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老夫少妻
老夫少妻
南方的夏天是最难熬的季节。
南方的夏天是最难熬的季节。
在这样炎热的季节，人们尽量选择待在室内吹空调，轻易不出门，我们中心却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委托人。
这位委托人年近六旬，来自距离本省较偏远的一个地级市的小县城，两天前就和我们预约了，当时我们考虑到他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让他等过几天降降温再来，但是大爷性子很急，第二天就动身了，坐了七八个小时的火车赶了过来。
一进中心门，大爷就急匆匆地对接待他的前台妹子说：带我去找 W 医生，做加急的那种！
前台妹子好不容易将焦躁的大爷安抚下来，大爷一定要先看到我才办手续，于是前台妹子只能先带着大爷进到了我的办公室。
大爷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坐下，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医用消毒袋，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几样东西都掏了出来。我仔细一看，血痕、毛发、口腔粘膜拭子，几个我电话里面告诉取样方法的常规检材一应俱全。
「W 医生，帮帮忙，我要做加急的！」刚刚恢复平静的大爷和我打过招呼之后，又急躁起来，我忙停下手中的事情，听大爷道出了他的情况。
大爷姓钱（化名），今年 58 岁，这次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知道自己晚年得来的宝贝儿子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钱大爷是二婚，和现在的老婆结婚很晚，51 岁才结婚，那时候老婆才 34 岁，夫妻俩相差 17 岁，算是典型的老夫少妻。
钱大爷心里很清楚，老婆之所以嫁给自己，不是因为自己多英俊多有才华，而是有两个很现实的原因。
原因之一是自己虽然算不上多富有，还算是比较有钱，当时老婆刚从农村过来投奔远房亲戚——自己的邻居，几乎身无分文，正好需要找个依靠。
原因之二则是因为老婆是二婚而且带着孩子，很年青的时候曾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虽然是闪婚闪离，连结婚证都没来得急拿，但却留下了一个儿子。
当时和钱大爷结婚的时候，带来的孩子也 18 岁多快满 19 岁了，也就是说自己的老婆在 16 岁的时候就结第一次婚生了孩子，可以想想年青的时候经历过很大的不幸。
当时钱大爷经常去邻居家的麻将馆打麻将，和老婆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虽然带了个小孩，但老婆眉眼中很漂亮，鳏居的钱大爷自然而然地对其留意起来。
当时老婆在邻居家的麻将馆帮忙端茶倒水，对钱大爷也是格外体贴，每次钱大爷茶杯里面没水了就赶紧续上。
钱大爷和前妻离婚了十几年，本来就很孤单，自己的女儿又在外地很远的地方上班，一年难得回家一趟，突然遇到一个年青女性对自己格外关注，自然心动不已。
这样慢慢地两个人都相互对上眼，很快便谈婚论嫁，寄居在亲戚家始终不是个办法，两个人确定关系之后，老婆带着儿子和钱大爷住到了一起，为了给人家一个交待，几个月之后，两人就结婚了。
婚后的生活很快乐，钱大爷那时候还在单位发挥余热，赚钱养家，老婆就在家当家庭主妇，一回家就有热饭热菜、腰酸背痛了还有人捶背揉腿的生活让钱大爷很是享受。钱大爷的亲戚朋友也对既漂亮又贤惠的老婆赞赏有加，让钱大爷无比幸福。
一年之后，老婆怀孕了，怀胎十月后生了个男孩，钱大爷和前妻只有一个女儿，现在老来得子，自然欣喜若狂，对老婆更是关怀备至，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但是，往往人感觉自己最幸福的时候，随知而来的就是最大的危机。
等小孩子慢慢长大，钱大爷却发现，小孩子的眉眼中一点没有自己的影子，倒是和邻居的孙子长得很像，无聊就在家里看法制节目的钱大爷，经常会看到一些养了几年的孩子不像自己，带去做亲子鉴定发现果然不是自己儿子的狗血事件，不免心里也慢慢焦虑起来。
随着小孩子越来越大，心中的焦虑越来越浓，心里始终有个巨大心魔的生活很难继续下去，所以钱大爷就瞒着妻子，给我们中心打了电话，咨询了一些事情并按照我们的要求，让一个医生朋友帮忙给自己的孩子取了检材，自己假托外出办事直接寻到我们中心来做鉴定。
鉴定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直接给还抱着一丝希望的钱大爷当头一棒，结果毫不意外的是「排除」。
我费了很大的功夫将钱大爷安抚好，并将钱大爷送上的士，让他先回家，毕竟很多时候当事人的事情我们最多做做心理辅导，真正面临到处理和抉择的时候，只能靠他们自己，我们无能为力。
事件讲到这里就结束了。
当然，我说的只是第一段故事的结束，狗血的事件在第二段才姗姗来临。
钱大爷上次临走的时候，就问了我在其他人不之情的情况下怎么取得检材的方法，我告诉他后，他一直沉默不说话，若有所思。
当时我就知道，这个事件必定还有后续。
果然，半个多月之后，钱大爷又来了，直接到了我的办公室，要求我再帮他做一些鉴定，这次从他的话语里面我听出奇葩的事情来了，因为钱大爷说的是「一些」，而不是「一个」甚至不是「几个」。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这次钱大爷带来了一个小本本，说是自己在怀疑妻子不忠的时候就开始做记录，记录下来有可能和妻子发生关系的嫌疑人的名字和情况。
我翻开一看，好家伙，足足有几十页，从嫌疑人的名字、爱好、来家里的时间到怀疑的疑点、对方不寻常的言语和反应，一丝不苟的都有记录。
在钱大爷的本本里，我了解到了这些嫌疑人的具体情况：
这些嫌疑人几乎全都是钱大爷的邻居兼麻友。
嫌疑人甲某。钱大爷怀疑甲某的原因是，自己的孩子和甲某的孙子很像，而甲某的儿子常年在外面工作，很少回来，这也导致了年龄比钱大爷小不了几岁的甲某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人。
嫌疑人乙某。乙某四十余岁，会说话，爱开玩笑，每次乙某来家里搓麻将，总是嫂子嫂子叫个不停，钱大爷总感觉自己老婆和对方眉来眼去的，等到怀疑自己孩子和自己的关系后，更是觉得这两个人肯定有一腿。
嫌疑人丙某。怀疑丙的原因，是因为丙年龄也就三十多岁，和钱大爷等人年龄差距比较大，共同语言少，所以很少来钱大爷家来打麻将，即使过来也也打不了几圈接个电话就走了，钱大爷就怀疑丙是专门为了过来看自己老婆的。
嫌疑人丁某。钱大爷怀疑丁某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丁某高高大大白白净净，是女人喜欢的类型，所以钱大爷将之添加到了重点怀疑人名单。
钱大爷的小本本上还有几个人，这里我就不一一例举，相对来说，以上四个是重点怀疑的名单，这点不是我主观论断，而是因为钱大爷都用红笔标记出来。
这一次，钱大爷带来的检材满满当当地装了两个医用消毒袋，而且分门别类放置得很仔细，甚至都标了各自的代号。
我从业近十年，形形色色的委托人见得过了，最佩服的人中钱大爷算一个。
明知道自己儿子不是自己的，回去还能忍受精神的压力，和自己怀疑的嫌疑人谈笑相交，暗暗地收集对方的检材，这种忍性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具有的。
将检材送检之后，我也一直在猜测，到底哪个嫌疑人是小孩真正的父亲，按照钱大爷的说法，自己的老婆其实表现得很本分，平日里很少出去转悠，即使出去的话，也是和几个邻居上了年纪的妇女逛逛街，买买菜，几乎没有和陌生男人接触的机会，真正的嫌疑人只在这些人中间。
钱大爷说得斩钉截铁，再加上小本本上记录的情况，让我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当时我的想法和钱大爷一样，估计八九不离十是甲某，因为小孩子和甲某孙子长得像，相对于其他嫌疑人，自然是甲某的嫌疑最大。
但是结果一出来，我和钱大爷一样相顾无言、惊讶无比，因为结果是全部排除！
既然全部排除了，我自然帮郁闷的钱大爷分析起来，小孩子不可能凭空从妈妈肚子里面蹦出来，一定是有一个父亲，但是钱大爷印象中和自己老婆接触过的男人就是这些，不会再有别人，那会不会是检材出了问题呢？
结果钱大爷一听这话暴跳如雷，说自己以前当过兵，连当时部队的首长都夸自己办事踏实，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误呢，当下还怀疑起我们检测的准确性来。
耐心地向钱大爷解释我们检测的原理和科学性之后，钱大爷苦苦思索，忽然一拍大腿大声道：知道了，我遗漏了他们三个龟孙！一定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
原来，钱大爷口里遗漏的人，就是老婆绕了八竿子才打得着的远房亲戚：她的叔伯舅舅还有舅舅的两个儿子，也就是老婆一开始来投奔的对象。
于是，又过了半个多月，钱大爷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其实我们已经核定了他的身份，完全可以不用过来，邮寄检材就可以，但是年近六旬的钱大爷一定要过来，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人在，踏实！
钱大爷这次赶过来，我不由心里有个疑问，上次收集一群人的检材费了不到半个月，而这一次收集三个人的检材居然花了半个多月，按照钱大爷的性子，不可能收集到了还在家待那么久。
等钱大爷将老婆远亲舅舅和两个儿子的检材交给我们的时候，我就问他原因，结果钱大爷告诉我，他老婆亲戚大儿子不在本地，只有过节才会回来，所以他找借口去了老婆亲戚大儿子家人家里，愣是找理由借住了两个晚上，才弄到检材。
联想到钱大爷年轻时候曾经当过兵的经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八年抗战小日本打不过共产党，三年内战国名党也打不过解放军了。
钱大爷您也太有韧性了！
但是再有韧性的钱大爷，最后也被残酷的事实击垮了。
结果出来，依旧全部排除！
我和钱大爷都彻底傻眼了。
记得当时钱大爷用手抱着脑袋栽坐在休息室，不停地重复一句话：「孩子到底是谁的？」
DNA 鉴定从业多年，狗血事件见过识广的我，当时隐隐有一个恐怖的怀疑，但是又不敢确定，只是暗中提示了下钱大爷，会不会是日本动作片里面才有的剧情——母子？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钱大爷明白我的意思，把头甩得像拨浪鼓一样，表示自己了解妻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妻子平日里三观极正，绝对不会有这方面的事情。
后来我自己一想也不对，就算母子真敢发生关系，也绝对不敢生出小孩，因为畸形的概率太大，一个正常的母亲绝对不敢冒这个风险，何况从钱大爷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是，钱大爷妻子无论三观和情商智商都非常正常，而且对儿子特别疼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丧尽伦理道德的事情。
最后分析，那就只有一个结果了，和很多狗血的电视剧里面一样：很有可能是出生时候在医院抱错了孩子。
虽然这个可能性只有万一，但是也只有这个结果才能解释为什么这么多人的检测结果都是排除。
后来故事的下部分，钱大爷回去之后，将自己做鉴定的事情和鉴定的结果告诉妻子，带上妻子大闹当时生产的医院，闹得当地人尽皆知，成了名人。
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医院里也没有当时的监控录像，钱大爷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医院除了问题，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说实话，当时的我们，都以为事情就会这么过去。因为性子急躁而且略有点啰嗦的钱大爷从最后一次闹医院没有结果之后，给我打了个电话发泄了心里的郁闷，就再也没有音讯。
我们都以为，事件结束了，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谜题。
但是一个多月之后，我先是接到了钱大爷打来的电话，几天之后又收到了钱大爷寄来的一份快递，里面是钱大爷电话里面告知的，他老婆身上取下的检材。
原来钱大爷还是觉得事有蹊跷，不相信真的那么巧是抱错了孩子，所以为了证明自己的担心，寄过来这份检材，就是为了证明孩子的母亲到底是不是自己老婆，同样也能够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抱错了孩子。
结果出来以后，我知道钱大爷家里又会极其热闹起来。
因为结果是：匹配！
说实话，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我，对钱大爷当时的情况和想法非常好奇，因为中心有规定，不允许我们主动联系客户询问客户近况，除非客户主动倾诉才允许我们以一个心理辅导者的身份去开导他们，所以我只能忍耐，几次看着钱大爷的号码都强忍住拨打过去的冲动。
或许八卦之神听到了我的呼唤，没有让她的信徒保受折磨，几天之后，我就接到了钱大爷的电话，说他会亲自过来一趟。
几天之后，钱大爷第四次来到我们中心！
这次钱大爷交给我的只有一份检材，看着钱大爷慎重又悲凉的模样，我知道，这次很有可能是正主了！
结果出来，终于得到了最终的证实，这份检材正是来源于孩子的父亲！
而孩子的父亲，正是钱大爷口中，完全不可能的那个人：妻子带着改嫁过来的，当年只有 19 岁不到的儿子！
即使是如此坚韧的一个人，得到确认后，钱大爷还是和其他许多客户一样，当场嚎啕大哭。
许久许久之后，等钱大爷终于止住哭，我安慰钱大爷道：「钱叔，别太伤心，再伤心只是苦了自己，这样没有道德底线的母子，简直禽兽不如。您回去之后和她们好聚好散，别委屈自己了，时间一长什么都会过去的，您看看我虽然比您小，但是就像我和您说过的，经历的不比您少多少，不一样现在过得挺好的？」
谁知道钱大爷居然瞪目反驳我道：「W 医生，我和你说过，我妻子她不是那种禽兽不如的人，他们没有 luanlun！」
我瞠目结舌、如雷轰顶，仔细看看钱大爷神智正常，没有一丝不清醒的神情，忍不住心里爆出一句粗口：
这 TNND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好钱大爷没有让我等多久，终于向我说出了最终也是最意想不到的真相。
原来，钱大爷的老婆从一开始就向钱大爷和她投靠的那个许多年不联系的远亲撒了谎。
其实钱大爷的老婆根本没有结过婚，也根本没有孩子，这个当年刚见面时只有 19 岁不到的她所谓儿子的少年，其实就是她的恋人！
钱大爷的妻子，是因为 34 岁的年纪和一个虚岁才 19 岁、实际年龄才 18 岁的男孩子姐弟恋，在自己的老家被双方父母强烈反对，再加上其他人的风言风语太过激烈，实在待不下去，才相约双双私奔，投靠到许多许多年都没有联系、连自己结婚与否都不知道、几乎没什么亲缘关系的远房亲戚这里来。
因为只是在极其偶然的机会听到这个亲戚的模糊地址，两个人又匆匆出奔没有带多少钱，所以一路上吃尽了苦头，最终算是两个人运气极佳，才被她们找到了这个亲戚所在，安顿了下来。
对于亲戚这边如何交待，这对年龄相差悬殊的鸳鸯就商量出一个办法，假扮母子，说因为丈夫家暴离婚，而双方父母根本不接受自己，无家可归所以只能来投奔。
亲戚虽有怀疑，却也是良善人家，看她们「母子」可怜就收留了。
这对鸳鸯经历了一路的风波和苦头，知道光有爱情没有任何用处，必须要找个地方定居下来，自己的亲戚不富裕，暂住时间太久也不合适，万一亲戚逼问家里情况，联系上自己家里就彻底穿帮了。
所以两个人就商量，让女的嫁给年事已高又家境不错的钱大爷，两个人暗地里做个野鸳鸯，这样住的地方解决了，生活的问题解决了，因为钱大爷年事已高，那方面能力不强，两个野鸳鸯也更容易偷情，等到钱大爷过世，那么两个人继承了家产之后，就可以跑到外地，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这，才是整个事件真正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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