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踏破明月缺

踏破明月缺

凤舞天下,我为凰

太子来找我退婚的那一天,我刚刚办完了及笄礼。

他身边还站了一个眉目精致的红衣女子姓沈,是他前些时日下江南带回来的。

据说太子把她视为真爱。

我故作深情开口:「表哥,只要能嫁给你,为妻为妾我都不在乎的。」

「死缠烂打,不要脸!」我听见那沈姑娘低声的咒骂。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隐忍这么多年,我总要除去那些狼心狗肺的人,才能去见满门惨死的亲人。

太子顾荣最终还是没能退掉我与他的婚事,

我如愿以偿的嫁给了他,成为了靖国的太子妃,但是我的这份尊荣体面,显然只是流于表面。

花轿抬入东宫,我却被安置在偏殿清露殿,华丽宽敞的正殿明光宫,住的却是侧妃沈云儿,也就是他从江南带回来那位的红衣女子。

这样尊卑混淆的安排,据说不仅是太子顾荣的意思,也有皇帝和皇后的默许。

如果不是有皇帝的支持,太子之前怎么会贸贸然来找我退婚呢?

我坐在殿中等了许久,一直快午夜了,太子顾荣依旧没来。

「姑娘,那些灶上的贱婢一个个都狗眼看人低,见碟下菜!」我的陪嫁丫鬟兰芝推开门进来,满脸的忿忿不平:「他们一个个都说要准备明光宫那边的膳食,只给了我这些冷掉的东西!」

兰芝手里端着一碟莲花酥,精致归精致,但已经冷掉了,朱红色的花瓣上都已经凝固出了雪白的猪油。

我从上花轿起,就没怎么吃东西,所以半个时辰前,嘱咐兰芝去厨房给我找些吃食。

没想到,却是这么个遭遇。

只能说上有所行,下有所效,我这个太子妃,得不到太子的喜爱和皇室的重视,下面的人自然也就对我轻慢。

「冷掉就冷掉吧,能吃就行。」我不以为意,倒了一杯热茶,捏了一块已经冷掉的莲花酥吃了起来。

「我就是替姑娘鸣不平,那沈侧妃算什么东西,放在民间那就是个妾室,姑娘和太子的婚事可是昭惠太后生前定下的,凭她一个江湖卖艺的野丫头出身,也配和姑娘相提并论!」兰芝抱怨。

昭惠太后是我的姑祖母,也是如今皇帝的养母,我和太子顾荣的婚事就是她活着的时候定下的。

姑祖母还活着,父亲和三位哥哥还没有战死沙场的时候,我一直曾是帝京里最风光的姑娘。

后来,父兄战死,周家只剩我一个体弱多病的孤女,皇帝虽然隔三差五赏赐不断,可我知道,我的境况已经不复从前了。

「我就是替姑娘不值得。」兰芝瞬间泄了气,就像是被霜打蔫的花朵,语气沮丧:「要是侯爷、夫人还有三位公子还活着,谁敢这么欺负姑娘啊。」

「你现在就要叹气,以后叹气的日子还多着呢。」我轻声说道,不欲多言。

有些话我没办法同兰芝一个婢女说,就是为了我枉死的父母兄长,我才必须要死皮赖脸的嫁给太子顾荣,要跳入这个泥沼。

第二天早上敬茶的时候,沈云儿穿了一身近乎朱红色的玫瑰红罗裙,上面还绣了大朵大朵灼灼盛开,形似牡丹的芍药花。

无论是颜色还是花纹,无不带有挑衅之意。

「太子妃,请喝茶。」她言笑晏晏,脸上写满新婚燕好后才有的娇羞风韵。

「别耽搁了,赶紧喝过茶,还要去向父皇母后请安呢。」太子生怕我委屈了他的心肝肉,沈云儿蹲下才不过片刻,就迫不及待的催促。

我自然是柔顺的喝了茶,然后又摆出了一副软弱贤惠的主母养,寒暄问了她几句昨夜的情况,可有什么不适。

「太子心疼我们娘娘,早早的就吩咐厨房给炖了燕窝玉骨鸡给娘娘补身子呢,燕窝用的是金丝血燕,尤其是玉骨鸡最是难得,可遇不可求,千金不换。」还没等沈云儿说话,她身后的贴身丫鬟就口齿伶俐的抢先发声。

沈云儿低头装娇羞。

「太子妃你别多心,那玉骨鸡,本宫也就是恰巧碰到一只而已,恰巧而已。」太子讪笑遮掩。

「沈妹妹伺候殿下辛苦,补一补也是应该的。」我柔顺的附和道。

我怎么会多想呢,那只特别培育的玉骨鸡,就是我故意安排人送到顾荣的面前的。

进宫的路上,我们三人同坐一辆马车,一路上,太子和沈云儿都并排坐在一起,蜜里调油,相谈甚欢,我这个太子妃,倒像是个陌生人。

我时而深情款款看向顾荣,羡慕的看着他们二人打情骂俏的模样,时而垂下头黯然伤神,捂着帕子病弱的咳嗽。

很好地扮演了一个柔弱可怜,情深不能自抑的病美人。

顾荣的心思都在沈云儿身上,倒是没注意到我,但女人与女人之间,向来拥有着天然的直觉,尤其是在妻与妾这样本就对立的角色中,我的伤心失意不出所料的落在沈云儿眼里,她眼中写满了得意和骄傲。

到了宫里,我的境况也没好到那里去。

请过安后,帝后不过象征性的赏赐了一些东西,然后就开始一人拉了太子,一人拉着沈云儿关切的交谈起来。

我知道在他们心里面,沈云儿才是他们满意的,想要的儿媳妇。

我坐在下首,百无聊赖,仿佛一个局外人。

「太子妃啊,你体弱多病,难以孕育子嗣,不如云儿的汤药就停了吧,左右咱们皇室不比民间,不在意那么多嫡庶之分,你觉得呢?」皇后拉着沈云儿的手,话题忽然转移到我的身上。

靖国皇室本来有一条不成为的规矩,凡是皇家血脉,在正妻未生下孩子的一年中,妾室是不得有孕的,皇后这是要为沈云儿出头,打破这条约定俗成的规矩。

「若若全看太子表哥的意思。」我虚弱的回答,眼眸微抬,期待的看向顾荣,欲说还休,仿佛是在期待他为我出头。

「太子你觉得呢?」皇后又把目光看向太子。

「儿臣听母后的。」太子装作没看到我期待的目光,委婉回答,显然是接受了皇后的建议。

「朕看云儿这丫头如此冰雪聪明,活泼伶俐,以后生下的孩子想来也是个机敏聪慧的,皇室最重要的就是开枝散叶,太子妃,你是东宫的主母,一定要识大体,顾大局,贤良淑德才是,切不可善妒。」皇帝也附和,言语之中,毫不掩饰对沈云儿的维护之情。

「云儿谢过父皇,谢过母后,云儿一定不辜负父皇母后的期望,给您二老生上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孙。」沈云儿喜上眉梢,当即就跪下谢恩,清脆的声音就像是百灵鸟一样,逗得帝后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宫里允许沈云儿生孩子的消息传回东宫后,沈云儿那边的人自然欢天喜地,当天晚上,顾荣虽然象征性的宿在我这儿,但美其名曰考虑到为我的身体考虑,我们之间,盖着被子纯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次日,是新婚第三天回门的日子,太子顾荣不出所料的是陪沈云儿走的。

我一个人带着婢女回了定西侯府。

「姑娘,你说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路上,兰芝照例提我鸣不平:「这才嫁入东宫三天,婢子算是看明白了,太子殿下根本不重视姑娘,宫里的两位也是!」

「姑娘这么爱太子,太子却薄情至此,早知道这样,咱们就不应该嫁过来。」

我笑笑,不说话。

我怎么会爱顾荣呢?我不过是装出一副爱他的样子来罢了。

我为什么要嫁进来?因为我身上背负的是血海深仇。

在祠堂给周家先祖以及父母兄长的牌位上过香后,兰芝告诉我顾蕴来了,就在正堂等我。

顾蕴是穆王爷的子嗣,授封清河郡王,和太子顾荣是堂兄弟,年纪相仿,英勇尚武。

「东宫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表妹,要我说,你就应该给顾荣和那狐狸精几拳头,打的他们满地找牙。」顾蕴直白了当的说道,声音清朗,他一贯都是这样单刀直入的性格。

我虚弱的咳了几声。

「都怪我,我都忘了,」顾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话说表妹,你这身子骨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见好啊,我记得咱们小时候掰手腕,你的力气可是最大的,总赢我来着。」

「那时候你可是还叫嚣着,谁要能赢你,就以身相许呢。」我想起顾蕴小时候的幼稚行为,不由莞尔一笑。

「你以为我不想嘛,谁知道你会被定给了一个小白脸,」顾蕴脸一红,飞快的低声嘀咕了几句,转而说起别的话来:「我记得胡人那边的人参灵芝特滋补来着,等我回去给你搞几车来。」

「你要回去?回塞北?」

「是啊,父王前些日子在对胡人的战争牺牲了,我得回塞北去,继承他的位置。」顾蕴的声音有些低沉,顾蕴的祖父,即初代穆王爷和先帝是亲兄弟,同为皇后所出,据传曾主动请缨,世代镇守塞北。

「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所以我最后来见见你。」顾蕴故作潇洒:「表妹,我们可是一起摔过跤,掰过手,猜过拳的,你可不能忘了我啊。」

「怎么会呢?表哥,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我虚弱的笑了,轻声开口:「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你信不信?」

「是吗?那就借你吉言了。」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日子继续波澜不惊的过着。

沈云儿在东宫的荣宠日盛,太子顾荣一个月三十天恨不得二十天都宿在她哪儿,连带着沈云儿身边的下人们也鸡犬得道起来,在东宫各种耀武扬威,丝毫不给我这个太子妃面子,引得兰芝屡屡吐槽不止。

有了皇帝皇后撑腰,沈云儿是铁了心的要抢先一步生下皇长孙,一边花式纠缠着太子顾荣,不让他去睡别的姬妾,一边各种搜罗名贵药材食材,膳房里各种补身子的汤药就没断过,一次数次如流水般的端进明光殿。

转眼间就到了太子顾荣的生辰。

如今顾荣成了亲,这生辰宴自然是由东宫来操办的,顾荣为了给沈云儿最脸面,美其名曰我身娇体弱,不宜过度操劳,不如由沈云儿随我共同操办。

作为一个柔顺的妻子,我自然是满口应允。

沈云儿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登门了。

「这是太子成婚之后的第一次生辰宴,妾身听太子的意思,是既要办的体面风光,也要办的别出心裁些,不知姐姐可有什么想法?」沈云儿摇着喜鹊登梅花纹的轻罗小扇,笑意盈盈,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妹妹如今的气色倒是不错,肤色也白皙红润了许多。」我虚弱的咳了几声,望着沈云儿白里透红的脸蛋羡慕的感慨道。

她穿了一身玫瑰色宫妃裙,妆容精致,珠翠华丽,再配上这些日子精心滋养出来的那雪缎子一样娇嫩白皙的肌肤,当真是人比花娇。

沈云儿得意的抚摸着脸:「是吗?太子也说妾身的气色好了许多呢。」

一股如兰芷清芬的异香从她身上传来。

「妹妹衣服熏的什么香?」我问。

「妾身生于民间,哪里有熏香这等富贵习惯,不过大约是这段时间滋补的草木药膳吃多了,身上倒多了股异香,惹得太子稀罕许久,」她团扇半遮面,娇俏的笑道:「左右太子送我的各种滋补药材还剩不少,姐姐如不嫌弃,妾身回去送姐姐一些如何?」

我婉言谢绝:「既然是太子的心意,你留着就是,我这身子骨是吃什么都好不了的,平日也就不过是堪堪养着罢了,太子的生辰宴就劳你多多费心了。」

我怎么会要那些药材食材呢,这些掺了药物特殊培育出来的滋补食材药材,可都是我特意利用顾荣的手送到她身边的,就像她新婚次日吃的那只玉骨鸡。

我又虚弱的咳了几声,面色苍白,沈云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轻慢的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顾荣的寿宴如期而至。

沈云儿的确将寿宴操办的风光体面而又不失新颖雅致,赢得了来人的一致称赞,太子顾荣更是拉着她的手,毫不避讳说沈云儿是她的贤内助。

之后,沈云儿亲自上台跳了一曲《折梅舞》,为太子贺寿。

红衣猎猎,美人如玉,异香袅娜,人比花娇,舞台离着皇帝的座位并不远,我看到醉眼朦胧的皇帝,看向翩翩起舞的沈云儿眼睛都直了。

皇后没来,我的位置和皇帝是同一排的,在沈云儿路过我们去给顾荣敬酒的时候,我听到皇帝低声呢喃,叫了句「莲儿」。

如痴如慕,缠绵缱绻。

我听父亲说起过,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在去江南办差的时候,曾爱上过一个叫何莲儿的风尘女子。

那女子肌肤胜雪,喜着红衣,身有异香,是青楼的清倌人,第一次挂牌就迎来了化名顾宴的皇帝,之后皇帝就赎身娇养了她,临别前,皇帝向何莲儿承诺,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一定回来接她,给她一个名分。

皇帝还赠给她了一枚玉环。

皇帝这一走,就是七年,这七年前朝后宫为了夺嫡,斗争惨烈,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等到皇帝终于在周家和太后的扶持下,登上皇位后,终于决定去江南接何莲儿。

但何莲儿却死了。

原来,皇帝走后不久,何莲儿就遭到了一位从前曾竞拍她初夜的恶少的觊觎,何莲儿不从,在恶少的百般逼迫之下,选择投水自尽,据照顾她的丫鬟说,何莲儿自戕前曾言,今生与顾公子无缘,只盼来生再会,若来生有幸,宁愿生于戏班杂耍,受尽漂泊卖艺之苦,也不做那秦楼楚馆中的花魁粉角,被人争来抢去。

后来,皇帝虽然严惩了恶少,但斯人已逝,何莲儿终究成了他永远的白月光。

姑祖母从前藏在宫中的人给我传话,说皇帝回宫后,就找钦天监司正私下算了一卦,用的是沈云儿的生辰八字,算的是她和何莲儿可有因果纠葛。

钦天监司正一番推算,最后猛然突出一口鲜血,虚弱的告诉皇帝,沈云儿正是何莲儿的转世。

之后皇帝又暗中找了不少和尚、道士、术士之流,算出来的结果也与之类似,沈云儿就是转世来找皇帝再续前缘的何莲儿,她之所以嫁给太子,是因为她认错了人。

毕竟,皇帝和何莲儿相逢的时候,就是太子那个年纪。

她身上多出来的那股异香,则是上天不忍心他们错过,所以故意提醒皇帝的。

喜着红衣对得上,体有异香对得上,沈云儿是江湖卖艺女子出身,更对得上何莲儿死前说的话。

皇帝确定了此事后欣喜若狂,同时严厉下令所有参与测算沈云儿生辰八字的人都务必守口如瓶。

我当然知道那些人会这么说。

因为他们,包括钦天监那位自言因透露轮回天机,而遭反噬吐血的司正,都是我的人,或是周家和姑祖母从前遗留下来的,或是我这些年暗中扶持的。

东宫这边,紧接着又诊出来沈云儿怀孕的消息,顾荣大喜,兴冲冲跑来跟我说,等孩子生下来了,想寄在我的名下,当然考虑到我体弱多病,孩子自然是由沈云儿来抚养。

沈云儿如今虽名为侧妃,但其权柄风光丝毫不亚于我,等她的孩子再成了嫡长皇孙,那她俨然就是位同太子妃了,恍如民间的平妻。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之说此事兹事体大,该征求皇帝意见才是。

顾荣往宫里去了,午后春风满面的回来。

「若若,父皇已经答应了,等以后这孩子就寄在你名下,他以后也会是你的孩子,你子嗣艰难,日后他也会孝顺你这个母妃的。」顾荣说的冠冕堂皇。

不愧是皇帝的儿子啊,和他爹一样虚情假意,满心算计。

皇帝的回复在我的意料之中。

皇帝欲行唐玄宗强娶杨贵妃之事,公公霸占儿媳,而生子假死就是将沈云儿改头换面的最佳时机。

那些人跟皇帝讲,沈云儿与太子有一场露水姻缘,所以须得生子还了这场因果才是。

顾荣这傻乐的蠢货哪里知道,他的好父皇正觊觎他的女人呢。

05、

宫里的赏赐开始一波波的送入东宫里,尤其是给孕期女性滋补身体的各种名贵药材。

皇帝对沈云儿的重视,甚至超过了太子顾荣。

沈云儿的人在东宫越发耀武扬威,而我,以不变应万变,继续称病不出。

接生的嬷嬷是皇帝那边送来的,早早的就在东宫住下来,顾荣这个蠢货还欣喜的以为皇帝有多重视沈云儿腹中的孩子,哪里知道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沈云儿临盆的那天是深夜。

我裹着狐裘和顾荣一直待在明光殿,屋内传来沈云儿撕心裂肺的哀嚎,顾荣焦急的走来走去,好几次恨不得闯入产房,幸亏被看守的嬷嬷拦住。

一个时辰后,嬷嬷抱着个红色的襁褓走了出来。

「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沈侧妃娘娘她生了一位小皇孙。」抱着小皇孙的年轻嬷嬷向顾荣道喜。

「赏,所有人都有赏,」初为人父的顾荣笑容满面,激动的不能自己:「东宫所有人都多发两个月的月例,伺候沈侧妃的再多发三个月的。」

「现在孩子出生了,本宫可以进去看沈侧妃了吧?经此一番生育之苦,云儿她一定累坏了。」顾荣抬步就要往房间走。

另一位年长嬷嬷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太,太子殿下……侧妃娘娘……她生下小皇子后就大出血,已经去了……您节哀……」

顾荣脸色一变,一脚踹在年长嬷嬷的心窝口上:「你胡说!你这老刁奴,竟敢诅咒本宫的沈侧妃!」

沈云儿终究还是「死」了,面如槁木,气息全无。

太子顾荣抱着她的尸体哭的肝肠寸断,一遍遍深情呼唤着她的名字,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爱沈云儿,爱到深入骨髓的那种。

是啊,他有多爱沈云儿,那么在日后发现沈云儿「死亡」的真相,得知他的父皇为了一己私欲,拆散了他们这对有情人之后,他就会有多恨皇帝。

只有恨极了,恨毒了,才会父子反目。

宫里很快传来了皇帝的口谕,意思是沈侧妃乃是生育「暴毙」,是为不吉,葬礼不宜大肆操办,一切从简即可,而且太子妃体弱多病,不宜操劳,葬礼之事就交给内务府全权负责。

顾荣抱着小皇孙,向我埋怨起皇帝的薄情,说皇帝从前那么喜欢沈云儿,如今她死了,还是为了生育皇家子嗣而死,却连最后的哀荣也不肯给她,就连葬礼都办的那样低调迅速。

我只是沉默的听着他的抱怨,不说话。

在沈侧妃「去世」后的两个月,皇帝外出狩猎,留宿在宫外的别苑荟芳园,夜里临幸了园中的一位姓何的宫女,次日这位宫女就被封了贵妃。

这位何贵妃很神秘,被皇帝养在荟芳园,就连册封礼都是在宫外行的。

但皇帝却爱极了这位何贵妃。

除了在宫中处理政务外,皇帝隔三差五就带着亲近随从完荟芳园跑,各种赏赐也是流水一般的往荟芳园送,引得宫内的诸多嫔妃吃醋不已,就连一向云淡风轻的林皇后也以为这位忽然冒出来的何贵妃气得好几次发火。

荟芳园被皇帝的亲信重兵把守,没有人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何贵妃。

一时间各种说法广为流传。

有人说是因为这位何贵妃出身卑贱,不宜进宫,所以皇帝才将她娇养在宫外,有人说是这位何贵妃倾国倾城,貌若天仙,皇帝担心她入宫后引得后宫妃嫔妒忌,所以才将她养在宫外。

06、

如此转眼就过去了一年。

期间,皇帝又赐了顾荣不少莺莺燕燕,但顾荣却一心只扑在照顾他和沈云儿的孩子上,仿佛随着沈云儿的「死去」,他对儿女情长就彻底死了心一般。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我就坐山观虎斗,顾荣现在用情多深,日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日,反扑就会多剧烈。

二月十五的花朝节宫宴上,皇帝忽然宣布要将荟芳园的何贵妃接近宫,因为何贵妃有了身孕。

皇帝说着话的时候,言语中是掩不住的兴奋,明明是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了,但却宛如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般。

下首端坐的一众妃嫔皇子脸色各异。

尤其是一旁的皇后,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

林皇后或许不爱皇帝,但她最在乎的就是皇后之位,以为顾荣的太子之位。

而皇帝,如今却是如此的宠爱何贵妃,如此重视何贵妃腹中的孩子,很难不让人产生危机感。

何贵妃戴着厚厚的面纱,在一众宫女和侍卫的护送下被接入宫,安置在只有皇贵妃才能住的青鸾宫。

皇后住丹凤宫,皇贵妃位同副后,皇帝此举的意思不言而喻。

据说当晚皇后宫里又摔坏了一批瓷器。

三天后,太子顾荣就被皇后叫入宫,直到深夜才回来。

他破天荒的没去陪胖儿子,而是来清露殿找我。

「殿下何故愁眉不展?莫非是母后说了什么事不成?」我善解人意的问,贴心的为顾荣送上一盅清茶。

「母后今日跟我说了宫里的情况,如今父皇是彻底被何贵妃那个妖妃迷住心智了,恐怕等那妖妃的孩子一落地,就要封她为皇贵妃。」顾荣说的咬牙切齿。

「偏偏那妖妃也是来神秘的很,青鸾殿也是被父皇的人严防死守着,除非有父皇允许,否则别人竟是半步也不能靠近,情况很严峻,我和母后的地位都岌岌可危,若若,我需要你的帮助。」顾荣殷切的看向我。

若若,我听着这个久违的称呼,心里只觉得无比讽刺,他已经很久没如此亲昵的叫过我的名字了,久的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顾荣的意思是要派人去青鸾宫探明那位何贵妃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我身边呢,又正好有一个陪嫁丫鬟兰馨,和青鸾宫的一个宫女身形容貌相似,若在用妆容修饰几分,那就更天衣无缝了。

顾荣的意思是向我借人,李代桃僵,我自然应允。

其实哪有那么多巧合呢,其实这陪嫁丫鬟兰馨和青鸾宫的宫女本就是一对表姐妹,都是我的人。

兰馨很快送宫里传回了消息。

这位被皇帝神秘娇养,从未示人的何贵妃,竟与「死去」的沈侧妃长的一模一样,不,更具体的说,按照兰馨传出的密信交代,据她偷听到的谈话,这位何贵妃就是沈云儿。

顾荣很震惊,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会发生这等离奇的事情。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封由沈云儿亲手所写的书信,通过兰馨传递了出来。

沈云儿在信中明言,她乃是被皇帝借假死药偷出东宫,之后,她就被皇帝改名换姓安置在荟芳园,虽然皇帝强要了她,还强迫她怀上了孩子,但是她心中爱的从来都只有太子殿下,哀求顾荣务必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是啊,比起皇帝这个糟老头子,谁会不喜欢玉树临风的太子爷呢?

更何况,皇后和顾荣身后站的,可是手握京畿卫兵权的林家,就算沈云儿生下了皇帝,短时间内又能怎么样呢?

沈云儿一个民间女子,不会懂这些朝堂厉害,但我早已示意兰馨务必要多提点她,所以她会做出如此决定也就不意外了。

07、

「好啊,好啊!」顾荣捧着那张泪痕斑斑的信件,双眼通红,一拳重重的砸在桌上:「他是皇帝,是父亲,却做出如此禽兽不如,强占儿媳的事情来,既然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若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他双眼通红,激动的看着我。

他的目光落在我腰间佩戴的金麒麟上。

金麒麟曾是父亲的遗物,父亲从前的很多旧部都认得这个东西。

「表哥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我虚弱的说道,深情款款的看着他:「我唯一能帮到表哥的也只有这个了,虽然我是如此嫉妒你深爱着沈姑娘,但是表哥,我希望你快乐。」

善解人意中带着一丝小女儿的吃醋,我很好的扮演了一个痴情的角色。

顾荣接果金麒麟,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柔情。

「表妹,虽然我的心给了云儿,但你放心,我此生绝不负你。」我红着眼抱住我,信誓旦旦。

顾荣联合舅家所掌控的京畿卫,以及从前父亲的一些旧部,一块谋反了。

政变来的猝不及防,又有了皇后的里应外合,顾荣的谋反进行的很顺利,顾荣端了一碗参汤走入皇帝的寝宫,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等顾荣再出来的时候,皇帝就「重病暴毙」了。

之后皇帝身边的人都被顾荣来了个大清洗,我事先安排的人,暗中救下了从前伺候皇帝的大太监赵德,他是目睹顾荣弑君的重要人之一,之后他被秘密送往塞北。

「何贵妃」也因为皇帝之死,而伤心过度去了,从前所有见过伺候过她的人,也被来了个大清洗,只有已经成为沈云儿心腹的兰馨活了下来。

在顾荣的安排下,沈云儿流掉了孩子,摇身一变成了沈朵儿,身份重新回到了顾荣的身边。

「沈朵儿」是「沈云儿」亲妹妹,刚刚陪父母从江南来了京城,所以两个人长的相似也是很正常了。

但此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林皇后。

顾荣很快登基称帝,林皇后被尊为太后,东宫的所有人也搬入了皇宫,但我封后的旨意却迟迟没有下来。

就连住处,也不是皇后应该居住的丹凤宫,而是从前先帝的刘贵妃所住的景明宫。

刘贵妃是皇帝早年间的一个宠妃,家世平平,但容貌出众,曾和皇后同年同月同日生下过一个夭折的皇子,后来没几年就病逝了,当时皇帝还伤心了好一段时间。

青鸾宫顾荣嫌晦气,命令人直接封闭了,林皇后搬去了太后应居住的寿宁宫,象征皇后之位的丹凤宫被空置。

顾荣有意立沈朵儿为皇后,但一方面顾忌我的身份,一方面林太后不同意。

林太后不喜欢我,但是如今她更不喜欢水性杨花,曾被父子共槽占有的沈云儿,她属意让自己的侄女进宫为后。

兰芝替我急的上火,但我却很淡定。

我叫人拿来锄头,从景明宫后院的那株梧桐树下,挖出一个玉匣,然后带着匣子去了寿宁宫。

「你不好好的在宫里待着,来哀家的寿宁宫做什么?」林太后的脸色很不好,她这段时间正同皇帝闹矛盾,一方面是因为沈朵儿的事情,一方面是因为顾荣明明是得了林家的支持,才能登上皇位,结果最近却在想方设法削弱林家的势力。

有着从龙之功,又是顾荣舅家的林家,不知哪里惹到了顾荣,顾荣竟半点情面都不讲了起来,林太后的哥哥,顾荣的亲舅舅,就在前几日还被顾荣鸡蛋里面挑骨头,揪着个小错误降了官职。

08、

「儿臣前来,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太后娘娘讲,还请太后屏退左右。」我抱着玉匣,虚弱了咳了几声。

林太后支开了身边人:「现在可以讲了吧?」

「这是儿臣从景明宫后院挖出的玉匣,里面装的乃是一副新生婴儿的骸骨,」我打开玉匣,指着里面小小的骨头说:「先帝的刘贵妃,曾和太后娘娘同年同月同日夜里,生下了一个小皇子,这事情,娘娘可还记得?」

林太后的脸色骤变,目光凛冽的扫向我:「你什么意思?」

「咳,咳,」我用手帕捂着口鼻,虚弱的咳了几声,弱不禁风的说道:「姑祖母死前,曾告诉过儿臣一个秘密,说先帝曾经做过一次李代桃僵之事,将太后娘娘您所出的皇子,和刘贵妃所出的皇子,进行过调换,为的就是防止林家功高震主,威胁皇权。」

先帝从来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相反他工于心计,忘恩负义,凉薄自私无比,他先是虚情假意讨好我姑祖母,诱骗我姑祖母收养年幼的他,后又虚情假意的和我父亲称兄道弟,使得我父亲真的把他当做亲表弟。

后来,他借助周家和姑祖母登上皇位,却又忌惮周家,于是趁我姑祖母年终老迈,缠绵病榻后,设计害的我父兄死于沙场,我的母亲也因伤心过度吐血而亡,从此周家只剩我一人。

姑祖母托着残躯,将我接入进宫抚养,之后两年,各种教导我心机谋略,把她的毕生所学以及所培养积攒的人脉,一点点的交到我手里,她说我们一老一少,什么都做不了,她告诉我要忍耐,要韬光养晦,等待机会。

而这个机会,就是她临终前亲自定下的,我与顾荣的婚事。

先帝害我周家家破人亡,我也当以牙还牙。

「先帝死前,可是和皇上密谈许久,之后先帝身边的人可是都被处死了,如今皇上一登基,就迫不及待的削弱林家的势力,太后娘娘,您说,如今坐在帝位上的,究竟是您的儿子,还是刘贵妃的儿子呢?」我声音蛊惑,继续引导。

「你,你,你胡说!」皇后面目狰狞,声音颤颤巍巍,身体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双手死死的抓住椅子的扶手,手背青筋毕露。

「太后娘娘见多识广,滴血验亲的合骨法,不会不知道吧?只要您滴上一滴血,试一试,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我循循善诱。

林太后沉思片刻,拔下金钗刺破手指,殷红的血滴落在骸骨上,片刻之后,即被吸收。

「骨血相融即为亲,如今,太后娘娘可信了?」我压低声音。

「难怪如此,难怪如此……」林太后红了眼,悲痛欲绝的望着玉匣中的骸骨,咬牙切齿:「皇帝……先帝……好狠的心啊……」

林太后抱着玉匣,低声哽咽了许久。

「你想做什么?」她沙哑着嗓子问我。

「咳咳,」我捏着绢帕,捂住口虚弱的咳了几声,苦笑:「儿媳一个病秧子,孑然一身,又不能生育,那有什么奢望啊,儿臣不过是从小喜欢皇上,想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罢了。」

「沈云儿出身卑贱,又曾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她生的大皇子万万不可为储君的,儿臣觉得,应该为皇上另择大家闺秀开枝散叶才是,听说母后的侄女正值妙龄,贤良淑德,想来皇贵妃也是当得的。」

林太后轻蔑一笑:「你倒是痴情,好,这条件哀家答应了。」

09、

林太后侄女林明珠很快就进宫了,她来势汹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野心二字。

在林太后的支持下,我成为了皇后,林明珠被封为皇贵妃,而沈云儿却只是被封了个贵嫔,连妃位都够不上。

就连贵嫔这个位置,也是林太后为了把大皇子塞回沈云儿身边抚养才给她的。

贵嫔是最低等的一宫主位,有资格抚养孩子。

林太后如今恨毒了先帝和顾荣,又把林家女弄进宫,她自然不愿意看见沈云儿所出的孩子占据了嫡皇长子的名分。

在林太后的安排下,我也顺势配合装了一波病,之后钦天监就算出了我与大皇子命格不和,所以大皇子也就重新寄沈侧妃名下,顺理成章的送到了「小姨」沈云儿膝下抚养。

儿子嫡出的名分没了,自己妃位也没了,沈云儿自然是不依的,整日向顾荣哭哭啼啼,撒娇乞怜。

顾荣本就因为无法给沈云儿妃位心生愧疚,如今见美人伤心,更是怜香惜玉不已,所以三天两头的往沈云儿那边跑。

如此一来,也就冷落了新入宫的林明珠。

林明珠向姑姑林太后告状,然后沈云儿就被林太后惩治了。

「娘娘,我今日过去的时候,沈贵嫔正跪在地上给太后读佛经呢,那小脸苍白的,就跟宣纸似的!」从寿宁后宫回来的兰芝,喜滋滋的告诉我,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林太后如今信了佛,丹凤宫的莲池荷花开的正好,我日日都会采上几支,让人给林太后送去。

「那莲花,太后可还喜欢?」我问。

「太后娘娘喜欢的很呢,就插在正殿的白瓷瓶里,还夸娘娘有孝心,说这莲花颜色很好,香气也足,让咱们尽管送去。」

「太后喜欢就好。」我微微一笑,心里涌起一阵复仇的快意。

那莲花还是菡萏的时候,就被我提前剪下,放置在药水里,药水中的药,是我让人秘密配置的秘药,药方和配药的人,都是姑祖母留给我的,这种药会摧残的心神,让人心生焦躁。

菡萏吸饱了药水,等花苞开放的时候,药水就会顺着荷花的香味挥发,进而影响到林太后的心神。

林太后越焦躁,就会越急功近利,沈云儿的日子也就会越难过。

「听说昨日沈贵嫔被太后叫去,捡了一夜的佛豆,今天早上从寿宁宫出来的时候,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现在又跪着念上一下午的佛经,没个三五天的休养是别想好了。」

「而且接下来就是她换洗的日子,又是不能侍寝的,往后的十天半个月,皇上怕是都不能去那边了。」兰芝继续说。

「那时候,太后又会喊沈贵嫔陪她去礼佛的。」我笑着补充道,在这宫里能活下去的女人,谁会是天真善良之辈呢?

更何况是人老成精的林太后。

太后这是在逼迫皇帝多多去宠幸林明珠。

其目的,自然是让林明珠怀上孩子。

皇帝知道太后的用意,可太后既然长辈,用的借口也是礼佛,占据了大义,皇帝要想解救林明珠,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至于我?我只是个病恹恹的皇后,我能做什么呢?

我可是连宫权都交给太后了。

期间顾荣也来找过我,说服我主持宫务,企图推出我和太后对上,被我以体弱多病,不能劳累推辞了。

我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好。

10、

时间在林太后和顾荣的反复拉锯中度过。

直到三个月后,皇贵妃林明珠被诊出身孕。

我带了一堆东西去看林明珠,她手搭在尚未显怀的小腹上,得意的告诉我御医说她十之八九怀的是个男婴。

「妹妹是皇贵妃,林家也是高门大户,妹妹腹中的二皇子,自然不是别的皇子可比的。」我温婉一笑,说的是谁显而易见。

「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生的庶出孽种,也配和我的孩子相提并论,」林明珠冷哼一声,满是轻蔑:「皇后娘娘是贤良淑德,菩萨心肠,但我容不得那等贱人上蹿下跳。」

「太后姑母说了,等我生下孩子,这宫权就交到我手里,到时候,我必定要那姓沈的狐媚子好看!」林明珠咬牙切齿。

年关的时候,林明珠上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二皇子被林太后取名「承稷」,稷,江山社稷也,其用意不言而喻。

二皇子三岁那年,在太后和林家的力挺下,被封为太子。

这三年内,沈云儿和林明珠各自为营,明争暗斗。

但林太后和皇帝倒是「母子情深」。

太后松口给沈云儿晋升为妃位,还说服林家主动归还了部分兵权。

正是有了此番示好,麻痹了顾荣,他才同意立二皇子为太子。

顾荣以为林太后是想要富贵的延续,却不知明白林太后图谋甚大。

自二皇子出生后,宫中再无孩子降生,是因为林太后给顾荣下了绝子药。

因为册封太子之事,沈云儿同皇帝还闹了脾气。

我看着安插在沈云儿身边的人传来的密信,他还真是跟先帝一样自私歹毒。

顾荣同沈云儿许诺,立二皇子为太子只是为了稳住林家和太后,待来日他除去了那些眼中钉,彻底掌控了朝政后,一定会立沈云儿为后,立大皇子为储君。

顾荣想的很美,可林太后还会给他机会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第二年的春天,上林苑的风景正好,沈云儿被身边人所描绘的妙曼景色所诱惑,撒娇缠着顾荣陪他出宫游玩,顾荣在陪沈云儿去上林苑泛舟游湖回来后,就染了风寒,咳嗽不断。

这不是什么忽如其来的大病,但却久治不愈,不过顾荣并没有将这点小病放在心上。

再然后,某个夜晚,顾荣在宠幸沈云儿的时候,玩的太过火,一口气没拉上来,死在了沈云儿的床上。

我早早的就称病躲在丹凤宫中,不问世事,全权交给了林太后和林明珠处理。

沈云儿被林太后斥为红颜祸水,蛊惑害死了皇上,当即被废为庶人,禁足于宫中。

但这只是暂时的。

皇贵妃林明珠和沈云儿针锋相对依旧,彼此都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所以林明珠是不会放过她的,在顾荣出殡前,林明珠一定会找机会弄死沈云儿。

包括沈云儿所出的,占据了长子名分的大皇子,也将是林明珠的眼中钉。

皇帝出殡的前一夜,兰馨护着大皇子来到我的宫中。

「母后救我,母后救我……」七岁的大皇子跪在我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皇贵妃用鸩酒杀了我母妃……」

「沈氏自知难逃一死,于是让婢子带着大皇子来找娘娘。」一旁的兰馨补充道。

我心中只觉得甚是滑稽,大概是我伪装太好,所以这些人,还真把我当菩萨心肠了?

不过戏还得继续演。

我爱怜的搂住大皇子,泪眼婆娑:「好孩子,你既然叫我一声母后,又曾记在过我的名下,我又怎会管你,不过母后势单力薄,林皇贵妃一手遮天,所以在宫里母后就算能护你一时,也护不住你一世。」

「母后安排人送你去找你蕴王叔,路上你记得要听话,千万不能说破自己的身份。」

11、

我这些年一直和顾蕴保持着联系,他知道京城发生的一切。

没有男人能拒绝皇位的诱惑,顾蕴也不例外,所以我们联手了。

这些年,他都在训练兵马,积蓄钱粮,伺机而动。

之前有我送去的,目睹顾荣杀死先帝的老太监赵德,如今再多了一个顾荣的大皇子,日后顾蕴起兵,越发师出有名。

我用一具和大皇子容貌身量相似的尸体放入御花园的水井中,伪装成大皇子失足落水的模样。

等林明珠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泡发了,面目全非。

皇帝驾崩,沈云儿「怀罪自戕」,大皇子「落水而亡」,太子在林家的扶持下登基。

新皇刚刚四岁,不能成事,由林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朝堂彻底沦为了林家的一言堂。

我也顺势升了辈分,多了个母后皇太后的身份,林明珠则是圣母皇太后。

主少国疑,林家把持朝堂内外,一时间惹得民间议论纷纷。

我推波助澜把林家毒害皇帝的消息散播出去。

各地诸侯将领、宗室亲王纷纷造反,顾蕴的军队也顺势而起。

那些临时组建起来的草头军,哪里比得上顾蕴手下的精兵强将,顾蕴的军队一路横推,势如破竹,京城中的林家急的惶惶不可终日,也派出了军队迎战,却都是落败,其中也少不了我的手笔,有了我暗中笼络的父亲从前的某些旧部的配合,顾蕴对朝廷这边的军事安排可谓是了如指掌。

顾蕴占领帝京后,诛杀了林家的一众党羽亲信,林明珠和二皇子也「受惊暴毙」,之后,顾蕴意欲扶持大皇子登基。

这时候,从前服侍老皇帝的太监站出来,指出先皇顾荣曾弑君篡位,沈云儿的事情也被公之于众,顾荣父子名声扫地,万夫所指,大皇子即位为君也就不妥。

又有人言,国赖长君,此时林太皇太后已经病入膏肓,于是我持玉玺凤印出面,又有文武百官谏言,顾蕴在众望所归之下继位。

大皇子被安排去守皇陵,路上感染风寒去世。

林太皇太后死前,我去看了她。

我慢悠悠的给她讲了我做的一切。

「是你做的,竟然是你做的!」她剧烈的咳嗽,眼睛瞪的浑圆,不可思议的看向我:「你竟然能隐忍这么多年!你居然能筹谋到如此地步……」

「明章太后教育过儿臣,君子报仇,十年不忘,」我站在床边,温柔浅笑:「先帝、顾荣、您还有您背后的林家,害的我父兄枉死,家破人亡,我也总要以同等的代价回赠,要先帝一脉和林家断子绝孙,遗臭万年才是。」

林太皇太后的哥哥曾是我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父亲于他亦师亦友,可最后林家却串通先皇,里应外合,贻误军机,害死了我父兄。

群臣意欲尊我为太皇太后,被我婉拒。

我连太后的尊号也推却了。

我才二十五岁都不到,何必要把自己的一生局限在这森森宫院?

我恢复了周家女的身份,顾蕴给了我个郡主的头衔。

我谢绝了顾蕴让我住在宫里的挽留,我告诉顾蕴,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

离开帝京的那天,风和日丽,顾蕴来送我。

顾蕴问我要去哪里。

「去西域,去草原,去看看我父兄为之征战的那些地方,生活总不是只有这绿瓦红墙的宫苑和四四方方的天不是吗?」我灿然笑道,扬鞭策马远去。

之后的数年,我走过了很多地方,看过了很多山水,也遇见过很多人,兴致勃勃,不思其返。

顾蕴和我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

他在信中抱怨着朝政事务的琐碎,抱怨文臣们写的奏折又臭又长,抱怨大臣们总逼他选秀成亲……絮絮叨叨,一点也不像世人口中那个杀伐决断的圣明天子。

我知道他的弦外之音,但我装作不知。

终究还是他先按捺不住。

第三年的春天,在杏花烟雨的江南,我接到顾蕴的来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他说,表妹,江南虽好是他乡,帝京有人为伊消得人憔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完结)

署名:沈栀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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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葫芦谢嘉要登基

凤舞天下,我为凰

沈栀野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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