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尴尬的一次经历是怎样的?
进了产房,才发现接生医生是我前夫。
「周瞻尔你想干吗,你把刀拿开。」我躺在床上,冲着拿着产钳的妇产科副主任兼我的前夫周瞻尔尖叫道,身子不断地往产床的另一边挪。
要是我这会儿行动还方便,一定比兔子溜得还快。
周瞻尔眯着双眼看着我,冷笑道:「吴嗣音,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们离婚才六个月零十天又十二个小时」,他在我肚子上比画了下,吓得我心头一震,「看你这样子快足月了吧。」
「对,我就是水性杨花怎么了,你还不是一样,你们家云其妹妹也快生了吧……」
他手上动作一停,愣了下,「吴嗣音,我没娶她。」
「哦。」
他没娶沈云其……
来不及多想,新一轮的阵痛又快速袭来。
「啊……」我忍不住叫出声。
「怎么不喊奸夫的名字,你从前不是说生孩子的时候要把害你怀孕的人骂个狗血淋头吗?」周瞻尔挑了挑眉,「怎么不喊了,还是我在这儿,你不好意思地骂。」
「关你屁事,老娘愿意喊就喊,不愿意就不喊,你都是我前夫了,管那么多干吗。」
额头上的汗顺着流下来,进到眼睛里,弄得我眼睛生疼。
「啊……」我一声喊得比一声大,疼得小脸煞白,手紧紧抠住旁边那个人的手臂,直要把指甲卡进他的肉里一般。
身边的人并不吭声。
「吴嗣音,我真好奇那个奸夫长什么样,能让你出轨为他生孩子,我们结婚整整三年,你都没在要孩子的事上松过口……」他忽地靠近我的脸,问道,「你这种花痴肯定是要找帅的了……比我还帅?」
鼻尖是消毒水混合着熟悉的味道……
我的思绪又被拉回了半年前的那天。
星期六的晚上。
我捧着一本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躺在床上,昏暗的床头灯光打在纸上,朦朦胧胧的,让人昏昏欲睡。
周瞻尔怎么能看得下去这种无聊的书?!
书还没揭过第二页,已经稳稳地扣在了我脸上。
不一会儿,一堆帅哥已经开始在梦里排着队向我招手。
「嗣音,嗣音」,身边的人推了推我。
我咕哝着,翻了个身,没理他。
忽然「啪」的一声,我瞬间从梦中惊醒。
往床下一看,那本《纯粹理性批判》已经降落到了地上。
这搅了我清梦的玩意儿,我一把拾起那本书,把它扔得更远了些。
冷着一张脸回头,正对上周瞻尔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吴嗣音,刚又梦到哪个帅哥了?」他往我这边凑了凑,手指在我的栗色卷发上绕了又绕。
「关你屁事。」我没好气道,就要躺下继续梦里跟帅哥的约会,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续得上。
「嘶……」着急躺下去,倒是忘了还有一绺头发缠在周瞻尔那个变态的爪子上……
我腾地坐起来,冲着周瞻尔又咬又打,「周瞻尔,你这个死变态,老娘丫的跟你拼了。」
他也不恼,也不躲,反而脸上带了些笑意,一抬手,抓住我两只在空中乱挥舞的胳膊,稍一用力,就把我压倒在了床上。
「吴嗣音,你老公我长得这么帅,你就不能多看看我吗?嗯?」他拿下巴上刚刚冒出来的胡茬蹭着我的脸,胳膊肘「无意」地在我胸前蹭来蹭去。
我做了个色狼的口型。
「我今天还就当一回色狼了……」那狗男人撕开我睡衣,狠狠在我的嘴唇上嘬了一口。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我阵亡的整第一百件睡衣了……
我也双手环上他脖子,热烈地回应着他的吻。
两具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渐渐地都变得火热。
周瞻尔的手开始从上到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走,眼神也迷离起来。
「音音,给我。」他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整个人伏在我身上喘息不定,那炙热的眼神仿佛要将我吞噬一般。
我双手捧住他脑袋,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摩挲了几下,狠狠地含住了他的耳垂。
感受到他下腹的灼热,我轻轻附在他耳边说了句:「怎么办呢,老公,我前两天亲戚来了呢。」
身上的人突然暴起,冲着我大吼道:「吴嗣音,你竟然敢耍老子!」
说完,快步冲向了浴室。
我从床头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他刚刚留在我身上的口水,拉起散落在地上的被子盖上,心满意足地回梦里睡帅哥……哦,不,会帅哥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
我顶着一头蓬发,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走到餐桌边,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周瞻尔正站在灶台旁站着煎蛋,回头看了眼我,眼睛简直要瞪到眉毛上面去了,赶忙关了火,快步走回了卧室。
等再回来时,他手里已经多了我的粉色拖鞋。
「吴嗣音,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光着脚在地上走,凉!」他蹲下,将我两只冰凉的脚丫子捂了捂,塞进了拖鞋里。
「周瞻尔,」我叉着手坐在沙发上,斜了眼看他,「别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
「我能打什么小九九,我不就是担心你的身体。」他将煎蛋盛在盘子里,用刀子切成一小块,送到我嘴边。
我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你明明就是怕我生不出孩子,还不承认!」
「我承认,我承认,」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正经了些,「音音,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都盼着有抱孙子的那一天,即便你暂时不想生,我也同意,可是你总得拿出个日程表来吧……」
「周瞻尔,你又来了,」我堵住耳朵,「每次一提起来,你准要唠叨一大堆,生孩子,生孩子,我就是你生孩子的工具是吧,我看你妈也不见得要我生,她恨不得我生不出,你跟我离婚之后再去找沈云其呢,要是孩子真打我肚子里蹦出来,她才要气死呢……」
「吴嗣音,你别越说越过分啊。」周瞻尔脸色沉了沉。
「我说错了?结婚三年,你妈给过我一个好脸色看吗?她本来不就是瞧不上我的工作、看不起我的出身,觉得我吴嗣音配不上你们周家高贵的门庭吗,我还……」
「砰!」我话音还未落,周瞻尔已经将手中的盘子拍在了沙发旁的茶几上,铁质的叉子掉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脸色已经铁青。
我被他吓了一跳,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眼眶处却是一阵酸热……
之前,只要见我哭,他一定会死皮赖脸地贴上来哄我。
今天他却没有,而是站起来转身进了衣帽间。
不过三两分钟,他已经换好了一身出门的衣服,走到门口,换好了鞋,眼看就要出门去了。
「周瞻尔,你干吗去?」我眼底蓄满了泪,一眨眼就要落下来,声音也带了些哭腔。
他身形一顿,背对着我,没有回头。
「加班。」他声音很冷。
门被拉开,又很快地合上……
我慢慢地躺下,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右手捂着胃。
刚刚吃下的早饭仿佛都因为刚才的那番争吵堵在某个地方,上不去,下不来,让人难受得想吐。
我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胡乱换了个台,电视上正在播着美食纪录片,一位老者正拿着锅铲翻炒着锅里的腊肉。
平日里我喜欢看的就是这种美食纪录片,但今天或许是因为胃里的不适,总觉得屏幕上的那把铲子搅到了我胃里一样。
我拉过一边的垃圾桶,把刚刚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吐过之后,我倒是觉得整个人舒服了许多,只是一直到午饭都没有什么胃口,就呆呆地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顶灯。
刚过中午,我手机屏幕亮了亮。
是周瞻尔发来的微信,「二姨晚上的生日宴在无名居,记得去选份礼物」。
我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出门去选礼物。
毕竟周瞻尔的二姨和她女儿叶蓁蓁是他们家唯二两个对我还不错,且没有当面给过我难堪的人。
刚站起来,我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扶着沙发背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真是见鬼了,肯定是周瞻尔这个王八蛋给我气的。」我自言自语道。
晚上六点半,我准时拎着礼物踏进了无名居的大门。
刚走到包厢门前,已经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谈笑声。
我推开门,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屋里静得连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我已经不知道数不清这是三年以来第多少次面对这样尴尬的场景了……
二姨脸上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不过一瞬,已经招呼我道:「音音来啦,快来坐下,哎哟,这小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工作忙给累的?」
「她那工作是忙,整天忙着给人端茶倒水,打扫卫生。」我婆婆瞥了我一眼,不屑道。
我心头一沉,仍是笑着将手中的礼物送上,「二姨,祝您生日快乐!」
「谢谢音音,有心了。」
「二姨……」门口传来一句娇嗔的女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向了门口,周瞻尔挺拔地站着,右手插着裤兜。
他的旁边正是在外留学了三年的三姨的继女,也是他的初恋——
沈云其……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下。
「云其,」我婆婆惊喜地喊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云其快走了两步,在我婆婆身边坐了,靠在她怀里,「回来有几天了,大姨。」
「瞻尔,你知道云其回来,也不告诉我。」我婆婆责怪地看了周瞻尔一眼。
「大姨,你别怪瞻尔,是我不让他告诉你们的,人家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
果然他是早知道沈云其回来的……
我抬头看向面前的周瞻尔。
他也正在看我……
我抓起身边的包包,站起来对着婆婆和二姨说道:「二姨,妈,我突然想起酒店还有些事等着我处理……」
「哦,好的,工作要紧,赶紧去吧,等会儿让瞻尔给你打包点吃的回去。」二姨脸上仍然挂着和蔼的微笑。
我婆婆则是偏过头,冷哼了一声。
我向二姨道了声谢,转身要走。
周瞻尔挡在我身前,「我送你吧。」
我没应声,越过他,走出了包间。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我低首紧走,不管身后跟着的人。
「嗣音。」他喊我名字。
我没回头。
「嗣音。」他又喊了一声,快走两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我停下了脚步。
半晌的沉默过后,他终于开了口,「嗣音,云其她来了我们医院工作,所以我早两天知道了她回来的消息,今天也是下楼的时候偶然碰到了。」
「你不用跟我解释。」
「我知道你在生气,早上的事……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吵架,也不该摔门走人。」
「你没错,你们全家都没错,都是我的错,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肖想你高高在上的周大少爷,」我一把甩开他的胳膊,冲他吼道,「周瞻尔,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三年了,我还在拿热脸贴你们家人的冷屁股……」
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揉着我头顶的细发,「音音,我知道这几年你受苦了。」
我推开他,蹲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周瞻尔,我好累啊……」犹豫了许久,还是说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那句话,「我们离婚吧。」
他站在那儿,仿佛很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音音,我知道你今晚又受委屈了,但别说气话,这种话说多了伤情分。」他蹲下来,胳膊环住我的肩膀。
「周瞻尔,」我侧过脸,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我曾经爱惨了这双眼睛,「我没说气话,我真的受够了……你觉得再这么无休止地折腾下去,我们还会有什么情分吗?这三年,你除了在我跟你妈中间和稀泥,又或者是劝我忍着她,你在她面前维护过我一次吗?」
「音音,我妈她人不坏,就是要面子。」
「所以,是我让她丢了面子,她才会这么对我?」
又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音音,你先回家休息,我们都冷静一下。」
他扶着我站起来,走到车子旁边,帮我打开了车门。
我坐进驾驶位里,关上门,也不顾他站得离车近,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飞了出去。
一路飙车回到家。
嘴唇干得吓人,有些地方已经裂了几个小口子,冒出血珠子来。
我走去餐厅想倒杯水,路过酒柜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取了一瓶洋酒。
一口灌下去,浓浓的酒精味在口腔里扩散开。
真辣啊……
我倒退两步,看着这个几乎占了整面墙的酒柜,里面形形色色的酒整齐地摆在里面,有国产的,也有他们去国外旅游时背回来的
周瞻尔并不喜欢喝酒,但却收集了这么多酒,我每次抱怨他乱买东西,他都笑着说,这些都是要留着以后跟儿子女婿喝的。
手机屏幕又跳跃起来,我看了眼屏幕上硕大的那个名字,按掉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
我接了起来。
「到家了吗?」电话那头,是他低沉的声音。
「嗯。」
「那就好,早点休息。」
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电话仍是没有挂掉,只是已经没有他的声音,剩下一片推杯换盏的嘈杂声。
我刚要挂了电话,那头忽地响起一个女声。
「大姐,你们家儿媳妇儿也太不懂事了,这阿姨过生日,她竟然只露了个脸就走了。」
我听得出,这是周瞻尔三姨,也就是沈云其继母的声音。
「三姨,她工作忙。」
「再忙,一顿饭的时间还没有吗?我看她就是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
「三姨,嗣音她不是这种人。」
「依我看啊,她肯定是看了云其自惭形秽,不敢再在这儿待了吧。」我婆婆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哎哟,我的亲姨啊,我长得哪有嗣音那么好看。」沈云其说道。
「哼,她也就是那张狐媚子的脸,勾得男人神魂颠倒的……」
「妈,你别这么说音音。」周瞻尔的声音冷了下去。
「我可真是命苦,儿子都被别人拐走了,要是云其当初做了我……」
「妈!」
「瞻尔,你妈说的也没错。」
电话里一阵沉默。
「妈,二姨,三姨,今天嗣音有事先走了,我替她敬各位长辈一辈,嗣音有的时候有些小孩脾气,要是有得罪各位长辈之处,希望各位长辈大人大量,不要跟她计较。」
「啪!」我把手机重重丢向了对面的墙上。
吴嗣音,这种事你不是见得多了,到底还在期待着他什么。
昨晚肌肤相贴的亲热还在眼前,不过一天时间,好像一切都已经变得天翻地覆了。
离婚的想法已经缠绕在心头很久,但每次看见他,我都放弃了,因为舍不得,舍不得这段三年多的感情,舍不得这段自己放弃自我才换来的婚姻,更舍不得我寄托了所有情感的他…
我承认,看见他跟沈云其并肩出现的那一刻,我心里固守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溃了。
这些年,不论他家里人怎么为难我怎么羞辱我,我都可以忍,就是因为我始终坚信他是爱我。
我也爱他,所以我愿意为了他去做一切我不想做或者我不擅长的事情。
但在刚刚的席间,我动摇了。
沈云其望向他的眼神,带着说不尽的情谊,而他在对上她的眼神里,也带着克制的温柔。
他们那段七年的过去让我心慌,更让我对我们之间的感情产生了怀疑。
或许,他真的不爱我。
或许,他当年娶我,真的就是因为沈云其出国了。
我缓缓起身,走进衣帽间,取下了柜顶的行李箱,将自己的衣服和化妆品装了进去。
拉着行李箱走出衣帽间,环顾了一眼客厅,结婚三年,除了结婚照,我们之间竟没有一张像样的合影可以带走……
他总说他不喜欢拍照。
起初,我深信不疑,直到后来,我在周家看到了那张他和沈云其的合影。
照片上的他嘴角微微抬起,沈云其依偎在他肩上,笑靥如花,他抬起的臂轻轻环住她。
那是一段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参与的他的过去。
我拿起鞋柜上的车钥匙,又放下。
推开门,走了出去。
躺在酒店为员工准备的房间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已经微微发亮,屋里没有表,出门的时候也忘了拿不知道有没有摔坏的手机,不知道准确的时间。
我干脆穿好衣服出了门。
大堂里的落地钟响了五下。
旋转门旁边传来争吵声,我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吴经理,这两位客人定了今晚的房间,现在就要入住,我说了现在房间都是满的,暂时没法安排,等有客人退了房,就第一时间为他们安排,他们还是不依不饶的。」前台值班的小余委屈地说,胳膊上还带着几道血迹。
「你就是经理?」那个男人撸起了袖子,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对,我就是,请二位小声一些,不要影响到其他的客人休息。」
「我就偏要喊,你们还五星级酒店,就这种态度,这种服务?我现在就要立刻入住,不然我现在就要投诉你!」
我定了定神。
「具体的情况,刚才前台的这位姑娘已经跟二位说过了,如果二位不能接受,那咱们就报警,让警察来解决吧,小余,去报警。」
小余应了一声,走到前台刚拿起电话,那女人就追了过去,把座机摔到了地上。
那男人则是一把拽住了我头发,左右开弓煽着我耳光,嘴里还叫嚣着,「让你报警,你这个……」
我耳朵嗡嗡的,眼前冒着金星,人虽然还醒着,意识却渐渐模糊了……
身上再疼,比起心里的疼,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等我再清醒过来,已经坐在病床上了。
病床前,是我从小到大的死党、急诊科医生江津安。
「吴嗣音,你是不是有病啊。」他脸色乌青。
「对,我就是有病。」我苦笑道。
「你自己什么状况你不知道啊,看人家吵架你还死命地往上去。」
「我什么状况啊?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见义勇为一向是本女侠的优良作风,何况那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他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你自己傻里傻气的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们家周瞻尔,堂堂妇产科副主任也不知道,真是可笑。」
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怀孕了。」
我愣了一瞬,然后捂着晕乎乎的脑袋笑得前仰后合,「江津安,你才应该下岗吧?我怀孕?我们每次都是做足了安全措施的。」
「安全措施也有失效的时候。」
「我亲戚刚来了啊。」
「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先、兆、流、产。」
我慌了,死死拽着江津安的衣袖,「你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怀孕了?」
「千真万确。」他点了点头。
「靠。」我使劲踹了他一脚。
「你踹我干吗,又不是我让你怀孕的,」江津安撇了嘴,委屈道,「你现在别激动行不行,让周瞻尔知道了,不得活剐了我,他本来就防我像防贼一样,老怀疑我对你念念不忘。」
「这件事你……先别告诉他……」
「为什么?」他一脸疑问,「不是,你不会还不想生吧,以前没有就算了,而且就算……你也得告诉周瞻尔啊……」
我摇摇头,「不是,是现在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很让我理不清了,再牵扯一个孩子进来,只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
「你们怎么了?」
「我昨晚跟他提离婚了……」
江津安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当初,你们在一起,他们家不同意,你妈也不同意,你甚至为了他,从你妈那儿偷了户口本去跟他登记结婚,你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怎么又说放弃就放弃,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什么究竟,就是我累了,津安,我想放过我自己了。」我脸上仍然带着笑,但想必比哭都难看。
他愣了一瞬,忽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的肩膀借你靠。」
我抽了抽鼻子,把头靠在他肩上,「江津安,你真好。」
「知道我好了吧,现在后悔了吧,当初要是跟着我,何至于吃这么多苦,周瞻尔有什么好,不就是长得帅点吗,」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趁早跟他离了,我养你们娘俩,以后孩子喊我爹,让周瞻尔一边哭去。」
「德性。」我狠锤了下他的胸膛。
「哎哟,吴嗣音,我看人家先兆流产的孕妇都是虚弱得不行,怎么到你这儿还力壮如牛啊。」
「混蛋。」我笑骂道,又锤了下他。
「你小心点,要是你们出了什么差池,周瞻尔非要扒了我皮不可,他本来就看我不顺眼。」他拉住我打他的手,忽地正了色道,「音音,找时间跟他好好谈一谈吧,不论你们今后怎样,他作为孩子的父亲,有权利知情。」
沉默了半晌,我终于是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昨晚的一场雨,浇灭了连日来的高温,连我混沌的头脑都变得清明了些。
「音音,你都在楼底下转了半个小时了。」江津安靠在他的那辆别克上,抬手撩了撩我额前的碎发。
我瞪了他一眼。
「哎,你别瞪我,你知道我从小最怕看见你这种眼神,你早晚不还得上去,我已经问过了,周瞻尔今天请了假,不定就是在满世界打电话找你呢……」
我心里竟真的有些隐隐的担忧,万一他真在找自己怎么办……
记得刚结婚的时候有一次,我跟同事约了去做 Spa,手机在大衣口袋里没拿出来,等我发现的时候,屏幕上竟然显示有三十多个来自他的未接来电,不只这样,他还打电话问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
江津安笑话我找了个粘人精,恨不得在我脖子上拴根绳,每天挂在他裤腰带上。
我飞快地拉开单元的门,跑了进去。
两台电梯都停在十五楼以上,我疯狂地点着向上的按钮,电梯终于开始往下,只是很慢。
我转身跑向楼梯间。
突然一刻也等不了,现在就想见到他,被他抱在怀里。
我一口气跑上了六楼,小腹处有隐隐的痛感。
顾不上那么多,我掏出钥匙,边喘着粗气打开了门。
一切都还像昨晚我离开的时候一样。
我忽地松了口气。
周瞻尔站在卧室门口揉着太阳穴看着我,身上的睡衣有些凌乱。
我走到他面前。
「回来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眼中有一丝紧张的神色。
我笑了笑,忽然很想看看他知道我们有孩子了会是什么样。
他会高兴得发狂吧,毕竟他盼这个孩子盼了很久了。
「周瞻尔,我……」
「瞻尔,谁来了,是我妈吗?」一道女声突然自周瞻尔身后响起。
沈云其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刚洗过。
她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我新买的还没来得及穿的黑色蕾丝睡衣。
他说过喜欢看我穿黑色……
我呆立在原地,整个人像过了电一样发抖。
双眼渐渐失神,视线也变得迷糊……
我用力抓着裙子侧线的位置,裙子很薄,很快,一阵刺痛从大腿根部传来。
「音音。」
「嗣音。」
周瞻尔和沈云其同时喊道,声音里都带着明显的担心,听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转过了身,一步一步往门口走过去。
周瞻尔拦在了我面前,向我伸过手来。
我抖得更厉害。
「你别碰我,脏……」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音音,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声音有些沙哑。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害怕自己一抬头对上他那双眼睛,就又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梦魇。
「嗣音,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身后的沈云其说道。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手指上有光闪了一下,戳得我眼睛疼,「本来我就打算要离婚的。」
「我不同意,吴嗣音,我不同意离婚。」
「周瞻尔,你放过我好吗?」我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求你。」
我手指一拨,戒指落在地上,又弹起,滚了几圈,立在了最旁边的地缝里。
房子装修的时候是我盯着的,其实那时我也忙,不过是每天来看一眼,结果验收之后,发现墙边有一道很深很宽的地缝,我懊恼了好久,还被婆婆数落了一顿。
他安慰我说,不过是一道缝而已,我们还要在这个房子里住这么多年,早晚也能给它踩平。
我破涕为笑,说,谁家整天贴着墙走啊。
他说,只要我老婆开心,我就天天贴着墙走。
……
我走到墙边,拾起了那枚戒指,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周瞻尔,什么时候有空,去把手续办了吧。」
他还站在原地。
我绕过他,走出了门。
眼泪奔涌而出,我顺着楼梯又一路跑下去,比来时更狼狈。
楼下,江津安还倚在他的车上抽着烟。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整个人终于有了依仗,不必再死死撑着。
「怎么了?谈崩了?」他用双臂环着我,不让我往下滑。
「江津安,什么都别问我,我冷,你抱紧点。」
雨后的风凉爽宜人,于我却是彻骨的寒。
「一会儿,周瞻尔要是下来看见了,非要冲上来揍我一顿不可。」他环住我的手果然更用力了些。
「他不会再下来了。」
身后的单元门响了一声。
「喏,这不是来了。」
我心间又是一阵颤抖。
「江津安,快带我走。」
「好。」
江津安半抱着我,把我放进了副驾驶,自己钻进了驾驶室里。
车子慢慢向前驶去。
我闭着眼,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回头看。
「江津安,我记得你有位同学在妇幼院。」
「对。」
「拜托她帮我预约手术吧。」
「你决定好了?」
「嗯。」
一周后。
我站在民政局门口,等着周瞻尔。
昨天,我接到了他妈妈的电话。
「音音啊,」她第一次喊我名字喊得这么亲切,「既然你都决定跟瞻尔离婚了,那就别再拖拖拉拉的了,我们都年纪大了,瞻尔也三十多了,你们早点离了,他早点跟云其结婚,我们也能早日抱孙子不是,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我们一定义不容辞,之前听瞻尔说过你想去法国学酒店管理,我们可以出钱……」
「妈,我答应你会尽快结束我们的婚姻关系,但金钱补偿实在不必,我当初跟他在一起不是为了图周家的钱,这三年我所有的让步和忍气吞声都是因为……我爱他,现在我们虽然要分开了,您也实在不必再拿钱来羞辱我和我在这段婚姻里付出的一切,或许在您眼里,钱能买到一切,但是在我这儿,不行。
「况且,您知道,我外祖家有钱,我不缺钱,还有您放心,我下周会跟我妈回意大利,您不用担心我会影响到您儿子未来的婚姻。
「您别怪我今天说的话不好听,说实话,在我心里,您实在是不值得我尊重。」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不等她再出声,就挂上了电话。
在微信消息里往下翻了很久,都没有翻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原来不过一周多不跟一个人联系,他就会离你很远很远。
最后,我还是在通讯录里找出他的微信,问他有没有明天有没有空去民政局。
直到晚上,他才回了一个「好」字。
……
一个身影由远及近。
「来了。」我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嗯。」
「进去吧。」
他忽地拽住了我袖子。
「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他神色带了些小心翼翼,「音音,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另外一个城市,从今往后,你都不用再跟我家里人碰面,我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骄傲如他,从小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连低声下气求人的语气都这么……生疏。
「我不愿意。」我抬起另一只手,将他手中的衣袖拽了出来,兀自走了进去。
为我们办理离婚手续的是位中年阿姨,看见我们俩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张大了嘴问道,「你们真的想好了?」
我点了点头。
她「啧啧」两声,摇了摇头,「现在这孩子都是外貌协会,难为你们俩肯跟这么俊的对象离婚,真是舍得哦。」
说罢,她看了看周瞻尔,问他道:「小伙子,之后有目标了没,阿姨认识个姑娘,长得虽然没有这个姑娘好看,但也是名牌大学毕业,人也温柔……」
阿姨的语气特别认真,饶是心情再不好的人,也能被她逗乐。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他们俩都转过头来看向我。
「小姑娘,你别笑,长得这么帅的小伙子可是很抢手的……诶,阿姨还有个侄子,也是一表人才,现在已经是国企的主管了……」
我连忙摆了摆手。
阿姨一副很可惜的表情,「有孩子吧?」
我迟疑了一下,才说:「没有。」
「财产分配好了没?」
「房子和车子都归他。」他们家买的东西,我一件都不想要。
「签吧。」
我快速在离婚协议书最底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抬起头来,发现坐在旁边的周瞻尔没动,只是眼睛一直盯着我签好的那份离婚协议书。
我把笔塞到他手里,他又愣了下,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过了会儿,阿姨将两个红本本又递到了我们手上。
「一起吃个早饭吧。」
「没必要。」
我快走出了民政局大厅。
「你等等。」周瞻尔走到他车边,拿出一瓶牛奶和一个三明治塞到我手里,牛奶是热的,拿在手里暖暖的,「你胃不好,千万记得吃早饭,还有……别老吃那些生冷的东西……记得穿拖鞋。」他顿了顿,「我医院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好,再见。」
话一出口,我顿时有些后悔,再见什么,见他和沈云其亲密地手挽着手吗?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
我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视线里……终于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一般,跌坐在地上,大声地哭起来,引得路两边的人都冲这边看过来。
一直在车里等着我的江津安赶紧跑过来,想要抱起我,却怎么也抱不住。
「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我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一句,「我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他了……」
一条蜿蜒的血迹顺着我的腿流下来,我也感觉不到疼一样,只不断地坐在地上哭号着。
周瞻尔,这是最后一次,过了今天,你就会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里,我们再没有任何牵扯了。
……
等我妈回国来时,我已经恢复得跟以前一样了。
我妈一进病房门,就狠狠捏了我的脸两把。
「妈,疼。」我揉了揉腮,委屈道。
「要不是看你怀着孩子,我现在就像你小时候一样胖揍你一顿。」
「妈,你小心吓坏小孩子。」我指了指肚子。
「真的打算生下来了?」我妈边削苹果边喂给我。
「嗯。既然他那么坚强地活下来,我也不能那么残忍不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以后他问你他爸爸去哪儿了,你怎么回答?」
「我小时候问过你?」我歪着头看她。
「当然问过。」
「那你怎么告诉我的?」
「死了。」我妈笑了笑,仿佛在回忆什么趣事,「你听了还哭了好久。」
「那不就结了。我就告诉他,他爸死了,坟头上草都两米高了。」
我妈摸了摸我的脸,「音音,因为妈妈的原因,让你顶着私生女的名声,受了这么多苦,周家不待见你,这也占了很大的原因,都是妈妈当年识人不清。」
「妈,不怪你,当初是那个人骗你他没结婚,你也是受害者。」我揽着她脖子,依偎在她怀里,像小时候那样。
「瞻尔他……不是个坏孩子,你们离婚之前他给我打过电话,妈没想到你这次会那么决绝……」
我心里一跳,终究还是没有勇气问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当初那个男人离婚之后回来找你,你还不是拿着笤帚把他赶出去了,我随了你,只要决定了的事不会随便再改的,结婚是,离婚也是。」我苦笑道。
她拍拍我的背,「生了孩子之后再跟我回去意大利吧,你现在情况也不稳定,这段时间妈妈在这儿陪着你。」
「好。」
我手抚上腹部,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期待。
一想起童年,想起自己因为见不得光的身份而承受的那些嘲笑和侮辱,我就忍不住战栗,也因此抗拒生孩子,害怕他会和我一样因为我的身份而感到自卑,而遭受白眼,更害怕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他,让他健康地成长。
但真的知道自己怀孕之后,感受到腹中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这种不安反而散去了不少,竟然也有了几分初为人母的喜悦和信心。
「这个孩子肯定长得像我。」我咧着嘴对我妈说道。
额前的刘海都被汗水浸湿,贴在眼皮上。
助产士一直在喊「快了,快了」,都喊了两个小时多了,我还是疼得死去活来。
这小王八蛋却仍然没有一点要出来的意思。
这折磨人的劲儿,肯定不是随了我。
「好疼啊。」泪水和汗水一齐流进我嘴里,又苦又涩。
周瞻尔抬手帮我把刘海拨开,「再忍忍,就快了。」
「宫口开了,快用力。」那头的助产士大喊道。
「我没力气了,我不行了,我大概要死了……」我嘴里喃喃道。
「别说丧气话,想想一会儿就能见到宝宝了,你不想知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是不是像你一样漂亮……」
一只手紧紧把我的手握住,掌心是熟悉的体温。
我又渐渐有了力气,随着助产士的指示用力起来。
大概一刻钟后,终于浑身一轻。
耳边响起了微弱的哭声。
「恭喜,是个小帅哥。」
我累得闭上了眼睛,连孩子都来不及看一眼,就睡了过去。
朦胧中,我听他对我说:「谢谢你,音音。」
我肯定是在做梦,我们那个时候每次都避孕,他不可能知道孩子是他的。而且他刚刚不都问我奸夫是谁了吗……
睡了半天,我迫不及待地从梦里醒过来。
病房里一片寂静,我环顾了一周,没发现孩子的踪影。
「孩子呢?」我焦急地问。
我妈和江津安都是一副犹豫的表情。
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好了是吗?」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怀孕六个月时,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健康的孩子,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自私地留下他。
现在看来,也许是我太自私了……
「津安,告诉她吧,瞒不住的。」我妈叹了口气。
我看向江津安。
「音音,」江津安皱着眉,「孩子的状况比预计的要严重,肺动脉闭锁并右心室发育不良,可能要尽快手术。」
我一阵头晕,身子晃了晃,赶忙扶住病床旁的栏杆。
「音音。」我妈和江津安都担心地看着我。
「我能坚持得住。」我忍住泪意,「手术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江津安安慰我道,「现在国内已经在先心病手术方面非常成熟了,你不要太担心。」
我点点头,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却不得不坚强起来,尤其是在我妈面前。
「音音,要不要告诉……」
「不要。不要告诉他孩子的事,千万不要。」
「他一帮你接生完,就去了外地出差,他原本早几天就该去的。」江津安顿了顿,「音音,他是不是已经……」
「不会的,只要你们不告诉他,他不会知道的。」我脑子里乱哄哄的。
「好了,好了,我们不想这些了,你还在坐月子,好好休息,宝宝肯定会好起来的。」我妈揽住我的肩。
「会的。」我用力点点头。
孩子满月的那一天,还是被推进了手术室。
前一天,我刚刚去 PICU 看过他。
那是他出生之后我第一次看见他。
他真的是个很好看的孩子,像我,还没满月的孩子,已经有高挺的鼻梁和卷翘的睫毛,长大了一定是个帅哥。
我从外面抚着玻璃,眼底渐渐起了雾,「有了你,妈妈以后再也不用看其他帅哥了,快点好起来,妈妈好想抱抱你。」
「是妈妈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来啊,这样妈妈才有机会补偿你。」
他的小手忽地动了动。
我惊喜地看着他,他一定是听见我的话了吧。
「乖儿子,别丢下妈妈一个人。」
我坐在手术室外面,窝在我妈怀里,「妈,你说,他是不是觉得昨天我去见过他了,就可以了无牵挂地走了。」
「别瞎想,肯定会没事的,你看你表姨家的孙子的先天性心脏病不也都治好了吗,现在跟健康的孩子没有差别,咱们家宝宝肯定也能治好的。」
「妈,我连个名字都没给他起,我都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叫住他。他会不会觉得是我不想要他。」自责和悔恨一齐涌上心头。
「家属,家属,」里面出来的护士喊道,「签一下这个手术单。」
我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连握笔的力气也没有。
护士皱了皱眉,略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我来签。」
「周医生?」面前的小护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是孩子爸爸。」
我转过身,呆呆地看着他。
他风尘仆仆地站在那儿,下巴长出了些胡茬,整个人带着疲色。
他从护士手中接过笔,快速签下了名字,望着眼前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怔愣了片刻,目光缓缓转向了我。
他抬起手,仿佛是想摸摸我的头,又好像忽地想起了什么,手到半空中又落了下去。
我妈看看笔直地站在我们面前的周瞻尔,又侧脸看了看我,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跟音音好好聊聊吧。」
说完,我妈向远处走了走,江津安也跟着走了过去。
「音音……」他望向我的眼神带着心疼。
「你知道吗,从在我肚子里起,他就是个安静的孩子,」眼泪不断地往上涌,聚在眼眶里,我嘴里喃喃道,「我们离婚的时候,他已经在我肚子里三个多月了,可是我一点都没察觉。」
「后来,他也很少动,我以为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原来不是……我好希望他是个正常孩子,笨一些也好……是我没照顾好他。」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揽过我。
我靠在他怀里,望向他侧脸,「周瞻尔,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你的孩子,是不是。」
他点点头,忽地笑了一下,「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奸夫是我自己。」
我抬了抬嘴角,「周瞻尔,如果这次宝宝好起来,我们就复婚吧,我们欠他太多了,我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都听你的。」他轻轻亲了亲我额头。
孩子还是走了。
在手术后三天,因为术后感染引发了一系列的并发症。
我看着医生把那些管子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拔出来,心如刀绞。
周瞻尔将他抱起来,轻轻放在我怀里。
我第一次抱到他,我的儿子,竟然是在他死后。
他真的很轻很小,眼睛闭着,像睡着了一样。
我低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小脸上蹭了蹭,「好孩子,下辈子记得要选个好妈妈。」
护士要过来把他抱走,我手臂一滞,才交给了她。
「孩子,我的孩子……」我看着护士渐行渐远的背影,哭得不能自已,挣扎着向前,「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他紧紧抱住我。
「音音,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两个人的眼泪交融在一起,氤湿了他身上的白大褂。
直到这一刻,我才懂了,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痛。
孩子的墓地前。
我把带来的小玩具和祭品一件一件摆好,抬手摸了摸那冰冷的墓碑。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周柏泛之墓」几个硕大的字。
去定墓碑的那天,我才知道,他是给宝宝取了名字的。
「那年我们结婚的时候,就想好了,以后男孩就叫柏泛,女孩就叫柏妍。」
我低首揉了揉眼睛,「可惜,他没听过自己的名字。」
「他听过的。」
我蓦地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他。
「他出生那天,我叫过他的。」他眼底闪着光,「音音,我们的宝宝知道他的名字的。」
我揪住了许久的心忽然放开了些。
「你说,他会不会恨我们?」我摩挲着墓碑上的名字。
「他不会的,他一定知道自己有全世界最爱他的妈妈。」
周瞻尔站在我身后,望着墓碑前的我。
我们就这样待了很久。
今天是宝宝正式住到这里的日子,我没让我妈跟了来,也拒绝了周家人出席的意愿,就我和他两个人,来送孩子最后一程。
「周瞻尔,我要跟着我妈回意大利了。」我犹豫了许久,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他一声。
那年我为了结婚的事跟我妈闹掰,她一气之下回了意大利投奔我外公,并在我外公的支持下开了几家民宿,没想到竟然意料之外的火爆。
这次我妈要我跟着她回意大利,不只是回去认祖归宗,认回我外祖父母,更希望我能继承她这几年耗费了许多心血的那家连锁民宿。
他沉下眼睛,看不出一丝情绪。
「什么时候?」
「后天。」
他从裤兜里掏出个烟盒,抽出了一根烟攥在手里,过了会儿又装了回去,并没有点燃。
「我后天有手术,就不去送你了。」他挪开了视线。
我点了点头,「周瞻尔,你多保重。」
「你也是。」
「我先走了,家里还有点东西需要收拾。」我扶着膝盖站起来。
「嗯。」他低声应了。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直到走到很远的地方,我才回头看。
他还是刚才那个姿势,站在墓前。
手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接起来,电话那头是熟悉又陌生的女声。
「好,一会儿见。」我答应道。
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终于踏出了墓园的大门。
咖啡厅里。
沈云其老远就冲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她位置对面坐下了,微笑道:「好久不见。」
「是啊,嗣音,我们好久不见了,要喝点什么?」她显得有些局促。
我摇摇头,「不用,你找我来,有事?」
她仿佛是没料想到我的直白,愣了下,才说道:「我听一个朋友说,你要去意大利了?」
「是。」
「瞻尔知道吗?」
「知道。」
「他没挽留你?」
「没有。」
沈云其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音音,我太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了,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还坚持来找你。」
「那晚的事,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解释。」
我神色平静地说:「没有必要了。」
「不,有。至少你要知道,周瞻尔他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二姨生日宴那晚,他一直在喝酒,甚至宴席散了以后,他还答应了云成一起再去喝一杯,平日里他从来不会凑云成他们这种局的。
「后来,我才知道,你那晚跟他提了离婚。我不放心他们,就跟了去,后来他果然喝得酩酊大醉,云成也醉得厉害,只好我送他回去。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他在雨里颤颤巍巍地走,我喊他上车,他怎么也不肯……明明醉成那个样子了,回到家发现你没在,手机还摔在地上,还是清醒过来,撑着到处打电话找你,知道你在工作的酒店,他才放下心。
「我的衣服在雨里淋湿了,他怕我感冒,才找了件你的衣服,让我先去冲个热水澡,你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妈来给我送衣服。
「我承认我回来,是没忘了他,甚至想着能不能跟他重叙旧情,但他真的是彻彻底底地放下我了……」
我沉默着,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翻江倒海,反而很平静。
「嗣音,我要回美国结婚了,未婚夫是我在美国读书时的学长。」
「恭喜你。」
「多谢。」
「经过你们离婚和孩子的事,大姨已经知道错了,瞻尔好久都没有回过家了,你们离婚之前,他还去跟大姨说,想带你去别的城市定居……」沈云其放在桌上的双手不断交叠着,「你能不能再给瞻尔一次机会?我知道他现在一定是一门心思想放你走,他觉得你跟他在一起只有痛苦,可你们明明都是放不下对方啊……」
……
从咖啡馆里出来,我一个人沿着路边走着。
阳光透过树荫洒过来,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
我好像好久都没有这样轻松的日子了,能静下心来,听听蝉鸣。
路对面有一个秀气的小男孩,有些笨拙地踩着滑板。
他每次用那小短腿滑两下,都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倔强地再滑。
后面一辆电动自行车飞驰过来,喇叭不断发出尖锐的滴滴喇叭声。
前面的孩子恍作未闻。
眼看他就要被撞到了,我快速跑向路对面一把抱起他,摔到了路边。
孩子妈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没站定,就向我道谢,「小姐,太谢谢您了,他非要玩滑板,我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我摇摇头,站起来,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温柔地说道:「下次要小心啦。」
孩子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听不见的。」
我怔住了。
小男孩抬起头望向我,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两颗饱满的葡萄。
心里一阵刺痛。
半晌,我捏了捏他的小脸,「每个有缺陷的孩子都是被吻过的天使,都值得我们去好好爱他们。」
「是的,」男孩妈妈一把抱起面前的小人儿,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您一定也是位好妈妈。」
我愣了下,才回过神,笑着说了句:「谢谢。」
「跟阿姨拜拜。」她向小男孩做了个招手的姿势。
他向我招了招手,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腮边是两朵小小的梨涡。
「拜拜。」我也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转过身,我掏出手机,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号码,「妈,把机票改到明天吧。」
手突然被什么拉了下,我低头一看,刚刚的那个小男孩又回来了,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不等我开口,他把什么塞到我手里,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我打开掌心,一块糖静静地躺在我手上。
我回头,大声地冲他喊了句:「宝宝,谢谢你。」
那个小身影并没有回头。
电话那头传来我妈的声音,问我为什么要改签。
我一只手剥开糖放进嘴里。
一丝甜味在舌尖蔓延开。
「没什么,我就是想早点见到外公外婆。」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甜的一块糖了。
我把那张珠光的糖纸举过头顶。
糖纸在阳光下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
曾经,他对我来说,便是这样的光,
我也以为,只要我们彼此相爱,就能幸福下去。
我就渐渐地在这样的偏执中,迷失了自己,仿佛人生就只剩下了爱周瞻尔和讨好周家人这两件事。
等到我幡然醒悟,却已为时已晚,遍体鳞伤的不只是我,还有他。
如今,我们之间,隔着过去和孩子,再也回不去了。
抬头望向天,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一如三年前。
「周瞻尔,再见了。」我呢喃道。
番外
「音音:
展信安。
上周六去看儿子之前,我挑了一束白色栀子花,上面有一个半开的花苞,店员问我要不要换一支,我说不用了。到了墓地,那朵花竟然奇迹般地开了。
我想,儿子长得像你,一定跟你一样,也喜欢这束栀子花。
我告诉他,妈妈很忙,等空了就回来看他。请他理解,如果他生气了,也只能生爸爸的气,是爸爸的原因,妈妈才会选择离开,才不能常常去看他。
我每周都会去看儿子,除了怕他孤单,还有别的私心,痴心妄想着有一天能在那儿看见你的身影。
九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无时无刻不在幻想还有一天能与你重逢,
这两年,我总是夜班上得多。因为我害怕,怕那种每天早上醒来,身边却没有你的虚无感。
我知道,这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罪有应得。
三年前,我在机场眼看着你离开;三年后,我依旧没有勇气去学会面对没有你的一切。
我甚至不敢问津安你的近况,我怕听到你已经又结婚生子的消息,又觉得或许只有那样你才能彻底忘掉过去受到的那些伤害。
上周新生儿科从外地转来了一个多月大的先心病病例,家里无力负担高昂的治疗费用,却还是不肯放弃,孩子的父亲,一位一米八多的庄稼汉,抹着眼泪告诉主治大夫,就是去卖血卖器官也要给孩子治病。
医院里组织给他们捐款,我捐得最多,负责统计的小护士笑嘻嘻地说,周主任真是妙手仁心,我笑了笑,没说话。
前段时间,云其带着她丈夫和孩子从美国回来探亲,两岁多的小丫头,抱着我的脖子甜甜地喊着周伯伯。席间,长辈们逗着她问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她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说爸爸妈妈一样好,引得大家直说她是个小人精。
从酒店里出来,她一手牵了她爸,一手牵了她妈,荡起了秋千。一家三口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我常常想,如果泛儿还在,我们会不会也是这样幸福的一家三口。一定也是。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就翻着手机看相册,细细回忆我们的从前。
你说得对,我们的合影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到头来觉得这一切都太虚幻,虚幻得像一场梦,我却仍然执着地不愿从梦中醒来。
音音,生日快乐,盼你一切都好。」
周瞻尔扣上笔,将信纸折了两折,放进信封里,又把信封放在那盒 Domori 巧克力上。
「周主任。」门外一个小护士敲了敲门。
周瞻尔应了一声,拉开抽屉,把巧克力和信随手放在了一摞封了口的信封上。
……
周瞻尔拎着行李走出 Genoa 的机场,打了车,直奔自己预定的民宿。
来意大利是临时决定的,院里有一个这边的学术会议名额,人选有三个,除了他,还有科里的一把手肖主任和另外一位副主任。
肖主任年纪大了,早就不愿到处出差,那位副主任本来倒是很有意愿,只是老婆突然怀了二胎,又是高龄,也就歇了念想,一心在家照顾老婆。
这个名额就落到了周瞻尔头上,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学术会议,科里又忙,他打算直接跟上面推了算了。
直到某天下班,江津安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吴嗣音要结婚了。
彼时他正在下台阶,一时缓不过神来,差点一脚摔下去。
江津安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回不去,她可就真成别人家的了,她要是过得好也就算了,最多也就是酸死你,可她要是以后过得不好呢。」
江津安眼神暗了暗,拍了拍他肩膀,「别像我一样,让自己后悔。」
若是音音遇人不淑……他不敢再往下想。
一夜睁眼到天亮,上班第一件事,他向院里申请去意大利参加学术会议。
起码,去看一眼她过得好不好,那个男人是否值得。
他付了钱,在路边下车,打量了两眼眼前的素白色三层小楼,铁栅栏上爬满了热情的红色玫瑰,门口处挂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分别用中英意三国语言写着欢迎。
其实,他不懂意大利语,不过他猜应该是这个意思。
其实学术会议的主办方在市中心的连锁酒店为他们预定了房间,但周瞻尔还是定了这家民宿,原因无他,他想或许能在这儿遇见她。
他事先做过功课,知道她在全意一共有十几家民宿,在这儿遇见她的概率实在很低。
他按了门口的门铃,一个小麦肤色的华人姑娘很快出来开门。
「您好。」小姑娘冲他甜甜一笑,「Chinese?」
「是。」他亦回以微笑,「你也是?」
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父母移民几十年了,我从小在意大利出生,不过爷爷总告诉我们,改变的是国籍,割不断的是血脉,不论走到哪儿,我们骨子里也总是中国人。」
他跟在她后面静静地听着,「令祖父定是位温恭直谅的老人。」
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听不懂,我中文没那么好。」
他笑笑,「不过你普通话说得很好。」
「从前不好的,」她害羞地挠挠头,「之后表姐来了,才教了我许多,这家民宿也是我表姐的,我只是假期在这儿打个工,挣点零花钱,对了,叫我 Jessie 就好,这几天有需要随时叫我。」
他点点头,提着行李箱走进了楼里,里面的布置很温馨,灯光是暖色调,没那么明亮,却让人很舒服。
Check in 的服务台空空的,Jessie 咦了一声,随即四下寻找了下,仿佛没找到人。
「Wendy,Wendy,」她扯着嗓子喊道,「Check in.」
木质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周瞻尔站在大厅中间望过去,一双豹纹人字拖出现在视线里。
「瞎叫唤什么,」来人声音柔柔,却操着一口京片子,「不知道还以为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了呢。」
周瞻尔怔怔地望着楼梯的方向,心尖儿狠狠颤抖了下。
吴嗣音看见他,也是一愣,脚步停在了楼梯上。
不过一瞬,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随即温声笑道:「周主任,好久不见啊。」
周瞻尔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心里却是激动得不行,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来,却没想到,真的能在这儿遇见她。
他的目光在音音脸上逡巡了几个来回。
她气色比原来好了许多,面色红润,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原来的栗色卷发已经染成了黑色,随意束在脑后。
看来她离开自己后过得很好,他欣慰中夹杂着一丝失落。
欣慰的是,她过得好;失落的是,没有他在,她才过得好。
「好久不见。」他扬起嘴角,与她四目相对。
「来公干?」她眼神平静无波,手心却微微出汗。
「是,有个学术会议。」
「哦。」
「姐,你们认识啊?」旁边的 Jessie 兴奋地打断道。
「嗯,」她斜了眼 Jessie,「还不给客人登记,想扣工资?」
Jessie 立马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委屈道:「不关我事,这都是 wendy 负责的。」
「她人呢?」
「不知道,大概是上厕所了。」
「然后,你就把客人晾在这儿?」
「我马上。」说完,Jessie 立马奔到服务台里面,朝周瞻尔招了招手。
不过两分钟,就办好了入住。
周瞻尔回头看向吴嗣音,发现她正专注地刷着手机,没有要跟他寒暄的意思。
他只好往楼梯那边走去,心里安慰自己,起码她看起来过得不错。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Jessie 竭力压低的声音还是传进他耳朵里,「姐,你跟这位周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前夫。」
周瞻尔脚步一滞。
「什么叫前夫?」Jessie 一脸疑问。
「前夫就是 Ex-marito.」
「哦哦,」Jessie 一脸了然的样子,「这样啊。」
周瞻尔没了听下去的兴致,快步上了三楼。
房间的景致很好,推开窗就能看到海,他就坐在飘窗上,发了一下午呆,明天学术会议的资料摊开在腿上,一个字也没下去,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
从前,她总说,上天待女人总是不公,男人呢,脸上皱纹越多越值钱,女人正好相反。然后就勾住他的脖子问,要是哪一天她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奶奶,他会不会把她随手丢掉。
他就会若有所思地说,那我真得好好考虑下。
她气得好几天不理他,直到他花了几个月工资给她买了钻戒,才将她怒火平息。
她向来是见钱眼开,但却在离婚的时候,决绝地拒绝了他的一切经济补偿。
如今见她,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他倒是眼角添了皱纹,鬓间也生了几根白发。
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合上了腿上的资料,抬眼望向楼下,瞳孔蓦地放大。
路边停了辆黑色轿车,车边一袭红裙的吴嗣音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相谈甚欢,她抱紧了肩膀瑟缩了下,那男人立马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吴嗣音说了句什么,然后和他一起上了车。
单是从背影,也看得出那人气质上佳,风度翩翩,行事动作亦是绅士。
直到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收回目光,疲惫地躺回床上,捂了捂有些不适的胃部。
从昨晚登机之前就没吃饭,一天了倒也不怎么觉得饿,他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他们还没离婚时,音音有胃病还不好好吃饭,他就扮演起监督者的角色,一日三餐按时提醒她吃饭,有时他休班,就直接做了给她送到单位去,渐渐地也从婚前的五谷不分变成了婚后的厨艺达人,兴致高的时候,她还会跟他一起在家动手做饭,虽然经常做着做着就做到床上去……
后来,他们分开,但他一直坚信她会回头,他不信她能放得下他。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离婚,不过是在赌,赌一个破镜重圆的可能。
得知她怀孕时,这种念头更甚,但他总觉得应该给她空间,让彼此把有些事想明白,所以那段时间他只能偷偷地去看她,她谨慎得很,从来只在妇幼孕检,他托妇幼的同学打听,知道她一切指标都正常才放了心,后来才知道她一直都防着他。
她预产期那几天,他本来该在外地出差,刻意推迟了几天,想听到她大小平安的消息再走,那天晚上他值班,就猝不及防接了她的急诊,还好她没事,儿子也是全须全尾,他总算是放下吊了半年多的心。
直到他出差途中接到江津安的电话,才知道,儿子有那么严重的先心病……他不是不怨她,怨她没早点告诉自己,但更多的是心疼她,心疼她把所有事都扛在肩上,独自面对儿子的到来,可能还会独自面对儿子的离开。
等他风尘仆仆地赶回去,儿子做完手术,却还是没了……
他做医生这么多年,自认为看惯了医院里的悲欢离合,直到轮到自己,才懂得,什么叫丧子之痛,痛彻心扉。
看着她哭晕在自己怀里,他对她最后的那点儿怨怼也没了,他恨的人,只剩了自己。
可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也随着儿子的去世被扯断了。
他终究是赌输了。
她走后,他彻底变成了一个三餐不接、烟酒不离手的人。医院没有事时,他每天不吃饭也要先喝酒,喝醉了就吐,吐完了接着喝,喝到昏天黑地,喝得人事不省,喝到醉生梦死。
家里的一柜子酒本来是他留着以后跟儿子喝的,他一个人都喝了个精光。
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从来没这么失态过,无数的夜晚,他喝醉了抱着儿子的照片趴在沙发边睡过去,再抱着儿子的照片醒过来,那是儿子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影像。
他不敢抱她的照片,他怕看见她那双眼睛……
直到他胃出血差点被送进 ICU,母亲在他病床前啜泣,父亲狠狠甩了他两个耳光,他才醒了些。
没了音音,没了儿子,生活还得接着过,不管未来怎么样,眼下为了父母他还得坚持。
他戒了酒,烟也最多一天两根,三餐尽量按时吃,工作愈加认真,忙起来,一周都住医院,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其实那个没有一丝人气的房子也难以称之为家了。
肖主任明里暗里透露他退休以后主任位置他和院里都属意他,桌上堆满了单身女大夫,小护士,女患者,女家属送来的情书,一年发了三篇 SCI,年末满意度调查他排了全院第一。
他仿佛走了狗屎运,连元旦晚会抽奖都能连中三次。
人人都开始羡慕妇产科周副主任的好运气,年轻有为,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却没人记得他而立之年离异、丧子。
也或许他们觉得,女人遍地都是,孩子谁都能生。
他嘲讽地笑笑,笑他们,也笑自己。
胃抽痛起来,周瞻尔还是没有吃饭的打算,准确地说,没有那个心情。
他走到行李箱旁边,拿出刚刚 Jessie 塞给他的苹果吃了,又摸出个药瓶,塞了两片药下去,总算稍微舒服了点。
胃好了一点,眼皮就开始打架,他其实有点想知道今晚嗣音跟那个男人走了之后会不会还回来,但又实在是太困……
第二天早上下楼去的时候,音音正坐在大堂的一张桌子边上,专心致志地吃着早餐。
搁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立马接起来。
「喂,」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还带了些娇嗔。
周瞻尔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眼盯紧了她的方向。
「当然是找你算账了。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啊。
「德性,不过还真是想你了。」
吴嗣音一抬头,正对上周瞻尔沉了一双眸子看着自己,她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周瞻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快步走了出去。
她继续低下头打电话,手指叩在桌面上,发出噔噔的响声。
「泱泱她状况挺不好的,沈惟其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了脐带血配型,听说跟那个孩子配型的点数超过半合,就算沈惟其愿意放弃,那个施颖也不会放弃骚扰她……」那头江津安的声音渐渐沉下去,「叫她拿自己孩子的脐带血去救沈惟其的私生子,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直接。」
「这个人渣。」吴嗣音狠狠踹了两脚对面的椅子,引得 Jessie 他们都回头担心地看她。
「泱泱那丫头看起来柔弱,向来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她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
「我看她就是没把我当朋友,」她抽了抽鼻子,低头抹掉眼角涌出的泪,「她非得等到被人渣和小三气死那天再通知我去给她上坟啊。」
「音音……」,江津安声音有些沙哑,「他是不是去找你了?」
「嗯。」
「音音,」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周瞻尔他不是沈惟其,他……心里始终有你,你心里也还有他不是吗。」
「我没有。」她的声音带着果决。
「骗我容易,」江津安有些无奈,音音和泱泱,一样的为爱奋不顾身,也一样的能为爱头破血流,「可你能骗过自己的心吗……瞻尔的这三年我都看在眼里,别人都道他风光无二,只有我知道,说他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了……」
「他不是三年前的他了,我也不是三年前的我,如果就为着心里的些许不甘的念头重归于好,对我对他都是勉强。」吴嗣音苦笑。
「你想想,如果有一天瞻尔娶别人,你会不会难过。」
会不会难过,她不知道……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其实,有时是强迫自己不去想。
「如果你嫁了别人,他大概会难过得想死。」
「嗯?」
「这次学术会议他本来不想去的,我告诉他你要结婚了,他立马掏出手机订了飞机票。」
「江!津!安!」吴嗣音觉得牙都要被自己咬碎。
「别太感激我……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俩这磨磨唧唧的样儿,明明两个人都放不下,非得等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江津安清了清嗓子。
「你也配数落我。」吴嗣音冷了声道。
「就是我深有体会,才这么劝你们,音音,」他声音里带了些痛苦和无奈,「要是时间倒回到十几岁的时候,我一定告诉她我喜欢她,就算她还是选了沈惟其,我也要死缠烂打地跟着她,直到拆散他们为止,你不知道,这些年看着她为了沈惟其遍体鳞伤,我……就像剜心一样。」
「津安……」
「所以音音,哪怕真的是错也好,或者最后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也永远不要干让自己后悔的事。」
吴嗣音没接话,沉默了片刻才说:「我这几天抽时间回国一趟,起码先陪着她过了这一段,再就是马上泛儿的三年祭了,我逃了三年,再不回去看他,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在她心里,泛儿是她的罪,更是她三年来跨不过的坎,只要一想起来,就是无边无际的心痛,所以她下意识地逃避,她三年不去看他,她不向任何人提起他,可是再怎么逃避,也逃不过午夜梦回,泛儿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好好照顾自己。」
「嗯,挂了。」
吴嗣音放下手机,望着窗外火红的玫瑰,发了好一会儿呆。
周瞻尔从会场出来,吹着风走在路边,一手拿着公文包,另一只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
其实晚上主办方还安排了其他的活动,但他不想参加,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喝一杯。
溜达了一会儿,竟然真的遇见一家中餐馆。
他点了醋熘土豆丝和麻婆豆腐,尽管上次落下胃病之后,他已经被告诫尽量不吃刺激性的食物。
菜很快上了桌,他舀了一勺豆腐放在嘴里,熟悉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他忍不住咳了两声,随即放下了勺子。
从前在他们家的餐桌上,这是一道经常出现的菜,吴嗣音的外婆是四川人,麻婆豆腐就成了她为数不多的能拿出手的几道菜。
那个时候,他其实很嫌弃她的厨艺……
三瓶啤酒下肚,头开始有些昏昏沉沉,菜没动几筷子,米饭更是一口没动,他突然没了吃下去的兴致,于是结账走人。
在路上等出租车的间隙,他打开了微信,点了下置顶的对话框。
指尖正在屏幕上犹豫不决的时候,远处有一个女声尖叫着越来越近。
周瞻尔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突然多了一具温香软玉。
他皱着眉看了几秒怀里这个女孩子,亚洲面孔,一头染得五颜六色的头发,脸上化着乱七八糟的妆。
「中国人?」她眨了眨自己的两只大眼睛。
他没搭话,向后退了一步。
「Japanese?Korean?」
「你有事?」他冷冷吐出三个字。
女孩仿佛找到了救星,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手,「快救我,有人要杀我……」
她话音未落,拐弯处就出现了两个大汉。
周瞻尔莫名其妙地和这三个人被一起请进了警局。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冤,奈何又不会意大利语,只能连英文带比画,表明自己跟这边三个人毫无关系。
他这边跟那位意大利警官正鸡同鸭讲着,身后的女孩拉了拉他衬衣边,小声说道:「他说,得交了罚款才能走。」
「不是,我……你跟他说,我跟你们不是一伙的。」
女孩低下头,轻轻抽动着肩膀,「对不起。」
周瞻尔捏了捏眉心,心里烦躁极了,他要是早料到今晚上还有这么一出,还不如去参加那个无聊的晚宴。
「问他交多少。」
那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迅速跟警官交谈了几句,告诉了周瞻尔一个具体的数额。
周瞻尔点了点头,还不算离谱。
他正要掏钱包,突然想起身上所有的东西在进来时都被搜走了。
「我钱包在外面。」他眉尖蹙了蹙。
「他们不会让你去外面拿钱包交的,只能让亲戚朋友来领人,」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声音越来越小,「哥,你在这儿有朋友吗……」
他没回答,狠狠地敲了下面前的栏杆,低咒了声,「该死。」
过了半晌,才掏出手机,又点开了微信置顶的对话框。
迅速地打了一行字,发了过去。
他盯了手机屏幕一会儿,松了口气,甚至心里有些窃喜。
还好,音音还没把他拉黑。
他心情莫名好了些,连带着看旁边那个惹事精都顺眼了两分。
两刻钟后,吴嗣音踏进了警局,等到她交了罚款,又领了周瞻尔的随身物品,才见到了他。
她瞥了眼跟在周瞻尔身后的女生,把他的公文包和西装外套狠狠地甩给他,扭身就走。
江津安确定他是来意大利来找她的?不是来嫖娼的?
她憋着一股气越走越快,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音音,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瞻尔心里叫苦不迭,又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四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因为误会分开。
胃里一阵抽痛,他脚步慢了下来,刚才喝过的酒一阵阵往上涌。
「音音……」
吴嗣音不是听不出他声音里的勉强,脚步一滞,旋即又往前走去。
他们如今非亲非故,他是死是活与她何干,何况他竟然还……
周瞻尔撑着膝盖,吐在街边的灌木丛里,胃里如火烧一般。
他原本这两年练得酒量可以了,三瓶啤酒完全不在话下,或许是这两天不按点吃饭,胃又娇气起来,隔一会儿就要抗议一下。
「喏,」一瓶水伸到他眼前,他顺着那只柔荑的方向看过去。
吴嗣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正沉着脸站在他身边。
「谢谢,」他心头掠过一丝暖意,艰难地扯起嘴角,冲她笑了笑。
「没事别喝酒,对胃不好……」她又觉得自己这话别扭,补充道,「你别误会,我就是担心你死我民宿里,晦气。」
「明白。」他笑着应了。
他的音音,还是那么刀子嘴豆腐心,明明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嘴上依旧不饶人。
他心里燃起些希望。
或许,他可以选择再争取一次,在她成为别人的新娘之前。
周瞻尔和吴嗣音一起坐着出租车回了民宿。
「哥!」
身后传来一声甜甜的女声。
他们俩同时回头。
刚刚那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女孩正从出租车上下来,热情地冲他们招手。
吴嗣音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民宿的院子。
周瞻尔被关在了门外,哭笑不得。
那女孩跑过来,摇了摇手里的钱包,咧开嘴,露出几颗小虎牙,「哥,你的钱包掉警局啦。」
周瞻尔道了谢,从她手中接过钱包。
「哥,没想到你年轻的时候还挺帅的。」她坏坏地笑笑,「原来你跟刚才的漂亮姐姐是两口子。」
「你怎么知道的?」
「你钱包里有你们俩照片啊。」
他们俩……他记得他钱包里是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儿子的,一张是她的单人照。
「什么照片。」他疑惑地问道。
「刚我在钱包里找你有没有你的地址,在你钱包里看到的,你们俩的红底证件照。」
周瞻尔愣住了,半晌才仿佛想起来了什么,迅速打开了钱包,翻遍了每个夹层。
等翻到最里面一个,一抹红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小心地捏着照片的一角,手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照片上的他们,头靠得很近,音音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而他的表情有些严肃。
他不擅长表情管理,所以除了寥寥的必须拍照的场合,他一般都会拒绝,这一点在恋爱时,他也对她坦诚相告,只是她仿佛不太接受……
如果有机会,他想跟她再拍一张,他一定会像她一样笑得灿烂。
「帮我个忙怎么样?」他抬头对上女孩提溜转的一双大眼。
「什么忙?」她有点云里雾里。
他将想法和盘托出。
她贼贼地笑笑,故作为难道:「这……对漂亮姐姐撒谎不大好吧?」
「100 欧。」
她不语,只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200。」
「300。」
「500。」
「成交。」
他按了门铃,Jessie 出来开门,看到他身后的女孩,一副惊讶的表情。
周瞻尔微微一笑,没有解释。
坐在一楼大厅里的吴瞻音看到他们走进来,赶紧把桌子上的两张照片,塞进钱夹。
周瞻尔把另一只钱包放到了她面前的桌上,「刚才在警局拿错了。」
他垂眸看了眼桌子上的另一只,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在用。」
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国庆出门旅游,她在义乌的小商品城买了两只钱包,棕色的,款式简单。
他看看自己原来的名牌钱包,拧着眉不想用,她就偏要他换,理由是她怀疑那只钱包是沈云其送他的……
他被迫换了钱包,一用就是这么多年,即便边都已经卷起,外表的皮也开始脱落,他还是一直在用。
「你不是也在用。」她嘴边升起一抹嘲讽的笑。
「还有事?」
拿钱办事的小姑娘赶紧上前,把今天傍晚的事照着周瞻尔交代的叙述了一番,又添油加醋好一顿渲染,她伶牙俐齿的,很快把事情说得很清楚。
「总之就是,周先生见义勇为救了我,姐姐可千万不要误会。」
吴嗣音摆弄着自己的那只钱包,轻「哦」了一声,「跟我说这些是怎么个意思」,她抬眼看向周瞻尔,「想让我给颁个见义勇为的锦旗?我这儿又不是警察局。」
周瞻尔觉得自己脸有点僵了。
吴嗣音重新打开周瞻尔的那只钱包 ,取出自己的那张单人照晃了晃,「这个,没收了。」
他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直到吴嗣音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才追了上去。
追到三楼,正捕捉到吴嗣音进门的身影,他赶紧跑过去,撑住门,不让她关上。
「音音,」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她从里面抵住门。
「今儿我不说完自己想说的,绝对不会走。」他表情坚定,「万一你未婚夫知道,你门口彻夜坐了个男人不好吧。」
吴嗣音放了手,周瞻尔趁机跟着她进了门。
她坐在门口的沙发上,斜了他一眼,「说吧。」
「他……对你好吗?」
「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她没好气道。
「那你爱他吗?」
「这跟你这个前夫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不爱。」
「关你屁事。」
她脑子一阵阵发晕,指甲掐进掌心里,才稍稍清醒些。
「音音,我这次来,本来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看看那个人对你好不好。」
「但是,现在,我后悔了。」他唇线微微抬了下,「我想跟你重新开始。」
「你……有病吧。」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凭什么跟你重新开始。」
「因为你心里还有我。」他望向她,眼里心里都被她填满。
「我没有。」
「你有。」他往前两步,「音音,别急着拒绝我,也别急着做其他决定,我知道,我出现得很突然,你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这一次,我也希望我们都能想清楚。
「过去,我伤害过你,我让你失望透顶,我罪无可恕,但我希望这次可以争取一个死缓的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
「当然,如果你最后还是不选我,我一定永远地彻底地消失在你面前,再也不来打扰你。」
「说完了?」
「说完了。」
「滚吧。」
「好嘞。」
门合上的一瞬间,吴嗣音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捂着嘴,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原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即便心底依旧存了他的影子。
却不想再次见他,自己的心理防线还是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崩溃得一塌糊涂。
尤其是看他捂着胃痛苦的神情,她的心的确是被狠扎了下。
这些年,他在国内的那些事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只能当作不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好过些。
她逼着自己不去想他,她逼着自己去忘记他,尽管收效甚微,总算稍稍有了些进步,起码,她不会再在夜里喊着他的名字哭醒。
可是,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说,要跟她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她从来没想过要跟他重新开始,更不知道要怎么跟他重新开始。
虽然她承认自己听了他的话后,是有那么一点点松动,而且这松动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抹了把脸,打开手机,发了条微信给江津安。
「我明天回国。」
周瞻尔神清气爽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好接到江津安的电话。
「你行啊,老周,才一天就把你前妻搞定了。」
周瞻尔听得云里雾里。
「刚刚音音发微信给我说明天要回国,你们不是一起?」
周瞻尔眼睛蓦地睁大,「航班号多少?」
这下轮到江津安云里雾里了,「我问问。」
周瞻尔挂了电话,在屋里绕了十圈,才等到了江津安发来的航班号,他赶紧上网定了张同一航班的,才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让这丫头跑了……
第二天,吴嗣音在飞机上看到周瞻尔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江津安要是不给他通风报信,她才觉得不正常。
他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一路缠着她,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问她冷不冷,一会儿问她无不无聊。
「老实待着。」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好。」他果然一路都老实起来。
广播里说飞机即将落地的时候,她正从梦里醒来,一睁眼,身上除了毯子,还有他的风衣外套。
而旁边的那个男人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缩在座位里,眼睛闭着,眉头微微拧起,仿佛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她抬起手,轻抚了下他额头的那个「川」字。
周瞻尔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下,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嘟囔了句,「怎么了?」
她赶紧收回手,「到了。」
「哦。」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睡得好吗?」
「嗯。」吴嗣音点了点头,把身上的外套还给他,「谢谢。」
周瞻尔微微一怔,笑道:「不客气 ,为美女服务,应该的。」
周瞻尔一下飞机,就接到了江津安的夺命连环 call。
「好,我马上赶过去。」他表情有些沉重。
「医院有事?」吴嗣音看着他的样子,问道。
「今天早上,沈惟其在外面的女人找上门,泱泱早产了。」周瞻尔紧握住她一只手,怕她一时承受不住。」
吴嗣音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她……她有没有危险啊。」
「我要回去才知道。」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那你快去。」她脑子里乱哄哄的,由着他握着她的手,「行李我来拿。」
「好,你路上小心。」他轻抱了她一下,「别担心,我会尽力。」
「我知道。」吴嗣音被他抱在怀里,突然很想哭。
吴嗣音赶到医院的时候,只在走廊里的座位里看见了一脸颓然的江津安。
「她怎么样了?」
江津安茫然地摇摇头,「瞻尔还没出来。」
「沈惟其那个王八蛋呢?」她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蹿上来,没处发泄。
「打了电话,没人接。」
她冷笑两声,「他那私生子呢?」
「七楼血液科。」江津安的声音冷得让人想发抖。
放在往日,江津安肯定不许她任性胡闹,但今天不一样。
他们的泱泱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江津安,我要是被抓进去,记得来捞我。」不等他回答,她快步向电梯走去。
到了七楼,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目标。
她推开门,发现沈惟其没在,只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她笑着开口问道:「您是施颖女士?」
那女人点点头,「您是?」
「哦,我是沈先生的朋友,他有点东西托我交给您,麻烦您出来下好吗?」
施颖答应了声,走出了门。
一出门,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落在她左脸上,打得她晕头转向,耳朵也嗡嗡的,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吴嗣音。
吴嗣音觉得自己的手臂都打麻了,甩了甩手,笑道:「不好意思啊,见面礼给得有点大。」
「你神经病吧!」对面的女人尖叫道。
其他病房的人听到声音都纷纷探出了头看她们。
「别紧张吗,小声点,」她嘴上叫施颖小声点,自己却扯起了嗓门,「可千万别把你在外面当小三的事弄得人尽皆知了,要不然让你那私生的儿子以后可怎么做人啊。」
有爱看热闹的已经在她们俩周围围起了个圈,饶有兴趣地旁观起来。
「你别胡说,我没有。」施颖踉跄着上前推了她一把。
「诶,你还敢推我。」她被眼前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激起了斗志,上前两步,一把拽住对面人的长发,「你敢说你没做小三,你敢说你没破坏人家家庭,你敢说每天出现在这儿的人是你老公?」
施颖默然不语,只是流泪,她的确是不敢。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周围人鄙夷不屑的目光刺痛她的眼睛,她跟了沈惟其这么多年,谁见了她不会客套句「施小姐」,甚至有的会称她一句「沈太太」,她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报警?」吴嗣音空出的那只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报警好啊,报警赶紧吧你们这对狗男女抓起来,就别放出来了,在里面相亲相爱一辈子,千万别出来祸害别人,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低头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抓痕,血乎淋拉地,疼得她直咧嘴,不过这些丝毫不影响她的战斗力,「施颖是吧,你们老施家是做了什么孽了,生出你这么个败坏门楣的东西,上赶着去给人家当三,生怕人家不知道你爱当鸡啊,别人家的床就这么舒服啊?把你家地址给我,我做一回雷锋,给你买张床,保管舒服。」
「要不然,你去我们家睡,我们家鸡窝里还有个位置,我可以勉强不嫌弃你脏。」
施颖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头发乱糟糟的蓬成一团,嘴里念叨着,「报警,报警。」
一个不明状况的小护士拨开人群,睁大眼叫道:「沈太太,这是怎么了?」
吴嗣音觉得这称呼刺耳得很,她冲小护士招了招手,「来,来,来。」
小护士哆哆嗦嗦地向前,问道:「什么事啊?」
吴嗣音一把拉过她,苦口婆心地说道:「这某太太可不能随随便便叫啊,这叫对了没啥奖励,这万一叫错了,把一个妾,哦,不对,外室,外室可能也不算,顶多一坐台小……」
她眉毛轻轻一挑,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她想看到的那个人。
沈惟其穿越人群走到最前面,脸上并不恼怒,反而带了些温和之色,冲吴嗣音微微颔首。
「沈总,别来无恙啊。」她不动声色地挡在他和施颖中间。
「好久不见,音音。」他扯了扯嘴角,看了眼滑坐在地上的施颖,「看在我和周副主任的交情上,给我两份薄面。」
「惟其,救我……」施颖含着泪哭道。
沈惟其没说话,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施颖毕竟曾经是他的人,如今也还是行行的妈,他实在不想闹得太难看,但音音……
泱泱这位闺蜜又实在不是好惹的,从前总觉得她不过是说话爽快些,总还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尤其是对着周瞻尔那一家子如狼似虎的,更是只能回回伏低做小。直到几年前他在音音工作的酒店有饭局,亲眼见她对着无理取闹的顾客骂人不带脏字,应是逼着对方一句话没得说,才发现原来她口才这么好,以至于他听到她当年在酒店被打的消息都有些不敢相信。
更更重要的是,音音是泱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以他如今和泱泱的关系,实在是开罪不起音音,况且她如今摆明了是替泱泱出头,自己一旦为施颖说话,传到泱泱耳朵里岂不是更加恨他,为了脐带血的事,泱泱已经对他心如死灰了……
他看了眼施颖,没上前。
「哦,说起周瞻尔,当年我都还没替他调教过二房呢,如今沈总打算怎么谢我?」她嘲讽地看着沈惟其,啧啧两声,「本来我都打算给周瞻尔一个机会了,这会儿你说你们俩有交情,我倒是要再好好考虑考虑了,近墨者黑啊……」
周瞻尔匆忙上楼来,正好听见那句给他一个机会,蓦地愣在原地。
她在给自己机会?他心头掠过狂喜。
周瞻尔拨开人群,径直向吴嗣音的方向奔去,一把把她护在怀里。
她胳膊上的殷红晃得他眼睛痛,他下巴抵在她乱糟糟发间,帮她捋了捋凌乱的发丝,低头问她:「痛不痛?」
吴嗣音被他抱在怀里,胡乱摇了摇头。
她忽然很想哭……太久没感受过这种被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太久没有可以放心依靠的人。
离婚四年,一别三年,在异国他乡,她早就学会了一个人去解决所有事,只是她也忘了自己有的时候也需要一个温暖的港湾去停靠
而此刻,他在身边,剩下的一切她都不需要再担心。
她前所未有的心安。
吴嗣音和施颖被警察叔叔带到了派出所,做完笔录,又一顿教育之后,终于放了人。
周瞻尔请了假全程陪着她,而施颖那边,只有沈惟其的一个助理。
吴嗣音忽然觉得她有点悲哀,没名没分地跟了沈惟其这么多年,对他来说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泄欲的工具,要不是侥幸生了孩子,只怕这会儿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个犄角疙瘩了。
不过,就算沈惟其不是好东西,她也还没圣母到去同情施颖这个小三,瞥了眼那边,她走出了派出所。
外面的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
吴嗣音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这才想起什么来,一把抓住旁边周瞻尔的胳膊,紧张地问道:「泱泱怎么样了。」
他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这会儿才想起来,母女平安。」
「真的?」吴嗣音惊喜极了。
周瞻尔点头,按了下车钥匙,「走,赶紧回去看咱干闺女去。」
吴嗣音纠正道:「是我干闺女儿,关你屁事。」
周瞻尔呵呵笑了两声。
「周瞻尔,谢谢你啊,我捞你一次,你捞我一次,咱俩就算扯平了。」吴嗣音坐在副驾驶上,振振有词。
旁边开车的周瞻尔无奈道:「这账你倒是挺会算。」
「音音 ,明天儿子三年祭,一起去看看他吧。」他握住方向盘的手更用力了些。
空气凝滞了半瞬,吴嗣音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握住,搓圆捏扁,疼得厉害……
「好。」她脸色惨白,半晌答应道。
他伸出右手,快速握了下她的手。
车子开进了医院专门留给职工的停车场内。
吴嗣音伸手去解安全带,怎么也解不开。周瞻尔俯身过去,帮她解开。她温热的呼吸扫在他侧脸,一下又一下。
他手心很快沁出了一层汗,低头轻碰了下她的唇。
她抬起头满眼皆是茫然。
他笑笑,「高兴点。」
吴嗣音先去产科病房看了何止泱,还未开口,眼泪先涌出来。
「音音,到如今这个地步了,还是离婚就能解决的吗?」何止泱语气平静,「就这么放过他们,不是太便宜那对狗男女了。」
她语噎,手反复蹭着床边的栏杆。
「也是怪我,最后还害得自己女儿都没法足月出生。」提起女儿,何止泱眼中总算有了一点人气儿。
「都过去了,我干女儿现在不是好好的,往后好好养,还怕不白白胖胖的,只怕她将来还要怨你,嚷嚷着要减肥呢。」
她拍拍泱泱的手。
提到未来,她们相视一笑,总算稍稍有些轻松。
「对了,你跟周瞻尔怎么样了。」
「哦,我来这么久,还没看看闺女儿呢,我先去看看啊。」
她一溜烟儿地跑了,留下何止泱一个人笑着摇摇头。
周瞻尔再看见吴嗣音的时候,她正站在新生儿科的玻璃窗前,朝里张望着。
他怕她触景生情,快步向那边走过去,正听见她嘴里念叨,「儿子,你要是还在,媳妇儿都有了,瞧瞧,多漂亮的媳妇儿,还自带上亿嫁妆,好了,现在这些不知道将来都便宜哪个臭小子了。」
他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她果然还是那个爱财如命的丫头……
第二天,周瞻尔在墓园门口碰见吴嗣音的时候,愣了下。
她手里捧了盆仙人掌。
察觉到他诧异的目光,她撇撇嘴,「送谁都送栀子花,有没有创意……看什么看,仙人掌,谁碰谁扎手。」
他笑笑,是她的风格。
儿子的墓前打理得很干净,左右放了一辆小汽车和一个陶瓷的玩具熊,她认得,那只熊是她寄回来的。
正中间放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婴孩小脸胖乎乎的,瞳仁墨黑,小嘴微微长着,仿佛在笑。
是泛儿,是她的儿子。
吴嗣音蹲在儿子墓前,指尖划过照片上儿子的笑脸,不由得双手捂住脸,呜咽出声,眼泪从指缝里不断流出来。
周瞻尔抑制住内心不断翻涌的那股酸意,蹲下来,环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她声音沙哑。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在她耳边说:「不要对不起,是你把他带到世上来,让他有机会看一眼这个世界,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但我相信他一定觉得很幸福。音音,对儿子,我们都尽力了。」
他握住她的手,「放下吧。」
放下,她可以吗……
吴嗣音是去周瞻尔值班室拿湿巾的时候,发现他抽屉里的那摞信的,整整一百多封,几乎堆满了抽屉。
每一封上都写着,音音收。
她一封一封拆开,码在桌面上。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音音:今天是我住院的第十天,再住两天就能出院了,现在回想起被送进医院的那天,恍如隔世。生死之间,我最先想到的竟是,这辈子或许不能再见你一面。妈哭着骂我,喝死一了百了,我知道以后不能再这样,为了他们,我也不能再这样了。」
「音音:今天是儿子的一岁生日,我在墓地坐了一整天,你还是没来,你大概在忙吧。回想一年前,你经历阵痛,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不要自责,你对他来说,是最伟大的妈妈。我替儿子说一句,辛苦了,谢谢你。」
「音音:前几天你原来的同事小余,把她的喜帖寄到了家里,我以你的名义随了份子钱。想起来,我竟没给你一场像样的婚礼。对不起。」
「音音:今天很想你,想到买了一张飞意大利的机票。」
「音音:奶奶去世了。」
「音音:儿子的两周年忌日,你还是没来,但是寄来了一只小熊,我放在了儿子旁边陪着他。我今天告诉儿子,你妈很想你。」
「音音:今天是我们结婚六周年纪念日,我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破例喝了两杯。不知不觉,已经六年了。爱你。」
「音音:生日快乐,祝我最爱的女孩儿永远幸福,永远美丽。」
「音音:我买了你最爱吃的巧克力。」
「音音:明天我要去意大利了。想见你。」
字迹被渐渐洇湿,她抬手摸了摸那盒 Domori 巧克力,倏地回头,不期对上周瞻尔那双深情的眸子。
「音音……」他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站起来,从他身边经过,这次,他没拉住她。
有那么一瞬,她很希望他能拉住她。
她逃了,落荒而逃。
两个月后,机场。
吴嗣音抱了抱来送她的何止泱和江津安。
「泱泱,节哀。」她看着眼前一袭黑裙瘦得不成样子的泱泱,心疼得不行。
半月前,沈惟其自杀,把整个沈氏和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都留给了泱泱和女儿。
泱泱摇摇头,漠然地说:「我不伤心,路是他自己选的,他自己觉得无愧于心就好,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别说我了,周瞻尔怎么不来送你?」
吴嗣音勉强地笑笑。
自从上次,他们再也没照过面,都互相避着彼此。
有些伤疤,表面看起来是好了,一旦表皮脱落,内里却还是血淋淋,让人见了就想退避三舍。
而她和他,或许都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去疗伤,才能坦然地站在彼此的面前。
她朝他们挥挥手手,拖着行李箱向安检口走去。
「音音,吴嗣音!」
吴嗣音回头。
周瞻尔正站在不远处,气喘吁吁地瞪着她。
他快走几步到他面前,大力拽住她手腕,「又想跑?这次准备跑多久?」
她见他着急,突然有点想笑。
「不准备再回来了。」她正色道。
「吴嗣音,你真是……」他咬着牙说完,掏出手机打开了订机票的软件,「我跟你一起走。」
「你幼不幼稚啊,周瞻尔。」吴嗣音把手抽出来,反握住他的手,笑道。
周瞻尔呆住。
「瞻尔,我不会再跑,只是我还需要点时间,」她把脸埋在他胸膛,「你愿意等我吗?」
他眼底一片猩红,唇瓣微微抖动,「我愿意,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他抬起手,紧紧地拥住怀里的人。
这一等,就是两年多。
他每天都要电话骚扰她,只有一有时间,就飞意大利看她。
他们仿佛成了热恋中的小情侣,连一丁点儿的小事,都要分享给彼此。
这两年,周瞻尔求了无数次婚,奈何吴小姐就是不点头。
「你是不是还想着你从前那个未婚夫?」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沉沉。
「呵,你知道我有未婚夫还来招惹我。」
「我那时候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我一想到你要跟别人结婚,心脏病都要犯了。」
「那我就更要好好考虑考虑了,动不动就犯心脏病,可见身体不咋好,这火坑我可不能跳。」
「我身体好不好你心里没数啊,你别打岔,赶紧回答我问题。」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未婚夫啊?你不都知道,那是江津安故意蒙你的。」
「那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吴嗣音一头雾水。
「我第一次去民宿那天傍晚,去接你的那个男人,还跟你一副亲密的样子。」
「白痴!那是我表哥。我们一起去参加我侄子的毕业音乐会。」她愤愤地挂上电话,不想理这个脑子有泡的男人。
电话那头的周瞻尔满意地点了点头。
过了两天,吴嗣音接到了周瞻尔妈妈的电话。
「音音啊,从前都是我鬼迷心窍,亏待了你,好孩子,妈给你道歉,你就答应瞻尔吧,你在他身边,我们才安心。」
她笑笑,客套了两句,才放下电话。
她自认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对于有些事也始终无法释怀,但为了周瞻尔,她愿意去一试,但前提是她不会再委屈自己一分一毫。
这天,吴嗣音照常边晨练,边跟他煲着电话粥,一转角,他就那么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
「吴小姐,您的早餐到了。」周瞻尔指指手里的那袋油条。
她怔怔地看向他,忘了向前。
「真能折腾人,昨晚电话里非说今天早上要吃油条,不给吃,就要分手」,他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我可是连夜跟家里的阿姨学了怎么炸油条,又定了一早来这儿的飞机,去中餐厅借后厨。」
「我怎么知道你真的当真了……」她小声嘟囔道。
「你哪句话我没当真过?」他咂了咂嘴,饶有兴趣地看向她,「说吧,怎么补偿我?」
「你要怎么样?」
「今晚请我吃肉怎么样?」他向她耳边吹了口气,暧昧道。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他脸色微变。
「因为不是我想吃,」她顿了顿,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是他想吃。」
周瞻尔停住脚步,瞳孔微微抖动,「音音,是真的?」
「假的。」她没好气道,甩开他的手,大步向前去。
他怔了下,又赶紧快步追上去,「音音,你慢点。」
第二天,周副主任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结婚三年,离婚四年,异地恋爱两年,他心底的那个人终于再次愿意给他一个名分,周副主任激动得老泪纵横。
吴嗣音的这个孕期很不好过,几乎每天必吐,吐到天昏地暗,被送进医院吊水。
随之而来,是脾气变暴躁,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看周瞻尔,一言不合想跟他吵架,虽然多数时候是吵不起来。
因为周瞻尔不敢吵……不只是因为她现在怀孕了,更因为她现在一吵架就喜欢翻旧账,连他结婚前甚至是遇见她之前的那些账也要跟他一并算。
「周瞻尔,我上次让你把你爸妈家那张你跟沈云其的合照烧了,你烧没烧?」她皱着眉问他。
「音音,爸妈家的东西我随便动不好吧,再说这样显得你多小肚鸡肠,会破坏你完美的形象。」周瞻尔在旁边,一脸狗腿子的样子。
「你肯定就是不想烧,你心里肯定还有她。」吴嗣音说着就要掉下眼泪来。
「好,好,好,烧,我烧……」他投降。
怀孕的女人果然不讲理,唉,实践出真知啊。
几个月后,吴嗣音生下了一个女儿。
虽然她早就知道是女孩,但真的听到周瞻尔在自己耳边说,是个漂亮女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周瞻尔轻声安慰着她,他不是不明白她的想法,他又何尝不是,盼望着有一天泛儿能回来重新做他们的儿子……
「我知道,我会好好疼女儿的,她跟儿子一样,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嘟着嘴,大颗大颗眼泪砸在他手背上。
「来,快看看我们漂亮的小姑娘。」护士将女儿轻轻放在周瞻尔的怀里,「长得可真好看。」
他抱着女儿走到产床边,给她看。
吴嗣音在女儿的小脸蛋上吻了吻,哽咽道:「宝宝,妈妈会好好爱你。」
周瞻尔拨了下她额前被汗水湿透的碎发,俯身吻了吻吴嗣音的额角,又亲了亲女儿,「音音,辛苦你了,我会好好爱你们。」
她笑了笑,虚弱地抬起手,「拉钩。」
她的人生,虽有缺憾,终归圆满。
执子之手,此生不弃。
□ 哎呀呀呀呀呀我是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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