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分寸

分寸

都市茶艺大赏:那些心机女最后怎么样了?

我和彭满在一起的第 6 个月,他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不是父母,不是朋友,而是他的青梅竹马——方黎。

方黎这个名字我一点儿也不陌生,彭满经常跟我说起他们的故事:早在 20 年前,8 岁的彭满和 3 岁的方黎就做了邻居。两家人关系好得不得了,就差没给他俩定下个娃娃亲。方黎从小就把成绩优异的彭满当作榜样,一路追随他考到了 A 大。

转眼间,方黎大三了,彭满也按照既定计划,开始攻博。

我不是个小气的人,青梅竹马什么的我并不介意,每当彭满说起他和方黎的故事,我倒还听得津津有味。彭满喜欢我的成熟大度,我也享受专注科研的彭满带给我的安全感。

我以为认识方黎可以让我离彭满的生活更近一点儿,可现实和想象却是大相径庭——方黎是个完全不懂分寸的人,这件事儿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我们约在了一家西餐厅。

可能因为是周五晚上,下班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晚高峰,路上有点儿塞车,我和彭满姗姗来迟。

听到脚步声迫近,方黎抬起了头,眼神迅速地锁定了面前的彭满,然后,又自然地落到了我身上。

女人的眼睛是毒辣的,外貌、身材、妆容、穿搭,只短暂的几秒,方黎就把我从头到脚给打量了个遍。在她审视的目光里,我隐约地捕捉到了一丝敌意,顿时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彭满还没落座,道歉的话就先说出了口。

「你还知道你们来晚了呢?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在这儿都干坐了 20 多分钟了。」方黎玩弄着杯子里的冰块,连头也没抬,「谈恋爱了就是不一样啊,以前你可是从来不会迟到的……」

「哎呀,对不起啦。我们开车来的,进地下车库的时候排了半天队。」

「你什么时候买车了?」

彭满一愣,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我的,是夏天的车。」

方黎顺势瞟了我一眼,好像现在才发现我的存在似的。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我赶紧拿胳膊肘怼了怼彭满:「第一次见面,还不赶紧介绍介绍?」

「哦哦哦,瞧我,都忘了介绍。这是小黎,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妹妹……」

「嗐嗐,亲妹妹!」方黎赶紧地插了一嘴。

「对对对,亲妹妹,亲妹妹,现在在 A 大读大三。这是我女朋友,夏天,现在在 YH 公司上班。」

我觉察到方黎的敌意,便主动伸手跟她示好:「你好小黎,我是夏天。经常听彭满提起你,今天总算是正式认识了。」

方黎朝我伸过手来,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彭满:「哦?是吗彭满哥哥?那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夏天姐姐呢?」

「哪有?我谈恋爱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你,好吧?净胡说!」

彭满本意是为了打圆场,可这话听起来却更像是和方黎的打情骂俏。

我从包里掏出给方黎的见面礼——一支包装精美的 Tom Ford 口红。方黎眼睛一亮,脸上终于露出一抹自然的笑来。果然,女人都是喜欢口红的,无一例外。方黎欣然地接受了我的礼物,然后紧接着回赠给我一连串问题——

「夏天姐姐是哪里人啊?」

「夏天姐姐多大啊?」

「夏天姐姐是哪所学校毕业的啊?」

「夏天姐姐在公司是做什么的啊?」

「夏天姐姐之前谈过几个男朋友啊?」

…………

语气虽然甜美温柔,但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尖锐。我好像不是来吃饭的,而像是专程来接受面试的。我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怎么才第一次见面就非要给我来个下马威。

「好了好了,咱们点菜吧,都饿了。」

我长吁一口气,打心眼里感谢彭满打断了我和方黎的对话,再这么问下去,我的不悦可能就真要不受控制地写在脸上了。

「小黎,你想喝什么?奶茶还是柠檬茶?」我问。

「奶茶吧。」

「Ok,那就三杯奶茶!」

「不不,两杯奶茶,一杯柠檬茶吧,彭满哥哥不喜欢喝奶茶。」

方黎无心的一句话竟把我给噎住了,我感觉自己脸上原本挂着的笑慢慢地僵硬了起来,不自觉地转过头向彭满求助。

「那就两杯奶茶,一杯柠檬茶吧。」

彭满把方黎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果然,方黎是对的,彭满选择了柠檬茶。

他们认识的时间比我久得多,彼此更为了解再正常不过了,道理我都懂,可心里还是生出一丝挫败感来。

把方黎送回宿舍以后,彭满主动地过来抱了抱我:「小黎就是个小孩子脾气,从小就这样,口无遮拦,任性得很,你别往心里去。」

我无奈地笑笑,说:「没关系,我怎么会跟她计较呢。」

那时候我还不够了解方黎,只觉得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妹妹,说话不中听但人也不坏。可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我不跟她计较,并不代表她不会跟我计较。

彭满告诉我方黎决定考研的时候,我只当个耳旁风就过去了,可没想到她却因此成了彭满博士生公寓的常客。

A 大离我们公司很远,所以我也只是周末会去彭满的公寓看看他,可现在,方黎去的频率竟比我还高。

这个周末,我前脚刚进门,门铃就响了。

还没来得及问是谁,门外就传来方黎那银铃一般清脆的声音:「快开门呀,重死我了。」

门一打开,方黎出现在眼前。

她显然是没有料到开门的人竟然会是我,抬眼的刹那,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夏天姐姐?你怎么来啦?」

我一笑:「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怎么来啦?」

我真怀疑方黎是不是脑袋里差根弦儿,竟然没听出来我言语间的反击,脸上一点儿波澜也没有。这感觉真差劲儿,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来补课呀。」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

我知道彭满在给她补课,但并不知道补课的频率这么高,也不知道补课的地点不是图书馆和自习室,竟然是彭满的公寓。

「夏天姐姐?」

「怎么?」

「那个……你好像穿的是我的拖鞋。」

我低头一看,脚上穿着的是一双印着小猪佩奇的拖鞋,的确不是我的,刚进来的时候着急也没顾得上打量,居然穿成了她的。

等等,这明明是我男朋友家,为什么我会听到另一个女人对我说,我错穿了她的拖鞋?为什么在这儿会有一双专属于她的拖鞋?

我心里一阵别扭,但表面上还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赶紧把鞋脱了给她。

方黎换上鞋麻溜儿地走进了屋子,把帆布袋里的书一本本地取出来堆在彭满的书桌上,动作娴熟得就好像进了自家门。

狭窄的房间里只有我和方黎二人,我不知道该跟她说点儿什么,她也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气氛有些压抑。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小黎?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刚刚取完快递的彭满回来了,这才算是打破了僵局。

「今天卷子太难了,全都不会……不想做了,就直接过来了。」

「那怎么行?你现在不硬着头皮做,到时候上了考场,更是啥也不会了。」

「哎呀,彭满哥哥你就别说我了,赶紧给我讲讲吧!」

彭满和方黎肩并肩地坐在书桌前,你一言我一语的,面前摆着我来时买给彭满的水果拼盘。而我,只能坐在他们身后的沙发上,看着静音的电视节目。

心里一阵窝火。

好端端的周末,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在公司忙了一整周,好不容易休息两天,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给他俩做保姆?

晚上 9 点。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啦。」

「我送你吧。」说话的人不是彭满,而是我。

我太了解彭满了,如果我不抢先说这句话,他一定会骑着他那个二手电瓶车送方黎回宿舍,但我偏要把这个任务给揽下来。你方黎不是喜欢被照顾吗?Ok,那我来替彭满照顾你。

「不用了吧,这么近,没必要麻烦夏天姐姐开车吧……」

「没关系。」

话音刚落,我连鞋都换好了,脸上挂着的笑容里写满了催促。

彭满刚要说什么,我一个眼神就瞪了过去,他收到了我生气的信号,硬生生地把将要说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方黎的宿舍并不远,拐两个弯,只花了 5 分钟就到了。

「谢谢夏天姐姐。」

我按下车窗,冲她说:「没事儿,以后要是晚了,我都可以开车送你。」

我确定我的语气坚决,但凡方黎懂一点察言观色和人情世故,都能意识到我对她的不满。但不幸的是,在方黎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分寸」二字。

彭满在我按门铃之前就给我开了门,应该是乖乖地在门口候着的。

「对不起,让你不高兴了。」他率先说。

「然后呢?」

彭满无助地看着我,显然,他只感觉到抱歉,却并没有打算拿出什么实质性的解决方案。

「她每周来几次?」

「不一定。有时候我实验室很忙,就只能抽中午的时间在教室里跟她讲讲。她考研压力挺大的,确实需要我帮助……」

「她需要你,难道我就不需要你了吗?」

彭满被我问住了,他本就不善言辞,现在自己也觉得自己理亏,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夏天,以后我一定注意。但考研这件事……我还是得帮她。」

彭满无奈的眼神似乎在告诉我——方黎要考研,是方黎的大事,是彭满的大事,也是我的大事。作为他的女朋友,作为方黎的夏天姐姐,我必须要有大局观,不能在这个时候耍性子、闹脾气。

我不知道在彭满的世界里方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让着她、照顾她、帮助她竟然变成了一种义务、一种必须。

好,方黎年纪小,我让着她。等考完研,这件事我必须摊在台面上,跟他俩说清楚。

第二天,我果断地搬进了彭满的公寓,通勤时间比以前足足多了四十五分钟。为了方黎,我还真是豁出去了。

我并非怀疑彭满和方黎有什么不正当关系,我只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方黎——你大可以天天来找彭满补课,可以穿你的专属拖鞋,但我,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方黎如愿地考上了研究生,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的是,彭满给她辅导功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她也没有理由再赖在这里不走。不高兴的是,她考上的不是别的学校,还是 A 大。也就是说,她从彭满的本科生学妹摇身一变,变成了彭满的研究生学妹,仅此而已。

他俩之间的距离似乎总是比我和彭满要近,这件事儿让我很不是滋味。

方黎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我们请她吃饭;

方黎搬进研究生宿舍了,我们又请她吃饭;

方黎新生入学报到了,我们还得请她吃饭;

方黎身上就像沾着胶水一样,牢牢地和我们绑在一起。

其实方黎从来没有主动地提出要和我一起,但彭满每次都自觉地带上了我,无一例外。我知道彭满一直都有在考虑我的感受,我也尽力地尝试着接受方黎对我们生活事无巨细的参与。

但方黎却总能给我们制造一些意外的惊吓。

十一长假,我被领导叫去加了 3 天班,早前和彭满计划的台湾行也泡了汤。这会儿趁着周末,我俩商量着来个说走就走的自驾游。刚刚在稿纸上拟好了自驾路线,方黎就大包小包地出现在了门口。

看着地上摊开的行李箱和整理到一半的衣物,方黎有些诧异:「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广州。」

「哇,自驾?我也要去!」

方黎选择性忽视了我们的惊讶和无奈,打开包就开始向我们展示她带的好东西:「我刚从家里带了一堆东西过来。你看,换洗衣服、新的毛巾、水乳、防晒霜、粉底液,哦,卸妆膏在学校里,没关系夏天姐姐肯定有,我用你的就行啦。

「哦!我还带了自拍杆,是不是很机智?」

我和彭满面面相觑,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对我说「不好意思啊你别生气」,而我心里则是奔过了一万头草泥马。

我真搞不懂方黎的脑回路,是什么样的勇气让她在没有做任何准备的前提下毫不犹豫就提出要跟我们一起去旅行?难道她只考虑自己能不能去,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想不想跟她同行吗?

但我还是没能狠下心,对彭满青梅竹马的妹妹说出那句拒绝。

就这样,方黎坐上了我的车,而我们原先的旅行计划也被她给全部打乱了。

方黎不喜欢吃粤式餐厅,我们只能吃完早茶再陪她去吃湘菜;方黎说她想去野生动物园看长颈鹿,我们只好退掉游乐场的门票……

这天吃饭,彭满说要去给我们买奶茶,方黎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喝什么,坚持要去店里看了再做决定,就跟着彭满一块儿去了。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提着奶茶和各种甜点朝我迎面走来的他们,笑得那么快乐、那么灿烂,俨然像一对儿热恋中的情侣。

那我算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无条件接受他们给我设定的人设?为什么我成熟,就应该体谅?

我只能安慰自己:好不容易来的一场旅行,哪怕不尽兴,也总比一拍两散要好吧。

旅行结束以后,我们把方黎送回了宿舍,回去的路上我和彭满一句话也没说。彭满估计是累着了,可我,心里却堵着气。

就在我准备跟彭满摊牌的时候,方黎恋爱了。

我发誓,方黎谈恋爱这件事儿,我比她和彭满都要高兴。她终于不用再缠着彭满了,我也终于要从这段奇怪的三人关系里解脱了。

方黎把男朋友王东贤介绍给我们认识的那天,就像当初彭满带我见方黎一样。没想到,有一天我也成了方黎的「娘家人」。

王东贤外形条件很好,1.85 米的个子,浓眉大眼的,一张脸生得也颇有些港星的味道。不得不说,方黎的运气真不错,第一次谈恋爱就是和这么个大帅哥。再看看身边的彭满,不免地觉得有点嫌弃。

饭后,方黎挽着王东贤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长吁一口气。

「你觉得怎么样?」彭满问我。

「什么怎么样?」

「小黎男朋友。」

「很好啊,又高、又帅,有气质,谈吐也不错。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我白了他一眼,「要身高没身高,要身材没身材,只知道泡实验室、搞科研。」

彭满皱了皱眉:「我咋觉得不靠谱呢。」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直觉。小黎是第一次谈恋爱,我怕她被欺负。」

「行了行了,不要觉得人家长得帅就是不靠谱,你这是偏见。方黎多大了,24 岁了吧,该谈恋爱了,你一个大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了。」

方黎谈恋爱的这段时间,我和彭满难得享受了把二人世界。周末不用再担心方黎的突然驾到,晚上窝在床上看电视的时候,也不用怕被方黎的一通通电话给打断了。

日子过得轻松而滋润。

都说女人看女人准,其实,男人看男人也准。

约莫过了 4 个月,彭满的担心就应验了,王东贤的确不是个好男人。

方黎给彭满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泣不成声。不管彭满怎么问,她都不作声,只一个劲地哭。

「这样,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滨海路。」

「滨海路?大晚上的,你跑那么远干吗?」

电话那头哭得更厉害了。

半个小时以后,我和彭满赶到了滨海路,在花园长凳上找到了哭花了妆的方黎。

「怎么回事儿?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方黎一下就扑进了彭满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啊!是不是王东贤?」

方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起来,一言一语地拼凑起完整的事实——原来,方黎最近经常发现王东贤和其他女生聊天,今天约会结束后便偷偷地跟着他来了这里,然后亲眼看到他搂着别人。

「他一直都是脚踏两条船……他是骗子!大骗子!」

彭满一边拍着方黎的背,一边安慰她,还不忘骂王东贤那个渣男:「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不靠谱,靠!居然敢这么欺负你?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坐在旁边给他们递纸巾,不觉得吃醋,只觉得自己多余。

彭满向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第二天就带着方黎找王东贤理论去了,还结结实实地揍了他一顿。

当然,这些都是我听彭满转述的,我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可没他们学生那么闲。看着彭满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真不知道到底是他揍了别人还是自己挨了揍。

失恋以后的方黎,比以前更加黏着彭满了。

一开始是哭,没完没了、没日没夜地哭,一哭就要给彭满打电话,无论彭满在做什么,只要接到她的电话就要立马放下手上的事情,陪她聊天,安慰她、开导她;

然后是生病,感冒、发烧后来咳成了肺炎,彭满只能带她去医院,天天陪她打吊瓶;病

好了也没个安宁日子,一会儿嚷嚷着要去看电影、一会儿说要去骑车环湖放飞自我,而彭满自然是陪她的最佳人选。

当彭满第 N 次因为方黎晚归的时候,我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我知道她是你的青梅竹马,可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彭满被我的架势吓了一跳。

「彭满,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我介意,非常介意。你这个青梅竹马的妹妹,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生活了。现在,你不是单身,你有女朋友,你就应该跟其他异性保持距离,哪怕她是方黎。

「在我这里,男人和女人只能有两种关系,要么亲人,要么情人,没有第三种可能。你不要跟我说你们的故事,我没必要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告诉你,如果你想跟我好好地,就必须和她划清界限。」

没等彭满答复,我转头就走了。

我和方黎不一样,撒娇、任性,那些小女生的招数我早就玩腻了。道理清楚、明了,我不想强迫彭满做决定。如果他当真愿意给方黎做一辈子的彭满哥哥,那我也就随他去吧。只是这道感情的选择题,彼此都痛快些。

我和彭满冷战了半个月,直到他跑到我公司楼下,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说以后再也不会惹我生气了。

彭满没有食言。

他开始找各种理由婉拒方黎的邀约,比如实验室忙、要跟导师开组会、和我有约,等等。

彭满的确疏远了方黎,可是方黎却并不打算和彭满保持距离——这是我早就应该料到的事实。

一个周五,刚刚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的我回到家,只见方黎正盘着腿,窝在沙发里看综艺,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空酒罐子。看到这一幕,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夏天姐姐?」

我无视她跟我打招呼,快步上前把茶几上所有的瓶瓶罐罐一溜扒拉进了垃圾桶里。

听见动静的彭满慌张地从卫生间跑出来:「怎……怎么了?」

「你在干吗?你们在干吗?」

彭满知道我不高兴了,赶紧给方黎递了个眼神,方黎显然也被我的怒火弄得猝不及防,匆匆忙忙地站起来。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已经伸过手把书包递到了她面前。

「你该走了。」

还没等方黎回话,我又补充了一句:「车在下面,我送你回去。」

车稳稳停在方黎的宿舍楼下。

她客气地说了句「谢」,转身就准备开门下车,可我并没有打算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夏天姐姐……车门锁了。」

我抬手看了看表:「还早,咱们聊聊吧。」

「方黎,我理解你刚刚失恋,心里难受,但是,你不能什么事都找彭满。」

「凭什么?」她直勾勾地瞪着我,「彭满」两个字像是戳中了她的命门,方才还像个慌张的小白兔,此刻便下定决心要跟我争到底了。

「因为他已经不是单身了,你们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我刻意强调了「必须」二字。

「夏天姐姐,我和彭满哥哥认识已经快 20 年了,我们亲如兄妹……」

「亲如兄妹就算亲兄妹吗?」

方黎被我突然的打断怼得无话可说。

「要跟他过一辈子的那个人,不是你方黎,而是我。」我的语气坚定,不置可否。

「所以呢?」

「所以,请你以后不要什么事情都找他,他不是你的私人保镖,更不是你的男朋友,谢谢。」

方黎正打算组织语言进行反攻,我直接按下了车门锁,对她说:「门开了,你可以走了。」

看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我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些话在我心里憋太久了,终于狠下心一吐为快。我不想再继续做那个万事包容、忍让的大姐姐了,我和彭满的感情,我必须捍卫。

然而,冷静下来,我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可以警告方黎远离彭满的生活,可是,彭满答应吗?如果他的天平偏向方黎,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杯水车薪。

「你跟她说什么了?」

刚一回到家,彭满的问题就向我抛了过来。呵,方黎告状的速度可真够快。

我反问他:「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你有没有答应过我,要跟她保持距离?你有没有答应过我,不会再让她随随便便地进我们家?」

「她今天就蹲在门口哭,我真没办法,我总不能赶她回去吧……」

我无话可说。

难道是我勒令他赶她回去?难道在他眼里我就这么冷血无情?

「她现在刚刚失恋,又被伤得很深,特殊时期,咱们多理解理解好吗?」

「我理解得还不够吗?她要考研,天天往你家跑,我理解。她失恋了,你陪着她又是打电话又是出去玩,我也理解。现在,你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要多得多,你们还要我怎么理解?到底谁才是你女朋友?」

「夏天,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和方黎,真的就是哥哥和妹妹,其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每次和彭满理论,他都会拿出这个杀手锏来——「我和她没什么」。我知道他们没什么,也知道彭满对方黎并非男女之情,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毫无分寸、为所欲为。

那次谈话以后,方黎便开始了和我的暗中较量。

这天我正在开会,彭满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想着肯定有急事儿,我赶紧跑到会议室外接了电话。只是没想到,这个急事儿又是方黎。

「夏天,赶紧来人民医院!小黎,小黎她服安眠药自杀了……」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们,方黎并没有大碍,只服用了非常少量的安眠药,一会儿醒了就好了。

我看着彭满,彭满也看着我。

我当然知道这是方黎使的小伎俩,自杀不过是个幌子,她不就是想做给我看,看彭满到底会站在哪一边吗?

吞了几颗安眠药睡上一觉,再找个朋友扮演目击者第一时间给彭满通风报信,方黎就轻轻松松地赢得了这场胜利。现在,彭满十有八九已经认定那天晚上我对方黎说了什么重话,才导致她心灰意冷、寻死觅活的。

这下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方黎这招幼稚归幼稚,但确实管用。看彭满在病房外心急如焚的样子,我心里一团乱麻。

还没等我喘过气来,方黎的报复接踵而至。

新年,彭满带我回了家。

饭桌上,大家正聊得开心,彭满妈妈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接听键还没按下去,脸上就洋溢起笑容来。

「哎!小黎啊!新年好,新年好。」

一声亲切的「小黎」格外刺耳,硬是把我从欢快祥和的气氛中拽了出来,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哎,哎,你给我们寄的年货都收到了,谢谢你啊,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你那桂圆啊、红枣啊,我都已经吃上了;你叔叔的药酒也泡上了,他啊,高兴得不得了。哎,谢谢,谢谢。也祝你爸爸妈妈新年快乐,你也新年快乐、学业有成啊。

「你什么时候来家里啊?哦,现在在旅游啊……那,等你旅游回来了,一定来家里做客啊。不用不用,千万别带什么纪念品,不需要的,你自己来就好了,阿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玉米烧排骨啊。」

也不知道是彭满妈妈的嗓门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竟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全部对话。

下午刚回家的时候,彭满在朋友圈里发了张我们的合照,如果没记错的话,方黎还在下面点了赞。她的电话不偏不巧地在这个时间点儿打过来,我绝不相信这是巧合。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我觉得自己才像是那个外人。

在彭满妈妈的笑声里,我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未来和彭满的婚姻生活——我在厨房忙着做饭、洗碗,而前来拜访的方黎正和彭满、彭满爸爸妈妈在客厅里谈笑风生。

那画面太过逼真,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确定未来会不会是这样,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从彭满家离开以后,我和他谈了很久。谈到最后,还是绕回了那个问题——

「夏天,我跟方黎真的什么也没有,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

「我相信你,但是,只有相信,撑不起一段感情。」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这不是我希望你怎么做的问题,是你自己打算怎么做的问题。」

彭满听不懂我的复杂逻辑,我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自然希望他和方黎停止这种无休止的「兄妹游戏」,希望他们结束这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希望他能拒绝方黎一而再再而三地插足我们的世界。

可我说出来有用吗?

如果彭满永远都意识不到问题出在哪儿,只是碍于我的介意而被动地、不情不愿地和方黎保持距离,那我除了被冠以强势的称号,还能得到什么呢?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不能既想和我过日子,又想和方黎做一辈子的蓝颜知己。」这应该是我和彭满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和彭满分手了。说起来,这件事儿还是拜方黎所赐。

我厌倦了他的犹豫、他的迟疑、他的优柔寡断,也厌倦了在这段拎不清的关系里自我折磨的自己。

身边人都觉得我小题大做,但我也懒得解释。感情这件事儿,我不想退让,也不想将就。

两年后,在朋友的婚礼上,我又见到了彭满。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就跟当初我们在一起那会儿一样。

「最近过得怎么样?」他问我。

「挺好的,你呢?」

彭满点点头。

「方黎呢?毕业了吧?」

「她今年年底结婚,嫁到上海了。」

我想起来时听朋友说,彭满后来还交过一个女朋友,在一起没到半年就分手了,也是因为方黎。

此刻看着面前的彭满,谈起方黎订婚时脸上的波澜不惊,我很想问他一句——值得吗?

作者:余思月

备案号:YX013bY8JXP2KRYa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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