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岸边月

岸边月

凤舞天下,我为凰

我爹要将我嫁给大祸害魏王做续弦。

为了逃脱这门婚事,我进宫向陛下求助。

我只不过是想逃离京城罢了。

可谁想最后,却将自己送进了宫,和冤家帝王做了夫妻。

1

我的丞相老爹最近像是被人下了蛊似的,非要将我嫁给魏王沈岐。

不说那魏王是个比我整整大了一轮的鳏夫。

就说他那一后院的妾室,也够人喝上一壶的了。

可我爹非要将我嫁给那个祸害。

他说我俩绝配。

且在他眼里,他这个女儿祸害人的功力肯定是要比魏王更上一筹。

犹记得前天夜里,丞相大人哭丧着脸从宫中回来,一瞧见我便拉着我痛哭流涕。

与我抱怨魏王又在暗地里给皇帝添堵。

不知怎么地便说到,若是将我嫁到魏王府上,定是能搅得魏王府天翻地覆,鸡飞狗跳。

说不定还能气得魏王早日升天,到时候王府就我一人说了算,天子的眼前也少了件烦心事。

若称丞相大人是昱朝第二忠臣,那朝野上下,怕是没人敢称第一。

起码别家大人是没有他这个魄力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进虎口的。

若是哪一天魏王倒台,别说是人,就是魏王府的一条狗,也逃不出皇帝的屠刀。

夜里的凉风扑在脸上,吹得我内心凌乱,天晓得我多想让他别再说些胡话。

我使了好大的劲挣开他的手,趁他一个不留神,撒腿就逃。

「您怕不是老糊涂了,我才不会嫁给一个老鳏夫,要嫁您去嫁吧。」

自那天起,我躲了他老人家好些天,我以为等过些天他给魏王下了绊子出了气,自然也就会打消这古怪的念头。

可显然我错了,听说府中下人已经为我清点嫁妆了。

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我打算逃出京,丞相府没了小姐,看还怎么议成这桩婚。

我亲自收拾了细软,并打算顺走我爹最宝贝的那些名贵字画,毕竟众所周知,丞相大人不仅是个忠臣,还是个清官,府上怕是只有他那些臭字画值些钱了。

可逃出京并没有那么容易,别说京城了,就连这丞相府,恐怕我都逃不出去。

翌日,我打着拜见太后的名义进宫,从太后那出来后,便偷偷摸摸地去了御书房。

小太监领着我进殿时,沈岸正坐在上位,持笔披着奏折,眼睛抬都不抬,半分眼神都不肯施舍给我。

我冲他行了个稀里糊涂的礼,就听他问:

「见朕,可是有事?」

「今日臣女来求陛下,送臣女离京。」

话音落下,沈岸缓缓地抬了头,眼神疑惑,

「离京?离了京你要去哪?京城这般大还不够你胡闹?」

沈岸显然没将我的话当回事,以为是我与他说笑,不耐地应我的话。

「陛下,臣女的父亲要将臣女嫁给魏王,臣女不愿,但他太过固执,臣女唯有离京,才能逃脱这桩婚事。」

我一边说,一边从袖里掏出一方帕子假装拭泪,拿出积累了十多年的演技,在沈岸面前抽泣了起来。

据我对沈岸的了解,如今的他心里最忌惮的不过是两人,一个是魏王,一个就是我爹江丞相。

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今他最忌惮的两个人似乎有了什么关系,他必定会万分关注。

不出我所料,沈岸果然追问道:

「你说?江丞相要将你嫁给魏王?」

沈岸俯身,似乎很是感兴趣,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魏王近日有续弦之意,已暗中吩咐府中下人搜罗京中名门贵女的画像,陛下您知道吗,魏王最中意的是谁家的女儿?」

我故意卖了个关子,但想必沈岸也并非是一丝风声都没听见。

「是永宁侯的独女。」

沈岸不出我所料,该是已经知晓了一些,镇定如常,脸色一丝不变,他沉默了好些时候,想必已是想明白,若我爹没有与魏王勾结之意,将我嫁与他,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他缓过神来,起身站到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表情有些悠闲,甚至是戏谑。

「江丞相就是这般哄你嫁给魏王的?」

「父亲大人说臣女,骄纵顽劣,是常人无法镇压的祸害精,进了魏王府,定是能将魏王气得早日撒手人寰,帮陛下扫清道路。」

若不是被沈岸看穿了,我是定不会将这番话告知沈岸的,我话还没说完,就听那旁边掌灯的宫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羞得我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除了出京,就没有其他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暗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若是沈岸真的要为了他自己联手和我爹将我嫁给魏王,我定是要诅咒他不得好死。

「我父亲固执己见,您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您去劝,他也不会动摇一分。

「要不然……」

我盯着沈岸,眼里冒光,沈岸却打了个冷战,一脸疑问地看向我。

「要不您娶了我?」

我仔细想了想,我爹身居高位,我若入了宫,那便必是后位,虽然没了自由,但只要我爹不倒台,我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更何况沈岸后宫如今无一人,就算日后有新的美人入宫,也自是没人敢给我气受。

但若能出京,当是最好。

我回过神来,沈岸一脸不可置信,看我的眼神,仿若我是那顶着人皮的精怪。

「我不管,你今日必须要给我个说法,偷偷送我出京还是让我进宫,或是你有别的法子也好,反正我是不会嫁给魏王的!」

我环抱双手,摆出一副若是他不给我解决,我就要撞死在这大殿上的姿态。

他无奈扶额,思虑良久,挥了挥手,起身道:

「朕乏了,你先回家,朕会替你想办法。」

瞧我不大相信的模样,他又补充,「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我这才松了口气,勉强信了他,临走时还不忘与他叮嘱,要他送我离京那日,顺便多给我补贴些金银珠宝。

毕竟我爹的臭字画值不了两个钱。

我唠叨得他有些不耐烦,还未等我说完就甩下我大步离开,只剩裴嵩站在一边对着我笑道,

「老奴送姑娘出宫……」

沈岸的动作意想不到的快,转日,便将他小库房的宝贝搬来了几大箱子。

我听闻动静从府中出来时,正看见裴嵩脸上堆满了笑意望着我,身边的小厮正一箱子一箱子往府里抬,我连忙将裴嵩拉到一旁,「公公这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他这么一整,这些金银珠宝不都进了我爹的库房,哪还有我的份!

「姑娘莫要忧心,陛下定会替姑娘摆平一切。」

裴嵩转身要走,却身形一顿,又转回来。

「老奴忘了,陛下让我给您带句话,陛下说您那日向他行的礼数实在太丑,姑娘若是闲得慌,便多进宫中和教习嬷嬷熟悉熟悉规矩。」

我都要走了,还学什么规矩?在我一脸疑惑中,裴嵩冲我笑了笑,一副不可言说的神情,躬身行了礼告退了。

直至裴嵩再次拿着封后的圣旨来到府上,我才明白究竟是何意。

沈岸最终的选择,是迎娶我入宫。

这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们年少相识,相看两厌,一见面必要呛声斗嘴,最后却成了夫妻。

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我爹更想不到。

圣旨下来的那天他差点哭晕在家,当即就进宫面见了圣上,也不知沈岸与他说了什么,哄骗他应下让我进宫。

2

后来我才知道,沈岸跟我爹说,他对他的女儿年少相识便情根深种。

啧啧,一个两个的,这么会编怎么不去写话本子呢。

但是也不得不说,沈岸为了我,也是委屈了。

我与沈岸在八月末成了婚,大婚当日,他牵着我的手走上高台,受万民朝拜,各种繁文缛节之后,才堪堪得以休息。

此时,夜色已深。

我与沈岸都换下了繁重的喜袍,穿着寝衣一头倒在床榻上。

「真没想到,朕的皇后会是你。」

他侧身看着我,语气有些不屑。

「哼,我还不愿给你做皇后呢。」

「呵,那朕明日就废了你,你去给那魏王做妻去吧!」

「不要。」

我往他跟前凑了凑,拽了拽他的衣摆,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他却好似如临大敌,扒拉下我的手,离我更远了些。

「江阿蛮,不要放肆。」

「我是不会和你行,行,敦伦,敦伦之礼的。」

沈岸一紧张就会结巴,从小到大这习惯还没改过来。

「噗嗤。」我笑出声了,「小结巴。」

听了我的嘲笑,沈岸仿佛丢了面子,也不再搭理我,翻了个身,滚向龙凤榻的最里面。

他好似真的累了,没过多久便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声。

我半靠在榻上,瞧着他的睡颜,沈岸从小便长了一副好皮囊,引得京城众女倾慕。

如此想来,我倒是也不算吃亏。

第二日醒来,睁眼就是沈岸那一张俊脸,吓得我惊呼一声,差点没蹿出去,还是沈岸眼疾手快,将我按回被子里。

「江阿蛮,你得适应。」

沈岸眼皮一耷拉,又将脸往被子里缩了缩,下巴正好抵在我头顶,同时,我又反应过来,好似有一只大手箍住了我的腰。

「沈岸,你趁人之危。」

好你的沈岸,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沈岸睁眼,看了我一眼,右手从我的腰上移开,一把掐住我的脸。

咬牙切齿道,「江阿蛮,自己睡相什么样,心里没点数?」

我心一虚,好吧,我睡相确实不好,沈岸今早没在地上醒过来,已经算我收敛了许多。

待到了时辰,沈岸起身要去上朝,我也应循着礼数,要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我前脚刚迈进寿康宫,就听得正殿里传来女人的喊叫,我加快脚步,迎面碰上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流芸,正捧着碎瓷片,匆匆地跑了出来。

见了我,脸上露出喜色,「阿蛮姑娘?」

「不,如今该尊称一声皇后娘娘了,您来得正巧,太后娘娘正耍小脾气不肯用药呢,可是急坏奴婢们了,您赶紧去劝劝。」

我随着她进殿,贵妃榻上的女人见我眼神一亮,挣脱了素熙姑姑的手,朝我过来。

「阿蛮?阿蛮又来看我,可真好,咦?今日怎么没给我带锦上酥的牛乳糖?」

我牵着她的手,没有回答她。

任谁也想不到,当今太后精神错乱,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状如稚童。

正巧这宫女又盛了碗汤药进来,我赶忙接过,拿着汤匙搅拌了几下,试图哄着她喝下药膳。

「您听话些,将这汤药喝了,明个我还来看您,把锦上酥好吃的糖块都给您买来。」

小孩子最好哄,不一会儿这碗汤药就见了底。

宫人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

看着时辰,沈岸也该下朝了,我与太后告退,前脚刚迈出殿门,就听见太后的声音。

「阿蛮这两日还会再过来吗?」

她声音语气都不似刚才,好像精神又暂时恢复了正常。

「诶呀,她今日怎么女儿打扮来看本宫,素熙你赶紧追上去,可别叫沈岸那小子看到。」

话音落下,素熙姑姑并没有追上来,我摇摇头,苦笑,原来太后并没有恢复正常,只是精神错乱,记忆回到了多年前……

我刚走到半路,皇帝身边的老太监裴公公就来迎,说皇帝已在坤宁宫等我。

我随他过去,沈岸好似等了挺久,手指一下一下地磕着桌案,一旁站着个姑娘,没穿宫装,一看就不是宫里的人。

我疑惑地看了看那小姑娘,又看了看沈岸,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你父亲送来的……说是……」

不会吧,不会吧,我爹就那么迫不及待了吗?怕我将皇帝祸害死就要往他身边送女人。

沈岸好像瞧出我心里在想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江阿蛮,你那小脑袋瓜里成天在想什么……这是你父亲送过来伺候你的。」

哼,伺候?监视还差不多,我爹从前就害怕我成了沈岸的红颜祸水,果然,东窗事发了,如今在他眼里,他闺女我可能就是那祸国妖后。

「你怎么不拒绝呢?」我嗔怪他,却迎来他一记白眼。

「他是朕的老师……」

普通新妇归宁的日子,我这个便宜皇后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宫里等着我爹来看我。

据我的信子来报,我爹出府前在腰间别了根戒尺,是近来新做的,比其他的打得要疼上几分。

今早宫人为我打扮时,我特意吩咐,凤冠霞帔这些繁杂的就不要穿戴了,怎么简单怎么来,要不然身子太沉,跑起来不利落。

为了让我爹能放心地教训我,我还特地把宫人都赶到了殿外去。

江丞相阴沉着脸过来,正要拎起袍子,跪下给我行礼,膝盖还没沾地,就听见噗通一声,我快他一步,先跪下了。

他一脸嫌弃,也不跪了,看着我,示意让我自己起来。

他盯着我上下打量两番,好似颇为满意。

「你如此节俭,倒也不枉为父往日苦心教导。」

他在夸我今日穿的朴素,没乱花沈岸的钱。

「你的丈夫乃是天子,你切记不能像闺中时那般骄躁,惹他烦心。」

我爹可真没有自知之明,沈岸有多烦你闺女,您瞧不出来。

「哼。」我爹一吹胡子,「我当然瞧得出来。」

「……」

「古有褒姒祸国,妲己媚世。」我爹又开始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你切不可成那般红颜祸水,祸害一朝明君。」

我心中一乐,嘿,我爹这是夸我好看呢,我趁他不注意从身后掏出个小镜子,照了两下。

我爹是个良臣,甚至有点愚忠,如果再贴近点说,我爹是沈岸最大的粉头子,还是脑残粉。他在沈岸身上花费的心思,可是比我这个亲女儿还要多。

3

江家一族,本是京城大家,祖上出过多任帝师与太傅,我的祖父江祎,就曾是宣德皇帝,也就是沈岸他爷爷的老师。

当年宣德帝病重,朝堂动荡,九子相争,江家为了扶持正统,站在了太子身后。太子自小张狂妄行,仗着自己的身份甚是嚣张,德浅行薄。

可在江家人眼里,皇帝在位,皇帝就是他们的主,皇帝退了,他们要扶持的当就是太子。

太子是谁,有何重要?太子如何,又有何重要?

直到我爹违逆了我的祖父,偏偏要扶持那时默默无闻的三皇子,我爹说,三皇子虽出身不好,各方面都不算出众,但他肯实干,肯下问,就足矣。

我爹口口声声称,他要将三皇子扶上皇位,要他做爱臣爱民的明君。为此,他不惜脱离家族,自立门户。

后来,三皇子如他所愿做上皇帝,却没能成为一辈子的明君。

许是那真龙宝座真有迷惑人心的诅咒,皇帝上位没过几年,就开始疑神疑鬼,不识忠臣心,偏听小人言,甚至对于他的恩师,我爹江清,也愈渐疏离。

我爹当时已是文臣的主心骨,是人人都要尊称一声帝师大人的权臣。

皇帝敢忌惮,却不敢动他一分一毫,因为我爹手里,有他最见不得人的把柄。

我爹于他失望至极,却仍旧狠不下心来背弃于他,那时朝堂上的状况与前朝一般,太子昏庸无能,其他皇子又都暴戾恣睢,我爹每日脸上都愁云惨淡,好似眼里看不见大昱的明天。

我爹初见沈岸,就想起了他与帝王的当年,沈岸如他的父亲一般,出身并不出色,也不得皇帝青睐。我爹害怕,怕他重蹈覆辙。

可沈岸终究是与他的父亲不同,他看似平凡无奇,实际是他藏拙,他看似处境危险,其实早已运筹帷幄。

他和我爹,说不清是谁看上了谁,说不清谁才是那个棋子,谁才是执子之人。

先皇下令处死良将孟关那天,我爹彻底寒了心,下定决心,要扶持沈岸,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孤注一掷。

最后,他用同样的方式,将沈岸扶上皇位。

沈岸还有一样不像他的父亲,那就是他从不信任何人,就连我爹,他也是从来都不曾完全相信。

他那双过于清冷的眸子,总是在暗暗打量着,好像试图要把人心看穿。

在他心中,所有人无缘无故的好意,都是为了谋求利益,就像当年他母妃身边的陪嫁宫女,看似忠心,却用一剂毒药,使得他母妃精神错乱,而那个宫女却爬上龙床,一夜成了皇帝的妃子。

想必,我爹于他,也是不堪之人。

就好像现在,我爹走了,他却进来了,宣了午膳,却不动筷子,妄想从我嘴里套出我爹的「阴谋」。

我看着他那阴鸷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真想跪在地上给他发誓,我爹对他可真是忠心耿耿,如果有半分不忠,就天打雷劈,劈死江丞相。

我又有些替我爹感到不值,明明知道沈岸怀疑他,不信他,可他每次看着沈岸就如同看自己亲儿子一般,瞧哪哪好。

我爹说,只要沈岸明德,爱他的百姓,就算要他拉上自己闺女死,他也愿意。

话说,你问我愿意了吗?我可不愿意。

该说不说,沈岸在前朝做的了明君,回到后宫,也当得了贤夫。

每日不仅陪我用一日三餐,夜里也一天不落地来我宫里宿,堪称模范丈夫。

可我并不是很想看见他。

我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是被人伺候的主,他一来,我就得腾出我铺着毛毡的贵妃榻让给他,

更何况天愈渐凉了,我睡得早,他来得晚,好不容易把被窝捂热,他夹着凉意进来了,冻得我睡意全无。

这一夜,我实在忍不住了,一脚把他踹下了榻。

「江阿蛮,你有毛病是不是?」

他一下子站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上打理,薅着我的领子就给我拽出了温暖的被窝,突然而来的凉意让我激灵一下子。

「你回来得太晚了,身上怪冷的……」

我小声地抱怨,一点底气也没有,壮着胆子抬起眼看他,却见他的神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还有点温柔

是我眼花了?

还是他刚才磕到了脑子?

「你是怪朕没早点过来?」他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唔,不然明日就叫人将折子搬到你这。」

我冲他讪讪地笑,眼神不禁在他身上游走,真可怜,不会真是摔坏了脑子吧,那就坏了,我爹不得给我拍成肉饼,或者把我的脑子切下来给他安上。

这可不行。

我抻着脖子喊道,「宣太医!快宣太医!」

太医哆嗦着给黑着脸的沈岸诊完了脉,跟我说没事儿,皇帝健康得很。

我瞧着他那颤抖的手,都这样了,还能诊脉,真是神医啊!

我又不禁为他操心,听闻上了年纪的人容易得一种手抖的病,按他这抖得程度,怕是病得不轻。

「太医,你这病……」

「朕瞧你才有病。」

太医还没张嘴呢,沈岸就迫不及待地要怼我。

他瞧着挺生气的,指着我和太医骂道:「你,滚回你的太医院去。」

「你,滚回你的被窝去。」

我和老太医都委屈极了,相互对视,我用眼神示意他,要不咱俩换换,老太医如临大敌,拔腿就跑,健步如飞,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多岁。

啧,我不禁感叹,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沈岸不知近来是抽的哪门子邪风,行为举止甚是反常。

不仅将奏折都搬到了我的寝宫,夜夜在我眼皮子底下办理公务,更是隔三差五地领着我在皇宫里瞎逛。

宫里近来风言风语也渐多,说我这个皇后多么多么地得沈岸喜欢,怕是日后要被专宠。

我翻个白眼,我可不想被沈岸如此喜欢。

他夜里批奏折时点着烛火,晃得我睡不着,夜夜失眠。

再说现如今已是金秋九月,万物萧瑟,御花园里连个鸟都没了,他却日日领我瞎逛,也不知道看的是哪门子的风景。

4

听闻近来玉液池结冰了。

沈岸叫人新给我做了一张大氅,非要我披着跟他去嬉冰。

我十分勉强地答应了,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盯着他许久,我想,我该去太后宫里偷偷问问素熙姑姑那药膳的秘方,也不知道给沈岸喝了管不管用,会不会治标不治本,诶,若是沈岸傻掉了,我爹得多心疼。

犹记得那是一个秋日的正午,我和沈岸站在湖边,谁也不想迈第一步,那天阳光正好,冰面反着光,快要刺瞎了我的眼。

我披着大氅,后背都冒汗了,沈岸死活不让我脱。

「你过去。」他小声地吩咐我。

「你怎么不过去?」我抬头看他,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朕是皇上!」

沈岸语气不善,瞧我迟迟不肯动地方,一掌给我推了过去。

我脚还没在冰面上站稳,就听见一旁的小宫女嘀咕道:「今天这么热,这冰面不会化了吧?」

就听扑通一声,我脚下一空,一头扎进湖水里。

我在心里问候了沈岸他祖宗十八辈,要不是沈岸后来亲自跳下水里将我捞出来,我还以为他是瞧我不顺眼,想要故意弄死我。

沈岸将我抱回坤宁宫,转头第一件事就是问了刚才那个欠嘴的小宫女名字,我还以为沈岸终于要开启帝王的后宫线了,也不顾着头疼脑热,撑着身子偷看。

只听见沈岸阴沉道:「喜鹊?朕看改个名字,叫乌鸦吧。」

喜鹊,我在心里琢磨这个名字,忽地想起来,这不是我爹派来监视我,呸,伺候我的小丫鬟吗?怎么还有特殊技能?

不会是我爹要她用嘴皮子害死我吧?

我正担心着,目光与转过身来看我的沈岸对上,瞧他那一张黑脸,显然,他跟我想的并不一样。

说不定他也觉得,她是我爹派来害他的。

我在心中,默默为我爹点了根蜡。

我生病这几日,沈岸越加过分,整日下了朝就来我这,先是非得强制喂我喝药,那药汤子滚烫,烫得我嘴边起了好几个泡。

批完奏折就一个人坐着,拄着腮帮子使劲盯着我,好像在愁怎么才能再快点把我弄死。

直到我再次偷看了沈岸记事的小本本,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想弄死我。

原来他想走的是祸国妖后的路线啊。

我懂。

这比起要我死,实在太容易点了。

沈岸没有做昏君的天赋,但我有做妖后的天分啊,我对着镜子看着我如花似月的面貌,不禁感叹道。

我转日就吩咐宫女去宫外给我制几件衣裳,宫女死活不去,说宫里的制衣局什么不能做,待我将我画的图纸给她看了,她才捂着通红的脸跑出去。

真是没见过世面。

除此之外,我又在后宫里假装和沈岸偶遇,在亭子里坐了几天准备踩点,也没瞧见沈岸的身影。

后来才知道,他是觉得外面太冷了,天天窝在他的暖阁里。

我便又整日到暖阁里纠缠他,一见他便黏在他身上,任他怎么推都推不开。

「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牛皮糖的招数。」他轻嗤,也不再推开我了,任由我有意无意地靠在他身上,盯着书卷的眼神不移,低下头含过我递上来的葡萄。

「酸。」

他皱着眉头,跟我抱怨道,我有些疑惑,我看的那本《妲己传》里的纣王可没跟妲己抱怨酸啊。

「诶。」还是不够爱。

我剥了个葡萄刚递到自己嘴里,就觉得他目光幽幽地看我,然后迟疑地问我。

「为什么你给自己吃的葡萄就剥皮。」

我也迟疑了一下。

「因为我想看看你吃葡萄吐不吐葡萄皮。」

「……滚。」

我被沈岸罚了在他暖阁里给她剥了好几天的皮,除了葡萄还有橘子,更过分的他竟然叫人拿了一堆核桃过来。

我忍着脾气好声地与他撒娇道:「这个我剥不开。」

他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这个你剥得开。」

「剥不开。」

「剥得开。」

「磅!」我一气之下一掌拍在桌子上,掌下的核桃早已四分五裂,「沈岸!」

沈岸被我震得身子一颤,抬手将我的手从碎核桃上拿走。

「你看,朕说你剥得开你就是剥得开。」

说完,还捡起一小块核桃肉放进嘴里。

沈岸真是个榆木脑袋,我对他甚是失望,折腾了几天后,我彻底对他放弃了,爱咋咋地吧!

我也不去他眼前晃了,葡萄自己吃它不甜吗,我的软塌不香吗?

可我不动,沈岸却动了。

他夜里在我身边辗转反侧,让我一心以为他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了,或是魏王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挑事了。

谁知道他却问我,为什么我不去他的暖阁给他砸核桃了。

砸他个脑袋瓜瓜!

他瞧出我不大高兴,也没再得寸进尺,乖乖地挪了挪身子,离我远了几分。

沈岸的生辰要到了,万寿节也在着手准备,此时正值年末,不少在外地做官的官员也正往京城返,带来的珍奇宝物,自然不少。

听闻昨日他就收到了一只白虎。

可他连看都不去看,偏偏黏在我这撸猫。

眼瞧着那猫都让他撸秃了。

连续撸了好几天,那猫见到他就跑。

他又将目光转到我身上。

「你腰上的荷包看着不错。」

我低头看了看,这是我前些时日绣着玩的,那荷包上我还绣了朵水仙,可喜鹊非说那是狗尾巴草。

没想到,沈岸还挺有眼光的。

「喏,你想要?给你了?」

他摇摇头,「这般娇嫩的颜色,不适合朕。」

「你若闲着,便再给朕绣一个,朕近来睡得不太好,许是放些安神香能管些用。」

他可真是人前放屁不害臊。

明明这两日夜里睡得比我还香。

5

可我依旧给他做了个荷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拿到荷包那日很是开心,当着我的面便挂到了腰上。

还跟我说,「这长虫绣得真不错。」

我张了张嘴,不敢告诉他我绣的是龙,怕他一气之下把我脑袋砍了。

「逗你的,朕知道,这是龙。」

万寿节那天,他腰间依旧挂着那只荷包,跟他的气场格格不入。

偏偏那些个大臣还要拍他马屁,穷尽其词夸那荷包别致。

「呵,朕也觉得这荷包很是别致。」

「这是朕的皇后亲手做的。」

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行了,少说点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还嫌不够丢人吗?

据说在那之后,前朝后宫里口口相传,帝后恩爱至极。

且皇后温柔贤淑,甚是得皇帝欢喜。

说得仿佛是真的一样,连我爹都信了。

几日后我爹来见我,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见我就叹气。

「真不知道他瞧上了你什么。」

「罢了罢了。」

临走时还嘱咐我要好好和沈岸过日子。

沈岸已经躲了我好几天了,可能是发现了我偷看了他的小本本,这可有什么好丢人的呢?

我爹时常跟我说,帝王之心不可捉摸,可我如今把帝王的心事都看光了,他不仅不来杀我,还躲着我。

我实在无聊得很,除了每天逗猫遛狗,给太后请安,就是在寝宫里窝着,沈岸的小本本就像是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就不想关上。

所以即便我知道沈岸知道了我偷看这件事,我依旧忍不住,再次摸去了书房。

沈岸的心事五花八门的,看起来可是要比他这个人有趣得多,比如他写第一次看见我爹,将我爹形容成一只裹着狐狸毛的水萝卜精,我爹知道了得气死。

再比如他为了削我爹的权,想要拿我开刀,可他失算了自己没有做昏君的潜力,言语之中不乏失望。

我百无聊赖地向后翻着,沈岸的小本本竟然更新了。

可还未等我将烛火点上,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只听见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是沈岸。

我赶紧藏在桌案下,一时慌张忘记了将他的小本本放回原位,沈岸走了过来,坐在桌案前,近得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夹进来的凉意。

他好似在找什么,将桌上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遂点了只蜡,火光刚燃,就瞧见我那张惊恐的脸。

「你,你,你都看见了?」

他指着我,目光落在我身前……那个本子上。

我很是心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最近写了什么,我真的没看!

「能不能拉我出来。」

腿都蹲麻了,我向他伸出手,谁知他却起了身,后退一步,椅子连带着发出嘎吱声。

我只好自己手脚并用地爬出来,献宝一样地将本子递给他。

谁知道他竟然瞪了我一眼,还带着点羞怯,诶?不是,你耳朵根红什么。

沈岸非要送我回寝宫,他说夜深了,怕我路上遇到危险。

犹记得我小的时候求他送送我,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他只会说,夜深了,谁要遇上你会有危险。

我在他身侧走着,为他打着灯笼,一路上静默无声,我也心事重重。

瞧他刚才的样子很是紧张,让我愈加好奇最新一页上他写了什么。

会不会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他能有什么秘密,他最大的秘密,连我都知道。

难道是写的是关于我的,难道是他暗恋我?我抬头快速地瞟了一眼他,沈岸很高,比我足足高出一头,夜色昏暗,他的神情我瞧得不清。

我又暗自否定,说他暗中心慕我,还不如说他要暗中谋杀我,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因为心中装着事情,脚步也慢了下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沈岸落下了许多,等回过神来,才小跑着追过去。

谁知沈岸却突然停下了,让我猝不及防,一头撞到他背后,他这身子可真硬,好似铁打的一般,撞得我生疼。

「小心,怎么不知道看路。」

「还不是你,突然停下来。」我揉着额头,小声地跟他抱怨着。

「走得那么慢,也不知道灯笼是打给谁的。」

「你若不跟来,灯笼当就是打给我自己的。」

我与他顶嘴,他却也没见生气,腾出一只手来接过我手上的灯笼,无意间触碰到了我的手。

「怎么这么冰。」

他将我的手握住,如温水般的暖意从他的掌心流淌而来。

「这大冷天的,当然冰。」

我话音刚落,就听见花丛那边传来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一看正是裴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过来

「诶呦,我说陛下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原来是碰到了皇后娘娘。」

裴公公谄媚地笑着,要将手里的大氅给沈岸披上,刚落到沈岸身上,沈岸就又拿了下来,转而披到了我身上,在我惊讶的眼神中,十分耐心地为我系上带子。

沈岸晨时起得很早,我睡眠浅,身边一有动静我便能察觉。

我无意识地哼唧了一下,便又一头窝进了被子里,模模糊糊地只听见沈岸好似在安抚我,叫我多睡一会儿。

眼看就要年关了,往年这时朝堂上的政务都要撂一撂了,可沈岸看着,却是比以前更忙。

我爹的信递到我手上时,才知京城最近发生了件大事,魏王新娶的王妃去了,新婚还未过一个月,就离奇地没了。

新王妃出身永宁侯府,是家中嫡女,永宁侯夫妇视其做掌中宝,自小娇惯养着,性情甚是娇蛮跋扈。

魏王怎么会喜欢这般的女人,娶她,也不过是想拉拢永宁侯。

可如今人没了,还谈何拉拢,永宁侯一状告到了沈岸跟前,非要讨回个公道,更是与魏王撕破脸皮,说是自家女儿无意间发现了魏王的秘密,才惨遭毒手。

无凭无据,谁也不能拿魏王怎么样,就连沈岸,也是束手无策。

我爹在信中还嘱咐我,叫我去劝劝沈岸莫要太劳心费神,伤了身子。

午间我带了些吃食去找沈岸,他正扶着额头闭目养神,脸上没太多烦闷的神色,却也让人瞧着疲乏,察觉到有人过来,才缓缓睁开眼睛。

「你来了。」他看向我,倒没有太意外,「到朕身边来。」

「今早丞相已经来过,魏王的事,想必你也知晓了。」

我身子一僵,看向他,原来有些事,他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没注意我的神情,将桌案上的瓜果盘推到我跟前来,「你是怎么想的?」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他却皱了皱眉头,好似有些不悦,我便只能开口道:「魏王的心思人尽皆知,可永宁侯却将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嫁给他做继室,明目张胆地与其勾结,心自然不在陛下身上。」

「既然如此,也算罪有应得,此番闹下去,虽无魏王杀人的罪证,却也足以让魏王失了人心,也是时候该让他身后的那些人好好想想了,跟随魏王,是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我很好奇新王妃发现了什么,才会让魏王如此痛下杀手。」

我剥着橘子,随手喂了自己一块橘子瓣,就见宫人匆匆地跑进来,「陛下,魏王求见。」

「既然如此,臣妾告退。」我撂下刚吃了一口的橘子,刚要起身回避,就被沈岸拉住手腕

「宣。」沈岸将眼神放到我身上,摆了摆手,叫裴嵩取了一块屏风,领着我去屏风后小坐。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魏王沈岐,我幼年时在宫里,时常能见到他,那时他还是大昱的二皇子,他比沈岸大上许多,和沈岸一样有着好看的模子,却不似沈岸那般清冷沉默。

6

他会持着一把折扇,与人言笑晏晏,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不知招惹了多少京城的女儿家。

我出宫那年,听说,他与前工部侍郎薛邹的女儿定了亲,等到年底,就该成婚了,可世事无常,也是那年,他与太子一党斗得正凶,当年,先帝下令为自己修建寝陵,由沈岐与薛邹负责,寝陵眼看着就要建成了,却在某一天,轰然塌陷,砸死了不少工人士兵。

帝大怒,下令禁了沈歧的足,罚了沈歧的俸禄,更甚的是,抄了薛邹的家,赐薛邹死罪,薛家的女眷,都被流放边塞。

沈歧违抗圣命,偷偷跑出来,想营救他的未婚妻归京,却在一座破庙里,看见他心爱的女子衣衫破烂,不堪凌辱自刎而死的残尸。

从此沈歧性情大变,用尽各种阴暗手段只为得到储君之位。

机关算尽,却没算得,最终他败落在沈岸手里。

「臣,拜见陛下。」沈歧进殿,与沈岸见礼,目光却在沈岸桌上一掠。

「臣记得,陛下并不喜好甜酸之物。」

沈岸神情不变,轻嗤一声,「魏王倒是对朕的喜好,了如指掌。」

沈歧不语,沈岸便接着开口,「人总是会变,就如魏王您,朕记得幼时见你,可是连一只鸟雀都舍不得杀。」

「陛下记性真好。」沈歧大笑,已是明白了沈岸不满他杀妻的罪行,目光却又移到了我面前的那扇屏风上,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若是皇后娘娘发现了陛下见不得光的秘密,陛下可会绕她一命,与她恩爱如往常?」

「哦,臣忘了,皇后娘娘出身丞相府,丞相大人辅佐两代帝王,教养出的女儿,也定不会如臣刚死的继室那般愚蠢。」

「臣多心了。」

沈歧的话,让我心中一寒,他明显是知道了什么,比如,我爹为了尽快让沈岸称帝,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再比如,他知道,那封先帝立储的遗旨,仍留存于世间。

沈岐离开了,我却不知该如何见沈岸,他想必也是同我一样的心情,坐在那迟迟未动,我便轻轻躺下来,假装睡着了,殿上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吭一声,直到沈岸回过神来,想起我,轻轻地喊了一声「阿蛮」。

我没有应答,裴嵩掀开帘子,转身对着沈岸道:「陛下,娘娘睡了。」

我闭紧双眼,只听得沈岸向我走来,立在我跟前,视线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可我害怕极了,我与沈岸,也算是幼年相识,青梅竹马的情分,他不计较我这些年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撒泼打滚,可也不意味着他也能将今日魏王的话当做耳旁风,把当年那件事一揭而过。

情分什么的,哪比得这至尊之为重要。

我察觉到沈岸在慢慢凑近我,只觉得身上一沉,一只毯子落到我身上。

「地龙再生得暖些,待皇后醒了,好生地送回宫。」

回坤宁宫的路上,我遇到了沈岐,他站在亭子间,见我看过来,对我微微一笑,好似在特意等我。

他请我进去与他小叙,我拒绝了,他便亲自来请我。

「陛下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皇后可还记得本王,本王幼时在宫里,还给你抓过一只兔子。」他为我斟茶,此时与我说话的模样颇为轻松,倒像是与朋友闲话家常,「本王也不会想到,你会嫁与陛下。」

我真想与他说,我嫁给沈岸都是拜他所赐,若不是因为他,我如今还当是丞相府那个无法无天的大小姐,可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真好。」他突然感叹,「本王也曾娶过一妻,她出身于苏州谢氏,百年世间,书香门第,她被教养得很好,知书达理,温婉贤惠。本王娶她时,心中于她并无感情,只当她像我府中其他妾室一般,是我争权夺势的棋子。

可相处久了,怎会没有感情,更何况她心思剔透,与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完全不同,我逐渐对她改变了心意,想尝试接纳她,想对她好。

后来她怀孕了,我与她都很是开心,可没过多久,我便又迎娶了新人做侧妃,我夜夜留宿在侧妃房中,无暇顾及她,只留意到每一次见她,她的眼神便黯淡一分。

即便我清楚她知道我的筹谋,明白我的苦心,我也很想寻一个机会,亲口与她解释。

可上天不予我这个机会,她死了,与她腹中流着我身上血脉的孩子,一同去了。

可我呢,我即便知道真相,却依然要为了所谓的权力地位,忍着恶心地去宠爱杀害我妻儿的凶手。」

他话至此,神情却没有悲痛,像是在讲述话本子上的故事,故事如何,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或许他经历了太多,早就麻木了。

可我心中竟腾上一丝可怜,可怜他,想护之人护不住,想留之人不能留。

「我亲眼看着薛晚惨死在我面前时,我以为得到了权势就可以留住想守之人。」

「可当我的妻也离开我后,我才想明白,人不能太贪心,不能既要权势,又要心中之人。」

「本王为了权势,舍了一切,本王再没有回头路了。」他突然站起身,转身要走,却又顿下,他喊我,向我幼时那般,「阿蛮。」

「你猜一猜沈岸,最终会不会变得与本王一样。」

我看着他的背影,落寞得不似当年,我不知道那把椅子究竟有多大的吸引力,但我见过许多人因它而死,因它而疯,痛失所爱,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不理解他们的偏执,如若魏王早一些回头,他的妻子也不会因他而死,如今也该是夫妻恩爱,儿女绕膝。

夜里沈岸如往常一样来我宫里,没有与我提白日里的事,却显得沉默许多。

直到我为他更衣,心不在焉地为他解着衣带,他一把握住我的手,「今日与魏王说话了?」

我「嗯」了一声,不想与他说这个话题,这里是皇宫,一切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想必今日我与魏王所说的话,已经一字不差地呈到他的面前,何必又再来问我一遍。

我想挣开他的手,他却死死不放,「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摇摇头,说我不想,其实我心里想,可我不敢,我想问问他,若日后要他在他的江山和他的皇后中只选其一,他怎么抉择。

可细想来,好似我这个皇后根本不配与他的江山相提并论,他并不爱我。

他松开我的手,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去睡吧,朕自己来。」

长夜漫漫,龙凤榻上的床幔挡住了殿外的烛光,我与他都各怀心事,谁都未睡。

「阿蛮。」他开口叫我,「朕不是魏王,也永远成不了他。」

「朕的皇位,不用非得舍弃一个女人才能坐得安稳。」

沈岸说得对,他的帝王之位,是他自己搏来的,我父亲用的那些手段,只不过是推进了沈岸称帝的进程。

我小时候很嫉妒沈岸,因为我爹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却连陪我一同用膳的时间的没有。

我娘死得早,我想我爹了,就哭着拿我娘说事儿,哭得可怜巴巴,可我爹每次都把沈岸说得比我更可怜,说我还有一个爹真心对我好,可沈岸身边,就只剩下一个不受恩宠又失了心智有时连亲儿子都不认的娘。

7

在沈岸五岁前,他连他亲生父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与母亲在秋棠宫相依为命。

别的宠妃的皇子与他一般大的都已经跟着夫子读书认字了,他却每日在为生计苦恼,为了一口粮食,不惜与太监扭打起来。我父亲说,他第一眼见到沈岸时,他正像一只小流浪狗一样护着怀里的「食」,眼神泛着凶猛的光,好似在准备随时撕咬反扑。

沈岸七岁的时候,因为我父亲在先皇面前随便提了一嘴,便获令随着她的母亲从秋棠宫搬进了玲珑阁,从而时常能在皇帝跟前露面,以至于后来成了我爹的学生。

我幼年时顽皮得很,家中夫子管教不得我,我爹只好将我扮成个童子带在身边亲自看管,他去给沈岸讲学,我便也得跟着,只与沈岸说我是江家的表公子,沈岸倒是真信,一装我就装了好几年。

在宫里那些时日,我或许是除了沈岸的母亲,是与沈岸最亲近的人,我曾亲眼见他与其他皇子弈棋,明明能赢,却故意输,做事总是不争不抢,将敌人捧上高位,却又背后用计,让他狠狠摔死。

春节将至,京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庆非凡,许是因为后宫没有后妃皇子,皇宫里倒是清冷得很。

除夕宫宴,本应是我来主持,沈岸知道我一向懒惰,就将这事儿交给了宫中几位有资历的女官,我便成日无聊,听着皇城外的鞭炮声度日。

沈岸察觉出我近些时日情绪低落,每每欲张口问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是他误会我还是在前两日魏王的事儿上烦心。他一向不大会安慰人,更别说对方是我,只得像从前那般,寻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送到我眼前来,想着能让我乐一乐。

除夕的宫宴上,我随着沈岸坐在高位,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向我爹,别的大臣身边都有妻女相陪,可他却一个人坐在那,显得格外的寂寥。

也不知今年府中的除夕,该是如何过,想是没挂红灯笼,也没包多少饺子。

沈岸察觉出我有些低落,忽地握住了我的手,眼神顺着我的目光向殿上瞧去,落在我爹身上,好似有些明白,偏过头吩咐身边的宫人道:「将皇后跟前的那盘饺子,送去江丞相那,就说是皇后吩咐送的。」

说罢,又将他身前的那盘饺子往我这边推了推,小声地与我说:「你吃朕的。」

宫宴结束,我与沈岸一同往坤宁宫回,那夜月色皎洁,却也抵不过空中烟火万分之一的美,半路上遇到个小团子,正一屁股坐在地上哭,拦住了我与沈岸的去路。

小孩子心智未开,不知沈岸是什么身份,只知道见到这么一群人,有些害怕,沈岸蹲下来问她是谁家的小孩,她也不答,只一个劲地哭,哭得沈岸脸都黑了。小团子的父亲是朝中的一位年轻将军,听说自家闺女正在圣驾前哭嚎,急匆匆地赶来。沈岸也没怪,连让他行礼都免了,挥着手赶紧让他带着自家娃离开。

我瞧着一大一小父女俩的背影,许是父亲嫌弃女儿走得慢,大掌拍了一下女儿的头,又将女儿放在自己肩上,让她骑着自己的脖子,两人才乐乐呵呵地消失在人们眼前。

沈岸伸手拉着我,我看得太过出神连脚步都忘记迈,就瞧他低下头来瞧我,「唉」的一声叹了一口气。

「你们都退下,朕四处走走,去去酒气。」

听他这么说,我也正想行礼告退,他却攥着我的手,迟迟不松,神情有些不耐地问我:「你要去哪?」

「陪朕走走。」

沈岸拉着我去了望月楼,高台之上,能尽揽上京风光。我俩凭栏而站,瞧见上京城内的火树银花的光景,便觉得喜气融融,风景倒是漂亮,可耐不住高处风寒,没站多久就冻得我连打了两个喷嚏。

沈岸皱了皱眉头,拉着我的胳膊让我站到他身前,低下眉来为我紧了紧大氅的扣子,又抬起手,落在我的眉头。

「为何心情不好?」

「无事,只是有些想家了。」我如实答道,「往年的除夕,都是我与父亲一同过的,这个时辰,我们父女俩该是到家一同吃饺子了。」

「哼!」他轻嗤,「是我宫中的饺子不好吃?」

我瞪他一眼,又惊诧如今他也会跟人玩笑,本想与他打趣一番,却见他神情又恢复正经,一手搭上我的腰,将我往他怀里拢了拢,他身上温暖得很,让我突然不想挣开。

「你做了朕的皇后,皇宫便是你的家。」

「可朕又不能白白让你受这相思之苦,明日朕陪你出宫,可好?」

我听他这么一说,眼神一亮,也不管他说的是「陪」还是「允」。只想得能回家坐上一坐,心中便欢喜极了,他看着我一脸喜色,却别过了头,暗骂了一声「小没良心的」,可风声太大,我没听见。

年三十,我是被窗外的爆竹声吵醒的,推开窗,眼前一片白茫,不知昨夜什么时候下了一场雪。但清晨雪早已经停了,阳光温暖得刺眼,沈岸不知做什么去了,披着灰色的狐裘大氅,正跨过宫门,见我在殿前站着,笑意吟吟地向我走来。

「怎么还傻站着?宫人未与你说?」见我眼神诧异,他抬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换身衣裳,随朕出宫。」

我这才注意到今日他的衣着,不是往常那般金丝银线的帝王服饰,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用的绸缎布料,一身月白云锦绣纹的袍子,腰间挂着白玉,还有我给他缝的那只香囊,翩翩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帝王的影子,让我恍然觉得好像时光倒流回从前,站在我面前的,还是从前那个皇子沈岸。

我也梳回了闺阁时的发髻,为与他相协,特意选了件素色的长裙。他却看着我思虑良久,最后给我披上一件鲜红的披风。他牵着我走过皇城里弯弯绕绕的甬道,就快要到皇宫门口,暗红的宫门大敞,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我这才发现,今日他身边竟没有宫人随侍,就连裴嵩也没见着。

「你不是想家?怎的如今又不想了?」

他拉着我往马车那边走,守在宫门外的侍卫都与我俩见礼,他却理都不理。

「裴公公呢?」

「既然是回家,何必要带着旁人。」他将我塞进马车,随后自己便也俯身钻进来,坐到我对面。

同乘一辆车,气氛有些尴尬,我也不知道为何,明明从前我也曾缠着他让他跟我一同出宫,一同坐轿游街,却只觉今日的感觉不如往日。

大抵是,如今我们成了夫妻。

8

马车停在丞相府前,我掀开帘子往外瞧,只看侍从在与管家通传,又看见一群小厮打扮的人正从车上卸什么,我转头看向沈岸。

「既是拜见我的岳父,自然不可空手而来。」他声音减弱,牵着我的手扶我下车,「免得让人说道,说我这个丈夫不重视你。」

我爹急匆匆地跑出来,鞋子都没来得及提,刚要跪下喊陛下,却被沈岸一把扶住。

「岳父大人。」

他这一声,差点没把我爹吓得倒下。

人家闺女回门,老父亲都是拉着女儿嘘寒问暖,左瞧瞧右看看。我爹倒好,好似没看见我一样,只顾着对沈岸嘘寒问暖,夸两句沈岸损一句我,沉默时便拿着一副可怜的目光瞧着沈岸,好似我怎么委屈他的女婿了似的。

沈岸与我父亲闲话,我便回到望月阁,那是我从前住的院子,那些照顾我的丫鬟还留在这,每日打理屋院,见我回来,一股脑地都迎了过来。

「姑娘,你可回来了。」

「皇上对您可真好,省亲都陪着您。」

「皇宫里可好,姑娘的坤宁宫,可是要比这里大上百倍?」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倒是颇逗人开心,相比起皇宫,我倒还是觉得这小院儿可是有趣得多。

府里备了晚膳,我们三人坐在圆桌上,看着倒真如一家人,我爹为了招待沈岸,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

「这是女儿红,埋在家中十多年了,她进宫前我就亲自去挖,却一直没来得及喝。」

听闻家中有闺女降生,父亲便酿成三坛女儿红埋在桂花树下,待到女儿出嫁,用酒做陪嫁,恭送到夫家。

只可惜沈岸非一般的夫家,这三坛女儿红,自是没派上用场。

我爹一碗一碗地与他斟,他便一碗一碗下肚,眼看着沈岸要被灌得昏了,我正想抬手去拦,被我爹喝住:「阿蛮,去厨房要一碗醒酒汤过来。」

醒酒汤早就备下了,我爹只不过是为了支开我,我不能忤逆,只得听话白跑一趟。待我回来,只看见我爹眼神清明,直直地盯着沈岸,我藏在暗处,只能听见一点声音。

「她小时候我便对她疏于管教,但作为父亲,我自是疼爱她,她母亲离开得早,我也对她放纵的些。她性子骄纵顽劣,从前,你也该是领教过。」

「可如今她嫁与你,许是会像从前那般与你耍性子,我只求你日后能多包容。」

我从未想过我能亲耳听到我爹这般的话,从小到大,相比于父亲,他更像是我的老师,不亲不疏。

我幼时学走路摔跤,即便哭了他也不会去扶。我闯了祸事,他也只告诉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大道理。

可他如今嘱咐沈岸的模样,是这么多些年,我在他身上鲜少看到的父爱温情。

马车停到了宫门口,沈岸没叫人用轿辇来迎,而是牵着我,一步步地往坤宁宫走。

冬日的晚风当然是寒冷的,可他握着我的手却温暖得很。

路过祈安宫前长长的甬道时,他突然开口。

「记得你小时候顽劣,偷喝了母妃宫里的酒,醉得不省人事,朕就背着你,穿过一条条甬道,将你送到宫门口。」

「江丞相站在宫门外,见到你时,脸黑得比炭还甚。」

沈岸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因我醉得太厉害,那天夜里什么情形倒是真的记不太清,只记得第日就被我爹罚跪,如今想起来,膝盖还有些微微作痛。

他翻我旧账,我便也翻他的旧账,我抠了抠他的掌心,脚步有些愉快地蹦到他身前,换成我牵着他。

「那我还记得你那记心事的小本本上,曾写道你曾对一男儿动心,如今呢?那男儿在哪,可还喜欢着呢。」

我只顾着说,沈岸突然停下来,我回过身看他,他眼睛清明,一点也没有醉意。

「你想知道那男儿是谁?」

他凑近,低着头看我,双手托着我的头,也让我抬起头看他。

「可看到了?」

我心中正疑惑,却一下子对上他明亮的瞳孔,只见那里映着我的影子。

「阿蛮,我心悦你。」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心悦你。」

我出宫那年,十三岁,比我父亲预想的时间提前了许。

十三岁的少女身子开始发育,连沈岸的母亲都看出了我的蹊跷,沈岸却还死心眼地一心觉得我是男儿,非要逼我与他一同习武,让我拎着比我重十倍的大刀与他打架,害我拉伤,养了整整一月才好。

「朕那时一直害怕,自己莫不是好龙阳,又因害你受伤十分愧疚,夜里去你借宿的寝殿看望,不巧误闯,正看见你,你出浴,才知你并非男儿。」

「朕那时虽气你骗我良久,却也暗喜,幸好你是个女儿家。」

沈岸将我拉到怀里,高大的身体将我笼罩,他歪过头,大氅上的绒毛刮得我痒痒的,又突觉脸颊一片温润,而那片温润又缓缓地下移,心上如同爬过来一群蚂蚁一般发颤,待到他的唇落到我嘴边,我才缓过神来,惊慌地推开他,转头便仓皇逃跑。

自那夜沈岸的告白,我便躲了沈岸数日,他日日都来坤宁宫看望我,我日日闭门不见他。

他说他心慕我

那我呢?我弄不清对他的感情。

我只知道,当他看着我说心悦时,心脏跳动得急促,好似快要蹦出胸膛一般。

喜鹊说,这便是喜欢一个人的反应,话本子里的姑娘动心,都是这般的模样。

沈岸再来看我时,我依旧没准备好见他,可却还是让他进来了。

他站在那里,没有再走近,看我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许久才开口与我说道:「阿蛮,做我的妻子,不好吗?」

他说,做他的妻子,不是他的皇后,这句话足够让我动心,也的确让我动心了。

在我年少时,以男儿身出现在沈岸面前,我曾想,未来我或许会是他的臣,所以我熟读四书五经,学官场权谋之道。

在我及笄后,作为江家的儿女,我又想,我该是遂了我父亲的愿,同京城大多女子一般,做联姻的工具,做沈岸稳坐皇位的一枚棋子。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做沈岸的妻,做他堂堂正正的妻。

9

即便在我入主坤宁,我想的也是,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

可沈岸的一句话,突然让我舍不得他了。

三月一过,天气渐暖,朝中大臣上奏,后宫空缺,应纳宫妃。沈岸未应,随便找了个由头揶揄过去,见了我又怕我心烦,从未与我提及。

父亲来看过我,我以为他是来劝说我,让沈岸选秀,让我好好当皇后,让我有容人之量。

可他却只字未提这件事,也未提旁的,只说我看着状态不佳,让我好生照顾我自己。

听闻,近来愈王携其母孟太妃进京,沈岸辟了孟太妃做妃子时住的海棠宫给她们母子暂住,随孟太妃一同过来的,还有一双侄女,出身于姑苏孟氏。

孟太妃时常借着长辈的名号让她这两个侄女给沈岸送吃送喝,次数多了,风言风语便起来了,甚至还传到了我这坤宁宫。

只说孟家这一对姑娘,不久就要做陛下的新妃,效仿古时的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

若说以前,我不明白我于沈岸的心意时,听闻这些,我必不会生气。

可我如今确定,我于他是欢喜的,自然是不希望他眼中除了我还有他人。

我心中幽怨,却又不想与沈岸直说,他却没心没肺,一丝也看不出我的不对劲,夜夜在我身边睡得香甜,我气不过踹了他一脚,他却还似从前那般惊得跳起来骂我脑子有病,骂完了再来安慰我。

我初见二女,是在御花园,我喜欢桃花,沈岸便移了不少桃花栽在宫中,春日里微风骤起,芬芳扑鼻。

两个姑娘就落座在桃林中的亭子里,煮茶下棋,好不雅兴。

我偷看了好一会儿,一转过身来被一张大脸吓了一跳。

沈岐站在那一声不吭,目光从二女幽幽移走,落到我身上。

他看着我淡淡的笑。

「娘娘不必担心,此二女入不了后宫。」

「孟氏说来也不过靠着培养出来一位娘娘这些年才得势,入不得眼。」

他话说得难听,却是十分有道理,孟氏不过地方显贵,要权没权,要势无势,即便沈岸当真是那靠着妻妾的母族巩固皇位之人,也定是瞧不上这种门户。

「魏王多心了,本宫只是看这美人美景,一时入了迷。」

魏王听后一笑,看着我似还有话要说,只他一抬袖子,好似有什么东西落了出来,清脆地一声落到地上,是一块玉。

我快他一步拾起,递给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只觉得他眼神中闪过一瞬惊慌。

我一回头。

沈岸正在不远处幽幽地望着我。

狗男人变脸变得倒是快。

前些时日摆出一副深情样让我与他好,如今闹别扭,闹绝食,拿冷眼看我。

他不吃饭,我得吃,我当着他的面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饭。

他不睡觉,我得睡,我躺在被子里,故意背过身去,只觉得背后有道阴冷的目光死盯着我。

难过,有些睡不着,还有点撑,早知道不吃那么多了。

半夜被疼醒,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两声,身后便也有了动静。

他坐起身,燃了只蜡烛,瞧我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模样,便也知晓了,一边骂我活该,一边又覆过手来隔着衣料为我揉着肚子。

揉了许久,他见我眉头松了许,又问,「可是好点了,要不要传御医。」

「不要。」我摇摇头,将头靠近他的臂弯里,胡乱地蹭了蹭,「蹭一蹭真龙之气,说不定比看御医要好得快。」

被我这么一逗,他也笑出声来。

忽地他手下的动作一停,看着我。

「既然如此,你便待在我身边一辈子也不许走,说不定还能活到两百岁。」

「我何时说过要走,住在这宫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才舍不得呢。」

「哼。」他听我这么说,故意使重力气,「原来不是舍不得朕。」

「陛下可是今日看见我与魏王说话,心生了醋意。」

仔细想想,今日惹他生气的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何止,我还看见你递给他玉佩,你可知道玉佩这种东西不能随意送人。」

「朕还以为,你是做腻了朕的皇后,要去给他当妃了呢。」

我听着他与我的调笑,思绪却不住地飞了,脑海中又想起那枚,如今仔细想想,只觉得那枚玉佩有些不同,不仅是质地非凡,而且少见,至少,这是我第一次见,除此,拿在手里的感觉也有些不同,好像那玉上刻了花纹。

「那是他的东西,不过我拾了还给他罢了。」

「可他那枚玉……」

「他那枚玉可有什么稀奇的,前些时日有地方官员献来一块美玉,干净剔透,若是喜欢,明儿就让人给你拿来。」

被他这么一打断,倒是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莫要再揉了……」我皱着眉头与他说,表情有些困窘。

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想出恭。」

「……」

自上次御花园一面,我便很久没再见过沈岐,就连沈岸和我爹都说,沈岐近来安分了许。

春日料峭,我爹的身子骨愈发不好,听说这个月好几天都没来上朝。

我虽从前平日里老爱惹我爹生气,但听我爹一病,便也心绪不宁起来。

沈岸怕我忧思出毛病来,允我出宫几日去照料我爹。

老头子见我回家,还撑着身子嘴硬,说自己身子骨好得很,拎上棒子还能绕着京城追我两圈,说完他就咳咳咳咳得不停,差点背过气去。

我与我爹相处的这几日,是从未有过的平和,若放在以前,府中上下早就鸡飞狗跳了。

我爹在病中也忧思着朝事,好像朝廷离了他就不行了似的。我便安慰他,说沈岸机灵着呢。

在家中待了两日,老头子便嫌我烦,要赶我回去,虽然口上说是因为我吵得他不得安静,但其实他是怕外界风言风语起来,对江家造成影响。

果真,没过几日,便有大臣上折子弹劾我爹,说他让中宫皇后侍疾,有违规制,是没把皇家放在眼里。

沈岸虽把折子打了回去,却也怕日后引起众位大臣不满,连夜派人把我接回了宫。

那日夜里起风,吹得人颇不舒服,我下了轿,便瞧宫门口有一人,脸熟得很,当是沈岸身边的随侍。

见了我,便跑过来与我说:「娘娘快随奴才回坤宁宫,陛下正生着气呢。」

那小太监催得捉急,我问他沈岸为何生气他却又不知,只说前夜里坤宁宫里有个不老实的宫人偷穿了我的衣服爬上了龙床勾引他,连沈岸的衣裳都没摸到就被拧断了头。

我本以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当我走进坤宁宫,看见沈岸屏退了宫人独自坐在殿上,便知事情不对了。

沈岸使了个眼神,那小太监也退出去了,殿门关上,殿上只剩我俩,他阴冷冷地看着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金黄的布帛,扔在我脚边,我心中一寒,那东西,我再眼熟不过。

「告诉朕,这是什么?」

他坐在那里,高高在上,我跪在地上,抬起头看他。

「是圣旨。」

「是先帝的遗诏。」

话音刚落,就听见沈岸捏碎了他的扳指。

「你告诉朕这是先皇遗诏。」

「那江丞相口口声声与朕说烧毁了的又是什么?」

我不敢吱声,我和我爹都骗了他,先帝驾崩之时,身边只有沈岐,我爹和沈岸都以为先皇要传位给沈岐,那一夜,我守在家中,京城里乱成一片,却又黑漆漆的,只有皇宫灯火通明。

我爹跟我说,先帝的遗诏上写得并不是沈岸的名字,是沈岐,可这江山的新主人,一定要是沈岸。

就这样,沈岸拿着我爹给他准备的假圣旨,登基了。

事后,沈岸吩咐我爹,将这封假的遗诏销毁,我爹应下了。回过头来,却将那封遗诏塞在了我手里。

沈岸走到我身边,低下头冷眼看着我,却也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日下朝,我爹就被沈岸请到了跟前。

我生怕出事,连梳妆都没来得及跑了过去,沈岸在气头上,不想见我,叫内侍将我拦在了殿外。

10

殿上安静得很。

静得让人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在门外站了多久,只听见一声雷鸣,雨点滴滴答答地落下,一旁的宫人忙地拿出伞替我撑上,说下雨天凉,叫我回去,怕我冻坏了身子。

可我耳中,除了天上的雷声,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人推开,沈岸阔步从里面走出来,脸上依旧阴冷冷的,他本想当做没看见我,从我身边经过,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了脚步,折返回来。

只见他脱下他身上的斗篷,披在我身上,两只绳子被他死死地拽着,快要勒在我脖子上了,又突然松了力气。

他目光未在我身上过多停留,余光扫过周围的侍从,阴沉沉的开口,「还愣着做甚,天这般凉,还不快送娘娘回宫。」

那日以后,我便有许多天都未曾见过沈岸,他应是气还未消,日日都宿在御书房,就连我俩在宫道上偶然碰见,他的目光也只是从我身上一掠,什么也不说便离开。

也不知我爹那日与他说了什么,沈岸虽然生着气,却也没什么动作,至于我与他近来的关系,宫人都只当做是我俩因为小事发生了磨蹭。

只是喜鹊近来看着比我还闹心,说我的样子越来越憔悴,越来越像话本子里写的独守空房幽怨的小娘子。

我嗔怪了她一眼。

可仔细想想她说的也没错,刚与沈岸争吵那两日,我也是抱着些希望,熬着夜守在殿中,期待着能看见沈岸的身影的。

可近些时日却疲惫得很,没有精力在熬那无所谓的夜了,便夜夜睡得很早,却也都不得安稳。

晚膳的时候,应是内务府的公公来过,喜鹊出去没多久,就端上来一盘荔枝,各个饱满多汁,喜鹊笑意盈盈地与我说,这是岭南刚上贡来的,内务府挑了最好的送过来了。

这天夜里,也不知为何没有困意,殿上的烛火都熄了,我直直地盯着窗幔,迟迟不能入睡。

夜里寂静,静得连外面守夜宫女的鼾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听了一会儿,那声音又突然停了下来,只听见殿门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我床边,我心中紧张,还以为宫里进了刺客,便趁他弯腰的功夫用力将他按在床榻上。

只听见那人闷哼一声,一手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腕。

「江阿蛮,是朕。」

沈岸从我身下挣扎着要起来,又怕让我磕在床沿上,用手护在我的脑后,一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声响,门口守夜的宫人慌里慌张地进来,点了蜡烛,瞧清了我俩,又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口里念叨着奴婢该死。

「哼。」

沈岸冷哼一声,放开了我,低下头打理身上被我扯得凌乱的衣裳。

「你怎么来了?」

我没好气地问他,又觉得有风渗进来,吹得我一哆嗦,还不等我要伸手拿被子,就瞧他已经拽着被角要往我身上盖。

「朕是皇上,自然想去哪就去哪。」

「行,陛下若再不来,宫中以后怕是要多了一个失宠的皇后。」

我说罢就缩在被子,也不管他,背着他就要睡了,本以为他会走,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床榻一沉,他也躺了上来。

就听他躺在一旁有些愤愤地开口。

「哪个不受宠的皇后能吃到岭南进贡来的最好的荔枝?」

「哪个不受宠的皇后能让皇帝夜夜探望?」

「哪个不受宠的皇后敢给皇帝脸色看?」

「嗯?你倒是与朕说说……」

我翻了个身,双手环住他的腰,抬头问他,「陛下还生气么?」

殿上漆黑,只有一缕月光从窗户射进来,映在他的眼眸中。

他顿了顿,抬手为我捋了捋头发。

「朕自然是生气。」

「你可知朕气的是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与朕是夫妻,可你却与你爹联手来欺骗朕。」

「若朕那日未曾发现,你怕不是还要隐瞒下去。」

「若我被你骗一辈子就罢了……若此事被有心之人发现,闹到朕跟前来,朕该如何护得下你。」

被他说得,我忽然鼻尖一酸,将脸埋进被子里,不让他看出来。其实我也曾想过,将那封圣旨毁了一了百了,那时我刚进宫,我也曾想,我既嫁给了他,就应和他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可我又害怕,怕他说的喜欢,只是一时的,怕他日后被人迷了心肠,忘记了过往的恩情。

我想,我总该留下什么,给我,给我爹,给江家一个余地。

如今看来,是我心胸狭隘,是我低估了他对我的爱,就算他知我欺瞒了他,他竟最后想的还是我。

眼泪偷偷掉下来几颗,便觉得眼睛酸涩,困意渐浓,他伸了伸胳膊,将我环得更紧,就听他小声地嘀咕,颇带有抱怨之意。

「也不知你前几日在殿中熬什么夜,害得朕来看你也不得进屋,只得夜夜在院里冻着。」

听闻近来邻国燕国大乱,燕国老皇帝在年初病逝了,留下了一双儿子,为了皇权争得你死我活。

沈岸倒是毫不在意,军机处的情报折子送上来,每次见他看完都笑意盈盈的,好像看了什么笑话。

我问他就不怕那新皇子上任,为了逞威风攻到边境来。

听我这般说他笑得更甚了。

「不过一个边陲小国,能成什么气候。」

「再说那老头子留下的几个儿子,就没一个能扶得上墙的。」

「就看……谁能找到他们那个圣人之后……」

沈岸与我说,燕国的皇室血统应该是有什么毛病,历届皇帝脑子都不大好使,各个昏庸无能。好在的是,他们有所谓圣人一脉。历代任燕国国师,行使摄政之权,倒也能让这小小的国家苟延残喘到现在。

不过不幸的是,听闻现任国师久病垂危,却膝下无子,现正暗中寻找他姐姐的孩子呢。

我也曾听我爹说过这件旧事,说上一任燕国的国师是个女子,可惜性情纯真,不乐意被拘在皇宫之中,便偷偷逃了出来,皇室寻了好几年也没能将人找回来。

若运气好些,现如今应是隐姓埋名,成家生子,若是运气不好,恐怕是早早地去了……

11

这件事过去不久,就听见燕国要派使臣来朝的消息,本来还想着要看热闹的沈岸顿时脑袋大了起来。

也不知这使团是他们哪位皇子派来的,或是谁的人都有,到时候见了,定是要明里暗里要沈岸提供帮助。

月底之前,我又回了一趟家,却没见着我爹,他一贯不听人劝,即便身子骨相比以前差了许,却还忙着政事。

回宫的路上,倒是遇见不少熟人,一个是愈王,携着不少朝廷官员进了万花楼,有说有笑的。一个是沈岐,正站在茶楼的二楼的窗前,我一掀开帘子,便瞧见他了,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不大像是本地人。

我回去便与沈岸说了此事,才知近来愈王有意留在朝廷,沈岸这皇位,本就有一个沈岐虎视眈眈,若是多来一个愈王,怕是又得让我爹愁上两日。

我叮嘱沈岸,防人之心不可无,愈王那,定是要好好盯着。

沈岸应下来,说我越来越像我爹,和他一般的啰嗦。

燕国使者觐见那日,我同沈岸一同接见,燕国人倒是与我想象般的不同,他们的容貌与我们中原人相差无几,只是穿着不大一样,我的目光在殿上那群人中一扫,便瞧见人群中站着一个男子,竟与那日我在茶楼看见沈岐身边那个男人一模一样。

我呼吸一滞,不知不觉中拽紧了袖子,沈岸看出了我的异常,低下头轻声询问我,「怎么了?」

「今日身子不大舒服,刚才昏了一下。」

我不大想立刻就将这事与沈岸说,即便这事若是真的,便可以让沈岐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可若是误会,我也不想,置沈岐于死地。

我一向是个念旧之人,会想起少时,与他的种种过往,唏嘘他不似当年的同时,又有些可怜他。

燕国使者在京城逗留许久,沈岸也从未表露过要站在哪一方的意愿,沈岸等得起,可燕国那两个皇子却有些捉急,只听说燕国朝廷已经开始内乱。

不久后,听说燕国的七皇子被俘,二皇子与邻国勾结,以一座城池换取对手的性命。

又听闻来访的几位燕国使者正是七皇子手底下的人,沈岸要将他们遣送回国,他们却执意不肯。

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说沈岸要帮燕国的七皇子夺权,那二皇子气急败坏之下,竟联合周围几个野心勃勃的小国,要打到边境来。

一个燕国不足畏惧,但几个国连起手来,的确让人吃不消。

沈岸决定,御驾亲征,指定了我爹随军做参谋。

我担心我爹的身体,山高路远,战场上又刀剑无眼,我生怕他老人家出意外,我劝了沈岸好久,当今朝廷,也并非只有我爹一个可用之才,可沈岸怎么劝都不听,气得我直到他出京那天也没和他说过话。

沈岸离京前,将政事交给了愈王,还有朝中几位大臣辅政。

那几位大臣,我平日里听说过,官职不低,却没什么政绩,家中颇有背景,沈岸也是忌惮这点,迟迟没能处理掉他们。

沈岸离京没几日,我撞见了沈岐的好事,他正和我曾见过的那个燕国使者交谈,距离不远,他们的谈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包括那燕国人的一句「回去继任国师一职,燕国的大权便都握在您手里。」

沈岐听后笑了笑,手里抚摸着腰间那块玉佩。

只听他说:「那我趁沈岸不在京都,拿下大昱的政权,不是更好?」

「区区一个燕国,怎么能和大昱匹敌?」

我心中如波涛翻涌,迟迟没回过神来,生怕沈岐又掀起什么风浪。

可沈岐突然却又来见我,跟我说,他要走了,离开京城,离开大昱,去燕都,做他的国师圣主。

临行前,他让我保重,并让我提防愈王。

一语成谶,愈王谋反了,他与外邦勾结,不知许了什么滔天的承诺,竟让他们肯派遣军队进京拥立他,朝中半数大臣被囚,皇宫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尤其是我这坤宁宫,更是让人严加看守。

他说,要拿我的命要挟沈岸,换传位玉玺。

孟氏两族女,眼看势头要变,转眼便傍上了愈王,后宫风言风语肆起,说愈王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说日后他登基,定封二女为妃。

前朝风起,后宫自也不会风平浪静,太后本就失智,又怕担上不孝不敬之名,愈王自然不敢多动,可我这被囚禁的俘虏皇后,自是没这般好的待遇。

宴会上,愈王喝得神志不清,将心中所藏多年的野心都说出来,他嫉妒沈岸天资聪颖,嫉妒沈岸有贵人相助,甚至嫉妒沈岸娶了江清的女儿。

他说,他要毁了沈岸的一切。

深夜,他晃晃悠悠地闯入坤宁宫,无人敢拦,预谋不轨,被我用簪子刺穿了一只眼。

一气之下,他便下令屠了我宫中半数人,第二日又下令,褫夺我中宫之位。

他下令时,只听说一位老者晃晃悠悠地进了朝堂,无人敢拦,世人都知道此人名讳,林雪臣,两代老臣,自沈岸登基,便自请告老还乡。

只听说这位老臣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站在朝堂上却不卑不亢,连腰都不肯对愈王弯一下

「陛下还无音信,愈王就已经沉不住气要谋朝篡位了么,皇后乃是陛下亲册,岂容你等僭越。」

愈王被他说的大怒,便要宣殿前侍卫将他拖下去,那老者脸上一丝惊恐也没有,只道:「我临行前,已让亲信将我今日进宫的消息散布出去。」

「若我日落前没有出宫,那那些人便会按照我的交代,在京城大肆宣扬我林雪臣被愈王斩杀于皇宫之中。」

「我历经三代帝王,如今仍安于世,愈王就不曾想过原因。」

「我林家学子遍布天下,若我身死,你便会被人口诛笔伐,你杀得了一个人,又能杀得了天下人?即便你日后坐上皇位,又岂能让你坐得安生。」

「愈王,你可敢?」

愈王不敢,谁都想做个名垂青史的帝王,即便愈王如今谋朝篡位,也希望在百姓心中,他只不过是因兄长意外驾崩而继承皇位。

平民百姓岂知他的谋划,岂知他与他族勾结,岂止他做尽的坏事……

自那日后,愈王果真收敛许多,林老先生也时常派亲信进宫,他的女儿也按他的嘱咐时常来后宫看望我。

林家女如今也年过四十,人淡如菊,性格和蔼,她一进宫便会在我这坐上大半天与我聊天,听她说话,便好似如沐春风,心情也没那么低沉了。

她和我一样,依然得不到沈岸的消息,倒是沈岐,她与我讲了不少他近来的事儿。

沈岐一举拿下了燕都,二皇子被斩杀,可那被囚禁的七皇子依旧不见人影。

我自认为我了解沈岐,更了解他的野心,他怎甘屈于人下,若是我,我也会如他一般,自立为王。

说起沈岐不过十日,就听说沈岐与沈岸的兵马对上了,沈岸落了下风,被沈岐一箭穿心。

愈王特地派人把这军报念给我听。

沈岐一向怨恨沈岸夺了本该是他的皇位,是个人都知道,愈王也自然晓得。

他想看着我痛不欲生。

我便得让他称心。

我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晕倒在坤宁宫的大殿上。

他派太医来给我请脉,却查出我已有两月身孕,我倒还一点也没察觉到,只觉得沈岸离开的这两个月,太过于漫长。

老太医很是机灵,与愈王说我只是急血攻心。

如今愈王最怕什么,怕沈岸的皇位他得不到,若我诞下沈岸的皇子,这皇位自然轮不到他。

他若知晓我有孕,必定会下狠手

可他谋害皇嗣的事,又怎么能让别人知晓。

12

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已经开始显怀,我这般的状态瞒不住林家女,她知晓此事后,进宫便愈加勤了。

她近来总是满脸忧愁,想是也是知晓沈岸的事

她说她父亲还不知此消息,家里人都不曾知会他,怕他年纪大承受不住

又嘱咐我,莫要忧思,护好腹中胎儿。

我怕被愈王发现,便只得偷偷缠腹,我日日坐在坤宁宫的大殿上,望着外面,盼望着我的目光能透过深宫的铜墙铁壁,看见沈岸的身影。

沈岐不久后进了京,被愈王请进了宫,愈王愿割舍他两座城池,换取他的拥立。

沈岐答应了,只说愈王昭告天下当日,他也要在场。

九月,秋高气爽,我正在院子里望着天,突然宫门被打开,一个侍卫模样的人闯了进来,我认识他,他是沈岐手底下的人。

他看着我还没来得及缠的小腹,神色有些轻松,小声嘀咕着,「主子猜的真没错。」

金銮大殿上,一众朝臣都上表请求愈王登基为帝,愈王装模作样地推脱,又虚情假意地接受

沈岐就像唱台下的观众,旁观着愈王这出自导自演的戏码。

我挺着肚子,被沈岐的侍卫护送到大殿上,殿上的文武百官和愈王,都傻了眼。

这时候的愈王显然发现已经无路可走,便开始对我露出獠牙,他的手下持着长剑直奔着我而来,却又落了空。

沈岐将我护在身后,手持着的长刀还沾惹着血液

「既然皇后怀有龙嗣,那也不必强求愈王殿下登基为帝了。」

「本王与愈王称兄道弟那几年,愈王最喜游戏人间,恐怕也不喜欢这皇宫的拘束,你说是不是,九弟?」

此时愈王已露出本身面目,面目可憎地看着沈岐。

「是你,是你算计我……呵,什么九弟,你不过是流着燕人血脉的杂种,还配和我称兄道弟。」

「照这么说,愈王殿下这皇位是非坐不可了?」沈岐冷眼看着他,又转身环顾四周跪着的大臣,「如今龙嗣在,愈王这个臣弟还偏要继位,是想要篡位不可?」

我环顾着殿外,愈王的手下已经持着刀剑等着斩杀,沈岐却依旧神色放松。

「愈王今日可以杀了皇后和她腹中的皇嗣,但本王出了宫,定会与外人道,大昱朝未来的皇帝,为了皇位,罔顾天子性命,拿两座城池让我拥立他为帝,最甚的是,他为了坐稳这个皇位,杀了皇帝还未出世的孩子,杀了他的亲侄子……」

「若殿下害怕我将此事传出去,也可以今日将我一同杀了,不过,如今我也不再是昱朝的王爷,而是燕国的摄政王,你说我今日死在昱朝的皇宫大殿上,我燕国上万子民,我燕国臣子,可会放过你。」

愈王站在大殿上,迟迟没有动作,神情呆滞。

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报」。

「皇城被攻破了,领军的是……是……沈岸。」

「放肆,直呼天子名讳,该杀。」

沈岐一声令下,那信子便被砍了头,血淋淋地掉落在大殿上,轱辘到愈王脚边。

「沈岐,是你,是你们,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

我听见殿外惨烈的哀嚎,一时间,一眼望去,血流成河。

沈岸闯进了宫门,远远望去,他浑身都是鲜血,一步一步地往大殿上走来。

「愈王沈峙,勾结外邦,暗害天子,意图谋反,罪不容恕。」

「沈岸,你说我谋反,你呢,你这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你心中不曾清楚?」

「那圣旨上的储君是沈岐,不是你沈岸。」

愈王疯疯癫癫,他瞎了一只眼睛,看起来更是狼狈。

沈岐轻笑一声「呵。」

「你也是天真,你也说了,我沈岐不过是流着燕国血脉的杂种,怎么配得上大昱的皇位。」

「连你都知道,我们的父皇,他能不知道。」

「这皇位,从头到尾,父皇想给的人,都是沈岸。」

风波过后,愈王被斩首示众,沈岐也未在京中久留,临走时他送了一块玉佩给我,是我曾见过那只,说这是给他未出世的侄儿的礼物。

沈岐出城前,我与沈岸在城外相送,沈岐坐在马上,我看着他,竟又觉得他又回到了从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皇子。

「沈岸,若下次你我在战场相见,我定不会手软。」

他又望向我。

「阿蛮,日后安好,愿你我以后,再也不见。」

我们目送他离开,沈岸扶我进到轿撵,马车行在京城中,听着路两边摊贩的吆喝声,掀起帘子也是一派热闹景象。

我们的生活,也终是回到了正轨。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沈岸温柔地抚着我的肚子,感受着腹中胎儿的动静,他突然抬眼,看着我说。

「我们的儿子,取名叫宴清可好。」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全文完)

作者署名:时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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