶小白没教养,我都不说脏话的。

?我可去你……个大皮球的。

不骂了不骂了,以后谁骂谁是……小狗狗。

17

我们在那个秋天,爱上了看电影。

躲在客厅里,用笔记本放一些香港的老片。

我们有了一个默契。买卤味的时候,会买三人份的。

看电影的时候,多出来的那一份,就放在茶几上。

我们也不知道她爱不爱吃,不知道她爱不爱看老港片。

只是,那些老片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伤。霓虹流光,转瞬即逝。

当然我们也作过死,有天一时兴起,我俩看了林正英。

然后那天夜里,客厅的灯泡坏了。

朋友说:「我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你感觉到了吗?」

「夏天看林正英,可以不用开空调了耶。」

「更凉了你可闭嘴吧……是不是她忌讳这个啊?」

我想了想,倒也不至于,不然也不会就爆我们一个灯泡而已。可能人女孩子看鬼片害怕吧。

朋友目瞪口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听见从客厅里传来的脚步声。

但那脚步声不再突然消失。而是轻微的,最后一点点微弱下去。

像是卸下了防备,也像是不想打扰我们休息。

小妹妹知道我们上班不容易了。我在公司,抱着保温杯和朋友感慨:懂事了啊。

这才发现,朋友在网购屏风。

我说:你买屏风干啥?

客厅搞个小隔断。朋友摸着鼻子,嘿嘿笑了下:人女孩子嘛,总得有点私人空间。

……要不你睡客厅吧,房间让给她。

她不是怕脏东西么。你想想咱俩的房间邋遢的……要不然最初那一阵,小姑娘家家的那么燥郁呢?

我一想竟挺有道理。以后,大概不能愉快的挖鼻屎和放屁了。

秋末时节,公司的经济状况仍然没有好转。

我们手里的存款,加起来,依然没有超过五百块。

但那年,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双十一。

那天夜里,我和朋友蹲在路由器边上,一人叼着一根烟,满眼血丝,不停刷新购物车,最后,居然用白送的价格,抢到了一堆生鲜蔬菜。

我们喜极而泣:终于,不用,吃面条了!

几天后,我们挤在厨房里,朋友切菜,我主厨,并且恬不知耻的一起念叨:小妹妹你就负责洗碗叭!

牛排,水煮鱼,清蒸西兰花。

挺混乱的一顿饭,主要也不知道她爱吃哪口。

三幅碗筷,三碗饭。我和朋友闷头吃着。

我忍不住,给那碗饭夹了块肉。

朋友撇了我一眼。

我尴尬说:还在念书,得多吃点肉嘛。

朋友不甘示弱,也夹了一块鱼到她的碗里。

打了屏风的客厅里,两个臭男生闷头吃着饭。多出来的那副碗里,堆了满满的菜。

她当然没有洗碗。

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乘着-50 层的电梯往上,一直往上,最后来到了 1 层。

电梯门打开。野猫在地上打盹,春日的阳光洒在地上。一楼院子的花绽放打开。

那是我未曾见过的春天。

朋友很不服,他啥梦也没做。

啥都没有!

我猜,可能因为是我主厨?

于是第二天晚上,朋友说什么也拦不住,非要自己下一趟厨。

烧焦的牛排,硬邦邦的西兰花,夹生的米饭、惨死在锅里的水煮鱼……

据说,那天深夜,他再一次,四点四十四分,准点惊醒。

唉声叹气的起床尿尿。

18

那年流行一个骗局,上门卖蟑螂药。

星期天的下午,朋友在公司加班。

我在家里无事可做,于是打开了星际,试图教一教小妹妹怎么爆狗海。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敲开了门。

她给我看了一张通知,盖了红章,大意是市政部门要除虫,每户需要交五百块蟑螂药钱。

我没多想,付了钱之后,继续在电脑上憋狗海。

灯泡莫名闪了两下。

她好像在生气。

怎么了?

我回过味来,老鼠药都只要 25 块,蟑螂药怎么要五百?!多大的蟑螂啊?这是市政工程还是生化危机啊?!

我慌了,那特么,可是我们仨一整周的饭钱!

我立刻冲了出去,外面早已不见人影。

拦住一个大爷,大爷,有没有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戴着袖章,胖胖的。

大爷给我指了一个方向,然而,跑出去能有三条街,那中年妇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狼狈的回到了家里,唉声叹气。弱弱的对小妹妹说:没追着。是真能跑啊。

屋里没有动静。

还在生气?

我喝了口水,随后一口喷了出来。

她不会是也追那个大妈去了吧!?

再一次狼狈的跑出屋,茫然的环顾四周。突然听见楼梯间里,传来了一阵阵的骂声。

来到楼梯间,猫着脚步,循着声音往上。果然再次瞥见了大妈的身影,正在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大概中年妇女的战斗力都是超群的。那脏话堪称闻所未闻的脏,各种生殖器往外蹦。

末了,大妈还吐了几口唾沫:就这想鬼打墙?骂不死你!

我明白过来了,小妹妹使了点手段,将大妈困在了楼梯间,反而被大妈一顿披头臭骂。

我想象着,此时小妹妹抱着脑袋,蜷缩在楼梯一角,瑟瑟发抖的样子。

不由怒上心头,那大妈还要开口继续骂,我一把拉住了大妈,沉着脸盯着她。

大妈一愣。

「把嘴闭上。」我说:「钱我不要了。把你嘴闭上,出去。」

我被大妈挠得鼻青脸肿,好家伙,连挠带骂的。

好歹那大妈骂骂咧咧的走了,我窝囊的要死,一脸狼狈,坐上了台阶。

也不知道小妹妹此时此刻躲在哪,只能对着眼前的空气说话。安抚着她。

「钱嘛,再赚就是了。」

「安全最重要嘛。」

「你要是出事了,我们多着急啊」

「咦你还在吗还在吗?」

楼梯间里没有动静。搞不好是小妹妹已经回家去了。

我自讨没趣,拍了拍屁股往下走。

楼梯间的出口不见了。

我一愣。

顺着楼梯往下走了好几层,明明记得,这都要走到一楼去了。

一回头,身后的楼层号,仍然是六层。

我脱下一只鞋子,把鞋子留在原地。随后继续往下走,绕过拐角,果真,那只鞋子在下一层等着我。

我仍然被困在六层。

好吧,我也鬼打墙了。

我狐疑的穿上鞋,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刚刚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小女生的脾气,可真难懂啊。

随即我突然反应过来。试探的说:「你这鬼打墙……牛逼!那大妈根本不是你对手!完全是耍赖皮赢的。」

好吧,夸的假了点。

「我跟你说,那大妈绝对吓尿了,她骂人属于狗急跳墙」。我又说:「就差一点,咱那五百块钱她就得掏出来。干得好!」

她还真的是在等我夸她。

感觉我的手,突然被一个女生拉了一下。

一回头,出口就在身后。

19

我举着我的那只手,详细的向朋友描述了下午的遭遇。

朋友憧憬的抚摸着我的手。啧啧感叹。

我说:我怎么感觉你下一步要开始舔它了呢?

朋友叹气:饭钱没了,咋整。

去借钱吧。

还借啊?我同学都快拉黑我了。

我也差不多……

我们唉声叹气的。

客厅里,摆满了朋友从公司带回来的物料。

这年冬天,公司办了个招商展会。

是的,一个濒临倒闭的公司,花大价钱办展会。

现在想来,这大概是临死前的振臂高呼了。

公司准备了一批抽奖奖品,一等奖,是一台小巧的蓝牙音箱。

没听过的牌子,外观还蛮可爱的,像一块粉色的砖头。

我们家离会展近,于是一堆物料,连同这些奖品,暂时堆在了我们家里。

我和朋友打完了好几通借钱电话,身心俱疲,瘫痪在沙发上。

忍不住感慨:小妹妹要是能给我锤锤肩膀就好了。

朋友说:你可闭嘴吧,家里才换的灯泡。

突然想起来,房东说过,他女儿生前的时候喜欢听孙燕姿的歌。

音箱连上手机蓝牙,打开了孙燕姿的专辑。

没有歌声响起。

才买的,不至于就坏了吧?

朋友不断的切歌,终于有歌声跑了出来。那是孙燕姿的《遇见》。

「听见 冬天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当唱到「我遇见你 是最美丽的意外」时,音箱卡了一下。

「我遇见你 你 是最美丽的意外」

两个你。

我和朋友对视了一眼。朋友打趣的问:这两个你,不分先后吧?

我当仁不让:我先。

我先。

我先。

我先我先我先,句号句号句号。

20

其实当时,我冷不丁的还问了一句:喜欢吗?

总觉得,她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小音箱。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也能有歌声陪她。

那歌声的音量调高了,清亮明快的伴奏,像一个小女生,在高兴的说:

喜欢。

但我和朋友尴尬的沉默了。

想起了那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

两个穷逼,掏空口袋都买不起。

不禁有一种,贫穷老父亲,送不起女儿生日礼物的辛酸。

会展当天,我和朋友忙前忙后,端茶倒水。

抽烟的间隙。朋友给了我一叠纸条,都是摇奖奖号。

我一愣。

朋友乐呵呵的:好多嘉宾提前走了,纸条被我留下了。

啊?走了?

应该是看出公司不靠谱了吧。

我啧啧感叹。好一个大无畏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只可惜,那一叠奖券,最后一张都没有中。

末等奖都没有。

收拾会场的时候,朋友突然怼了怼我的胳膊。

我说:干嘛?

过完年,我们换个工作吧。

啊?你不回学校了?

都大四了,又没有课,交毕业论文就行。

那……我们换个工资高点的。

嗯,多攒点,买音箱。

21

那年的冬天来了,大雪漫天。

早上起来的时候,总能看到中铁的工人,哈着白气,在地面施工。

「要修地铁了。」等公交的时候,朋友说:「以后去上班,可以不用挤公交了。」

我和朋友向各自的学校打好了招呼。

只要保证毕业论文,过完年,我们可以继续在这个城市工作。

我们像两个老父亲那样,兴奋的规划着有钱后的生活。

给客厅换个好点的屏风,装个电视,整一套多媒体设备。

或许她偶尔还可以学学贞子,从电视里吓吓我们。

要是她真能从电视里钻出来,那牛逼了。

我们就得带她去买衣服,让她和她爸团聚。顺便看看能不能攒点她读大学的钱,嫁妆……想得远了,回过头来看看这濒临倒闭的公司,贫瘠的存款,漏风的老房子。

似乎,也没有那么寒冷。

22

有个周末,我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房东来了。

房东正在和朋友说话。

他止不住的向我们道歉。

地铁修建,规划到了这一片。我们住的这一片老公房,需要被拆迁。

23

站在 2020 年的今天,我仍然不知道,七年前,我们告诉房东,他女儿还生活在房子里这事。到底是错是对。

房东没有说他相不相信。

他只是沉默着,坐在客厅里,抽了很多根烟。

拆迁款,那毕竟不是一个小数字。

有了那笔钱,他的妻子可以有更好的看护和医疗。

甚至是,醒过来的可能。

房东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望着墙上,那个空落落的钉子。

那眼神,藏着无人可知的辛酸与无奈。

他到底还是做出了决定。

房东走的时候,我叫住了房东。

我说,对不起。我们写小说的,那只是……只是我们在构思的一个故事。

朋友也说:对不起。

谢谢。房东凄惨的笑了笑,说:谢谢。

24

那个冬天,朋友再三央求,他的妈妈又上了一次山。

大师说:房子拆了以后,生活在那的鬼魂,无家可归。

随着时间,慢慢的,随风消逝掉。

此后这个人世间,不再有她。

那有什么办法吗?

大师说,念起转生咒,让她转生吧。

我们联系了房东,房东向我们道谢。

他疲惫的说:可以的话,就辛苦你们了。

他没有提出要过来。做出这个决定不容易,他已经没有勇气,再让女儿看到自己了。

25

那个冬天,我们疯了一般攒钱,发传单,扮人偶,戒烟。

我们最终攒下了那台蓝牙音箱。

却没想到,它用来播放的第一首歌。

是让她离开的转生咒。

我们坐在客厅里,对她说了无数的话。

说这个房子要被拆掉,说我们不得不走,说我们不得不将她转生离开。

手按在播放键的时候。突然听见卧室里,有轻微的敲门声。

微弱的,像是在挽留什么。

窗外落着雪,路面结冰。

行人走在上面,必须小心翼翼的。

对不起啊。

路面很滑,你走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啊。

别再受伤了。

对不起。

往生咒很漫长。一个个音节,像飘落的大雪,缓缓落地。

音箱卡了一下。

切出了孙燕姿的那首《遇见》。

「听见 冬天 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

「我遇见你 你 是最美丽的意外」

小音箱恢复了正常。往生咒继续播放了起来。

房子里不再有动静。

在给我们放了最后一次《遇见》后。

她离开了。

千回百转万种不舍,化作了落雪街头,最后一声我遇见过你。和你。

26

搬家那天,是在夜里。

我和朋友提着各自的行李,坐在公交车上,沉默着看着窗外的落雪。

又看到了那家献血站。

我们最后一次去献了血。

朋友仍然晕血,他笑嘻嘻的对我说:白,来吧。

我伸出手,像上次那样,捂住他的眼睛。

抽血的时候。

手心突然很湿润。

我捂着朋友的眼睛。

他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流下。

那天外面的雪很大,献血站的护士,好奇的看着两个穷酸男生,抽血的时候,眼泪不住的流下。

现实总把那点无人可知的回忆,雨打风吹去。

我遇见你和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我们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27

我回了学校,朋友也回到了他的学校。

时间一点点过去。

那片老公房在轰鸣声中被拆除,往日一锤定音,倒塌在了春末时节。

而我们也早已交上了论文,各自去了新的城市里打拼。

我去了新的公司。CBD,像肥皂般的 soho 建筑。

每日也穿着格子衬衫,喝着廉价的咖啡,在工位间行走。

渐渐失去了对季节的感知。有时仔细打量,才发现,生活里塞满了跳脚骂人的老板,总爱在深夜里来电的甲方。

微末的薪水,只够承担如今早已起飞的房租。

攒不下什么钱来。

偶然得知朋友换了几家公司,一些机遇,升了高管。

慢慢的在城市里买房定了居。有了恩爱的恋人。

也不知和女友住在一起,还会不会有怕鬼的烦恼。

也不知我们的女儿,有没有去到一个好人家。

还是不是所有人的心头宝。

28

有年春天,我被派去省城出差。每天应付难缠的甲方,焦头烂额,嘴角生了水泡。

快要返程的时候,才知道朋友也来了省城。

省城靠海,有一片很干净的沙滩。

他带着未婚妻,来这里拍婚纱照。

我们很有默契的省略了寒暄环节。

我问他:「要不要回去看看?」

29

打发走甲方,已是深夜。

朋友在地铁站等我很久了。我们汇合,站在地铁口抽了会烟。

使劲打量四周,这里已经是完全陌生的街道。

那个我们仨一起生活过的老房子,到底还是消失了。

我们尴尬的沉默了一会,许久未见,似乎已没有了多少共同话题。

几次聊起彼此的生活,却又都止步于乏善可陈。

时间还是暗中悄悄改变了什么。热烈总是逃不过归于庸常。

我们坐着电动扶梯,慢慢向下。

大概是深夜,地铁站只有我们两人。

然而这扶梯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却始终看不到尽头。

我回过味来,和朋友对视了一眼。

鬼打墙?

我让朋友呆在原地不要动,我连蹦带跳的往下跑。心脏怦怦跳着。

一路往下跑,果真又在下方,看见了朋友的背影。

朋友听见了动静,抬起头,看见了从上方出现的我。

真的是鬼打墙!

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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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她。

又或者,只是某个孤魂野鬼,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我们选择等待着。

如果她还在这里。至少,应该会用某种方式,和我们打声招呼。

但那天,我们被困在了自动扶梯上很久。她始终没有出现。

扶梯徐徐向下前行,抬起头,仍然能远远看到地铁站的出口,亮着微弱的光。

我和朋友反应过来。一直我们都在往下走。那,我们往上走试试?

那是一个漫长的脚程。毕竟快要奔三的人了,两人气喘吁吁的一路向上,互相搀扶着,差点没累死在半道上。

终于,我们走出了扶梯,踏进出口时,迎面眩目的光亮照来。

一片老公房,野猫在地上打盹。

春日的阳光洒在地上,一楼院子里的花绽放打开。

那是她曾带我见过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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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纱照拍完之后。我和朋友气喘吁吁的,结伴上了一次山。

那天夜里,那个春日的景象没有持续多久。

短短几分钟后,眩目的阳光散去。我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地铁站里。

那片老公房也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那座山上,我们拜访了那个大师。

大师告诉我们,那是女儿留给我们的礼物。

转生河上的使者,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奶奶。

她们往往会实现小孩的一些心愿。

只是,老奶奶终日在转生河上撑船,实现心愿后。会让那些小孩,在船上陪陪她们。

十年?百年?大师也说不准。

只是让我们多念一念转生咒,老奶奶们耳根子软,听得多了,送她转生走的时候,会为她精心挑一挑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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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养成了一个习惯。

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开着车,我骑着共享单车,在不同的城市里,轻轻的唱着同一首转生咒。

「尔时百千万亿。」

「不可量,不可说。」

「不可思,不可忆。」

往日千百万亿,你不要再去想,你不要再去说。

你一点都不要记得。

那些千百万亿的分量,我们记得,就够了。

我会一直唱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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