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不爱你会有什么表现?
前天晚上,我老公洗完澡出来,我习惯性地给他擦头发,他本能一个反应,我就知道,他不爱我了。
何倩茹打开了老公周苏豫的手机,开始翻查他的短信。
苏豫在浴室里洗澡,一旁的沙发上,放着他脱下来的深灰的西装,上面隐约还有酒气。
苏豫这一天的短信大约有二十来条,其中大半是来自客户的,翻到第十六条时,倩茹看到了一个最近老常出现的名字:张清露。
她问过苏豫,这个张清露是他公司里新来的一个大学生,女的,目前在办公室里学着做报关的工作。
前些天,这个张清露只是发一些小格言啊,古诗词啊给苏豫,内容说不上暧昧,但还是让倩茹不舒服,恶狠狠地问过苏豫两次,苏豫轻描淡写地答:小姑娘就爱玩儿这个调调,她群发呢,给谁都发。
当时倩茹冷笑两声,没有再问。
而今天,今天这条短信,则开始露骨了。
看看时间,是苏豫刚进家门不久后发的。
倩茹想:你不知道周苏豫每天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吧?
倩茹死死地攥着手机,那硬的边硌得倩茹手心生痛。
她听见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便把手机放回到苏豫的西装口袋。
她坐回到床边,拿出美容杂志,做出看的样子来。
不多一会儿,周苏豫穿着雪白的浴袍走了出来。
湿碌碌的头发软塌塌地覆在前额,很像他九年前的发型,一下子让他年青了许多许多,看上去,他就象个刚刚工作不久的大学生。
他这样地年青,仿佛岁月在他身上停驻不前。
也难怪,倩茹想,他还不到三十三。
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
他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像是累了,又像是一个懒洋洋发着赖的孩子。
倩茹不由自主地拿起大毛巾走过去,替他擦拭头发。
苏豫一向不爱用吹风机,倩茹慢慢地替他擦着,凑近看,他耳后的肌肤异常细腻。
倩茹鬼使神差一般地吻了上去。
此时的苏豫微微一让。
倩茹马上感觉到了,手下也是一滞。
苏豫掩示地转过头来冲着倩茹说:「今天累得很,睡吧,啊?」
何倩茹睡在周苏豫身边,直到天快亮了也闭不上眼。
眼前一次又一次滚过张清露的短信,滚得她心头油煎火燎一般。
早晨七点,苏豫准时醒了。
倩茹刚刚迷糊了一小会儿,朦胧间见苏豫起床披衣,于是问:「今天也要去公司?」
今天是周末。
周苏豫没回头看她,只是说:「嗯。西安那边来了重要客户,人家公司是总经理亲自出面,我不去不合适。」
「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不准。说完了正事,吃喝玩乐是免不了的。」
倩茹冷笑道:「你一个老总成三陪了。」
苏豫看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他对于倩茹明显的挑衅不予任何反应。
不予反应,意味的并不是退让,也许若干年前是,可是现在不是,一定不是。
只是一种不屑,一种蔑视,一种目中无人。
倩茹闭闭眼,忍过心头的那一阵恶气,起床披衣给苏豫做早饭。
苏豫的声音柔和下来:「你不要起来。冰箱里有牛奶,热一下就可以。」
倩茹说:「空腹不能喝牛奶,我从结婚前就一直跟你说。」
她是故意提结婚前,为什么不?应该时不时地提,让他时不时地扪心想一想那个时候有好处,倩茹想。
倩茹走向厨房,不提妨在穿衣镜里瞥见一个女人。
身材略显发福,面色青肿,眼泡微突,发髻篷乱。
她忽然意识到,那个女人,就是她自己!
曾经珠圆玉润,皮肤好到几可掐出水来的何倩茹,几时变成了这镜中的老女人?
她也不过三十八,还未到三十九!
回头看看周苏豫,为什么他可以早起连脸都未洗,就这样清新俊朗?
倩茹想起张爱玲的话:低到尘埃里。
从外表上来说,何倩茹在如今的周苏豫面前低到了尘埃里,但是不能开出花来。
而精神上,何倩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低下去。
他把苦恼带给了自己,磨老了她,于是他得到了可以不屑她的可以蔑视她的理由了。
这一念之间,何倩茹暴怒起来:「走吧走吧!马上走,快点走,你离了这个家就舒坦了!还吃什么早饭?外头有的是人,热好了牛奶撕碎了面包等着喂你!」
突来的怒火并没有让周苏豫有半分的慌张,他甚至微笑了一下,说了四个字:「不可理喻。」
周苏豫走了之后,何倩茹补了个觉,睡到快十点,爬起来,收掇一下。
她决定出门去找人商量一下短信的事。
当然不是那些全职太太朋友,骨子里,倩茹还是不能把自己与她们等同起来。
也能去找她他们,当初他们对她的婚姻就诸多不满,倩茹从来就不是把话柄送到人嘴边去的傻瓜。
她要去找从前在学校里任职时的好友,方宁颜。然后,想约了方宁颜去另一个好友魏之芸家。
她们总会帮她拿一个主意。
关键时候,也只有女人能帮得了女人。
当然,得是没有利害冲突的情况下。
她们就没有利害冲突。
所以,倩茹急匆匆地出了门。
何倩茹的好友兼昔日的同事方宁颜,家在师大的教工宿舍楼里。
很普通的公寓,跟倩茹家的近 270 平方的跃层住宅是没法比的。
倩茹当年在小学教语文,宁颜教英语,她跟李立平结婚后开始是住在筒子楼里,就是那种一层楼尽头有公共卫生间,家家户户在走道里做饭的楼房。
倩茹去过两次,她记得宁颜对那种房子的痛恨,她曾跟倩茹恨恨地说过:「板壁这样薄,完全没有个人空间,放个屁隔壁都知道。」
宁颜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虚荣女子,这点倩茹是了解的,她这样说,也不过因为心中藏着的那一口闷气。
好在,李立平因为在师大人事处工作,算是个小小的初级官僚,赶上了最后一次福利分房,分到一小套,买了产权。
倩茹知道,他们还在河西新买了房子,期房,真要住上,还是等些日子。
这当口,正是午饭时间,倩茹在一家象样的饭店里炒了些菜,打包给宁颜带去。有宁颜爱吃的糖醋鱼,新鲜的空心菜,还有孩子爱吃的软炸对虾。
提着几个油渍滴零滴落的塑料盒,爬上宁颜家所在的五楼,宁颜正在给孩子喂饭呢。
说是午饭,不过是稀饭与花卷,孩子面前,多了一小碗蛋羹。
倩茹说:「别吃那个了,你不是最讨厌喝稀饭的吗?」
宁颜比倩茹小两岁,眉目间依稀还有少女时代的清丽。
不过,宁颜所有的神韵全淹没在一件旧的男士大 T 恤里了,神情里只留下萎顿与焦躁。
宁颜没结婚时曾说过,女人穿男人的衣服,不外乎两种原因:
一,她爱他到骨子里,只恨不得分分秒秒呼吸着存有他气息的空气,是以穿着他的旧衣;
二,不过是出于节俭,省了居家服的钱,与爱全无关系。
显然,倩茹知道,宁颜属于后者。
而自己,倒是属于前者,只不过,周苏豫身材清瘦,他的衬衣,倩茹穿来竟有两分紧绷,所以,她没穿过。
倩茹问:「李立平呢?」
宁颜冷笑了一声:「回老家了。跟他家里那几个狗头军师商议着如何盘剥掉我及我家的最后一块皮。」
倩茹赫然:「你们……?」
「我们?对!就是你想象中的那回事。真可笑,我们才买了新房子,倒好象还有一辈子的煎熬似的。」
「世界上的夫妻其实都是一样的。」倩茹说,正好将话头引向自己的心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世上还有无快乐美满的夫妻,是一个莎士比亚式的难题。」
「你还不足?倩茹,知足吧。」宁颜的声音里有着无限的疲惫:「至少,周苏豫一表人才,至少,他还没有弄几房外室。」
「怕是……也差不多了。」
「什么?」
倩茹慢慢地拨着碗里的米粒,停了一会儿,她不愿老朋友把自己看成是怨妇,她自认还不至于落魄成那样。
宁颜居然没有再问,她以前爱听这样的事,不过还好,她很知道分寸,并不八卦。她安静着,依然在给孩子喂饭。
小姑娘吃得极慢,一口菜包在中嘴里,很长很长时间不咽下去,还不能催,一催就哭。
宁颜一边哄她快吃,一边说:「什么?你跟苏豫怎么啦?」
何倩茹等到了她想要的说话的由头,于是,她开始一五一十地把短信的事儿讲了一遍。
宁颜沉默了很久。
「对不住倩茹,你刚才说的那事儿……」
「嗯?」
「我想,多半,还是你多虑了。现在的女孩子,与我们那时候不大同了。只要有苏豫自己能把持得住……」
「你想,你觉得他能把持得住吗?」何倩茹叹道:「宁颜,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深切地体会到,年青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宁颜道:「的确,周苏豫还年青,六岁,现在看来,是差得大了些。」
倩茹忽然说:「宁颜,我想去整容。」
「什么?你发什么疯?」
「也不算是疯,现在这种事太普通了。也不光是明星做,普通人整容的多得是。」
宁颜看着倩茹,半晌才说:「这种事,再想想吧。切肤割肉之痛,不是不能忍,要看值不值。」
话是没有错,只是,何倩茹想,人生最为难的,不过是拿捏值与不值的分寸。
吃完饭,宁颜和倩茹坐在一起,两人离得近,倩茹发现宁颜的眼角有细密的鱼尾纹了。
以前的宁颜,可是年复一年地保持着二十岁的面容。
倩茹微微地叹气,伸手替她把垂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掖到耳后,说:「我一个人行了,你去洗把脸,舒服一点儿。」
宁颜黯然一笑:「倩茹,洗脸并不能使我的心理状态有一点儿变化。没用的,我也知道,这两年,我老得有多快。快得让我绝望。」
倩茹劝道:「不是我说你宁颜,你的性子,多少有些偏激,李立平,也不象你认为的那样不堪。」
宁颜低下头:「我知道呀,也许外人看来,我们,并不算差。李立平在大学,我在小学,有房产,有孩子,各自的家庭也无拖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是,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去。我的心,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舒展过。」
她不等倩茹出声安慰,挥挥手在跟前赶一赶,仿佛要赶走一只苍蝇。
倩茹说:「咱们歇一会儿,下午去找之芸吧。」
宁颜摇摇头:「我不去了,累得很,不想动。想趁李立平不在家好好休息。他一回来,我的神经马上绷起来,说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半天,听他说话更累,每一句都有几层隐含的意思。」
「去吧。我们打车去。好咱们好久没聚了。」
宁颜微笑:「只怕去了,之芸连坐的地方都要现腾给我们呢。」
「怎么?」
「你不知道?她正大张旗鼓地搞装修呢。」
「哦?」倩茹也笑起来:「她终于找到合适的人啦?这么快就决定结婚,买了房子么?都装修了?也不告诉我,你们俩个就瞒着我一个。」
「不是。」宁颜道:「是装她自己的那套小房子,说是好好弄一下,打算住一辈子呢,连家俱电器都准备买全新的,还说以后我们再聚会就更舒服了,她留了一个房间打算做成日式踏踏米呢。」
倩茹惊讶道:「怎么?她打算要单身一辈子?」
宁颜点点头:「她是那么说的。」
倩茹说:「这丫头!真是,老天怎么不让她遇到个合适的人呢?再来一个袁胜寒不行吗?」
「再来一个,也不是袁胜寒了。」
倩茹说:「那我去看看她吧,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你真的不一起去?」
「不去了。」
倩茹临走前期期地问:「宁颜,你说我该不该正面会会周苏豫的那个新欢?」
宁颜正色道:「千万不要。你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冒然行动只会坏事,更伤感情。我总是觉得,苏豫,不象是那种人。」
倩茹的声音里有无限的伤感与无奈:「人是会变的宁颜,而且,」她偷眼打量了一下是映在窗玻璃上的那个模糊的中年女人的身影:「我老了宁颜,你说得对,六岁是一个可怕的差距。」
宁颜伸手抱抱倩茹的肩。
从宁颜家出来,倩茹又打车到了魏之芸的家。
普通的小区,之芸家在三楼,那是倩茹她们都太熟悉的地方,光线略有些暗,不过布置得很舒服,到处都是厚软的垫子,沙发都是胖而矮的款式,一坐就陷下去,象被人抱住一般,温柔而缠绵。
走进之芸的家,倩茹吓了一跳。
满地堆着装修的木材、瓷砖、石灰、工具,一片狼籍,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房间面目全非,那些旧而软的熟悉的大厚垫子被甩在地上,蹭得肮脏,那拥抱般的沙发不见了踪影,墙上还没有粉刷,上面的装饰画与照片统统被取下,留下一块块白色的印迹,衬得墙壁格外地老旧苍黄。
魏之芸站在屋中间,穿着大大的男式棉布衬衫,头发高高扎起,正在与工人交涉,说着埋线的事儿。
回头看见进来的倩茹,马上招呼她,手忙脚乱地要倒水。倩茹止住她:「你干什么?突然想起来装修房子?」
之芸是个挺拔的女子,也许个子并不十分高,可是因为肩背笔挺,显得很高挑,她一向是三个人中最爽朗的一个。
之芸笑着说:「其实说突然也不算突然,前两年一直有这个念头。可是你知道,到底是不死心,又是蹦达了这么两年,终于下决心了。」
倩茹拉她到西面的那间很小的屋里,搬过两张凳子,也不顾得掸掸灰就坐下来。
「你真准备一个人过一辈子?」
「对啊!」之芸笑着答。
「不是说前些日子有人介绍了一个离婚没孩子的?」
「吹了。」之芸淡淡地答。
跟胜寒分开四年。
这四年里,家里前朋好友没少给她介绍人,她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相亲中渡过了这四年的。
最近的就有两个,一个是婶婶女婿的老同学。说起来那也是个可怜人,当年快结婚了,未婚妻突然得了癌症,拖了没三个月,一个花似的女孩子就没了。
第一次见面,那个叫齐敏之的男人提到自己的过往就哭得昏天黑地的,弄得之芸也陪着落了泪。虽然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让之芸认同的地方,但是为着他的这一片深情,之芸微微动了心。毕竟,这年头,这样长情的人不多见了。
两个人于是相处了起来,一开始也还好,无非是吃吃饭,看看电影。
齐敏之第三次约之芸时,提出了个奇怪的要求,他求之芸去美发厅,热情地向她推一款新的发型。之芸无可无不可地坐上了椅子,让美发师一点一点修短自己的头发。齐敏之在一旁不断地称赞,弄了四五个小时,之芸一头蓬松丰厚,打着细碎卷子的齐腰长发就打理成了直直的薄削的长短不齐的齐肩发。
之芸也挺喜欢,这发型让她看起来年青了好几岁,而且,天渐渐热起来,这发型凉快也好打理些。之芸一回头,看见齐敏之的眼神,染着一种绝望的热烈,仿佛眼中长出了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脸,诚惶诚恐,无限依恋,之芸心里咯噔一下。
往后,齐敏之常会送她衣物饰品,其实与之芸的爱好相去甚远。之芸喜欢粗犷一点,简单的拙朴的东西,可是齐敏之送她的,多半是些细致繁复的东西,之芸也穿戴起来。每当这时,就会看见齐敏之那种热烈的仿佛要把她穿透的目光。偶尔,之芸在约会时穿了自己原先的衣服,齐敏之就会一遍一遍地温和而固执地问她,为什么不穿他送的衣服。
之芸不是笨人,越发地觉得其中必有缘故,而且事实证明,她猜得不错。
可是,当她无意中看到齐敏之钱包里藏着的那张照片时,依然浑身发抖,毛骨耸然。一时间,她几乎分不清照片上的人与她自己,谁是活人谁已成灰。
她与那照片上的女孩子长得并不象,但是穿戴一个风格,发型也是一样的,刹那间,之芸觉得,那死去的,象是自己,而那照片中的人走了出来,褪色的唇边一个淡笑。
之芸落荒而逃。
之芸后来又遇到一个人。
那人叫陈浩宇,医院的医生。这个男人,是这么些年,在袁胜寒之后,唯一一个走进了之芸的心里的人。离异但是没有孩子,介绍人是类思的一位老师,按她的说法,之芸的年纪也不小了,能给条件不错的人填房也是上上之选了,象陈浩宇这样条件的男人,便是想找一个二十来岁的,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这话多少有点伤人,但之芸细一想,也不无道理。
陈浩宇家势良好,医学世家,本人高大沉稳,学识渊博,爱好历史,说起来如数家珍。之芸自己是教数学的,一直就想找一个通文史的,可以互补。
那些日子,对之芸而言,宛若初恋。
她甚至在路过雪中彩影的时候进去打听了一下价钱,那时正在推出一个新的套系,十分划算,并且美幻美伦。
之芸想拍结婚照想了二十年,从她还是个小小姑娘时就盼着那样的一天,没想到会等这么久。
她想,这一次要是真的成了,她得去鸡鸣寺烧香,给菩萨贡上一大瓶油,还要捐上一千块的香油钱。
然而,就在半个月前,陈浩宇跟她做了一次深谈。
倩茹问:「他说了什么?之芸,这么好的条件,不容易遇到,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得过且过罢。」
之芸又笑:「说得是,可是这问题还真的挺原则的。」
陈浩宇说,他当了太多年的妇科大夫,看见女体已无法有正常男人的冲动了,而他与前一位妻子的婚姻,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破裂的。
他说,之芸,我们可不可以保持一种纯洁的婚姻状态?
之芸不是欲望强烈的人,当然也不是禁欲主义者。
这对一个只有三十六岁的女人而言,也太残酷了一点。
但是,没过多久,之芸就听说陈浩宇结婚了。
她才知道,他同时与几个女人相处着。
之芸不知他是否找到了他理想中的圣洁的妻。
之芸并不恨陈浩宇,也不怪他。
她只是灰了心,所以她开始装修房子。
倩茹听完之芸淡淡的叙述,想要开口说出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她的朋友们,活得跟她一样仓皇缭乱,她们帮不了她。
好只得自己想办法。
告别之前,之芸说,再过两个月,我这里弄好了,咱们又可以在一起聚会了,可以谈通宵。
倩茹走了出来,向家的方向步行。
朋友如同林鸟,大难来时只得各自纷飞,她想。
但是,朗朗乾坤,哪里来的大难呢?
转念又想,爱情,难道不是一场灾难吗?
一九九七年。
在十年前的类思,何倩茹、方宁颜与魏之芸还是挺有点儿名气的。
这名气指的倒不是教学方面。
而是因为她们三个是类思公认的美女。
各有各的美。
同事们说,最耀眼的是何倩茹,最有青春活力的是魏之芸,最耐看的是方宁颜。
同时,她们的名气还在于,她们老大却未嫁做人妇。
魏之芸和方宁颜已经二十六了,而何倩茹已经二十八,对于女人来说,真是一个可怕的年龄。
并且,她们三个,都历经无数次的相亲,却未见任何成果。
按说,这是非常隐私的事情,可是,小学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男性少,而且那个时候,女孩子都觉得找一个小学男老师做老公难有什么出息?所以,小学里的男孩与女孩子很难有合适的机会遇到合适的人,唯有靠相亲。
因为其中许多次是学校的同事当的介绍人,事后,难免会在茶余饭后拿出来做做谈资。特别是,有些同事觉得自己介绍的那个人物条件相当地不错,却意外地被拒,她们颇不以为然。
其中以一位姓姚的老师为最甚。
这位大姐年青的时候也相当地挑剔,直到三十岁才结婚,不过,据说婚姻十分幸福,所以造成她日后热衷于做媒,给倩茹、宁颜与之芸都介绍过,却都被婉拒了。这让她感到十分挫败,悻悻然的。
女人之间的友情,有时是非常奇怪的,当她们在同一状态下时,是最能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的,一旦其中一方脱离了目前的状态,往往会站至完全对立的立场上,并且,她们的尖酸与刻薄往往切中要害。
不过老实说,倩茹、宁颜与之芸也不是惯于作小伏低的人,三个人可称得上才貌双全的,两分傲气是有的。
宁颜比较内向,她的态度就是:不理,她不理人的时候,小脸会挂老长,眼光下垂,只从眼角露一点余光,之芸常笑她七情上脸,所以人缘淡薄。
之芸自己比较爽气,哈哈一乐,全不在意。倒显得说闲话的人不地道爱八卦。
倩茹则口角比较凌厉,面念微笑时一句话便堵住了姚老师的嘴:「我正打算向您看齐呢,我也混到三十岁,三十岁是个好年纪,也许我跟您一样,真命天子在三十岁时出现。」
暗地里,三人同笑姚老师的眼光真是不怎么样,有一回给宁颜介绍的男孩子,居然是斜眼,宁颜第二天向她提出来,她说:「那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人脾气好就行。」
很多人都说,爱情都起缘于一场误会。不过,倩茹后来许多次都会想,就算再错一次,还是希望遇上。
有个周末,何倩茹去了舅舅的公司。
虽然是周末休息日,舅舅还是在忙。
公司不大,生意却不错,做外贸的。原本倩茹的舅舅是外贸公司的业务经理,退下来以后,自己跟大儿子一块儿弄了这个公司,靠着以前的客户关系,有声有色地做了起来,着实赚了不少的钱。
倩茹的母亲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是跟着哥哥相依为命长大的,两人的感情厚密得很,舅舅自己有两个儿子,把倩茹疼得象亲生的,倩茹的表哥表弟也都宠着她。
倩茹在舅舅的办公室里呆了一会儿,嫌气闷,跟舅舅打了招呼,到外头去透气。
舅舅的公司在十八层。走廊的挑高很低,也不见得透气到哪里,不过视野不错。
走廊的尽头忽然响起脚步声,片刻冲过来一个人。
男人,其实不过是一个男孩,实在是年青,白着一张脸,个头不顶高,瘦伶伶的。
男孩子开口问倩茹:「小姐,请问,裕华公司在招人吗?在哪里登记?」
这事儿倩茹是知道的,舅舅的公司的确在招人,不过不是这一周,是上周的事。
倩茹答:「对不住,我们已请到人了,招聘已经结束了。」
男孩儿眼巴巴地看着她,表情宛若受惊的小动物。
然后,他咚地一声就倒下了,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倩茹吓了一大跳,扎着手站了半天才想起来去叫人。
那天,倩茹叫来了楼层的保安,把那男孩抬起来送进了舅舅公司的休息室。
因为是周末,公司只有一两个人在加班,休息室是空的,很静。
倩茹叫保安替男孩子解开领口,又请他去药店买来了葡萄糖。
那个男孩,就是周苏豫。
周苏豫睁开眼的时候,看见面前的那个女子。
他脑子还晕乎乎的,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女子递了一杯水过来:「醒了么?把这个喝了。」
周苏豫茫然地接过水杯,喝一口,微甜,真是渴着了,咕咚咕咚一气就喝干了。
倩茹看着那男孩子,穿着白衬衫,打着的领带已拿下来,普通的深色西裤,典型的求职时的打扮,非常年青,发型让倩茹想起上初中时同班的男生们。
那个时候,染发的还不多,把头发弄得五彩缤纷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大家都热衷于锔得乌黑。这男孩子的头发却有点黄,显见的是营养不良形成的。
周苏豫垂着头,嗫嚅着问:「请问……我好象听您说,招聘结束了?」
倩茹说是。
周苏豫越发地嗑吧起来:「我……我学经济的,其实半年前就……就到处找……找工作了。我……我还是……还是有一定的能力的……也愿意学习。」
「可是已经找到人了,真不好意思。」
男孩再抬起眼时,又把倩茹吓了一跳。
他的眼眶里全是眼泪,打着转不肯落下来,显得眼睛特别地黑。
「我母亲,糖尿病,好多年了,这几年发展得很严重,昨天又发病,我送她去医院……就错过了面试的时间……我找了好几家公司……都不成……」
倩茹想一想,没有作声。
男孩把空杯子递过来,小声地道歉,站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的水光已然已经干了,鼻头有点儿红,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倒是笑了一下,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你把你的简历文凭给我一下。」
男孩颇感意外,还是照做了。
倩茹叫他稍等,进了舅舅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开了门招呼那男孩子进去。
倩茹自己则在门外等着,这种分寸她还是有的,所以舅舅才会格外喜欢她。
过了挺大的功夫,男孩出来了。
倩茹迎上去。
男孩捏着包的一角,对着倩茹笑起来。
他的牙不太齐,有一颗斜侧到一边,让他年直去异常地稚气。
这就是何倩茹与周苏豫的初遇。
有点戏剧性,也可以叫狗血。话说回来,古代话本里,可也不少富贵小姐球落难秀才的桥段。没有什么装束,比长初与儒巾更能衬出一个男人的柔和与脆弱,而脆弱,有时候,也是一种武器。
在以后的日子里,倩如常常这样想。
倩茹遇到周苏豫那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不是女人最好的年纪,但是,倩茹长得美。
倩茹有浓密的黑发,雪白的皮肤,明媚的眼睛和丰润的嘴唇,她的身上混合着少女与成熟女人的气息,是个吸引人的女子。
如果没有后来再一次的偶遇,周苏豫,这个清瘦苍白的年青男孩子也只会如一部电影或是一本小说中让人难忘、怜爱的角色一样,在倩茹的心里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日处不过随着生活是诸多的小事淹没在记忆里。
可是,老天到底还是给了他们再一次相遇的机会。
倩茹他们教育系统,每年给老师们三百元钱的医疗周转金,等这三百元用完了,再凭各人的工作年限按百分比报销医疗费。
对于许多老师来讲,三百元不够看一次病的,但是,倩茹年轻,身体一向结实,一年也不进一次医院,有点儿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吃点儿药睡一觉就好,所以,她总是拿这三百元去医完找当医生的学生家长开一些常用的药在家里备着。
这一天,她正好又去医院开药。
忽然后面有人在叫:「小姐,小姐。」
倩茹回头,看见了那个年青人。
他抱了一堆药,神情有一点拘谨,微微笑着。
倩茹想起来了,说:「哦,你……你是……」
其实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叫周苏豫。」他依然微笑着,倩茹发现自己很喜欢那种很稚气单纯的笑容,心情没来由地好起来。
「你好!你也来看病?身体哪里不舒服?」
周苏豫心里对这个美丽的女子的好感又增加一分,她可爱的脸庞非常有亲和力,她那么有涵养,帮了自己那么大的一个忙,开口却没有问:「你怎么样?新工作还好吧?」她只是说:「身体哪里不舒服。」没有一点挟恩求报的意思。
「不,我没有不舒服,我替我妈拿药的。」
倩茹说:「哦,对了,你说过你妈妈身体不好的,记得你好象说是糖尿病的,对吧?」
苏豫意外地点点头,她居然记得他说过的话。
周苏豫说:「你呢?你生病了吗?」
「不是,只是来开点药。我很少生病的。简直象铁人一样呢。」倩茹晃晃手中装着药的塑料袋。
苏豫听倩茹用这样轻松的语气来说话,原先的那一点隔膜一下子消失了。
「可不可以,坐一会儿?」
倩茹含笑说:「我们坐到外头花园里去吧,这里的气味不大好。」
两个人在医院附设的小花园水泥长条凳上坐下来。
苏豫说:「还没有问小姐你贵姓呢。」
倩茹说:「我叫何倩茹。」
苏豫又说一遍:「我叫周苏豫。」
两个人象小朋友那样地自我介绍,倩茹觉得很有趣,笑起来:「苏豫?江苏的苏,河南的简称那个豫?」
倩茹眨眨眼睛:「我估且猜一猜,你爸爸是江苏人,妈妈是河南人?」
苏豫说:「实际上,我爸妈都是江苏人,但是爸爸在河南读的书,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你父亲身体还好吧?」倩茹问。
「他不在了。」
「啊,真对不起。」
苏豫摇头:「很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十岁,日子久了,我都快记不得他的样子了。对了,」他转了话题:「你在公司的哪个部门,我一直……想找到你,对你说声谢谢,可是,都没有碰见你,又……不太好意思问人。」
倩茹又笑:「我不是裕华的人。实际上我是裕华总经理的外甥女。那天我是去找舅舅的。」
倩茹并不是傻瓜,一个小小公司总经理的外甥女,并不是庞大家族企业董事长的千金,没有必要遮掩造作。
「其实我做教师的。」
苏豫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做老师的?真的?」
倩茹可爱地转转眼睛:「怎么你觉得教师是庞然怪物吗?」
苏豫红了脸,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想,她真象一个老师。原来你真是老师。」
倩茹也讶道:「真的哦?」
两个人都突然意识到这么说话十分孩子气,都笑起来。
「你教中学?高中?」
「不,小学。类思,听过没有?」
苏豫说:「我的天!」
倩茹不解地看着他象个小男生似地摇头晃脑。
「我就是那里毕业的啊!」
「真是小世界啊。」倩茹叹道。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校长是个中年人,男的,早早地秃了顶,大家都偷偷叫他『地中海。』」
「他已经退休了,『地中海』早成『撒哈拉』了。」
苏豫又露出他不太齐整地牙笑了。
「那个……何小姐,我想,改天,可不可以,请你吃饭?我想,好好地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不可能找到这份工作。」
倩茹笑而不答。
苏豫有点儿害羞起来,天知道,他这是第一次主动请女孩子吃饭,以前,上学时,他只顾得打工,在学校与医院之间来回地跑,不是没有他喜欢的和喜欢他的女孩子,但是,他从来没有足够的时间,机会与心情。
苏豫有点儿磕磕巴巴起来:「我……现在,我……得回去给我妈打针了。」
倩茹惊讶:「你会打针?」
苏豫点头:「十五岁我就学会了,给妈妈打了好几年了。现在手法已经很好。」
倩茹的眼光柔软下来:「那快回去吧。下次见。」
苏豫直到上了车才后悔起来,忘记问那女孩子要电话了。
看样子,她比自己要大一点,是温和明理的好女子,并且,她有一种磊落与宽和的气质。但是,不知道电话,难不成跑到人家单位去约人吃饭吗?
苏豫叹气再叹气,他是真的想谢谢她,也是真的想再见到她。
苏豫也没有想到,机会那么快地就又光临到他身上。
那天是端午,公司分了一人发了两百元的苏果购物票,苏豫想着妈妈反正也不能吃粽子,决定买些米与油。付款的时候,他看见了倩茹。
他叫:「何小姐!是你!」
声音里的惊喜实在明显。
倩茹也挺高兴:「苏豫。」喊完了才略觉不妥,平时跟宁颜之芸她们喊惯了,也不管合不合适就冲口而出了。
倩茹抿嘴笑而不言。
苏豫手上拎了好多沉东西,整个左肩都被坠得微微倾斜。
可是苏豫还是说:「那天,说了想请你吃饭谢你的。」
「现在吗?」倩茹问。
苏豫低头看看手上的东西,又开始有点儿不好意思。倩茹说:「咦,我想起来一个办法。」
他们走到储物柜前,足足占了六个箱位,把两个人买的东西全装了进去。
倩茹理一理手中的存储小票,仔细地收在皮夹里:「看,一下子轻松了,只要在晚上十点半以前来取走就行。」
苏豫皱皱鼻子:「真是聪明的法子,就是……我们一下子占了六个位子,不要紧吗?」
「那只能说明我们买的多,对超市的繁荣做出了贡献。哎呀,走啦走啦。」
真是有趣的女孩子,苏豫想。
「你想吃什么?」
倩茹说:「不知道你的口味是怎么样的,我很喜欢前面不远那家的兰州牛肉面,很多小冷盘,我每次去都点好多种,翻着花样吃。」倩茹笑嘻嘻地说。
也许,周苏豫对徐倩茹的动心,就在那一瞬间,她是这样体贴地维护着他的自尊,不动声色,但是,有足够的关怀。
苏豫也不矫情了,点点头说:「那么请何小姐带路。」
倩茹忽然笑了:「何小姐。」她重复,调皮起来:「你不如叫我何姐姐。」
这下子,连苏豫也淘起来,一本正经地叫:「何姐姐。」
这一顿饭,吃得很愉快,苏豫爱细银丝面,倩茹却偏爱韭叶宽的面,厚厚的浇头,浓香的汤汁,小菜也很好,两个人几乎是抢着吃光了那冒尖的一盘凉拌山珍。
倩茹从不节食,她胃口健康,身材很匀称,脸庞红润光洁。
去取东西时,不过八点,倩茹说:「这么多的东西,我们不如合伙打车。」
是苏豫先到的家,临分手前,倩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递一包东西给苏豫:「这个送你!」
是一包五芳斋的袖珍小粽,一个个只一口大小。
倩茹与苏豫在回去的路上都在想一个问题:原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男女之间的状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时最美妙。
周苏豫与何倩茹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很是明白这一番道理。
同时,他们也各自有各自的卑怯。
周苏豫的卑怯来自于何倩茹的美与好,这样一个漂亮的,家庭条件好,工作也不错的女孩子,而他周苏豫只是一个刚刚毕业,一名不文的穷小子,没有存款与房子,只有一个重病的老妈。
而倩茹的卑怯,来自于周苏豫的小。他那样年青,文雅清秀,没有什么名牌服饰,就只普通的棉衬衫与仔裤已经够青春够吸引,而自己,整整比他大了六岁。
六岁是什么概念?是一个齐腰高的小孩子!是一段几可称为代沟的距离。
那是一九九八年,王菲约会谢霆峰,正被狗仔队大肆炒作,他们的年龄差距是关注的焦点,议论的中心。普通人不太会去考虑姐弟恋。
那一年,在之芸家中,三个人一起看《泰塔尼克》号时,宁颜说:「男女主角真是美,好般配。」
之芸说:「美是肯定的,般配却不见得。露丝看上去可比杰克大着好几岁,如长姐弱弟。」
那时候的倩茹尚能自如地调笑说,这种搭配在十年之内会流行开来。
轮到自己头上,却不能不犹豫。
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个人用一种和缓舒服的方式接触着。
苏豫偶尔会打电话过来,只说几句话,比如,天热,办公室里的空调响得象拖拉机。老板人很好,说是马上要换新机子。可是大家说,换掉以后会响念那种声音的,就象小孩子想念去世老祖父的咳嗽声。
比如:今天立夏,今年夏天说是会很热。
有时候,他会跟她说一则听来的笑话,甚至有的时候,就只说一说午饭的菜谱。他象个小孩子,跟喜欢的大人絮絮地说许多许多无关要紧的事情。
倩茹听得多说得少,往往隔开好久也会打一个电话给苏豫,但是每一回苏豫的来电都会让倩茹心情好上好几天。苏豫有时也有信来,也是这般的琐事,倩茹一封一封收好,锁起来,自觉少女般幼稚,却甘之若贻。
一日降了暴雨,室外三米之内已不辩景物,苏豫打来电话:「倩茹,有没有带伞?」
倩茹道:「带了,我妈妈每天早上会听天气预报。」
苏豫在那一端笑:「那就好。」
倩茹问:「你呢?」
苏豫道:「一样,我妈不爱看电视,却爱听广播,尤其喜欢听天气预报。」
两下里无话,只余窗外霹淋淋的雨声。
倩茹忽然觉得心软得很,说:「苏豫,我最喜欢雨夜读书到很晚,你呢?」
苏豫嗯了一声,答:「我不行,有时候……累得很。」声音里突然多了一点委屈,也只是片刻之间。
倩茹想,是啊,他不过二十出头,许多同龄人衣食尚要父母安排操持,可是他却从十来岁就负起照顾母亲的重任。
倩茹说:「饿了就吃累了就睡,小小年纪不要搞坏了自己的身体,妈妈也会不安的。」
那边苏豫的声音却又活泼起来:「是啦,何姐姐。」
倩茹暗想:哟,这可坏了。
男女之间,若是调起情来,离情也不远了。
什么时候想起苏豫的话什么时候就笑起来。倩茹的弟弟说:「妈,我姐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何妈妈问自己儿子。
「红鸾星动。」
「顾好你自己!脚踏几只船小心掉河里。」倩茹笑骂弟弟。
何弟弟说:「掉进水里我再爬上另一艘船,河里船多的是。湿淋淋的一付倒霉相,也增两分无助的魅力。」
倩茹边呸他边大笑。
何弟弟面容英俊阳光,十分得女人缘。
第一次倩茹与苏豫约出去玩儿,是打着参观新开的一家书吧的幌子。
苏豫骑了辆旧旧的自行车来,一脚踩在地上对着倩茹笑。
他穿着简单的 T 恤与布裤,休闲鞋,都甚为陈旧,不过,跟他清风一般舒缓的气息十分贴服,许多女孩子经过他身边时都会回头再看一眼。
苏豫说:「徐姐姐徐姐姐,上来我带你。」
倩茹说:「警察会抓的。」
「不会不会,我们从小街里穿。」
倩茹说:「你带不动我的,我是一个胖子。」
「徐姐姐,你非常匀称。」说完了苏豫脸倒红起来:「我……我带踩三轮车带我妈去看病,我其实,很有劲的。」
倩茹笑着上了车,苏豫说:「这个很环保。出发啦!」
倩茹简直止不住自己的笑,她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被人用自行车带着出去了,父亲一向身体不好,她十一二岁时,他就再也带不动她了,弟弟是疯头疯脑的,他的车,倩茹从不敢坐,舅舅在她小时候常带她出去玩,自从开了公司后,他也再没有时间了。而倩茹这个时候已经长成人了。
倩茹的心情很好,在后座上轻快地晃着腿,这个年青的男孩子,总让她有重回少女时代的幻觉。
苏豫骑得轻快稳当,果然只拣小巷走,拐弯的时候,他反手扶住倩茹的手臂,手热纯熟自然,看来是习惯了。
他的手隔了衣服滚烫地熨在倩茹的皮肤上。
那一天,他们过得很愉快,并没有太多的交谈,各自拿了喜欢的书读,倩茹请苏豫喝咖啡,苏豫请倩茹吃简餐,如果不是那一通突来的电话,这一天原本该很圆满。
只看了手机上的号码,倩茹就发现苏豫的脸色变了,他急急地问:「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好,我马上就顺来,多谢你!」
苏豫告诉倩茹:「我妈在家摔了一跤,现在腿动不了了。邻居在看着,对不起,我得回去。」
倩茹看他的手在发抖,果断地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别骑车子了,车子回头再来拿,我们打车去,快,也安全些。」
两个人打车到苏豫家楼下时,倩茹略微犹豫了一下,她这么上去,算什么?
不过何倩茹向来也不是扭捏的人,略一想,也就跟了上去。
邻居告诉周苏豫,他母亲是在卫生间里滑了一下摔倒的,怕是伤了骨头,倩茹帮着苏豫把老太太背上背。
那是一位面白有些虚胖的老妇人,浮肿的面孔,依稀可见与苏豫相似的眉眼轮廊。
在这种情形下,苏豫也没有忘了介绍:「妈,这是我的朋友何小姐。」
老太太没有任何反应,倩茹想,她一定很痛。她不断地在呻吟。
也许是错觉,倩茹觉得,老太太看向她的那一瞬间,目光非常尖刺,也就是那么一恍,那一线犀利就过去了,老太太别转了脸,趴在儿子的肩头继续呻吟。
老太太的肩背尚比苏豫的宽厚,因为脚伤,她完全使不上劲,所有的重量完全落在苏豫的背上,倩茹很怕苏豫被压得倒下去。
出乎意料地,苏豫走得很稳,而且挺快。每走到楼梯拐角处,他总伸出手去在墙上扶一下。他们家住在五楼,等到下到平地,倩茹看到,苏豫的额头上全是汗。
院子里,早就邻居把小三轮推了出来。
到医院一检查,是骨裂,不过看老太太的光景,脸上全是痛苦之极的表情,似乎要比实际情况严重得多。
直到住苏豫把妈妈在病房里安顿好,倩茹才向苏豫道别。
苏豫直把她送到医院门口。
过了两天,倩茹不放心,打电话问苏豫情况。苏豫说没什么大事。
他的声音里全是疲惫,倩茹还是不能放心,去医院里找他。
她发现苏豫的神色很萎顿。
老太太睡着了,倩茹把苏豫拉到走廊上,坐着说话。
倩茹安慰道:「别担心,医生不是说了不要紧吗,慢慢养着就好。」
苏豫久久不语,倩茹看见他的手不停地在抖,忍不住拍一拍他的手背:「不怕的,苏豫。」
苏豫转过脸来对她笑了一下,把额头贴在交握起支在膝盖的双手上。
倩茹觉得不对劲,伸手一摸,才发现苏豫的头上一片火烫。
「你在发烧。」
苏豫说:「一点点,前两天陪床着凉了。」
倩茹拉他起来:「趁着你妈妈在睡,你得去看医生苏豫。」
苏豫的手心也烫得吓人,顺从地跟着倩茹走。
医生说:「这样的热度,是一定要挂水的。」
倩茹租了一张躺椅,让苏豫躺得舒服些。
苏豫说:「我妈觉浅,一会儿就要醒。」
倩茹说:「放心,我去守着她。」
苏豫突然伸手拉住她:「别告诉她。」
「好。」倩茹答应了要走。
然而苏豫并没有放手,反而磨索着倩茹的手指,好一会儿手松开,说:「多谢。」
老太太醒来的时候发现病房里的倩茹,非常地诧异,开口便问苏豫呢。
倩茹告诉她苏豫公司有点儿急事,老太太哦了一声,又闭上眼,微微跳动的眼皮说明她并没有再睡,但是这是一个太明显的拒绝的姿态,倩茹只好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又睁眼:「何小姐,麻烦你打电话,看苏豫什么时候能回来。」
倩茹只得掏出手机,正要打,苏豫推门进来了。
老太太精神立刻好起来,要茶要水,面色活泛起来。
老太太对苏豫说:「太麻烦人家何小姐了,苏豫,送何小姐走,不能总辛苦人家。」
苏豫与倩茹刚走出病房,未及说话,老太太又在房中叫他。
等到苏豫再走出来时,天都黑了,医院走廊里的灯已亮起来。
他发现倩茹还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没有走。
苏豫在她身边坐下来,望了她好一会儿。
倩茹道:「我问了医生,你的水还没有吊完,等你妈妈睡了,去把吊针打完吧。发高烧不是闹着玩儿的。」
苏豫突然伸手圈住她的肩,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亲热的姿势对她。
他的头贴着他的,一连声地低低地叫:「倩茹,倩茹。」
倩茹慢慢地回手抱住他的腰。
在何倩茹与周苏豫感情尚未完全明朗化的时候,方宁颜也认识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李立平。
这一年宁颜二十六了,李立平大她四岁,正好三十。
比起倩茹来,他们俩认识的过程全无浪漫,倒有点特异。
那个时候的宁颜,清秀细巧,看起来就象是少女,外校来访的老师或是学生的家长初见她时,莫不奇怪,学校里怎么会收未成年人做教师。
宁颜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女孩子,在二十岁以前,她没有跟任何一个男孩子深交过,甚至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宁颜中学的时候,男女生是不讲话的,心里再蠢蠢欲动,表面上也跟仇人似的,开班干部会议时,几个班级精英商议起班级计划时也是纸条来纸条去的。那个年代,男生与女生的交往还十分隐蔽,是一件有点羞耻的事情,只有那些完全不想学习的被老师认定注定很快要成为社会人的女生才会与男生搭腔,而且,成绩好的男生也是不屑答理她们的。
宁颜是晓庄师范最后一界的中师生,此后晓师就升为大专院校,后来又升格为晓庄学院,培养师范类本科生。当年中考,是母亲帮宁颜填的志愿,因为她虽文科十分出色,数学却不太强,母亲断言她是不可能考到好的大学的。
更重要的是,她不愿意宁颜离开家到外地去读书,她并不希望女儿有太大的出息。
上了师范,一个班上,二十五名学生,二十四个是女生,唯一的那个男孩子宁颜在参加口试的时候还看过一眼,肤白微胖的普通模样,可是报到的时候却不见踪影。原来,那孩子父亲早逝,母亲带着他改嫁,继父待他不是太好,在报到前夕,因为与母亲与继父口角了两句,一个想不开,跳楼死了。
于是,宁颜那个班成了女生班。
那个一面之缘的男生成了一个苍白的影子,很快地消失在大家的记忆里。
在方宁颜的少女时代里没有半个异性的影子,她简直就如中世纪英国的修道院学校走出来的孩子。
宁颜的家教也极严,母亲不许她跟任何异性做朋友,久而久之,宁颜有一点精神上的洁癖,上街闲逛时,有男子无意碰她一下也会觉得很不舒服,会下意识地不停地拍打被碰到的一处。这种奇怪的状态在她身上延续了很久,她不自知,也没有人提点她。
工作之初,她也封闭得很,不大与同事们打招呼,她来校不过一个月,就有人向校长反应,新来的这个小姑娘有一点清高啊,不大理人。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其实微有些近视,又不愿意戴眼镜,看不清同事们的脸,一派单纯全掩在那微仰起无甚表情的面孔下。
直到她配戴了隐形眼镜,她才终于开始与同事们有了比较正常的交往。并且,慢慢地跟何倩茹与魏之芸越走越近了。
在大家的认识中,这个小姑娘有一点子古怪,但是人还不错,工作也很努力。在工作的第二年,宁颜就开始一边工作一边攻读她的专科与本科的文凭。
在这一点上,宁颜颇有一点先见之明,她聪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参加江苏省自学考试,一年的功夫,拿下了专科文凭,这两年,她又开始考本科文凭。而这个时候,小教界已开始大面积的学历提升潮流,象类思这个级别的示范学校,开始要求普及大专。而宁颜因为拥有大专文凭且本科在读,教学上又颇有灵气,开始在市小学外语界展露头角。
在这一个过程中,宁颜慢慢地迈进了老姑娘的行列。
二十六岁,算不得太老,但是,按同事们闲聊时的话,到这个年纪还不急着找人,可就要来不及了。
一个比宁颜还小两岁但是已经成了家的女同事有次无意跟宁颜说:你要抓紧啦!
内向而略有些小心眼的宁颜闷气了好多天。
宁颜终于开始相亲了。
其实在这之前,宁颜喜欢过一个人。
宁颜长到二十来岁,居然不会骑自行车。
她学过无数次,无不以失败告终。
有一回,借了同事的车在操场上练习,已骑得相当不错时,同事好心鼓励说:「看,你不是骑的很好吗?这辆车还是二六的呢。」
话音刚落,宁颜就跌下去。
那一跤摔得够狠,宁颜从此绝了学自行车的念头,一般出去玩儿,都是之芸用车带着她。
她每天步行上下班,好在家离单位不远,宁颜很享受这一段过程。
她每天都要经过同一个路口,那里有一个交通岗亭,是这个城市里仅剩的还未拆除的岗亭之一。
岗亭里,有一个值班的小交警。
那个小交警每天看着她从街口路过。
有一天,学校组织青年老师与二大队的交警们搞联欢。
宁颜站在角落里,忽然有一个瘦高个儿的小交警走过来,他好象是刚刚下班,来得晚些,制服都没有来得及脱,他站到宁颜的面前说:「我见过你。天天都能看见。」他把眼睛调开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
那个人有着非常俊秀的五官,微黑的脸孔,高大而整洁,制服袖口露出的衬衫是雪白的。从此,宁颜每天下班都无端地快乐起来,步履轻松,心情有一种隐密的雀跃,整个小脸都被照亮了似的。
那个年青交警看到宁颜走过来,会伸出头来向他挥挥手,宁颜发现,他的岗亭多了一盆花。
终于有一天他打电话约她出去。
宁颜总是还记得跟他出去的那一个晚上他的拘谨,还有临分手前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天,他把宁颜送回家,天已经很晚了,这一带很难打到车,宁颜问他怎么回去,他说,走呗。黑暗里他的牙显得特别的白。
宁颜说:那么远。
他说:「不怕的,农村的孩子,走点儿路怕什么。」
他不怕走路,可是,他怕别的。
宁颜的妈妈知道她与这个小交警出去,断然地说:「他不行的。我跟你说,你别犯糊涂。这个人不行。」
母亲的一句话是一个方面,更叫宁颜断了想头的,是那人的态度。他在约她一次之后突然地再也不打来电话了。宁颜等了许久,她也没有打过去,她知道他退缩了,他改了主意。
一段恋情,未及开始就戛然而止。
宁颜常想,如果当时他或者她足够勇敢,也许事情会完全不一样。
他很快就不再找她了,宁颜上下班也换走另一条路。
很快,那个交通岗亭也拆掉了。全市的交通系统改为电子控制。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宁颜常常想起他的话:农村的孩子,走点儿路怕什么。
那个人的名字里头有一个诚字,过了很多年,宁颜一直都记得他。
他的形式虚幻了,她用她的想象丰富了他,塑造了他,他原本不过是她的情感世界里匆忙的过客,但是在岁月里,在她的想象里他成了佛前的一盏长明的灯,给了她晦暗的人生一方小小的永恒的亮。
然后,宁颜开始在母亲的安排下与许多人相亲。大多是她或是母亲没有看上人家,也有人没有看上她。她记得有一个人,在相亲过后托介绍人带来话,这个女孩子不行,她的腿都没有我的胳膊粗。太弱了,我不喜欢。
那些人在宁颜的生活里,来了,又去了。
宁颜疲倦得很。
这一个疲惫冗长而无结果的过程唯一的好处就是,奇迹般地治好了宁颜的精神洁癖。
宁颜觉得自己渐渐地变成了一根老油条。
有一天,母亲与父亲很神秘地跟宁颜说,这次再给她介绍一个男孩子。是个大学讲师。
宁颜随口问,是哪位阿姨介绍的。
父亲含糊其辞,母亲说:「就告诉她也不要紧,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说着,拿出一封信来。
宁颜看见那信封,觉得有点奇怪,上面的地址与收信人姓名是用毛笔写的,真是很少见。字不见得多出色,但是细长端正。
宁颜心里隐隐的有了一点意识。
母亲说:「我跟你爸商量过了,这么多日子,也没见有人介绍过什么合适的人,毕竟我们接触的人也少,不如试试报纸上的征婚广告。」母亲说着,面容生动起来:「你别说,还真有不少条件不错的。我跟你爸,选了一个,给他去了信,没想到回得这么快,你看看。」
信是一个叫李立平的人写来的,他介绍说,他是一个大学讲师,学化学的,因为当年做学生时表现比较出色所以留了校。希望能够和来信提及的女孩子见一见面。
信的最后,加了一小段。
他写道:我的家庭来自一个小镇子,还比较落后,家境也比较一般,如果女孩子揪住我的出生不放,那么也就没有必要见面了。
母亲又给宁颜看了登有李立平征婚启示的那张报纸,缩在密密麻麻的一堆征婚启示的一角,言简意骇,男,三十岁,大学讲师,貌俊,一米七五。诚征文教系统未婚女,谢绝领证未婚。
约会是由母亲一手安排的,在一家街心公园里,因为没有介绍人,约定了各自手拿一份当天的扬子晚报。
那是一个湿暖的十月的夜晚。
母亲帮宁颜选了件半新的长袖连衣裙,母亲说,这样端庄但又不显得过于慎重其事。
宁颜准时到了小公园。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中等个儿,比较瘦。双手背在身后,握着一卷报纸。
宁颜忽然觉得有点荒唐,几乎生了转身逃走的心。
那人正好回过头来。
宁颜把与李立平相识相处的经过全部写进了她的日记里,后来宁颜想,这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最最不该做的一蠢事。
两个原本完全陌生的人,因为一张小小的报纸相识,这种事对于方宁颜来说,有一点荒唐,有一点无聊,也有一点隐蔽的好奇。
公园里的这一个角落挺黑,宁颜没有看清那个男子的样子,她猜他也没有看清她的样子。
那个人先开的口:「你好!你是方小姐吧?」
宁颜点点头。
「我就是那个李立平。」他说。
他的语调柔和低沉,略有些外地口音。
两个人就自然地顺着公园里的小路走出来,气氛略有些尴尬。
李立平先开的口:「方小姐,我想先解释一下,我之所以会选择报纸征婚这个形式来找对象,第一,不是因为找不到对象,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想扩大一下选择的范围。第二,我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如果找到合适的,就绝对不会再与若干个女孩子同时保持联系,这一点请你相信。」
宁颜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就含糊地应了一声。
李立平并不健谈,但也并不少语,保持着一种十分得体的语速与交流的频率,给宁颜挺舒服的感觉。
公园虽然不大,到处是一对对的情侣,头靠着头切切私语着,黑暗处还有一些急促的喘息声,李立平觉查出宁颜的不适,很快把她带了出来。
那些年,南京的夜晚并不繁华,几乎所有的商店都在六点钟左右关门,而那些酒吧又隐藏在街巷里,他们走的,是一条颇为宽阔的林荫道,两个人突然爆露在一片明亮里,都有些不自在,各自低头慢慢地走路。
宁颜有一瞬很想说再见,还未出口时,两个人来到了一家大型的商场门口。商场居然没有关门,两个人走进去,迎门是艺术品专柜。李立平指着挂着的条幅开始评讲。宁颜想起他信封上的毛笔字,问:「那么你练的是什么体?似乎有一点象瘦金。」
李立平笑了一声说:「我练的是李体。」
这句话引得宁颜回头好好看了看说话的人。
宁颜第一次把他看了个清楚,略瘦长的脸,窄窄的客头,肤色很白,茶色的宽宽的近视眼镜,穿着十分整洁。宁颜发现他也在观察她,两人的眼光一对上,就各自转开了。实在是太尴尬了。宁颜想起学校里一位男教师说过的话:你想相亲吗?那你得皮厚才行。
显见的这位李立平与宁颜一样,不是皮厚的人。
一节柜台里,放置着一溜微雕作品,这给了两个人一个靠近的机会,他们一同凑上去细看那些美丽的小巧鼻烟壶里雕刻的细致得不可思议的图案。
李立平的身上有很洁净的气息,这给了宁颜很好的印象。
这初次的见面结束时,两个人都不知怎么开口道别。
宁颜心里有点矛盾,他不知他会不会再一次地约她,李立平心中与她一样地没底,这个女孩子,在李立平看来,秀美文静,然而,有点捉摸不透。
这是李立平见的第五个女孩子,前面四个,他不是太满意,他母亲在知道他要报纸征婚时曾对他说:儿子,你一回你就放开手眼好好地去挑一个。可是,李立平发现,事情并不象他想象的那样,他会有很宽广的选择面,事实上,他收到了近五十封来信,光是工作条件就被他自己淘汰掉了一半,剩下的,有几个女孩子附了照片,却不料弄巧成拙,被李立平 pass 掉,他不喜欢女孩子的艺术照,他以为那种照片水份实在太大,而另有一个眉目美丽的女孩子,他又觉得过于丰满了一些,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宽上一轮,李立平心中好不遗憾。
李立平喜欢的是清秀娇小的女孩子,有细目长发,骨架小巧,不能过于张扬,宁颜符合他对妻子的全部想象,然而,李立平想,他依然还有选择的余地,一个男人如果已经三十岁了,不是很有钱,也不是非常地位,并且,身势背影至为平常,那么他总该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李立平问宁颜要联系的方式,宁颜想了想,也就给了他。
宁颜回到家里的时候想:你看,这也不难嘛。征婚与相亲,实质上差不了多少,只是形式有一点点不同而已,人是一种多么容易适应环境的动物啊。
往后的一个星期里,宁颜几乎忘记了这一场相亲,她正好要参加自学考试,她正在为她的本科文凭而做着最后的努力。
等她考完了,李立平的第二封信也来了。
他的信不是寄给她的,是寄给她的父亲的。
当初的应征信也是宁颜的父亲写的,他用了化名,请一个可靠的朋友转的信。李立平并不知道这位充当了中间人的男士就是宁颜的父亲。
李立平写道,他很满意方小姐,希望能够和方小姐建立恋爱关系。如果方小姐也无意见,请接受他的约会,在某日某地。随信附了两张电影票。信的最后,李立平请中间人转告方小姐,他已回绝掉其他的应征者,请方小姐及家人放心。
宁颜奇怪这个李立平为什么不直接给自己打电话,而要拐上这么一个弯子。到是宁颜的母亲明白,她说:很简单啊,他这么做一是表明态度,二是留有余地。
就这么着,方宁颜与李立平开始了他们的恋爱进程。
其实也无非是看看电影逛逛公园。
有一回,在电影结束的时候,宁颜惊骇地发现,自己的父亲正坐在他们的后面的座位上,此刻正起身随着稀稀拉拉观众一起退场。
宁颜注意到父亲刻意地看了李立平好几眼。
回到家里,宁颜问妈妈怎么回事,母亲笑笑说:「征婚不同有人介绍的,连张照片也无,我们当然不放心,你爸的眼光还不错,就让他去看看。哎,说起来,你到底看得如何?」
这话是冲着宁颜的爸爸方静言说的。
方爸爸略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那人长得似乎不怎么好,倒不是说五官有多么难看,只是额窄,面相很有点狭隘之相,我怕他有点儿小心眼。这种人,可能不怎么好相处。个头倒还般配。」
母亲听了方爸爸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说:「这样啊。不过,他条件还可以,当然,我们的意见只供你参考,主要还是你自己的看法。」
宁颜忽然觉得无趣起来,说:「既然这样,那我下次回掉他好了。」
母亲摆摆手说:「再处一处再说吧。你爸也没说他难看。」
宁颜很想跟母亲说不是难不难看的问题,她只是觉得无趣,可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于是,方宁颜继续与李立平不温不火地谈着恋爱。
逛公园,看电影,看电影,逛公园。
母亲笑说:「你们别总是去看电影,闷着头看电影两个人还怎么交流?」
于是约会的内容改做上茶馆,时间也改做周日。
宁颜周六一般还有补习班要上,所以,周日一直是宁颜真正得以休息的日子,她通常会跑到魏之芸那里,看书,喝茶,之芸负责做饭,或是干脆一个人呆在家里,看书写日记,或是泡书店。
如今多了个李立平,倒象是多出来一件不得不做的事,约会。宁颜渐渐地受得身心都有些疲累,越发地生了跟李立平分手的心。
她看着何倩茹眉宇间那一抹遮不住的快乐,看着她时常发愣微笑的神情,宁颜的心里有细微的酸楚与妒意,倩茹那个,才是恋爱吧。
关于周苏豫,倩茹对两个好友说得不多,但宁颜多少知道一点,可惜,宁颜想,自己从未有过这样浪漫的邂逅,人跟人的差别,真是太大了。
宁颜羡慕倩茹的奇遇,也羡慕之芸的自在,下决心与李立平说,不想再处下去了。
宁颜想不到的是,李立平有足够的聪明,已经查觉了她的动摇。李立平真的开始慌起来。
李立平其实并没有说谎,他真的与其他的应征者完全没有了联系。
在宁颜之后,他又陆续几了好几个女孩子,都不似宁颜给他留下那样良好的印象,有一个女孩,见面不到三分钟就追问了若干次他的经济状况,也有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购房,有无出国机会的,把李立平吓住了。
李立平决定把握住方宁颜。
但是他敏感地发觉,方宁颜这个女孩子,对他并不象他对她。
一个月相处下来,李立平基本上已摸准了方宁颜的性格,她并不象他最初想的那样不可捉摸,她其实单纯无害,有些古怪,但是性子温顺,耳朵跟棉软,沉静守旧,是好妻子的人选。但是,她的冷谈是毋用置疑的。有一个晚上,李立平与方宁颜出去,经过一道阶梯的时候,李立平假借挽扶的名义,握住了方宁颜的手,可是这女孩子居然挣开了他的手,宁可扶着道边的树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台阶下挪。
李立平觉得应该想想办法。他不想再征一次婚,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宁颜这种女孩子,李立平想,对恋爱与婚姻都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骨子里沉迷于风花雪月的东西,要应对起来,也不难。
有一晚,李立平又约方宁颜出去,那是一个仲秋的晚上,李立平比往常显得沉默一点,神色间很有些忧郁,宁颜想说的关于分手的话,完全出不了口。
临分开时,宁颜衣襟别着的一对白兰花突然落下来一朵,被李立平接住了。他把那花托在手心,看了好一会儿。
当晚约会回去,宁颜刚上床躺下,李立平的电话就到了。
「宁颜,」李立平说:「你衣襟上掉下来的花,我把他放在宿舍的桌上,香得不可思议。」
然后是一片沉默。
沉默里,宁颜听见自己的心别地跳了一下。
李立平刻意地开始了与方宁颜浪漫的恋爱。
他不再约她去看电影,或是坐茶馆。
他带她远远地跑去江边,在寒风里看那墨黑的一江流水,听那哗哗的水声;他和她一起去城里很偏的角落,寻找老房子,李立平略微能画上两笔,总背一个画夹去写生,然后把画订成册,送给宁颜;他带她去自己的校园,师大号称江南最美的大学,有曲径通幽,图书馆有年头了,但还未老到让人生敬畏的心。木地板与花窗,老式的供暖,环境与人非常舒服的感觉,晚上人也不少,他们占据一个角落,各自读一本书。宁颜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上大学,斯情斯景给了她一种恍惚的幸福,她可以想象着,她与李立平是师兄妹,他们是一对校园中的恋人,这样想着,宁颜就会微笑起来。
李立平对方宁颜体贴入微,雨天会悄悄地在宁颜的学校门房丢下一把伞,冷了会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言语间,时尔会称呼她为小孩子。
李立平在书上看到过,一个男人或是女人若是被异性称为孩子,莫不驯服。
果然如此,他想。
宁颜的经历,使她固执地阻止自己心智的成长,仿佛这样,她才可以少一点遗憾。
她常常梦想这样的情景:夜晚,有碎石打在她的窗玻璃上,她推开窗,皎皎的月光下,挺拔的少年仰起英俊的脸,黑眼睛殷殷切切地望着她,无声地招呼她:下来,下来!
有一个晚上,李立平送宁颜回了家,宁颜洗漱了准备睡觉,习惯地开了小半扇窗。宁颜有胸闷气短的毛病,只要不是大冬天,总会开一点窗。
那天正有很好的月光。月光地里,立着一个人,中长的风衣,戴着围巾,是李立平。他还没有走,看见宁颜开窗,伸手对她招了招。
月光替他的面容镶上一道极柔和的微光,他显得异常年青英俊。
宁颜觉得心里那一角的遗憾在慢慢地愈合。
李立平在这种缓慢的恋爱进程中,有时会有些不耐。他与她,这么长时间,完全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他迎合宁颜的趣味与心境,不免有些焦燥起来。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会微皱了眉头,他做着那些浪漫的温情的事情的时候,会想,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是他还是愿意忍耐的,他是真心想聚她为妻。
李立平握住方宁颜的手,是在他们相识三个月以后。
李立平说:「这一次,我感觉,不一样。当然,你可能无所谓。」
宁颜说:「你怎么知道我无所谓?你有所谓吗?」
李立平说:「……这种事情,不好说。」
「对,」宁颜说:「你这么说我就理解了。」
「理解了就好,那我就不用说了。」
「你也不用说,我也不用说了。」
「好的。」李立平非常非常温柔地说:「不说了。」
这以后,他们算是正式地明确了恋爱关系。
李立平问宁颜:「我什么时候可以上你家去,拜访一下伯父伯母?」
宁颜含混地应了一声,赶紧转了话题。
李立平提了两三次以后,宁颜回去问了母亲。
母亲笑笑说:「是他提出来的?这可不行,才三个月就上门,不大好吧?当然,我随你的意思。」
宁颜说:「那就再等等。」
宁颜家是很老派的人家,总认为只有已经定下来的准女婿才可以上门的。
母亲又笑一下说:「我跟你说呀女儿,你可不要带着他到处去,学校啦,朋友那里啦,老同学聚会啦,要不,万一这恋爱要谈不成,你可是被动了。再说……」
宁颜心里有点不舒服,说;「再说什么呀?做什么说一句留一句的?」
母亲微微变了脸色,也有些不高兴:「不要给你一点点建议就不乐意,给感情冲昏了头,做妈的说什么也都是为了你好。再说什么?再说你们俩站在一起,有点儿象叔叔跟侄女,人家背后会议论也说不定。当然啦,大主意还是你自己拿,你要是愿意让人家议论,让人家说你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也随你。」
宁颜鼻子都酸胀起来:「我哪里一个一个的换男朋友啦?」
母亲说:「你跟我对嘴是没有意思的,你要让他来家里我也不反对,但是我是不会招待的。」
一场母女谈话,有点不欢而散。
妥协的,到底还是方宁颜。她真的不让李立平去她的学校,不带他见朋友,连关系那样好的那样亲近的倩茹与之芸问起她与李立平的事情来,她也是含糊期词的。
李立平敏感地觉查了,他想他可不能再许她这么耗下去。
李立平干脆找了个借口不请自来了。
那天,正好宁颜在学校里出了点儿小事故,她抱着一叠本子上楼的时候被一个冲下楼楼的高年级男生撞得跌倒,幸好抓住了扶手没有倒栽下去,可是扭伤了脚。
同事们送她去医院治疗后她就打车回家休息了。
宁颜躺在床上,记起这一晚她和李立平还有约会,就打了通电话给他说去不了了。
宁颜色一家独住在一个典型的南方小院落里,有院子有堂屋,宁颜的卧室在最里一进,外头的动静全然听不到。
重躺回到床上没多一会儿,母亲推门进来了,问她:「你叫李立平来看你的?」
宁颜一下子紧张起来:「没有。我只跟他说今晚不能出去了。」
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宁颜一眼说:「他来了。你坐起来整整衣服弄弄头发吧,别太不象样子。」
宁颜心里咯登一下子,奇怪的是,她心里并无快乐甜蜜,她首先想到的是,妈不会以为是我暗示他过来的吧?
李立平拎了一袋子水果走了进来,母亲很快也跟了过来。
李立平把水果交给母亲,很有礼貌地叫了伯母。母亲微笑着道谢,说:「宁颜伤也不重,叫你破费。」话里有隐隐的生份。
母亲倒来了茶,李立平站起来双手捧过。
他穿了件休闲款的西装,成色很新,宁颜都没有看他穿过,里面的毛衣却是半旧的。
母亲刚走出房门,他便伸手在宁颜额上试了一试。
宁颜说:「我不是生病。哎,你去把房门打开。」
李立平走过去将房门开了一溜小缝。
宁颜说:「你怎么过来了?」
李立平说:「我听说你受了伤,怎么?我这么过来是不是有点冒昧。」
宁颜笑笑:「不是。」
李立平接着说:「我以为这样比较好,不那么正式。」他看着宁颜:「你说呢?」
宁颜说:「是。」
李立平又说:「你不高兴吗?」
宁颜说:「不是。」
李立平被她是与不是的句式弄得也微微有些不快。直到吃饭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宁颜会是这么一个态度。
宁颜妈妈说:「时候也不早了,小李就留在这里吃便饭吧,我随便弄点儿,你别见怪。」
说是随便,其实宁颜的母亲是很能干的,不过一个多小时,愣是弄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盘子与碗筷也极精致,成套的,显出一种显而易见的重视,重视里头,也有着一点疏离。
李立平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他言语得体有致,逢到宁颜妈妈拣了菜过来必双手捧碗迎上去。他其实已准备好了,如果他们要问起他的家庭或是工作前途来该如何做答,可是宁颜的父母半句话也没有问,让李立平有着在水里踩不到实处的恐慌。
宁颜爸爸很沉默,她妈妈很客气,面上始终有笑容,请字不离口,怎么看怎么象请一个朋友吃饭,或是请一个远房的亲戚吃饭,或是请一个同事,就只不象请女儿的男朋友。
这一顿饭,全堵在李立平的胃里,石块儿似的无法消化。
而宁颜这一顿饭也完全吃得不是滋味,她很紧张,拿碗筷的手都有些发抖。
饭后不久,李立平就告辞了。
宁颜等他一走,就央求似地对母亲说:「妈,真的不是我暗示他来的。」
出乎宁颜的意料,母亲倒放软了声气说:「知道知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受了伤,他过来看看也合情合理。这个人,还挺有礼的。」
宁颜松了一口气,就听得母亲又笑着加了一句:「就是好象有点小气。」她拎起李立平带来的那一小袋子水果亮了亮。
宁颜尴尬地笑笑。
过了一天,宁颜妈妈对她说:「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李立平这个人不算十分理想的对象,但也有不少可取之处,你们就先处处看吧。他对你好吧?」
宁颜说:「他挺关心我的。」
母亲说:「对你好就行。」
过了见父母这一关,宁颜的心境陡然地轻松起来,跟李立平相处起来,也活泼自在了许多。
李立平想,棋出险招,有时候也可出奇致胜的。
这过了没多久,又有了一点变故。
跟方宁颜认识的时候,他是生物系的助教,正准备考讲师的职称。这个时候,学校突然来了调令,把他调入学校人事处任人事干事。
这种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能算坏,可是,落到宁颜那里,反倒成了不利于李立平的一个因素。
宁颜的父亲自己是做学问的,总想让女儿也找一个有专长的对象,他对李立平的专业还是挺满意的,宁颜母亲也是这个意思,她总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李立平调入人事处,也说意味着他必得放弃原先的专业。他们的态度又开始犹疑起来。
李立平非常地诧异,宁颜父母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进入了学校至关重要的阶层,虽是个小小的干事,可是谁都知道这个位置在学校里还是很有前途,李立平有李立平的想法。
这个时候的大学,一个本科生想走上讲台已十分困难,实际上,这个学期,系里头已经没有给他排课,只让他担任了辅导员的工作,这个,他并没有告诉宁颜,只笼统地说他还在系里任教。
李立平知道,这一回职称想评上也是千难万难的,想要要专业上有所作为,只有一条路,就是考研。但是李立平也知道,这几年,也没正经好好地看过书,来来回回就只教那么一门课,早已滚瓜烂熟,而且,自己的英语水平也很羞于见人,考研实在是有点吃力。走仕途倒是一条好路子,同系的师兄弟们没有不羡慕的,话里话里一派醋意。
他只是没有想到,宁颜的父母会因此而对他与宁颜的关系产生了动摇的情绪。
李立平于是主动出击,在饭桌上当着宁颜父母的面说:「我现在真是很苦恼,我不想放弃专业,将来还是准备走专业这条路子的,我考研名都报好了,明年四月就要参考,现在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我已跟学校闹了,坚决不离开生物系。」
李立平嘟着嘴,脸上挂着年青人的倔强与任性。
方宁颜的父亲有一点读书人的呆气,说:「小李啊,可不能跟学校翻脸,你以后还要在那里工作很多年的。」
宁颜妈妈闲闲地说:「不要紧的,小李还是很有头脑的。」
只有宁颜全然信了李立平的话,她也是希望他能够在专业上有所成就,宁颜不太喜欢坐机关的人。
过了几天,正式的调令来了,李立平进入学校人事处。
李立平对宁颜说:「不要紧的,明年我还会照样去考研,考上了就还回生物系。只是,我的英语不太好,还要靠你帮我呢。」
宁颜也就信了。
他们就这样继续地相处了下去。
处得久了,日子长了,总有两分真心生出来。
但是有一个人,开始不快起来。
何倩茹成了老姑娘是因为曾经受过感情的创伤,那创伤很深重,让倩茹怕了爱情。
方宁颜成了老姑娘,多半因为她性格过于内向,心思太重。
而魏之芸之所以也成了老姑娘,则是因为她太能干了。
按类思男老师的话说:哪个男人能够忍受一个女人万事都做得比自个儿出色?
从魏之芸一进类思,从领导到普通老师很快就都发现了,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很能干。
魏之芸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她教数学,画圆从来不用圆规,随手一绕,便是一个规规整整的滴滴溜溜的圆。一个区的数学老师基本功竞赛,之芸永远拿一等奖第一名。
她能唱会跳,健美操做得极棒,业余时间在区文化馆里兼职。
她能写会画,摄影作品上了大众报刊。
她会理发,有小气的男教师,舍不得进美发厅,一年四季,头发都是拜托魏之芸给理的,渐渐的所有的男老师都会在中午午休的时候来找她理发。后来之芸干脆买了一套理发工具放在办公室。她还会用染发剂为年级大的女老师染头发。
她做一手好菜,还擅长腌制冬天的腌菜,她腌的菜,到了春分的时候从缸里拿出来还雪白清香,都说她有一双好手。
她会剪会裁,冬天的呢子大衣都自己做,有一年,她一气做了同款不同颜色的三件漂亮大衣,送了何倩茹与方宁颜,三人穿上参加区里的元旦庆祝会,吸引无限目光。
她毛活儿织得也好,每逢学校有老师生了孩子,之芸总会织了一整套小孩儿的衣服做贺礼。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会做电工,老师们都知道,学校哪个办公室的电路出了问题,找魏之芸比找后勤电工管事儿,修得又快又好。
魏之芸是类思第一个拿到驾照的,那个年代,拥有私家车对大多数人而言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次,学校组织老师外出做短途旅行,中途司机突然犯了肠胃炎,是之芸一路把车开到目的地的。
电脑开始进入学校以后,魏之芸又是第一个掌握了主机拆装的人,学校的那几台机子一有毛病,老师们就要来叫魏之芸。学校终于有了网站的时候,魏之芸理所当然地成了管理员。
大家笑谈的时候会说:你不要问魏之芸会做什么,你应该问她还有什么不会的。
却不料,不知为什么,她的能干成了她恋爱与婚姻的障碍。
学校里曾有一个男老师,也教数学,喜欢过之芸,最后,到底还是找了退堂鼓,说是在之芸的面前,还未开口先自矮了半截。
两三年前,有人给之芸介绍了一个在区政府工作的男孩子,那男孩身长玉立,气宇不凡,谈吐有致,与之芸相处十分合拍,两个人站在一处也非常相配。两个人相互也见了家长了,全校上下尽人皆知,谁知过了没有半年,男孩子提出了分手。
原因说起来挺荒唐,之芸与男孩一块儿参加老同学聚会,卡拉 OK 机坏了,男孩子鼓捣半天没有休好,之芸上去略一检查,没一会儿就修好了。
男孩子在分手前说:「我觉得,在你面前,我的压力实在是大,我觉得你好象完全不需要我。」
之芸表面很潇洒,分了也就分了,暗地里想起来,不是不委屈的。
倩茹气得说:「这个男人是二百五,将来有得他悔断了肠子的时候!」
之芸说:「现在悔断了肠子的是我。」
之芸开始收敛她的能干,但是,还是晚了。
三个姑娘说笑的时候,都说她们真是同命好姊妹,新近认识男人的时间都相差不到一个月。
在何倩茹与周苏豫相识,宁颜与李立平开始相亲的时候,学校里的一位姓陈的老大姐级老师也给魏之芸介绍了一个对象。
对方是一个兽医,在一个部队研究所工作,也过了三十岁了,一心想找一个小学老师做妻子,据陈老师介绍,男方相当好,人大方又会做事,性格又开朗,算是她家先生的挂名弟子,关系不错。
之芸去见了,约会了两次以后,倩茹她们再问起来,之芸就说分手了。
还未等倩茹与宁颜问个为什么,陈老师气来问了。
她面色不善,气呼呼地直问到之芸脸上来:「小魏,你不同意跟人家处朋友可以好好说嘛,干嘛要这样。你叫我跟老贺(她的老公)面子怎么下得来嘛。」
倩茹宁颜等她气冲冲转身走了之后问之芸怎么得罪了人家,之芸挽挽袖子说:「那家伙,刚约第二次,就跟我动手动脚的,在公园呀,就乱发情。」
倩茹问:「你把那家伙怎么了?」
之芸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怎么也没怎么,我就给了他一个过肩摔!靠!我就不信,还是才刚过三十岁的男人呢,只一摔就散架子啦?」
正说着,又有老师来对着之芸说:「小魏,我们教室的电灯又出问题了,麻烦你去看一下。」
之芸说:「好,马上就去。」
倩茹说:「你怎么不长记性啊!男人们都喜欢女人这样……」说着,她站起身来,斜斜懒懒地靠在门边,说:「真讨厌!电灯又坏了呀,怎么办呢?讨厌死啦!」
之芸大笑起来。
倩茹说:「谁叫你卷起袖子爬高上梯地去修灯!」
这段短暂的恋爱的结果就是,陈老师从此与魏之芸交恶,言语之间总是怪腔怪调的。
这一学期,类思来了几个区进修学校的年青人,来基层学校挂职锻炼的。
分到类思的是两男一女,女的是语文专业的,两个年青的男子是区里信息中心的老师。
其中一个,就是袁胜寒。
这一年,袁胜寒二十八岁。
袁胜寒是一个大个子,站在那里比教体育的苏剑还高上一个头尖儿,瘦长身材,他一来便给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因为他实在是有点邋遢。衣服都是不错的料子与款式,可是无一不脏迹斑斑,头发永远热腾腾地冒着湿热气,裤子半点折缝也看不见,脚上踩了高统的靴子,靴统上溅了半截泥点子。
有老师开玩笑地说:「小袁啊,衣裳该换换啦!」
袁胜寒咧开大嘴笑,把衣袖抻了伸到那老师的眼前:「居老师啊,这衣服昨天新换的呀,我干的是蓝领的活儿,衣裳容易脏。」
说的也是,袁胜寒虽然只是来挂职,可是凡学校有搬桌子或是表演时抬钢琴这类体力活儿,他从来都是第一个站出来做。
袁胜寒注意到魏之芸是因为她的聪明。
来的第二个星期,袁胜寒开始给类思的老师做电脑培训,教他们用 Animator 做动画。
袁胜寒发现,这个姓魏的丫头实在是聪明,每回他刚一讲解完,她的效果动画就已经做出来了,在屏幕上一边一边地播放着,她坐在那里一边摇着椅子一边悠闲地嚼口香糖,还不时地歪过头去帮其他的人。
袁胜寒走过去,看见她做的小动画,不完全与他的一样,她还自己摸索着加了一些特别的效果。
袁胜寒笑着说:「了不得,再过一周你就要赶上我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付。」
之芸大方地答:「饿不死你的师付,徒弟请你吃饭。」
果然培训课下来,之芸就请了老师们加上袁胜寒一起去吃饭。
袁胜寒和魏之芸等几个年青老师一起,学校做了许多电子课件,年青人相处也越来越愉快。
有一回,之芸开玩笑地说袁胜寒是麻杆身材,胜寒不服气地说:「那个是表面现象。当年我可是学校里的运动健将,国家二级运动员。」
「吹吧。」之芸说。
说着,袁胜寒把衣袖直卷到上去,露出胳膊,「来来来,」他说,「不介意地话来摸一下。」
几个年青的女老师嘻嘻哈哈看着,不好意思伸手。
之芸拍拍掌说:「摸就摸一把,怕什么?」说着真的摸上去。
胜寒的上臂肌肉结实如同玩石,之芸笑说:「好家伙,还真有料!」
另几个年青女老师也一个个上前,在胜寒的胳膊上摸来捏去。一旁的老教师们边笑边叹:要死要死!
为了不耽误工作,学校把青年教师的电脑培训课安排在了周末,不许迟到缺席和早退,引起一片怨言。胜寒说,上完课请大家吃饭唱歌以做补偿。
果然,上完课,一群年青人在胜寒的带领下去了一家很火的酸菜鱼店。
那一年,南京正流行吃重庆酸菜鱼,大街小巷都飘着那一股子酸辣交加,热气腾腾的味道。
一进包间,胜寒不等菜上齐,就卷起袖子,撇了山东腔说:「喝洒喝酒!」
啤酒一下子上了两箱,一伙人,四男六女开始头起酒来。
之芸一开始只埋头苦吃,她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正饿得慌。
这当儿,胜寒已放倒了类思的那几个男老师,正兴头头地向女士们挑战。
那几个女孩子,象宁颜之类的,哪里是他的对手,胜寒摇头晃脑,好不高兴。
之芸吃了个八成饱,一拍桌子站起来:「喝就喝,不喝的话,你当类思没人了呢。」
说话的当儿就一杯下了肚。
胜寒想起一个说法,女的要么不喝,能喝的就真是能喝的,男人不是对手。
胜寒嚷嚷起来:「这不公平吧,我刚喝了半天了,你才开始。行,咱们男子汉让让女士也很应该,来来来!喝酒喝酒!」
之芸反倒喝下杯,笑说:「你也不让我,我也别让你,酒桌上无大小,也不分男女。这么着吧,你一杯,我两杯!」
众人也不喝了也不吃了,围过来看他们两个斗酒。
两箱啤酒很快喝完了,胜寒还要叫,之芸说:「这么着吧,袁老师请我们喝啤酒,我回请你喝白的。」说着就叫了两瓶洋河。
胜寒转头就走,大家起哄:「逃了逃了!」
胜寒回头挥挥手:「俺从来没有做过逃兵,我去清空一下五脏庙,回头我们再战它两个回合。」
最后醉掉的,是袁胜寒。
之芸根本没事儿人似的。胜寒却站都站不直了,趴在一个男老师的肩上呜呜装哭:「败给小女子了,丢死人,我不要活了。」
之芸以为第二天这家伙一走一付灰头土脸的样子,谁知他还是精精神神地来上班了。
那一天正下着雨,胜寒居然没有打伞,之芸站在走廊上看他远远地走来,象披着一身的阳光,雨丝在他身边纷飞而过,仿佛是他分开雨雾而来。
胜寒夸之芸:「见过女的能喝的,没见过你这么能喝的,佩服佩服。」
之芸问:「口服还是心服?」
胜寒说:「心服心服!下回咱们再喝。」
之芸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过量了不好。再说,你不可能有胜算的。」
胜寒转过来拦住要走的之芸:「我还就真不信邪了,一定要再比试一回。」
之芸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对酒精不过敏。喝酒和喝水对我来讲没有分别。」
胜寒睁大了眼睛:「真的?」
之芸说:「不哄你,两千个人里有一个。」
「两千分之一?」
「两千分之一!」
胜寒咧了嘴,冲着走过去的之芸叫:「两千分之一啊!怎么就叫我给碰上啦!」
上班,并快乐着。
那是一种美妙的心灵状态,如果一个人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下,一定是出于对工作本身无比的热爱。
或者,工作中,有什么让你快乐,让你不自觉地要微笑出来。
比如,一个人。
袁胜寒和魏之芸都在这样一种状态中。
类思是最早建立学生电脑教室的学校之一,袁胜寒在这里锻炼的这段时间,类思进了一大批学生用电脑,因为人手紧张,电脑公司只派了一名工作人员,整个电脑教师的布线,电脑的安装调试……的安装,全都是袁胜寒、许之远(另一位挂职锻炼的老师)魏之芸他们用午休与下班的时间做的。
开始的时候,只有胜寒他们在做,魏之芸实在忍不住好奇帮了一回忙,就被胜寒拉着加入了,胜寒说:「摆着这么个能干人不用,是一种资源浪费。」
加班很辛苦,但也很有趣。
袁胜寒看上去似一介书生,实则非常跳脱,爱耍宝,甚至有点搞怪。一边手片刻不闲地做活儿,一边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俏皮话,语速飞快,象水下冒出的一骨朵一骨朵小水泡,他一边装机一边说:「人与人之间关系只有三种:一,他跟你骂我,二,你跟我骂他,三,我跟他骂你。」
一边布线一边又说:「做弱者,多不得好活;做强者,多不得好死。」
搬了沉得如同石头一般的实木桌子一边还说:「一个男人……嘿,若……嘿,爱一个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不会开口找她……借钱的。靠!这桌子真沉!呼呼!」
他看见之芸穿着男式衬衫,袖子挽得高高的,一把长而蓬松的头发随意地卷起,没有发钗,她居然从厨房拿了一根筷子别上,汗水把流海打湿了全贴在额上,不知怎么的,心情格外地愉悦,弥漫着幸福,仿佛这时光长得再也不会有尽头。
他逗之芸:「小姐,说说话说说话,同志啊,要埋头工作,也要抬头说笑!做人不要像痰孟一样保持沉默,要学会像伟大的马桶能溅起自己的水波!」
之芸笑得蹲到地上,摇着手说:「快把这个人叉出去,成心不叫人干活儿。」
胜寒大笑,许之远也笑,眼光在之芸与胜寒之间飞过来,又飞过去。
空调还未装上,电脑房里十分闷热,十月底的天气,胜寒只穿一件短袖的 T 恤,汗沿着额角嘀哒往下淌,虽然同样的加班,可是他从不让之芸做一些粗重的活儿,看见她在搬主机便过去接过来。
他们同样裸着的胳膊碰在一起,湿碌碌的。之芸不小心被电线绊了一下,胜寒扶住她。离得这样近,之芸觉得袁胜寒好象一个火炉一般。他扶住她时握住了她的胳膊,那种触感好象变得有实体似的,久久不去。
一直加了半个月的班,才算彻底做完,之芸拿了扫帚拖把,想做一些最后的收尾工作。袁胜寒硬从她的手里夺过了工具,一个人连扫带拖,不一会儿就把诺大的一个教室整理干净了。
几个人约好一块儿去吃饭,胜寒请客。
这一回,胜寒果然不再跟之芸叫板,却坏心眼地撺掇那电脑公司胖胖的小伙子与之芸拼酒。那小伙子大呼小叫,一杯一杯地灌下去,胖胖的脸很快成了一块大红布,之芸不动声色含笑地继续喝,抬起眼时,看见胜寒隔了手上拿着的玻璃,看着她笑。
在胜寒蹲点类思的这段时间里,他和许之远、之芸一起,为类思做了许多的电子课件。他们一伙年青人还隔三差五地一起出去吃饭娱乐。
之芸总是参加的,她发现,每一次她答应了要去,胜寒总是特别地高兴。有一回,之芸故意犹豫着不肯马上答应,偷眼看时,胜寒的眼睁得大大的,满是孩子一般的渴切,之芸忽然就软了心肠,无法把这小小的游戏进行下去,「我肯定去。」她说。
然后她看见胜寒转过脸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己跟自己笑。
之芸也总喊着倩茹与宁颜一同去玩,倩茹似乎兴致不高,往常最爱唱歌的她,变得沉默而恍惚。
宁颜从心底里是想参加这些活动的,尽管在活动中她一贯地安静,但是,那种温洋洋热闹闹的氛围十分吸引她,那让她觉得,自己与普通的年青人是一样的,并不脱节或是疏离。可是去了两次,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之芸私底下问过她,宁颜说:「我妈……不让我晚上再出来了。她说,我年纪不小了,总跟一群小孩子混在一处能混出什么讲究来?」
之芸说:「什么话嘛,我不是跟你同岁,你还小着我两个月。年纪不小怎么了,连玩都没有资格了吗?」
宁颜抬头看着之芸朝气勃发的脸,这些天她的小脸越发地黄瘦干涩,才刚立了秋就穿上了厚厚的外套,在背阴地站一小会儿就冷得瑟瑟发抖。她说:「我现在觉得,自己好象做什么事都没有了资格,只剩下快快把自己嫁出去一件事好做。」
之芸问她:「你和李立平,怎么样了?」
宁颜忽象受了惊吓似地,眉间轻跳一下,摇摇头,再不说话。
之芸搂搂她少女一样薄削的肩,她的快乐并不能传达给她亲近的朋友们。
之芸叹息着说:「你们俩个怎么啦?一个一个的,脸色灰败,蔫蔫儿的,不是都在热恋期吗?这是怎么啦?」
但是,之芸还是快乐的,那种快乐,象春光似的,藏不住,也挡不住。
他们一群年青人去健身馆玩儿,也不知谁先提起的,魏之芸会柔道,他们就去了柔道玩儿,人人换上白色的训练服,看着之芸居然系了一根黑带,有那不服气的男孩子便上来挑战。
在男孩子们统统被之芸摔倒在地之后,胜寒坐不住了,用力扎紧了腰带,站在了之芸的面前。
突然之间,之芸觉得,周围的那些人,那些物,都不在了,只剩下眼前这个大个子,脸上带着笑容的男子,在眼前,有一点傻乎乎的,但是,象一团光,或是一团火,或是一种不知明的热源。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他们纠缠在一处,胜寒的胳膊真的很结实很有力,他们呼出的热气喷在彼此的脸上与耳畔,赤着的脚在垫子上踏出啪啪的节拍。如同急促的心跳。
在最后一刻,之芸觉得,胜寒忽然卸了力,他被她摔得仰面躺在垫子上。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欢呼与口哨声中,胜寒大笑起来。他躺在那里,仰视着那个满脸是汗,精神灼灼的高挑的女孩子。
坏了,袁胜寒想,坏了!
那一次,年青人们玩得太疯,回去的时候,末班公车已经没有了,连出租出十分难打。
袁胜寒与男孩子们分头送女孩子回家。
胜寒故意绕了点儿路,最后送的之芸。
他不知道的是,之芸带他走了回家的最远的一条路。
之芸家的楼道很窄,乱堆了一些纸箱还有冬天腌菜的大缸。
人高马大的胜寒几次被绊,走得跌跌撞撞,之芸低笑:「你怎么了?被我摔残了?」
胜寒咧开嘴笑,黑暗里牙齿特别地白。
到了家门口,之芸掏出钥匙,回头对胜寒说 byebye。
胜寒却没有动,忽然俯过身来,下巴磕在之芸的头顶。
之芸听见他低低地笑:「明天见。」他说:「明天见,两千分之一!」
怪的是,接下来,整整一个星期,袁胜寒好象与魏之芸稍稍远了一些。他也不再与老师们一起出去吃饭或是玩乐,一下班便匆匆地回家。之芸甚至有足够的敏感觉出他在躲着她,他的目光不再追随着她,他不再跟她说知逗乐。
袁胜寒突然地被包裹在一片冰冷的气息中,对魏之芸而言,他就在她身边,可是那样远。
之芸觉得怪,可是又问不出口。
她想起倩茹开玩笑时说的话:世界上最难的三件事,一是与虎谋皮,二是向小气鬼借钱,三是向男人要承诺。
她与袁胜寒之间,莫说是承诺,连一个明确的意思也无,她再豁达也是女孩子,她用什么立场去问袁胜寒?
一个星期之后,之芸下班走得晚,刚要出办公室门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是袁胜寒。
「什么事?」之芸问。
胜寒的脸上是许久不见的灿烂笑容:「找你。我们约会好不好?」
「什么?」之芸有点发檬。
胜寒上前一步:「我是说,我们约会去。我要追你呀傻姑娘,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恋爱。
按何倩茹的话来说,瞎子都能看得出,袁胜寒与魏之芸之间一定有什么了。
学校里已经有老师公开开着他们的玩笑。
之芸不是扭泥的女孩子,胜寒比她还大方,天天端了饭盒坐在之芸身边吃饭,下了班在办公室外面等着她。
学校里的老师们都说,好事呀,我们类思,足足有十五年没有成一对了。
又有人笑说:袁胜寒不算我们类思的人。
有人答:不是,也差不多了。都是一个区的,以后就是类思的女婿了。
只有许之远,看两个人的眼光有些怪怪的,神情间十分暧昧神秘。
有一日,正巧之芸单独与他在一块儿,许之远突然问:「小魏,你,真的在跟袁胜寒谈恋爱?」
之芸点点头:「是啊。」
许之远干笑了一下:「胜寒人不错。你更优秀,你们很般配。不过,当然,我也无权过问人家私事。哈哈。」
之芸被他两声笑笑得无比迷惑,待要细问,许之远死活不肯再说什么。
之芸的心里扫过一点点阴影。
又过了半个月,袁胜寒他们挂职锻炼结束,回到了区进修学校。
这一天,有一位中年女士来找魏之芸。
这位女士衣着整齐,颇有些气势,她上上下下把之芸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魏之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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