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悟空自白:我的十万八千
悟空自白:我的十万八千
魑魅魍魉,神话降临
悟空自白-1:十万八千,我要取的真经是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我赤身露体被老唐从五行山救出来,第一次站在他面前,就很想照着他的秃头打一棍子。
我讨厌看上去貌似人畜无害的人,更讨厌他还要求我人畜无害。
老唐淡淡一笑:「走吧,你已经耽误了五百年,我已经耽误了九世。」
我问:「去哪里?」
老唐:「西天。」
我仰天狂笑:「去找佛祖,请他再把我压五百年吗?」
老唐面无表情:「你若不去,就请趴回到原来的地方,我好把佛祖的六字金贴再贴回去。」
我从耳中抽出棍子,迎风一晃,照着老唐的头直接招呼!
老唐安然无恙,我的棍子被一道无形的网给兜住了。
抬头望天,正上方的一朵白云微微泛红。
我一个筋斗翻上去,云中站着一堆憋红了脸的熟人——五方揭谛,六丁六甲,一十八位护教伽蓝。
这些个毛神我并不放在眼里,但他们要合力护着唐和尚的话,我也攻不破他们的护法网。
回到地面,看见老唐正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金属圈:「你已经试过棍子,该试试这个金箍了。戴上它,跟我走吧。」
我问:「什么玩意儿?」
老唐:「我也不知道。佛祖要我送给你的东西,说是戴在头上,这一路对你大有好处。」
我呸了一口:「走好不送!被关了五百年,我要先去几个老地方走一遭。」
老唐慢条斯理地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是该去看看。你大概会去四个地方,三天够了。我在这儿等你三天,你自会回来,戴上金箍跟我走。」
我一个筋斗翻走了,都多余跟他废话!
东海龙王敖广带着龙子龙孙、虾兵蟹将从宫里迎了出来。
我还没张口说话,敖广就笑了:「不消问,大圣一准儿是来找我要行头的!」
我这一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模样,也确实好猜。
五百年了,我不能让我的猴子猴孙,看到一个赤身露体的大王回来,我要顶盔掼甲,踏着五彩祥云去见他们。
敖广让鳜都司去取霸王甲,又吩咐龙婆去备酒席。
那就在老邻居这里吃顿饭吧——五百年了,他们一丝不苟地遵佛旨,饿了喂我铁丸子,渴了给我喝铜汁,我早已不知世间食物是个啥滋味。
敖广拱手敬酒:「恭喜大圣赎满罪愆,欲走正果之路!」
我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摆了摆手:「前一句谢了,后一句莫提。谁要跟那个肉眼凡胎的小和尚去西天?我只想重振花果山,不问世间事。」
敖广欲言又止。
花果山破败不堪,空无一猴。
我急火攻心地捻诀拘出土地:「什么情况?说实话免打!」
土地倒也不慌,叹了口气:「大圣,洞天福地都被你自己给毁了。」
我也叹了口气:「五百年一梦,不堪回首。」
土地说:「大圣莫要悲戚,你那十万八千猴子猴孙,说死也都死了,说活也都还活着。」
「此话怎讲?」
土地说:「他们全都被困于无间空域,五百年来不生不灭,不形不灭。」
我咬牙切齿地指了指天:「玉帝老儿干的好事?他就不怕我再闹天宫?」
土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脚下。
我一棍子就把「幽冥界」的牌子给打得稀烂。
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全都站到我面前躬身施礼:「大圣恕罪,有失远迎!」
我抖了抖棍子:「我的猴子猴孙,五百年前已从生死簿上勾销名属,如何又被拿来地府?就算老孙伏法,你等修复生死簿,按时销命也就罢了,何以又让他们不生不灭,不入轮回?」
十代冥王尚未搭话,背后传来地藏王菩萨的声音:「悟空,却是我的主意,不关阴间天子的事。」
我转过身,瞪着地藏王,却没有收起棍子。
地藏王菩萨一挥手,复原了「幽冥界」的牌子,又挥手遣散了十代冥王:「悟空,五百年前你大闹天宫,犯下弥天大罪,不该赎吗?」
我傲然一笑:「我的罪我来赎,关我猴子猴孙何事?」
地藏王说:「他们就是你的赎。」
「我的赎?什么意思?」
地藏王说:「一里,一猴。」
我还是不明白。
那个叫谛听的畜生,忍不住直起身子插话:「取经之路有十万八千里,你有十万八千个猴子猴孙。」
地藏王说:「悟空,你保唐僧去西天,每走一里,我就放归一猴。」
可恶!不就是十八层地狱吗?去不得吗?我握紧了棍子!
地藏王面沉如水:「你若打破无间空域救人,那十万八千个魂魄无形可依,必将烟消云散。」
我气急而笑:「好手段!亏你们想得出如此恶毒的伎俩!」
地藏王的表情没任何变化:「记住,驾云不算。你要戴上那个金箍,距离由它说了算。你如若心生它想,紧箍咒唐僧每念一字,我亦放出一猴。」
我知道地藏王这里「放出一猴」的意思。
我丢了一声冷笑:「好一个度人无数的菩萨!好一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我抚摸着「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这十个字,止不住泪如泉涌。
烟霞散彩的灵台方寸山,万节修篁的斜月三星洞,曾是何等庄严明心的清修之地,现在已是枯草满地,野冢零丁。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为什么菩提祖师驱离我时,会让我发下毒誓:「永远不许说出师父的名字。」
师父,孙悟空这个名字是你起的,筋斗云和七十二般变化是你教的,弟子永志不忘,却又万不敢提!
师父,是我闯下的大祸连累你了吗?如果是,我愿粉身碎骨,把那十万八千里都赎给你!
还有我那十万八千个猴子猴孙……
师父,我已无家,真的要叫那个肉眼凡胎的唐和尚,一声师父?
五行山下按落云头,我一言不发地翻开老唐的包裹,拿出金箍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知道套上它之后,十万八千就再没有回头路。
我也不能回头,我也不想回头。
十万八千,我要取的真经是啥,打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老唐没有一丝惊讶,他不知道这个金箍的「妙用」,他只知道这是佛祖交代给他的事,是佛祖送给我的东西,他只知道一丝不苟地遵佛旨行事。
老唐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西边的落日:「行者,我们走吧。」
「我不叫行者,我叫孙悟空!是我师父给我起的法名!」
老唐微微一笑:「打从现在起,我是你师父。法名不错,正合我派!我看你像是一个赶路的小头陀,此去路远,给你起个诨名,我们好聊天。」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朵,又放下。
头顶有云,头上有箍。
压在身上的五行山,只不过是从有形幻化为无形罢了。
十万八千路,十万八千赎。
悟空自白-2:就因为死活不信嫦娥的选择,八戒才选择了皈依
福陵山云栈洞前,我伸出头,任由九齿钉耙恶狠狠地筑上去。
我呵呵一笑:「呆子,我这头,不像你在高老庄种菜的地,那般松软吧?」
猪刚鬣满脸羡慕地点头:「好头,好头!筑不动呢!」
这么天真的妖怪倒真不多见,我抖了抖棍子:「还打么?」
猪刚鬣摇了摇头:「打不过,还打什么?我说猴子,你不在花果山娶个媳妇儿好好过日子,吃饱了撑得,跑这儿来破坏我的家庭幸福?」
我叹了口气:「跟谁过日子?过个屁的日子,要去西天取经呢!」
听到「西天取经」,这家伙一个愣怔,欢天喜地把蒲扇般的耳朵都给支愣起来了:「收棍子,收耙子,你等我一下!」
这家伙毫不犹豫地转身,把云栈洞一把火给烧了,然后他把钉耙交给我,倒背着手说:「绑吧,绑结实点,带我去见那个唐和尚。」
嗬,我真有点喜欢这个呆子了。
呆子倒是爽快,见到老唐就跪倒磕头:「师父,观音菩萨有交代,让我跟你去西天取经。打从今个儿起,我就跟你混了!」
老唐点头一笑:「先来者为兄,你起来,见过你师兄。」
呆子说:「有啥好见的?五百年前见也见过,刚才打也打过。师父,菩萨让我断了五荤三厌,今番拜过,师父索性发个福利,让我开了斋吧!」
老唐摇了摇头:「不可!你的诨名就叫做八戒吧。」
八戒对这个名字并不感冒,那意味着要吃十万八千里的素。
八戒对这个名字并不反对,看样子他只想把这十万八千里给混下来。
在高老儿张罗的宴席上,八戒还在直愣愣地盯着高翠兰看。
老唐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我一把揪住呆子的耳朵:「快收了你那点花花肠子,此去西天,披星戴月,再无洞房花烛!」
八戒没有嚷嚷,他满饮了一杯素酒,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老唐已经睡去。
我提醒八戒:「你若贪恋床笫之欢,大可回云栈洞,继续做你的高家女婿;只不过做回天蓬元帅,就别想了!」
八戒冷哼一声:「谁稀罕那个元帅?你稀罕齐天大圣吗?」
我摇了摇头:「那你翻来覆去睡不着,惦记啥呢?」
八戒叹了口气:「啥也没惦记……除了嫦娥。」
我打了个哈哈:「还以为你灵性不低,没想到都沦落成猪了,还想继续沦落成癞蛤蟆,惦记嫦娥肉。」
八戒也不生气:「猴子,我自是打你不过,但略施神通,把高小姐摄到云栈洞从我,很难么?我为啥还要勤谨地使钉耙,为他家种地,做活当差?」
嗯,我确实没想过这个频道——使个手段就能办成的事,确实没道理兜这么个大圈子。
八戒继续嘟囔:「我那是想好好入赘高家,好好跟高小姐过日子。」
不须问,八戒自然会说出下文:「只有这高小姐,跟嫦娥有七分像。」
我还没搭话,老唐不知道啥时候醒了:「悟空,你陪八戒走一遭,去上面看看嫦娥。」
南天门外,天兵天将不予放行。
我断喝一声:「你们以为我来这儿,是想给玉帝老儿唱个肥诺么?只把嫦娥唤来,与我八戒兄弟一见。难不成又叫我打进天庭?」
太白金星从门后转出身来,冲我指指点点:「猴头啊猴头,五百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尿性?」
我想骂他几句,见他身后还跟着嫦娥,就不想废话了。
嫦娥飘到八戒面前:「天蓬,已够苦,又何苦?」
八戒双眼泛红:「你等我,等我!十万八千之后我换回人形,娶你!」
嫦娥惨然一笑:「换回人形又如何?再被玉帝打两千锤,投做猪胎?」
八戒愤怒地支起双耳:「许他有王母,不许我有嫦娥?」
嫦娥还没搭话,李长庚急眼了:「天蓬,不可造次!要尊言陛下!尊言王母娘娘!过不了多久,称呼嫦娥,在后面也得加上娘娘。」
八戒不解,嫦娥面沉似水:「只待蟠桃会,嫁与帝王家。」
八戒暴怒,扯出九齿钉耙,把我五百年前在南天门前干的勾当,气喘吁吁地复习了一遍。
我没有插手,我知道以他的本事,根本打不进灵霄宝殿,更见不着玉帝。
气冲牛斗又如何?那只是徒劳发泄。
托塔天王带着哪吒来了。哪吒用火尖枪架住钉耙,李天王劝道:「天蓬,别闹了,何苦再来一番轮回?」
八戒不答,盯着嫦娥:「你真的要给他做小吗?」
嫦娥依旧面沉似水:「是的。」
八戒定住了。
良久,一声猪魈的嘶吼,震荡了整个天庭:「我!不!信!」
嫦娥依旧面沉似水,两行眼泪却已禁不住花了妆容。
我扯出棍子,晃一晃,对八戒嘿然一笑:「呆子,我帮你打进去,如何?」
此言一出,太白金星打了一个冷战,托塔天王迅即抬高手中的宝塔,哪吒也祭出三头六臂。
我都没正眼看他们:「呆子,打么?你当年也见识过,这几个货,根本拦不住我老孙。」
八戒惊住,李长庚慌忙打圆场:「大圣,万不可造次!五百年的厄难,你真的一点没变么?」
我笑笑:「当然变了!以前饿了有肉,渴了有酒;压在五行山下面,吃了五百年的铁丸子,喝了五百年的铜汁,骨头都变硬了,能没点变化么!」
我收起笑容:「只不过,五百年又算得了什么?」
李靖也发话了:「大圣,不要为难我等!纵是粉身碎骨,我父子二人也要拦你一拦!」
我打了个哈哈:「天王,当年此时,你粉身碎骨了么?不打也行,你去跟玉帝老儿说一声,就说我老孙和天蓬,哦不,就说孙悟空和猪悟能,想见他一面,拉拉他家的家常呢!」
八戒到底还是没能见到玉帝。
因为僵持之际,王母的旨意到了:「着嫦娥静守广寒宫,无诏不可擅离。十万八千之后,再议纳聘之事。」
李长庚冲我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闪了。
李靖和哪吒满面铁青,收兵而去。
嫦娥默默冲我联袂一礼,看了一眼八戒,飘然奔月。
八戒目送嫦娥隐没于云端,收了钉耙:「猴哥,好人做到底,回高老庄,你还得帮我做一件事。」
高老庄的清晨,高翠云撞见八戒,被那张陌生的猪脸吓了一大跳。
八戒温和地笑了笑,猪脸之上五味杂陈——失落、歉然,而又快慰。
按照八戒的意思,我帮他把高翠云的一段记忆给抹了。
从此以后,高翠云的记忆中,不再有过一个猪郎君。
和我一样,八戒要取的真经是啥,打一开始八戒就知道了。
八戒已经喂饱了马,他挑起行李:师父,咱们该赶路了。
老唐笑得有点慈悲:「悟空,五百年前的棍子错了,五百年后的棍子对了。」
我也笑,我发现这家伙,现在有点意思了。
…
悟空自白-3——沙僧的惶恐:师父,我真的足足吃了你九回吗?
老唐看着那九颗骷髅头,有点眼晕。
从水里冒出来的红发妖怪,脖子上挂着九颗骷髅头,那都是他当点心,生生啃吃掉的九个取经人。
水边石碑上写着四句话: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鹅毛飘不起,偏偏这九颗骷髅头遇水不沉,被那怪当作宝物,接环套于自己的脖颈之下。
八戒已和红发妖怪打得难解难分,堪堪已略占上风。
真是小儿科!我忍不住跳过去,兜头就是一棍子。
那怪不禁打,钻回水里,再不露面。
这一回老唐不问战况,喃喃自语扔了一句:「那九颗骷髅头,我都认识。」
八戒笑了:「师父你没发高烧吧?没皮没毛的骨头,你如何识得?」
老唐叹了口气:「当然识得,那是我前面的九世!」
八戒瞠目结舌:「师父,这个红毛妖怪吃过你,还吃过九次?」
老唐点了点头。
八戒瞬间炸毛,耳朵都立起来了:「师父,你等着!我这就下水,把这个吃人不知道挑一下的死妖怪,给擒上来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老唐皱眉:「八戒,出家人出此恶语,已是罪过。」
我摇头:「呆子不可胡说!此怪与老唐足足纠缠了九世,必与我等有缘,也不好打杀了。你护好老唐,不要让他被吃第十回,我去趟南海,抓住菩萨问问。」
菩萨正在梳妆,看上去风姿端静。
我心里暗自嘲讽——好一个普度众生的观音,你怎么就落下个女身呢?每天高坐莲台之前,都要画眼描眉,不嫌麻烦啰嗦么?
菩萨唤来惠岸行者:「带上红葫芦,走一遭流沙河,召唤卷帘大将皈依。」
我哈哈一笑:「菩萨,前面刚收下个猪头猪脑的元帅,今遭又收下个爱吃人的大将!如此这般一路招兵买马,倒也不差人,不如放老孙回花果山。」
菩萨轻启朱唇:「拦着你了吗?来也好,去也罢,存乎一心,都由你。」
我苦笑不语。
天下之大,由过我吗?由过八戒?还是由过这个卷帘人?
卷帘大将被惠岸唤出水面,拜伏在老唐面前。
我把戒刀递过去,老唐面目平静,一丝不苟地为第三个徒弟去发剃度。
九颗骷髅头还挂在沙悟净的脖子上,那是老唐前面九世的头颅。
我盯着老唐的脸,却看不出任何内容,波澜不惊,四大皆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看破红尘?
红尘又到底是什么?
是玉帝老儿灵霄宝殿金灿灿的座位,还是齐天大圣这个响彻三界的称号?
是灵台方寸山和传授我道法的菩提祖师,还是花果山和我那十万八千个猴子猴孙?
是广寒宫里的嫦娥,还是高老庄的高翠云?
是失手打碎的琉璃盏,还是这九颗不沉于水底的骷髅头?
九颗骷髅头已被沙悟净取下,按照惠岸的交代,用索子结作九宫,把菩萨的红葫芦安在当中,就此成船。
一渡稳如轻舟,飘然走过三千弱水。
惠岸收了红葫芦,径返南海复命。
那骷髅解化作九股阴风,寂然不见。
八戒没忍住,多了一句嘴:「师父,你的九个前世都不见了!」
沙悟净身子猛然一僵,瞪大了眼睛:「二师兄,你说我吃的这九个取经人,都是师父的前世?」
老唐翻身上马,淡淡地问:「悟净,他们好吃么?」
沙悟净慌忙跪倒,诚惶诚恐:「师父,这等弥天大罪,弟子如何能赎?」
老唐依旧淡然:「你起来,这不是罪,也没啥好赎的。你度了我九次,我还得谢你。」
沙悟净站起身来,依旧惊惧不已。
老唐微微一笑:「第十世你若不吃我,我们师徒必达灵山,各自安好。出家人以和为尚,我看你颇有修行模样,诨名就叫沙和尚吧。」
我忽然心如明镜——老唐把我从五行山救出来,再等我三天去四个地方看看;老唐让我陪八戒走一遭,去天庭看看嫦娥,后来还对我说「五百年前的棍子错了,五百年后的棍子对了」;老唐还对沙僧吃了他九次而言谢。
这一路走来,老唐貌似只做了一件事。
我冲口而出:「师父,度人,亦是度己!」
老唐哈哈大笑:「悟空,你终于不叫我老唐了。」
老唐笑得很开心:「其实老唐也好,师父也罢;行者也好,大圣也罢;天蓬也好,八戒也罢;卷帘也好,沙僧也罢,有区别么?度人也好,度己也罢,有区别么?今天大家都有修行之果,唯有这肚子还没有『果』,我们快找地方化缘吃饭吧!」
四个人全都笑了。
白龙马也欢快地甩了甩尾巴。
我知道老唐今天的修行之果,是彻底放下了那九颗骷髅。
沙僧也是,八戒也是。
而我,第一次叫了老唐一声师父。
我们全都放下了一些东西。
在一座古庙前停步,老唐下马:「我们今晚在此打尖。悟空,你就不用进庙礼佛了。五行山到流沙河,也有几千近万里之遥,你回一趟花果山吧。」
我摆了摆手:「不用回,不用回。
八戒在一旁跟着嚷嚷:「师父,要不我回一趟高老庄?」
老唐抬眼看了一眼月亮:「他回得,你回不得。」
我照着八戒的屁股踢了一脚:「呆子,你要回的地方,不是高老庄。」
八戒嘿嘿一乐:「我以为只有沙和尚是个闷葫芦,开不得玩笑;没想到猴哥你也是个正经人啊!难怪当年你在蟠桃园,给七仙女使定身法,还以为你要……结果你直奔桃子而去了!」
我一把揪住八戒的耳朵:「寺庙之中说这个,你也不怕烂了舌头?」
八戒晃了晃头:「这个不能说吗?猴哥你在天庭没啥惦记的妹子,保不齐沙僧会有呢!我要不是惦记嫦娥,就在高老庄混一辈子。」
沙僧不怒不笑:「二师兄,我没有呢!」
八戒一脸坏笑地看着沙僧:「卷帘大将,就问你给王母卷过帘么?」
沙僧惊惧不已,连连摆手:「二师兄说啥呢?我怎么可能……去到王母娘娘的宫闱?那是七仙女的事!」
我发现沙僧的惊惧,背后一定有故事。
老沙怎么会失手打碎琉璃盏呢?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有这个惊慌失措的失手?
老沙自己不说,我自然也不会去问。
八戒兀自啰嗦个没完,又转过头来笑我:「猴哥,七仙女不美么……」
老唐笑骂了一句:「悟空,把这只会说话的猪,扯出去,打七棍子!」
八戒吐吐舌头,扯着白龙马,飞快地闪到了一边。
悟空自白-4:在镇元子的袍袖中,我触摸到西天取经背后的阴谋
被布口袋接连装了两回,八戒发起狠来,使耙子乱筑。
可镇元大仙的这个袍袖,捻起来是软的,筑起来却是块生铁。四人一马被这个「袖里乾坤」困住了。
被倒出袍袖,捆绑完毕,镇元子冲我淡淡一笑:「大圣,我知道你的名头,也知道你的本事!猴子,我只告诉你两件事——普天之下,无人能破我这『袖里乾坤』,此其一;你就是把释迦老佛搬来,他也得赔我的树,此其二。」
我也淡淡一笑:「早说啊,不就是一棵破树么!我找人给你医活便罢!」
镇元子倒也爽快:「若能医活,我当与你八拜为交,结为兄弟!」
我去找福禄寿星,他们都惊呆了:「镇元子乃地仙之祖,谁敢惹他?我们都算他的晚辈了!人参果又叫草还丹,你怕是不知道,这天上地下,有多少佛道神魔惦记它?」
我去找东华帝君,帝君直摇头:「那是开天辟地的灵根,医不活!」
我去找瀛洲九老,被九老好一顿数落:「你也忒能惹祸了!没法子!」
我去找观音,观音把整件事仔仔细细问了一遍。
我从没见过菩萨这般啰嗦。
菩萨叹了口气:「镇元子的『袖里乾坤』,确实谁也无法破!」
我很是奇怪,心里嘀咕:不是在说医树吗?菩萨怎么扔出这么一句话。
杨柳细枝洒甘露,人参果树重参天。
人参果会之后,菩萨和众仙散去,镇元子安排香案与我八拜结交,就在五庄观盘桓了几日。
最后一晚,镇元子携着我的手,满面春风对老唐说:「唐长老,我与大圣相见恨晚,今日借他一用,参详真妙之道!」
老唐双手合十:「善哉善哉,大仙请便。」
镇元子引我走到人参果树之下,忽然再次使出「袖里乾坤」——这一次,他居然把他自己也装了进来!
我不解地看了一眼镇元子,发现他的表情异常凝重。
镇元子叹了口气:「兄弟,你知道我这个『袖里乾坤』,普天之下当真是无人能破。」
我一头雾水:「你玩过,也说过,观音菩萨也曾说过。」
镇元子陡然一惊:「观音也说过?」
我点了点头。
镇元子也点头:「嗯,说过就对了……兄弟,被我这『袖里乾坤』罩住,无论神佛魔妖,纵然你有通天彻地之能,架海擎月之术,也更无逃脱之理,这只是其一。它还有一个妙用,能遮天蔽日!此『遮天蔽日』,是你我兄弟此刻在『袖里乾坤』之所言,普天之下,再无六耳可闻!」
很显然,镇元子有大事相告。
没有啰嗦什么守口如瓶,我们磕在地上的那八个头,并不白磕。
镇元子开门见山:「我不但认识你师父,还知道菩提祖师现在何处!」
我浑身汗毛陡然竖立:「你竟知道我师父是谁?」
镇元子一拱手:「大圣不必惊慌,菩提祖师大慈大悲,为五方十界所共知!还有,菩提祖师也曾教我……也曾对我指点一二。」
我一把抓住镇元子的胳膊:「那我师父现在何处?」
镇元子面色慈悲:「菩提祖师现隐于灵山,你们什么时候到大雷音寺,什么时候菩提祖师才能回灵台方寸山。此事知者寥寥,我估计观音菩萨知道,普贤与文殊,怕是无此资格了。」
我热泪盈眶:「是我闯下弥天大祸,才害得我师父遭此软禁?」
镇元子摇头:「你闯的祸?不,那是佛祖给你安排的祸;还有,你师父也并非是被软禁,只是你们取经这十万八千里走完之前,他断不可露面。」
「大闹天宫是佛祖安排的祸?」
「十万八千之前,师父为何不可露面?」
我想打破砂锅问到底,镇元子摆手:「别问,问了我也不能说。菩提祖师应该给你讲过,何谓神佛的『三灾利害』吧?我曾发过守约之誓,若说出此节,则无法跳脱三灾!」
我大吃一惊!
我记得菩提祖师对我言过三灾利害三灾利害——长生不老者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鬼神难容!故而五百年后降天雷之灾,再五百年降阴火之灾,再五百年降赑风之灾,躲得过则寿与天齐,躲不过则灰飞烟灭。
就是为了跳脱三灾,菩提祖师才传我七十二般变化!
镇元子说:「我不能说,但你慢慢总会知道。」
我点头:「管它知与不知,十万八千我定要走完!」
镇元子抚须长叹:「大圣果然名不虚传,菩提果然识人之明!」
镇元子拱手:「兄弟莫怪,有一节我不可隐瞒——我料定你会推山移岭,将人参果树尽毁。」
我诧异不已:「既然你知,为何不防?」
镇元子歉然一笑:「推倒尽毁草还丹,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你若想不通,仍需在这『三灾利害』之中,求得正解。」
我摇了摇头,实在搞不懂。
镇元子问:「你可知玉帝王母为何能做天庭之尊?你可知太上老君为何能成道家之首?你可知我为何是地仙之祖?最后,你可知为何三界之中的妖怪,都想吃唐僧肉?」
不待我问,镇元子继续解释:「佛道神魔之大限,皆为『三灾利害』,虽趋避之术各异,但均需养精存神、调和龙虎,或吸纳天地灵气,或苦修体内之丹,无一不是极耗心力,又断不可马虎之事,方能与天地同庚!兄弟,我且问你,若有一物,只需吃下即可趋避三灾,持有者可否掌控一方神魔?」
我茅塞顿开!
原来玉帝王母的蟠桃,太上老君的仙丹,镇元子的人参果,还有老唐身上的肉,皆为此物!
三千年一熟的蟠桃,吃了成仙得道;六千年一熟的蟠桃,吃了长生不老;九千年一熟的蟠桃,吃了与日月同庚。
这么说来,所谓如期而至的蟠桃大会,就是天庭众神臣服于玉帝,按期聚于一堂,到玉帝那里论功领赏!
那么,所谓的长生不老——修仙之人倒是得到了长生不老,但长生不老之后的你,何尝又是你自己?
你只是贡献了一个长生不老的躯壳。
而五庄观的人参果吃上一个,可活四万七千岁!难怪福禄寿星说过:这天上地下有多少佛道神魔惦记它!——只需吃上一个,便能躲过多少个五百年!便能趋避多少轮「三灾利害」!
至于老唐……所有妖怪都知道,吃了唐僧的肉可以长生不老!
且慢!老唐肉眼凡胎,他的肉怎么可能具备如此奇效?
且慢!为何一路之上各路妖怪,都知道「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
且慢!既然想求取真经,如此凶险的消息,又是谁散布到了整个三界?
镇元子见我苦思冥想,叹了口气:「大圣!你已有所知,有所思,但你的疑问我无法解答。试想——即便做齐天大圣,不让你掌管蟠桃园,偷吃蟠桃会如此容易?老君的仙丹何其珍贵,何其重要,多少神魔欲求一粒而不可得,为何能被你偷来当炒豆吃,而整个兜率宫,当时却无一人值守?」
我点了点头,此刻细思,确实古怪!
镇元子说:「引你推倒人参果树,确是我苦思所得之计,原因却是一桩不小的阴谋!五百年前,我发现此树已被神通广大之人施法,眼见着枝叶凋零,万劫不复!我虽千般驱护,仍无可挽回。只有你将它推倒,我才能把它救活!只有将它救活,方能维系我地仙一派!」
这实在是太绕了,我听不懂。
镇元子苦笑:「岂不知解铃还须系铃人?施救之人,即为施法之人!」
我愕然不已:「你是说观音?」
镇元子点头:「施法之人即便不是观音,也是释迦老佛一派。你师徒四人担着老佛天大的干系,光一个唐和尚就半途而废了足足九世!故这一遭十万八千,断无半途而废之理!」
我大概已猜得出镇元子的谋划了。
果然,镇元子接着说:「唯有你摧毁此树,我才有理由用『袖里乾坤』网住你师徒;『袖里乾坤』无人可破,十万八千就此止步,观音才必须来施之甘露,医活我地仙一派的草还丹!兄弟,唯有你们这十万八千,才是比地仙一派更重要的大事!」
我终于明白——当日赴南海求医树之道,观音何以问得如此之细,又何以叹了口气说:「镇元子『袖里乾坤』,确实谁也无法破。」
「但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镇元子说:「我同样不能说,但不用走完十万八千,兄弟你必然会明白!」
我点头一笑:「管它呢,且走着再说!」
镇元子长揖到地:「大圣!我已坦诚相告,万望不生芥蒂!此拜非镇元子一人之礼,为三界芸芸地仙谢你!」
我一摆手:「大仙!你我已结生死,何以言谢!」
镇元子上前一步:「兄弟,你且记住——此一路妖怪,吃过玉帝蟠桃,吃过老君仙丹的,你皆不能将其打杀!切记,切记!说来惭愧,我只能申令地仙一派不去惦记唐僧肉;但你若有难,我亦无法帮你,一次都不能!除非……」
我冲口而出:「大仙今日所言,已是能言者尽言!」
镇元子朗声一笑:「如此说来,两不相谢!」
我哈哈一笑:「正该如此!」
镇元子一挥手,收了「袖里乾坤」。
悟空自白-5:打死白骨精,我暴怒地扔掉金箍,自己又把它戴回头上
难为了这个粉骷髅,所变的女子煞是好看: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晴。
呆子摇摇晃晃,摆出一副斯文模样,流着口水迎了上去:「妹子哪里去?篮子里有啥好吃的?哥哥我叫猪……
我抬手一棍,就把粉骷髅变幻的女子给打死了,都不影响我琢磨事——我还在想镇元子在「袖里乾坤」说过的话,有的我想明白了,有的我却参不透。
什么毛鬼都想来吃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道行——粉骷髅一看就是个野路子,打死就打死了,权当给我解闷!
我忘了八戒身后还坐着一个老唐,肉眼凡胎的老唐。
老唐铁青了脸:「悟空!观音院你拿出袈裟,与人卖弄斗富招致祸端,我不以为意;高老庄你陪八戒闯南天门,我不拦你;五庄观你们三人贪吃,推倒镇元大仙的仙树,我也不动怒;但你屡犯杀戒,今番又无端夺人性命,即便到了灵山问果,又有何用?」
我瞄了一眼粉骷髅脱逃的元神,轻描淡写顶了一句:「老唐,你是想被妖怪吃第十回呢,还是看到妖怪变化的美女,动了你不曾发育的凡心? 」
话音刚落,我看见老唐嘴唇抖动,他在念紧箍咒!
我头上的金箍并无任何变化,我的头也不疼不痒,但我的心却瞬间收紧:「莫念!莫念!老唐停下!别念了!别念了!」
老唐不听,我掐着头上的金箍哀求道:「师父!快停下!莫念了!」
老唐反问了一句:「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
紧箍咒也随之而停。
我抬头望天,心里凄苦不已:「师父,莫念了,我再不杀生!」
老唐说:「出家人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俗世人行恶,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
我垂下头:「师父,莫念了,我记住了。」
老唐点了点头。
我走开,远远地在一棵大树下抱膝而坐,呆呆出神。
八戒第一次看见我的悲戚,第一次听到我的哀求,他一脸疑惑地走过来:「猴哥,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八戒看了一眼我头上的金箍:「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丢给他三个字:「计数器。」
八戒没听懂:「计数器?计数器是个啥玩意儿,能有这么厉害?」
我丢给他三个字:「计命器。」
八戒还是没听懂:「师父念咒的时候,这个什么器,把你勒得很么?」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八戒说:「你取不下来么?扔掉不就完了?」
我从头上取下金箍,又戴上,恨恨地说:「取得下来,取不下来。」
八戒觉得莫名其妙:「猴哥,你莫不是被它给勒傻了吧!」
八戒摇着头,一头雾水地走开了。
远远地听见八戒对老唐说:「师父,你以后别念咒了,大师兄不但很疼,好像还被你弄傻了!」
老唐叹了口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悟空什么时候能放下屠刀,我就再不念此咒;这也是佛祖给我的交代。」
放下屠刀?佛祖的交代?
我朝西呸了一口,一脸冷笑。
山坡下慢慢走过来一位老妇人,哭哭啼啼的。
八戒嚷嚷道:「祸事来了,师父!这定是老婆婆来寻女儿,如何是好?
我定睛一看,不由得怒火攻心:「泼怪!又来!方才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鬼把戏,害死我几百猴子猴孙!」
我躬身一纵,搂头盖顶,一棍子把它打了个稀烂。
抬眼刚看到粉骷髅二次脱逃的元神,就听到老唐大声念起了紧箍咒!
我掐着头上的金箍再次哀求:「师父!它真是妖怪!快停下!莫念!莫念!」
无论我如何哀求,老唐闭目不看,只管念咒。
我仿佛看见,我那猴子猴孙的一点魂魄,正排着队被地藏王使出挫骨扬灰的手段,消逝于无间空域,且万劫不复!
我站起身来,不求了!
我使出一个法天象地的手段——我要让三界都看到!
我使出一个三界传音的手段——我要让三界都听到!
我震雷一般地咆哮:「地藏!还我猴子猴孙!」
老唐不念了,他惊讶地看着我:「悟空,你为什么喊地藏?为什么是『还我猴子猴孙』?」
我收起手段,怒无可遏地盯着老唐:「唐和尚!枉你十世守真的修行!枉你十世前还是金蝉子!不是说让我放下屠刀吗?你何时见过用屠刀逼人放下屠刀?你可曾见过如此这般的慈悲?」
老唐不明白,但他至少弄明白了一个疑问:「悟空,你是说,我刚才所念的咒语是屠刀吗?你是说,我在用杀生的手段,劝你不要杀生?」
我摇了摇头:「你不是屠刀,地藏王是屠刀……或者说,五百年前我自己闯下的祸,是屠刀……」
我把去「幽冥界」的遭遇,给老唐讲了一遍。
我告诉老唐、八戒、沙僧:「我头上的金箍,是计数器,更是计命器;是我赎罪的计数器,是我猴子猴孙的计命器!」
地藏王菩萨说过:「一里,一猴。」
地藏王的坐骑谛听说过:「取经之路有十万八千里,地狱之内你有十万八千个猴子猴孙。」
地藏王对我说过:「悟空,你保着唐僧去西天,每走一里,我就放归一猴;紧箍咒唐僧每念一字,我亦放出一猴。」
我对老唐说:「放归一猴,是放回到花果山;放出一猴,是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永不轮回!」
老唐泪流满面,八戒和沙僧唏嘘不已。
三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山坡下,又慢慢走来一位老公公。
我咬牙念动咒语,唤出五方揭谛、六丁六甲、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外加此地山神和土地:「天上地下,你们给我罩住此妖元神!这次打杀要是再走脱了,我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这一棍子下去,终于把此妖打出原形——它死了,变成一堆粉骷髅,脊椎骨上还有一行字——「白骨夫人」!
我一把扯下头上的金箍,用力将它掼在骷髅之上,用棍子指给老唐看:「它是不是妖?是不是妖!你肉眼凡胎,如何就不信我?」
老唐惭愧不已,更是悲伤不已,他冲我双手合十:「悟空,为师求你一事。
我依然义愤难平:「说!」
老唐收敛起情绪,面如静水:「带我去十八层地狱,我要见地藏王菩萨。」
八戒和沙僧大惊:「师父,使不得!」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老唐,你肉眼凡胎,带你去地狱只有一法,那就是先杀了你!」
老唐微微一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九世与十世,又有何分别?」
老唐慢慢摘下僧帽,露出光头:「悟空,你来,打上一棍子!」
我呆住了。
地面忽然现出一个窟窿,一个卷毛的畜生从里面跳了出来。
是地藏王的谛听。
谛听冲老唐摇尾施礼:「见过三藏!」
又转身冲我摇尾施礼:「大圣,刚才是你玩的三界传音吧?嗓门可够大的,扰了我一场好梦!地藏菩萨托我传话——适才紧箍咒共念了三千六百字,对应三千六百猴,已续骨生肌,重塑肉身,放归花果山。没准儿现在正忙着抢碗夺床,喝酒泡妞呢!」
谛听又扫了一眼八戒:「你个夯货,怎么就不见瘦下来几斤呢?」
谛听又扫了一眼沙僧:「这个火焰头的发型,跟你这张蓝靛色的大脸,怎么就那么不配呢?」
谛听又扫了我一眼:「那个计数器的规矩,不变!」
说完,这个畜生停止滔滔不绝,跳回地上的窟窿消失不见,转瞬窟窿也消失不见。
师徒四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半晌,然后一起哈哈大笑!
老唐说:「善哉善哉,正该如此!」
八戒说:「我没瘦吗?我都不知道荤腥,是怎么个荤怎么个腥了!」
沙僧说:「那我是换个发型呢,还是换一张脸?」
我把金箍从骷髅堆里捡起来,吹了吹土,默默地戴回头上。
…
悟空自白-6:女儿国无比凶险,靠白龙马这枚暗棋,才涉险过关
听到我说「瓜熟蒂落」,老唐大惊失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八戒的肚子也在慢慢隆起,他扭腰撒胯,哼哼唧唧地说:「我们却是男身,哪里开得产门!」
我想笑,又发愁:「这便如何是好?」
一路驱魔除妖,万料不到老唐和八戒,只喝了一口貌似纯天然的水,居然就有了身孕!
老孙我纵有万般手段,也不知该如何给老唐和八戒接生啊!
实在是太超纲了。
西凉国的婆子说:「须备足花红表礼,去解阳山、破儿洞,找如意真仙,求得一碗落胎泉水,方能解了胎气。」
有法子就好,果然万物相生相克。
狗屁的真仙,也就是个不禁打的野狐禅罢了。
我去抢得落胎泉水,化了老唐和八戒的胎气。
将息了一晚,我们在一路喧闹的围观中进入都城,住进迎阳驿。
太师很快登门,为女王传旨:「西凉女国自混沌开辟之时,更不曾见半个男人至此;愿以举国之富,招御弟为王,自己为后,阴阳配合。」
西凉女国真的没有男人——自打在东边的清水河吃了两口水,到现在入住迎阳驿,确实不曾看见一个男子。
而走在大街上,所有女子无论美丑,无论老幼,都冲老唐鼓掌欢笑:「人种来了,人种来了!」
她们喊的时候,像人的地方是都还能止乎于礼;像妖的地方是,脸上全都是一副「想吃唐僧肉」的表情。
但却没有一个女人,冲我、八戒、沙僧这么喊。
啥意思?我有点想不明白。
这些女人都是妖吗?
凭我的火眼金睛,看不到她们身上有任何妖气。
同样是男身,但她们却不把我、八戒、沙僧看作是「人种」,难道是因为存在「生殖隔离」?
啊呸,我不是猴子,我是寿与天齐的齐天大圣!八戒也不是猪,他是天蓬元帅!沙僧也不是蓝脸的夜叉,他是卷帘大将!
更何况八戒还是使唤那话儿的好手。
但她们所有人,包括女王,都只认老唐。
这些女人都是人吗?
别逗了,你啥时候见过人,靠喝水来繁衍后代?靠喝水来去子打胎?
且慢!
那个使双钩的如意真仙着实不堪,但他所守护的落胎泉,周边的地名可不是随意乱取的!
那里的山,叫做解阳山!
那里的洞,叫做破儿洞!
太师传旨,明说了「西凉女国自混沌开辟之时,更不曾见半个男人」。
但西凉女国不是没有男人,而是喝了清河水的怀孕女子,胎象既成之后,必去照胎泉顾影辨别胎儿性别。一旦照出胎儿为男,就会去解阳山解阳,破儿洞破儿!
看来那个野狐禅的如意真仙,把双钩拿来当兵器,实在是跨界发挥。它实则是「勾」,对躲避「化学处理」的男胎,实施「物理处理」。
难怪自混沌开辟之时,此国就没有男子!
而国界之外唯一相近的男子,做的却是专业维护的勾当!
天啦,这女儿国从混沌开辟至今,杀生了多少胎儿!
且慢!
维护女儿国的运转,维护女儿国的性别纯度,靠的是清水河的泉水、都城内的照胎泉、解阳山的落胎泉。
这套体系得以运转万年,靠的全是水,怕是绝非偶然。
这泉分置三处,没准儿是一人所为!
此人不但神通广大,而且心思缜密。
还有,西凉女国延续万年的国祚,靠的也全是女人。那么大量的女胎,又是从何而来?
为何没有人的阴阳交媾,她们就能转世为人?
既然西凉女国只纳女人,何不让清水河的泉水,喝下之后就只生女婴?
那样的话,又何需「解阳山」、「破儿洞」、以及如意双钩?
更诡异的是,女儿国都城之内,还堂而皇之立着一个「迎阳驿」!
一个若老唐不去西天取经,永远无人居住的「迎阳驿」!
一边是「解阳山」,一边是「迎阳驿」,诡异,太诡异。
我隐隐感觉——这一路走来,再也没有比西凉女国,更邪性的地界儿了!
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可不解。
落脚喝茶时,我指了指街上的女人问老唐:「是人,是妖?」
老唐有点晕:「奇怪,这不是一路之上,我经常问你的吗?」
我沉吟不语。
老唐摇头苦笑:「每一次你说是妖,而我说是人,就必生灾祸。悟空,你是不是觉得,十世修行的金蝉子,到这一世的肉眼凡胎,笨死了? 」
我兀自沉吟。
老唐喝了一口茶:「如今我早已不问,你说是人,那便是人,你说是妖,那便是妖。」
这话有点意思,我扶了扶金箍:「老唐,这一世你虽肉眼凡胎,却是男人。我与八戒虽为散仙贬神,却不入西凉女人的法眼,却是为何?」
老唐淡然一笑:「十世修行的金蝉子也好,臭皮囊的唐和尚也罢;戴金箍的猢狲,攒私房的猪魈;还有那想阴阳相配的女王,以及这满街看热闹的女人,又有何分别?」
倒也有理。
倒也没必要把我的困惑心、提防心和不解心告知老唐。
不管这帮是人是妖,明日朝堂骗得通关文牒后,我等脱身不难。
夜深人静,我的头忽然刺疼不已。
摸了摸,疼痛难忍之处,正是观音赐我三根救命毫毛的所在。
却是为何?
难道是观音召我?
真要召我的话,派惠岸行者来不行吗?派散财童子来不行吗?或者把那个看竹林的熊瞎子派来,也行啊!
算了,我还是自己去问问吧。
我摸着头,一个筋斗云纵上云霄,忽然落入了一巾巨大的袍袖之中。
不用说,除了如来的大巴掌,就该是镇元子的「袖里乾坤」了。
果然,镇元子就在「袖里乾坤」之中等我。
出乎预料的是,镇元子身边还站着四个人,是一个无比奇怪的组合。
有太上老君和观音,这不算奇怪。
居然还有嫦娥,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还有白龙马!
镇元子一拱手:「兄弟……」
我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解释为何我又被网进了「袖里乾坤」,而是解释一下这个组合,到底要唱哪一出戏?
观音面目庄严:「悟空,女儿国的蹊跷,怕是你早已看出几分了吧?」
我点头:「弟子知晓几分,却未洞若观火。」
镇元子说:「兄弟,你知我这『袖里乾坤』,普天之下谁人可破?」
我尚未搭话,观音却摇头叹道:「无人可破!」
我明白,镇元子也明白,观音为何有此一叹。
镇元子并不停顿,他叹了一口气:「兄弟你可知,在『袖里乾坤』之语,普天之下,再无听闻?」
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为何镇元子要多此一问。
配合表演又有何难?我一拱手:「老兄仙法,望尘莫及!」
镇元子双手一摆,迅即正色道:「兄弟,你可知西凉女国,举国就是一个『袖里乾坤』,无人可破?」
我大吃一惊!
老君拂尘一抖:「施法后独成乾坤之效,如道兄之『袖里乾坤』,然此法可覆盖数百里,又非道兄法力之所及。而究其正名,曰『极阴蔽日』,又远不如道兄之法堂堂正正了……」
老君、观音、镇元子,就在这「袖里乾坤」之中,把西凉女国的各种蹊跷之处,拆解得清清楚楚。
话说混沌开辟之时,三界相争,正邪罗织。
尘埃落定,大邪大恶之神魔或已伏诛,或遭封印,独有巨魔「老阴婆罗」休而不死,三界无踪,轮回无影。
原来此魔修行于水,得道于极阴;覆灭在即,竟不惜自戕,以化骨扬灰的代价,施出「极阴蔽日」之法,遁于天底。
此法之下,自是西凉女国。此国隐没于乾坤,天地不可察也。
邪魔既已化骨扬灰,女儿国里的女子,自然也就没有了妖气。
然此魔虽化骨扬灰,竟留有骨血!
不消问,自是女儿国国王。
此女自身并无法力,只是遇阴而发,遇阳而委,斗转星移,修得人身。
老阴婆罗虽大邪大恶,断无怜悯世人之心,但其邪恶,自然不会殃及自己的骨血。
彼时老阴婆罗已自知难逃命中死劫,遂不惜自戕性命与元神,使得「极阴蔽日」之法。其三尸烟消水解,却又化为清水河的泉水、都城内的照胎泉、解阳山的落胎泉,为的是尽招孤魂野鬼,女胎成活,男胎打去。由此维系至阴,供养骨血,以期老阴一脉东山再起。
这便是女儿国收女身无数,化男身无数的原因。
这也是女儿国更无一男的原因。
不料天道轮回,非混沌初开之际可比,大道早已归正于阴阳相谐。
女儿国国王修得人身,然至阴之体,虽能跳脱五百年天雷、五百年阴火、五百年赑风的三灾,寿与天齐;但既不可走出「极阴蔽日」的女儿国地盘,亦毫无法力可言。
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顺应天道,以至阴吞至阳,方可大成!
这便是唐僧能进入女儿国的原因。
这也是除却老唐,众人皆不入西凉女人法眼的原因。
女儿国的迎阳驿,迎的不是男人,而是至阳之人!
如果想要男人,根本就不需要落胎泉。
为了老阴一脉东山再起,「极阴蔽日」第一次开口了,而对取经人开口,要赚取的就是「唐僧肉」——金蝉子十世修行的真阳!
如果它不开口,这世上除了需要被过滤一道的孤魂野鬼,就再也无人能进入女儿国。
这个定向开口,也只对取经团队开放,也就是四人一马。
这也是观音无法派人召我,只能刺痛三根救命毫毛唤我的原因。
然则女儿国之人均无法力,凶险何在?
谁也不知道。
毕竟老阴婆罗在灰飞烟灭之际,还能使出瞒天过海、不可攻破的大神通,还能抛出深不可测、令人咋舌的大算计,安知面对送上门来的「唐僧肉」,又有何匪夷所思的大招?
如果老阴一派就此崛起,甚至老阴婆罗借尸还魂,那五界十方,又将是一场漫卷天日的血雨浩劫!
老君面沉如水:「今日聚五界之力,必剿此余孽!」
我扫了一眼镇元子,心里嘀咕,上一次在「袖里乾坤」,你不是说过「你若有难,我亦无法帮你,一次都不能」。
镇元子冲我微微一笑,又不能说破,便顺着老君的话往下说:「除此巨孽,非五界合力不可。愚兄是地仙之祖,自然要领『地』之一界。」
观音口宣佛号,那自然是代表如来,领「佛」之一界。
老君拂尘一荡,他倒是亲自来了,自然是领「道」之一界。
嫦娥不喜不悲,冲我联袂一礼,她居然能代表玉皇大帝,领「天」之一界。
我暗自惊诧,不由地想起八戒大闹南天门,但此刻又无暇细思。
观音柳枝轻抚,白龙马就地一滚,化作风姿俊朗的白衣少年,垂首而立。
想不到是老唐的坐骑,领了「水」之一界。
天、地、水、佛、道,五界聚齐。
老君掏出金丹一枚,镇元子取出人参果一颗,嫦娥奉出仙桃一个。
老孙我管过蟠桃园,打眼一看,就知此桃为九千年一熟的极品。
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三样至宝,但凡食之其一,都是寿与天齐的功果!任哪一位神佛鬼怪见了,怕也是艳羡至难以自持!
我看了一眼观音,心想:还差你呢?
观音双手合十:「佛家至宝,就在金蝉子。」
我心头一凛——难道佛界凑的份子,豁然竟是老唐的肉?
我又扫了一眼小白龙。
小白龙依然垂手而立,只是面颊潮红。
我啐了一口:「难不成,你这条有鳞的泥鳅,要撒尿?」
毕竟真龙过水撒尿,水中游鱼,食之成龙;过山撒尿,山中草头得味,变作林芝。
老君用拂尘扫了我一下:「大圣好见识,但所言差之千里。」
观音慢慢掏出一颗骷髅。
我认识,如果沙僧在的话,他也认识。
原来佛界所凑的份子,居然是金蝉子九世轮回中的一颗头颅!
老君的金丹、镇元子的人参果、玉帝的蟠桃,合成了一粒白丹,被小白龙暗含于舌下。
金蝉子的那颗骷髅,被观音化为齑粉,混以净瓶之水,洒满小白龙全身。
老君说:「『极阴蔽日』第一次开口,非同小可,非至阳而不迎。小白龙变为唐三藏,骗得过女儿国国王;但没有金蝉子的这颗骷髅化粉裹身,定然瞒不过老阴婆罗设定的大法。」
至于为什么启用小白龙这枚暗棋,老君沉吟不答。
反倒是嫦娥补了一句:「大圣,岂不知龙始于蛇,而蛇有宣淫之魄?」
镇元子说:「老阴婆罗修行于水,小白龙亦修行于水,且龙乃水中之魂。
好一个以魂魄对魂魄!」
纵是老阴婆罗乃上古邪魔,其魂魄所留之法,又怎是五界合力的对手?
为何让小白龙对老唐越俎代庖,观音未言,我亦心知肚明——金蝉子乃佛家至宝,自不可以身犯险。
毕竟谁又知道,老阴婆罗在女儿国的宫闱之中,有没有暗伏邪法?
女儿国朝堂之上,小白龙与国王拜堂成亲,扶入宫闱。
当然,小白龙早已被变成老唐。
五界的阵容堪称豪华,算计绝顶周密,但过程却云淡风轻。
洞房花烛夜,女儿国国王对「老唐」轻启朱唇,小白龙将白丹送入香口,被国王吞入腹中。
金丹、人参果、蟠桃聚合发力!
老阴婆罗的至阴骨血,吞不下这等力道的至阳,反被至阳尽驱。
女儿国国王香消玉殒,老阴婆罗化骨扬灰后仅存的骨血,荡然消逝。
刹那间,老阴婆罗的「极阴蔽日」之法,土崩瓦解。
女儿国就此大白于天下。
大白于天下,女儿国也就没了。
天地佛道四派乘势而入,在大白于天下的女儿国,各领地盘……
我坐在迎阳驿的匾额下,空虚至极。
我想到了「掌控」,天地佛道对一切的掌控。
镇元子对我说过——「即便做齐天大圣,不让你管蟠桃园,偷吃蟠桃会如此容易?老君的仙丹何其珍贵,何其重要,多少神魔欲求一粒而不可得,为何能被你偷来当炒豆吃,而整个兜率宫,当时却无一人值守?」
是的,我吃过天界的蟠桃,那是玉帝的算计。
是的,我吃过道界的仙丹,那是老君的算计。
还有,我吃过地界的人参果,推倒了人参果树,那也是镇元子的算计。
当然,我没吃过唐僧肉,但我头上戴着金箍,那是如来的算计。
那是我的十万八千赎。
我身上,聚拢着天地佛道各自不同的修真至宝。
我和这女儿国毫无区别——不但早已在算计之中,而且都遭遇了天地佛道的修真至宝,或者被击毁,或者被掌控。
我和诸多修仙之人也毫无区别——求得天地佛道的修真至宝,修仙之人倒是得到了长生不老,但长生不老之后的你,何尝又是你自己?
那只是一具具不同用途的躯壳,长生不老。
那我的躯壳,在天地佛道眼中,到底又有何用呢……
小白龙换了躯壳,又做回了俯身衔绳的白龙马。
水界并无地位,天庭的蟠桃会上,吃的就有龙肝凤胆。
小白龙也只是一枚暗棋,一个工具——不管他俯下身子给金蝉子做马,还是站直身子给女儿国国王送吻。
八戒过来,催我上路。
我扶了扶头上的金箍:「八戒,你也是吃过蟠桃、仙丹和人参果的货……」
八戒没听懂:「吃啥都行,就是打死也不吃女儿国的水!」
我叹了口气:「八戒,打从今天起,女儿国所有的泉水,你都能喝了。」
悟空自白-7:牛魔王,你才是这一路最滋润、最可爱的妖怪
七七四十九扇,我把自己制造的火焰山,亲手扇灭了。
我感到索然无味——或许我当年踢倒老君的炼丹炉,造出这座山;和我现在扇灭这座山,都是提前做好的一个算计。
而我,只是长生不老的一具躯壳。
我把芭蕉扇还给罗刹女,转头见哪吒牵着缚妖索。
缚妖索的另一头,穿过老牛的鼻孔,让他万般无奈地复归本相,泯蹄皈依。
我冲哪吒一伸手:「拿来!」
哪吒打了个愣怔:「大圣,牛魔王须押至佛地缴旨,不可轻纵!」
我笑骂:「谁要放他?你给我滚远点!老牛曾是我大哥,临别叙家常,乃人之常情。」
哪吒不敢搭话,四大金刚觉得好笑:「我等尊佛旨,已噤声牛魔王。大圣你只管絮叨,老牛口不能言,却叙得哪门子的家常?」
我劈手夺过缚妖索:「岂不闻对牛弹琴?」
我把老牛牵至僻静的草坡,对他深深一揖。
老牛愤愤地打了个响鼻,把头扭到一边。
我叹了口气:「老牛啊老牛,当年你我义结金兰,我自封齐天大圣,你自封平天大圣,何等快哉!不承想有今日!」
老牛不回头,铁蹄顿地。
我席地而坐:「我知你口不能言,心怀愤恨。但普天之下,何曾有你我兄弟的逍遥之所?今日一别,有三件事,想跟你唠唠。你只管听,有些事,其实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第一件事——我摸了摸头上的金箍,把我的十万八千赎,给老牛讲了一遍。
老牛听完,好歹算是把头转向了我。
老牛想听了。
第二件事:「老牛啊老牛,你才是老孙我这一路降妖除魔,所见最牛的、最滋润,也是最可爱的妖怪!」
「老牛你不依附于任何大仙大神,自立门户。」
「不像老孙这一路遇见的妖怪,不是有后台,就是有主人。」
「有后台,就意味着有掣肘;有主人,就意味着有克星。」
「想起来了,我也曾遇见过一头牛,号称独角兕大王。」
「这货战斗力惊人,关键还有个白森森的圈子,只要扔出来,兵器法宝水啊火啊的见啥收啥,连佛祖的金丹砂也照收不误!」
「你以为此怪上辈子是个开博物馆的?」
「其实不过是太上老君的坐骑罢了。」
「老君扇子一扇,青牛的各种拉风秒变过往,瞬间做回坐骑。」
「跟你老牛,着实没法比!」
「老牛啊老牛,你虽自立门户,但混得超级滋润!」
「就你这个活法,甩无数妖怪好几条街——你有自己专属的坐骑金睛兽,有龙精这样的酒肉朋友,有家室有洞府,连洞府打杂的丫鬟,都有修真的仙气而不是妖气。」
「你有修仙得道的妻子,妻子还有超级法宝。」
「你有超会玩火的儿子,不啃老,早早地自立山头!这小子还光着腚呢,就已经称霸一方。」
「你还有一个倾国倾城的玉面美妾。」
「就这份简历,老孙我遍观群妖,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
「非但如此,老牛你这个玉面美妾……对了,她被八戒筑了九个血窟窿。不过打死就打死了吧,骚乎乎的,不要也罢。」
「老牛你本事不小哇!」
「别人花钱养小三,而你呢,却是被玉面公主这个小三倒贴!」
「别怪我打听你的隐私,老孙我没这个嗜好。」
「是你那个玉面公主自己说的——『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银,绫罗缎匹;年供柴,月供米』。」
「还有土地,也是这么说的:『那公主有百万家私,无人掌管;二年前,访着牛魔王神通广大,情愿倒赔家私,招赘为夫』。」
「除了这个被包养的本事,老牛你一身法魔修为,也足够精深。」
「大闹天宫的老孙我够拉风吧,但却擒不住你。」
「最终擒你,也是各方大神织就天罗地网:我和八戒后面追,你往北被五台山泼法金刚堵了;往南被峨眉山胜至金刚堵了;往东被须弥山大力金刚堵了;往西被昆仑山永住金刚堵了。往天上跑又被托塔天王和哪吒堵了,还带着死跑龙套的巨灵神。」
「还好你不是穿山甲,不会打洞,没法往地下钻。」
「往地下钻也没用,会被地藏王菩萨堵住的。」
「你看,抓你这头牛,要摆这么大的阵仗,老牛你是妖怪中的翘楚!」
「这还不算什么,老孙我最佩服老牛你的真性情,真洒脱!」
「爱妾被我追得香汗淋漓,哭哭啼啼地回来撒泼告状,老牛你赔着小心,各种软语哄好;然后一转身,就发狠跟我拼死斗活。」
「爱妾即便算是个妖艳小网红,就你这表现,也能拿个高分。」
「爱妾吹着枕头风,给你打铁扇公主的小报告,老牛你却也不欺心,如实袒护发妻:『山妻自幼修持,也是个得道的女仙,却是家门严谨,内无一尺之童』。」
「这比有了小三就想甩掉原配,天天琢磨升官发财死老婆的人,强太多了!」
「咱们开打前,老牛你指责我——『怎么在火云洞把我小儿牛圣婴害了』;听我解释说,红孩儿现如今做了善财童子,得了正果,又潇洒地瞬间放下:『既如此说,我看故旧之情,饶你去吧』。」
「老牛你对爱妾,对发妻、对儿子、对故旧,全都有情有义!」
「老孙敬你是条有血有肉的汉子!」
「然后跟我打了百十回合,被龙精派来的人传话约饭,你就收工不打了,要去喝酒先!」
「老牛,你这活法儿,一点都不照本宣科!」
「老牛,我想跟你叙的家常,差不多就这些。」
「你的命够好!」
「你的儿子,被观音菩萨收做善财童子,得了正果。」
「你的发妻,观之也必得正果,『经藏中万古留名』,称为罗刹女。」
「老牛你现在『情愿归顺佛家』,哪吒要归佛地缴旨,那自是佛祖之意。」
「以老牛你憨直洒脱之性,瞬间放下的修为,自身的战斗力,可想而知,到如来那里熏熏佛香,镀个金,混个正果也不在话下。」
「是的,有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在三界,你我都要躲避鬼神难容的三灾利害,谁都想寿与天齐,谁都不想灰飞烟灭。」
「失去自由,寿与天齐,到底哪一个更重要,我还没想好。」
「反正事已至此,一家三口都是寿与天齐,即便不算好,怎么说也不算差。」
「何况,也许你我皈依时间不同,但最终都逃不掉皈依这条路?」
「这不是你我的天下,不是你我的三界。」
「所谓天道,是不是就是按部就班的秩序,我也说不清。」
「但走完这十万八千,到了西天,我总归是会搞清楚的。」
「好了老牛,我说了你,也说了我。」
「最后撂一句,信不信由你。」
「我没有调戏过嫂子。」
「你我自是有缘,咱们西天再见!」
…
悟空自白-8:十万八千最难打的妖怪,彻底暴露了西天取经的真相
狮驼岭一战,归于沉寂。
青狮回到五台山,继续给文殊菩萨当坐骑。
白象回到峨眉山,继续给普贤菩萨当坐骑。
大鹏金翅雕,原本与孔雀大明王菩萨是一母所生,被如来佛祖定在头顶光焰之上,做了护法。
我的心也归于沉寂。
我坐在狮驼洞内,一动不动。
洞内骷髅若岭,骸骨如林,真个是尸山血海!
被解救出来的老唐,扫了一眼四周,满脸慈悲,闭目不忍再看。
八戒受不了,沙僧受不了,捂着鼻子,扶着老唐,疾步走出山洞。
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或许正是求解之时。
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
为什么佛祖和菩萨的家奴,能轻易下凡,而佛家都不约而同地七日不查?
为什么青狮、白象、大鹏,下凡之后那么巧地能聚在一起,组为三魔,声势宏大?
为什么三魔在狮驼洞混了这么多年,啸聚了过万的小妖,吃了那么多人,造就了眼前的尸山血海,却无法引起佛家的注意,而无辜的人都等不到佛家掌门人所谓的大慈悲?
想通此节并不难——同放同收,这根本就是刻意设计好的局。
此其一。
明明它只要开战,就该是人人皆知的好场面!
一方是大闹天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超级网红,也就是老孙我。
一方是佛家的亲戚、菩萨的亲近之物亲自下场。
而两方争斗的焦点,是唐僧肉——佛家至宝,吃一口长身不老!
一口肉,就相当于太上老君的一粒仙丹,玉皇大帝的一颗蟠桃,镇元大仙的一枚人参果!
这些因素聚合在一起,在五界十方,绝对具备超高的传播效应!
那为什么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事,却没有道家、天界派人参与?
明明这场战事,既不是闷在镇元子的「袖里乾坤」打的,也不是闷在老阴婆罗「极阴蔽日」下的女儿国打的。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神佛魔怪,谁人不晓!
为什么这场天地瞩目的战事,仿佛天也不知,地也不闻?
想通此节并不难——天界也好,道家也罢,全都知道,这根本就是佛家刻意想要的效果。
此其二。
五界十方都知道,这是三个佛家的孽畜,在争抢佛家的至宝。
所以,这是佛家自顾自的一场争斗,不,应该说是表演。
佛家也知道五界十方都知道。
五界十方也都知道你知道我们知道……
那这事就简单了。
佛家:「这一出戏,原本就是为了演给你们看的。」
五界十方:「我知道,所以我们只是观望。」
佛家:「我知道,但除了观望,你们也得掂量掂量。」
五界十方:「我知道,因为这个套路,我们也演给你们看过,你们是不是也得掂量掂量。」
此其三。
狮驼岭只是个好样本罢了。
事实上,回首十万八千里路,稍作梳理,很多事就很容易想明白。
是的,这十万八千里路,没本事而又没后台的妖怪,差不多都被打杀了。
白骨精、蝎子精、红鳞大蟒、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
是的,这十万八千里路,有本事而又没后台的妖怪,差不多都被收编了。
黑熊精、红孩儿、牛魔王、大鹏金翅雕……
是的,这十万八千里路,有出处的妖怪,都不是单纯来打酱油的。
都是各界「一不小心」打了个盹,放了个风,就跑出来一个。
而他们的老大,要么好整以暇地坐等我求上门去;要么就在我举棍打杀的瞬间,掐着点儿地现身。
比如天界——二十八宿的奎木狼。
比如道界——太上老君的童子。
比如佛界——弥勒佛祖的童子、观音菩萨的宠物金鱼,灵山大殿里的老鼠……
也不知道这些个老神仙、大道君、老菩萨,是不是商量好了,一个一个还都特么喜欢放出自己的坐骑。
好像这年头谁没配个拉风的坐骑,并且还能放归人间形成大祸害,出门见面都不好打招呼似的。
比如南极寿星的梅花鹿。
比如太上老君的青牛,太乙天尊的九头狮。
比如观音菩萨的金毛犼,文殊菩萨的青狮,普贤菩萨的白象。
看到了吧,不仅仅是在狮驼岭,也不仅仅是佛家在表演和展示。
在十万八千里的路上,佛家、道家、天界,都在做表演和展示。
而吃上他一口肉就可以长生不老的老唐,加上一个因为大闹天宫而人人皆知的老孙我,只不过都是吸引各方眼球的流量担当。
也就是说,作为佛家至宝的老唐,根本是不可能被吃掉的。
打从一开始,老唐背后就有五方揭谛,六丁六甲,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如影随形地保护。
想想看吧,五行山下,当老唐毫无防备地站在我面前,我一棍子打下去,都没能要了老唐的命!
我可是天罗地网都抓不住的齐天大圣!我的金箍棒,可是上古神铁,重一万三千五百斤!
那你们这些有名的、无名的、有主的、无主的妖,又怎么可能吃上唐僧肉?
所以,唐僧肉虽然极度诱人,等同于老君的仙丹,玉帝的蟠桃,镇元子的人参果,但却只是一个幌子。
甚至十万八千的取经,也只是一个幌子。
如果你真的想用真经去普度众生,为何又要对求取真经,设置如此这般的高门槛?
为什么不让去过长安的观音菩萨,直接带上真经?
我终于触摸到,十万八千里的终极真相!
所谓西天取经,就是抢地盘!
是佛家策划并主导的一次行动,连带着五方十界都掺和进来,大家凭实力重新划地盘。
原因也很简单——试想一下,佛家如果直接把真经投放到车迟国,会是个啥结果?
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要么会把真经一把火点了,要么会直接拿它去当厕纸。
所以,没后台的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必须死。
这些修道的、低段位的妖死了,车迟国才可以传经诵佛。
把车迟国重整为佛家的地盘,就意味着道家失去了一块地盘。
五方十界的地盘就这么多,你有了新的地盘,就意味着别人失去了地盘。
所以,道家当然会反抗。
顶层不好撕破脸——因为顶层撕破脸的话,那必将是一场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宏大战役,会对五方十界引来灭顶之灾。
所以,大家在顶层都保持一团和气,自己都不出场,各派打手来秀实力。
至于狮驼岭,只是佛家的打手团队,秀出来的最高战斗力罢了。
地祖镇元子,识破了佛家进攻地界的手段,用一招天下无人可破的「袖里乾坤」,保住了地界的根本,也就是自家的至宝——人参果树。
保住了草还丹,就意味着保住了地仙一脉。
但地仙一派的实力仅能自保,无法扩张,所以镇元子约束本派,完全放弃对唐僧肉的争夺——既不去争抢地盘,也从不会去帮扶取经团队。
所以,镇元子绝不单独出现,他只在五方合力攻破女儿国的设计中,秀了一把「袖里乾坤」,奉献出一颗人参果。
只求自保,别无他求。
镇元子做到了。
道家的太上老君,自是要秀一秀本事,维系道家的地盘。
所以他派出自己的两个童子,还给他们添加外挂,让佛家自行掂量。
还怕力度不足,又派出自己的坐骑青牛。
傻子才会相信,青牛是私自下凡的!
因为在青牛下界之前,除了用作收复青牛的芭蕉扇之外,还带走了太上老君的各种顶级外挂——单是金刚琢,就能收遍天下的法器!
这种贴身的宝贝,青牛能偷到?
断然是老君在幕后亲手交予!
如来不便亲自出手,派来金刚,见招拆招地拿出金丹砂试了试,也被金刚琢照收不误。
手持金刚琢的青牛,大战四方,秀出了道家打手的最高战斗力。
如此一来,道家的地盘算是保住了,最多也只是小幅缩水。
天界的实力稍逊,但亦有自己的三大优势。
其一,人多势众。
其二,蟠桃产量极大。
其三,与道家结盟。
如此一来,天界的地盘算是保住了,最多也只是小幅缩水。
西天取经的真相,已被我洞若观火!
至于抢地盘的结局,注定会以佛家小幅扩大,道家与天界小幅缩水,地界实现自保而终结。
实力决定命运。
但五方十界宏观上的大格局,不会有本质变化。
佛家试过之后,也会接受这个「并无本质变化」的结局。
如此而已。
走出狮驼洞,大家打尖休息。
八戒很快打起了呼噜,我睡不着,我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西天取经的主角有两个,一个是作为超级诱饵的唐僧肉,另一个是作为超级流量的老孙我。
唐僧肉的诱惑力之大,不在话下。
但他只是个被动款的吉祥物。
这一路负责扰动天下,对各路打手验货的人,是我。
我才是西天取经,明面上如假包换的头号主角!
但是,为什么会是我?
必须是我!
因为我最合适。
我是一只石猴,无父无母,无根无派。
大家都好接受。
我拔走了定海神针,得罪过水。
我自封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得罪过天。
我闯过阎罗殿,勾销过生死簿,得罪过天界与佛家共管的地府。
我偷吃过人参果,推倒了人参果树,得罪过地仙一派。
我偷吃了老君的金丹,还一脚踹翻了炼丹炉,得罪过道。
我连如来都不曾放在眼里,要跟他赌胜负,得罪过佛。
我把五方十界挨个得罪了一个遍。
大家都好接受。
我有了称心如意的金箍棒,获益于水。
玉皇大帝故意让我偷吃过蟠桃,获益于天。
太上老君故意让我偷吃过仙丹,获益于道。
镇元大仙设局让我吃过人参果,获益于地。
如来镇我于五行山,又救我,许我正果,获益于佛。
我于五方十界都得过好处。
大家都好接受。
于是,我见到玉帝,唱一个大诺,从此对他人畜无害。
我见到老君,可以躬身作揖,叫声老倌儿,从此对他人畜无害。
我见到如来、弥勒、观音,可以口称弟子。
我见到镇元子,可以称兄道弟,携手一叙。
我见到龙王,可以一起喝酒,觥筹交错。
我早已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齐天大圣。
我和作为吉祥物的老唐,又有何分别?
我特么也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吉祥物!
我特么还是五方十界首选的吉祥物,五方十界最好的吉祥物!
吉祥物,哈哈!哈哈哈哈!
八戒和沙僧被我克制不住的狂笑吵醒了。
八戒流着口水,怕是梦见了他心心念的嫦娥,所以恨恨地嘟囔了一句:「失心疯的弼马温,你特么不睡觉不做梦么?」
这十万八千里,我平素最恼别人叫我「弼马温」。
但这一次,我不羞不恼。
连「弼马温」这个名字,都好过「吉祥物」!
悟空自白-9:当八戒在凡间遇见嫦娥,沙僧的终极秘密也瞒不住了
既然在狮驼岭,佛家的打手们已经秀出了最高战斗力;既然老君的青牛,也已经秀出了道家的最高战斗力,那么接下来的行程,应该就不会再有拿得出手的表演赛了。
除非如来亲自下场,除非老君亲自下场。
那又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呢?
毕竟彼此之间该称的斤两,彼此之间也都称过了。
各方早已心知肚明。
如果佛家没有数字强迫症,不去强调九九八十一难,这个「九九归一」仪式感的话,狮驼岭就该是西天取经压轴的最后一难。
所以,狮驼岭之后蹦出来的各路妖怪,都是来凑数的,我都懒得看。
直到我的火眼金睛,识别出了一只兔子。
天竺国的假公主,居然是嫦娥的玉兔所变!
真是搞笑,靠偷药奔月的嫦娥,一介女子,除了颜值过关之外,她能有什么战斗力?
更何况在她怀里撒娇卖萌的兔子?
不是看八戒面上,老孙我一棍子下去,就把这个宠物给打杀了。
且慢!
说到嫦娥,我心里一动。
她还没有被玉帝纳为己用吗?
还有,为什么在女儿国,她居然能代表玉帝出现?
好吧,既然肯定有剧本,那我抡起棍子,把这只兔子逼到命悬一线时,嫦娥就该出现了。
果然,嫦娥出现了,只不过低眉顺眼地站在太阴星君的背后。
好家伙,收服一只宠物,多大点事,居然需要太阴星君亲自跑一趟?
我刚和太阴星君见过礼,八戒就跳上云端,一把抓住了嫦娥的手。
嫦娥面沉如水,使劲把手抽了出来。
八戒柔声轻语:「妹子,你在天上,难么?」
嫦娥摇了摇头,不语。
八戒又问:「王母说过『十万八千之后,再议纳聘之事』,玉帝……没用强吧?」
嫦娥摇了摇头,不语。
八戒傻傻一笑:「嘿嘿,那就好!十万八千之后我换回人形,娶你!」
嫦娥终于轻启朱唇:「玉帝没用强,但我早已是玉帝的人了。」
八戒大吃一惊!
嫦娥依旧面沉如水:「是我自己愿意做小。天蓬,你死了这份心吧!」
八戒定住了。
良久,传出一声猪魈的嘶吼:「我!不!信!」
嫦娥依旧面沉似水。
这一次,嫦娥无泪,心如止水。
八戒懂了,嚎啕大哭!
太阴星君全程冷眼旁观,却无只言片语,此时不喜不悲地说:「走吧……」
嫦娥怀抱玉兔,衣裙飘飞,竟是头也不回。
八戒心有不甘地将身一纵,却只抓断了一根飘带。飘带之上,还系着一枚古旧的玉佩。
八戒捧着玉佩,欲哭无泪。
而沙僧却一把抓过玉佩,颤抖着声音问:「嫦娥身上的玉佩?怎么会是……嫦娥身上的玉佩?」
这句话脱口而出,一下子竟把我和八戒同时惊呆!
我一把揪住沙僧:「你何以识得嫦娥的玉佩?」
八戒也站起身来,兀自呆头呆脑:「沙师弟,难不成你也垂涎嫦娥?可惜软玉温香……已非你我兄弟可望。」
沙僧跺脚摇头,却又悔之不及,以手击嘴!欲待不言,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沙僧以手指口,指心,又摇头向上指了指天,满面惶悲惊惧之色,却不敢再吐一字。
我淡然一笑:「这事好办!两位师弟,且驾云跟我走上一遭!」
按落云头,眼前是万寿山五庄观。
与镇元子叙礼毕,我哈哈一笑,拱手道:「大哥,我兄弟三人,欲借你的『袖里乾坤』一用!」
镇元子抚须点头,更不答话,只将袍袖一挥。
我拍了拍沙僧:「此「袖里乾坤」,普天之下无人可破;且『袖里乾坤』你我今日之语,普天之下无人可闻!你说吧。」
沙僧长叹几声,一脸凄苦,欲言又止。
八戒气急败坏地嚷嚷道:「老沙啊老沙,难不成这一路十万八千,你信不过大师兄?你信不过我老猪?」
沙僧兀自犹豫。
我把在狮驼洞自己想通的、西天取经的真相,细细地讲给二人听……
沙僧震惊!八戒咬指!
大家都是棋子,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沙僧沉吟良久,终于将苦压在自己心头的石头,和盘托出。
沙僧双眼空洞,慢语道来:「大师兄,二师兄!当年我官拜卷帘大将,灵霄殿下伺奉銮舆,后来被玉帝杖责八百,褫夺官位,贬至流沙河。罪名是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琉璃盏,此节天下皆知,是也不是?」
我和八戒点了点头。
沙僧双目含泪:「那你们可知,贬则贬矣,玉帝竟然下旨,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肋百余下方回?」
我和八戒大吃一惊!
我叹了口气:「我还记得玉帝因一己之愤,至凤仙郡三年不雨!我上天求情,却眼见着玉帝设了十丈米山、二十丈面山和铁架金锁三件事,说是拳头大的小鸡啄完米,小哈巴狗舔完面,蜡烛之火燎断金锁,凤仙郡才得有雨!可见这位苦修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合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的玉帝,也只是修行的时间长罢了。终归是器量不足,且出手太过狠辣!」
八戒点头。
沙僧双手合十:「亏观音菩萨救我于苦厄,讨免了飞剑之苦,又让我拜唐三藏为师,许我正果……」
我啐了一口:「你我兄弟三人弃仙求佛,殊途同归,虽被人利用,但也算是避了玉帝老儿的戾气!」
沙僧点头,随即苦笑:「琉璃盏既非稀罕玩意儿,且天庭之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何以打碎一只,即免却正印封赐的卷帘大将?贬至凡间,何以又施加飞剑穿胸之罚?」
沙僧晃了晃嫦娥的玉佩,愤然叫道:「我根本就没有打碎过琉璃盏!只不过是我在灵霄殿上,随手捡到了这枚玉佩!我的罪愆,只不过就是不慎在灵霄殿的銮舆,撞破了玉帝与一位女仙的好事!」
沙僧举起玉佩:「这二人颠鸾倒凤,宽衣解带,不合这玉佩脱离裙裾,滚到我的脚下罢了……是以我识得此玉佩。现在才知,玉佩乃嫦娥之物!可怜我当年只见玉佩,并未见女仙真容,就大难临头!」
沙僧愤懑不已,八戒更愤懑:「这么说,我被玉帝诳了?我被嫦娥骗了?」
我点了点头:「原本我还奇怪,就在这『袖里乾坤』,就在女儿国,因事关重大,老君、观音和镇元子亲临谋划,玉帝却派嫦娥手奉蟠桃,如他亲临!可见此二人关系非同一般,绝非颠鸾倒凤、露水孽情之交!」
一时间,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然则区区一个嫦娥,居然能阴差阳错害了卷帘大将,又刻意算计,再害了天蓬元帅?
何以这二人又都被观音点化,入释门,一起保着唐三藏,去西天取经?
这是偶然,还是另有真相?
我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了答案!
我开口叫道:「我懂了,我懂了!你们两个,实则是玉帝暗自遴选之后,安插在取经团队中的卧底!」
八戒和沙僧连连摆手:「大师兄此言差矣!我等虽遭劫难,被迫弃仙,但却诚心求佛,怎么会是卧底呢!」
我叫道:「你们不知,你们不知!但你们确是卧底!否则玉帝不会如此重罚老沙,也不会让老猪你错投猪胎!处罚如此严厉,皆是为了取信于佛家!」
八戒和沙僧一头雾水。
我给他们解释:「此前你们二人,既食天庭之俸禄,亦食玉帝之蟠桃,就此得以躲避三灾利害,长生不老,是也不是?」
二人点头。
我也点头:「若我所思不差——玉帝之蟠桃,老君之仙丹,都有三项功能!食之长生不老,此其一;欲得之,必死心塌地效忠于『蟠桃』或『仙丹』,也就是效忠于玉帝或老君,此其二。是也不是?」
此二节想通并不难,二人点头。
我继续:「何以保证食蟠桃、仙丹之后,对玉帝、老君效忠?盖因其化入诸神体内,即形成『踪丝』——此『丝』无形无色,诸神不可触闻,却亦附体不可消除!自此诸神行踪于不知不觉之中,皆为玉帝、老君通过道法或法器所知,洞若观火!」
二人瞠目结舌。
我叹息道:「所以西天取经,你二人并无卧底之嫌,却有卧底之实!」
我摇头感叹:「难怪玉帝可控天,老君可控道!难怪佛家精锐尽出,费尽心机争抢地盘,也只是微弱小胜!好一个周密之局!当真是心机深似海!可笑我当年大闹天宫,喊出什么『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哈,倘若我赶走了玉帝,玉帝老儿的那个龙椅,怕是老孙我也坐不了几天!」
看到八戒、沙僧垂头愤懑,我打了个哈哈:「二位师弟不必难过,要说老孙我该暴怒的理由,甩你们好几条街!」
我苦笑道:「老孙我被重重算计!人家各种卖破绽,我就吃过蟠桃、仙丹、人参果,自然是被玉帝、老君和镇元子洞若观火。搞不好,我耳朵里的金箍棒,都能让四海龙王对我了如指掌!佛家给我设置十万八千赎,逼我戴上金箍,实则也是个『踪丝』!」
「也就是说,老孙我随便放个屁,五方十界怕是都能闻到臭味啊!」
悟空自白-10:在西天见到菩提祖师,我说斗战胜佛分文不值,我要回花果山
头上的金箍消失了,我终于完成了我的十万八千。
灵山大雷音寺,如来高登法座,诸神各归方位。
如来:「金蝉子,今喜皈依,秉我迦持,功德圆满,封为旎檀功德佛。」
我心想,老唐确然是有功德的,他诚心向善,不害一人。这十万八千,一路度人无数,度过我,度过八戒,度过沙僧,度过小白龙,最终也度了自己。
老唐双目含泪,合十顶礼,后退几步,自就其位。
如来:「孙悟空,你大闹天宫,本罪无可恕;现天灾满足,归于释教,全终全始,战力充盈,封为斗战胜佛。」
我哈哈一笑:「佛祖,咱们是不是该算一笔账?我走了十万八千里,我那十万八千……」
被观音喝断:「斗战胜佛,休得妄语!封赏之后,你自可去花果山一看。」
我还是哈哈一笑:「菩萨,你可知两不相谢?」
观音闭口不言。
我转身问如来:「还有,既已成佛,我是否可有自己的道场?」
如来面不改色,微微点头。
我在大殿之上作了一个罗圈揖:「各位大佛、菩萨、罗汉、金刚,老孙的道场就设在花果山水帘洞,不妨来串门!还有,没事的话,不要来叫我!」
如来:「猪悟能,你酗酒失德,调戏嫦娥,被贬为猪胎,然记爱人身;今喜归大教,封为净坛使者。」
八戒嘿然一笑:「名字比不了天蓬元帅,倒也罢了。就问这个净坛使者,可否有自己的道场?」
观音低喝一声:「八戒不可造次!今已修得正果,更需修身慎言!」
八戒哼哼了两声,摇头甩耳刚要搭话,如来说:「净坛使者之职,原本单独开不得道场。」
八戒笑嘻嘻地说:「既如此,那让高老庄的土地来做这个使者,我去高老庄替他做土地,如何?」
如来叹了口气:「净坛使者,你去吧。」
如来:「沙悟净,你失手打碎琉璃盏,贬至流沙河,幸归沙门,循规蹈矩,封为金身罗汉。」
沙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八戒,想说话,又忍住了。
沙僧双手合十,自就其位。
如来:「白龙马去化龙池,还你的龙身,封为八部天龙。」
小白龙舒身振须,复归龙身,盘绕在擎天华表柱上。
大雷音寺上,大众合掌皈依,齐诵佛经。
我和八戒相顾一笑。
我和八戒拜了拜如来,拜了拜观音,拜了拜旎檀功德佛,又跟金身罗汉挥了挥手,然后慢慢走出大殿。
老唐成为旎檀功德佛,沙僧成为金身罗汉,他们两个来日自是可见;只是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大雷音寺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口不能与我言别,心不能与我共处,也只能各归其位,不动如山。
我拍了拍八戒:「八戒,走吗?」
我才不会叫他净坛使者。
八戒呵呵一笑:「猴哥,走啊!」
八戒也不会叫我斗战胜佛。
我们两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灵山。
我笑了笑:「呆子,你干吗要回高老庄?当年你求我把高翠云的记忆抹了,我可没办法修复。现如今你回去,怕是高小姐早成高大妈了!」
八戒淡然一笑:「猴子,谁说我要旧情复燃?我只是觉得天上的嫦娥,不管她容颜依旧,各种惹火,都不如我看着高大妈心里舒坦。」
我哈哈大笑:「呆子啊呆子,你要一直这么呆,怕是能成佛!」
八戒哈哈大笑:「不呆,则非我。既然非我,成佛又有何用?」
我点了点头:「此言大妙!所以,斗战胜佛分文不值,我要回花果山!」
八戒也点头:「等我看高大妈看腻了,去花果山找你啊!」
我哈哈大笑:「不来的话,你就是只猪!」
八戒哈哈大笑:「我本来就是只猪!」
八戒驾云东归,我倒不着急走,我还想找两个人。
我冲着灵山的方向大喊:「老牛,牛魔王!见是不见?」
老牛倏然而至,瓮声瓮气地躬身施礼:「斗战胜佛,别来无恙!」
我打了个哈哈:「哎呀,老牛啊,你这一身正装,搞得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老牛满脸笑嘻嘻:「大圣,你这都成佛了,一点庄严法相也不端一端?」
我摆了摆手:「端个屁!我连你混了个啥缺儿都懒得问!我的事呢,现在也没工夫跟你啰嗦。等你来花果山,我再跟你说。就问你得空之后,来是不来?」
老牛哈哈一笑:「我干嘛不去?我又不是没去过,我又不会迷路!」
我点头一笑:「那好,咱们就此别过!」
老牛说:「别忙着走!还有一事,猴子你得帮我办了!」
我打了个哈哈:「不就是叫我去吐蕃,看看罗刹女么?万一看见哪个不长眼的货,敢欺负她,那就一棍子打成肉泥!」
老牛哈哈大笑:「兄弟,仗义!不过,打一顿就成了,杀生可不大好吧?」
我冷哼了一声:「不好吗?」
老牛压低声音:「好像……也没啥不好。」
送走老牛,我身后忽然有人不紧不慢地说:「你这猢狲,接下来怕是要扯破喉咙,喊我了吧?」
我更不回视,翻身跪倒磕头:「师父!师父!」
千言万语直冲喉头,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泪如雨下!
菩提祖师从袖中拿出戒尺,在我头上打了三下:「你这猴子,今已成佛,怎么反而更不长进?普天之下只有笑佛,哪儿来的哭佛?」
我哭中又笑,百感交集!
当年在灵台方寸山,正是祖师这三记戒尺,暗传谜语,召我至寝榻之下,授我以长生之道;又传我七十二般变化,让我跳脱三灾,成为神仙!」
我拭泪抬头:「师父一向可好?弟子,弟子……可把师父害惨了!」
菩提祖师抚须一笑:「悟空,起来!随我去灵台方寸山。」
不消说,烟霞散彩的灵台方寸山,万节修篁的斜月三星洞,又恢复成庄严明心的清修之地,同我当年漂洋过海来寻师求道时,一模一样。
但想不到的是,童子奉茶退去,菩提祖师冲我淡然一笑,袍袖一挥,把我和他自己装进了「袖里乾坤」。
居然是和镇元子一模一样的法术!
看我十分惊诧,菩提祖师笑道:「这一招『袖里乾坤』,还是为师我私授于地仙之祖,也就是你结拜的兄弟镇元子。也正因为如此,你学道之后,我才不得不隐于灵山。」
菩提祖师慢语道来:「悟空,以你的灵性与慧根,即便不成斗战胜佛,这十万八千里取经的真相,五方十界争斗的根源,还有玉帝的蟠桃、老君的仙丹、金蝉子的唐僧肉,镇元子的人身果,想必都已参透。」
我点头。
菩提祖师:「你也想到了,在你大闹天宫之前,佛家之谋局,各方之应对,早已是大幕开启,是也不是?」
我点头。
菩提祖师:「怕是你还想到了,谋局之初,为师便已参与其中?」
我点头。
菩提祖师淡淡一笑:「只是你还想不通,为何为师会参与其中,又为何会在你学道之后,即隐于灵山。」
我点头。
菩提祖师面露悲悯之色:「发大慈悲心者,不可不为!」
菩提祖师娓娓道来,解开了我最后的困惑。
话说混沌初开之时,并无佛道之分,亦无五方十界派系之别。修行者灿若繁星,虽均为求跳脱三灾,长生不老,然证果悟道之路各自不同。
大修行者或觅得正道,或殊途同归,如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太上老君、菩提祖师……
亦有大修行者或走火入魔,或万劫不复,或大恶成魔,大凶成圣,如老阴婆罗、冥府黑魅……
无论善恶,大修行者纷纷自成体系,自修丹桃,后聚众收徒,各自成势,进而划派分界,争取地盘。
当时冥府黑魅掌握地府,控死生之地,阻断轮回,被玉帝的天界和如来的佛家联手诛除。玉帝派出十代冥王,如来派出地藏菩萨,共掌地府。
当时老阴婆罗灭阳扶阴,颠覆平衡,势力遮日蔽月,不可阻挡;被玉帝、如来、老君、菩提几方联手,逼得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老阴婆罗覆灭在即,竟不惜自戕,以化骨扬灰的代价,施出「极阴蔽日」之大神通,构建西凉女国,为老阴一派续存血脉。后在十万八千的取经路上,又被五方联手,彻底剿灭……
尘埃落定,岁月静好,五方十界各安天命,相安无事。
奈何世间本无事,却总有人想扰动乾坤。
玉帝手握蟠桃至宝,产量惊人,天界势力日渐坐大。
老君手握仙丹至宝,虽顶级仙丹产量不足,然炼丹之术分级传授,自能聚拢修道之人,堪与天界分庭抗礼。
镇元子手握人参果至宝,产量严重不足,草还丹又无种子,故拓展不足,仅能自保。
水界地盘广大,然龙族法力一般,只好向玉帝岁贡龙胆,纳投名状以苟活。
只有佛家,坐视式微,心有不甘。
盖因佛家修真体系最为完备,却无实物至宝;虽证果之路坦荡,却失速成之效。
故佛家地盘,屡遭天界和道家的联手吞噬。
然则忽有一日,佛家历尽研发,终于祭出实物至宝!
但此物不但无形无色,且必须依附肉身。
将无形无色的至宝,注入金蝉子体内,打入九次轮回,终于实验成功!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唐僧肉」了!
于是,以「唐僧肉」为发端,佛家精心筹谋后,开启收复失地、扩充地盘的模式!
眼见五方十界即将遭遇大劫难,菩提祖师心怀大慈悲,出关劝说各方。
菩提本是佛家,祖师本是道派,意味着足具大神通的菩提祖师无派无系,可以左右逢源。所以,也只有菩提祖师能劝说各方,息止干戈。
然箭在弦上,注定必发!菩提祖师慈口悲心,全都打了水漂。
佛家磨刀霍霍!道派摩拳擦掌!天界厉兵秣马!
为将劫难最小化,菩提祖师发大慈悲心,做了两件事。
其一,密见镇元子,传授「袖里乾坤」之术,藉此保住地仙一派。
镇元子感激涕零,拜伏于地。
所以镇元子后来才愿意自降辈分,与菩提祖师的徒弟,结为兄弟。
其二,施大神通传音三界魁首:争则争矣,可有一条,三界统领者,既不可彼此对阵,亦不可亲自下场,铲除对方小辈。若有违者,菩提祖师必将一腔大神通倾囊而出,选边而战!
此言一出,三界各自掂量。
谁都有信心与对方单挑,但对方若加上一个菩提祖师,谁都没信心。
只得凛然而从。
菩提祖师这是不惜把自己裹入纷争,也要避免各派魁首对阵,那样的话,怕是三界的劫难非但毫无可控,而且必将堕入图穷匕见,你死我活的死拼之局。
如来心有不甘,亲临灵台方寸山,欲锁死一个承诺:「若遵守此约,何以保证菩提祖师全始全终,各不相帮?」
菩提祖师慨然一笑:「汝可施法禁锢灵台方寸山,封闭斜月三星洞。听说灵山胜境庄严,管饭的话,我倒是可以在那里住上几百年。」
菩提祖师说完,看着我微笑不语。
我也微微一笑:「师父,其实你做了三件事!」
菩提祖师闭口不言。
我说:「师父,我,我就是你做的第三件事!我走出花果山寻师访道,怕是早就一脚踏入了师父的『袖里乾坤』!」
菩提祖师哈哈大笑:「悟空,你确已成佛!」
菩提祖师收起「袖里乾坤」,温言问我:「悟空,你还有困惑吗?」
我问:「师父,我到底是佛,是道,还是仙?」
菩提祖师笑了笑:「佛道仙若从善,有何分别?佛道仙若作恶,又有何分别?」
我懂了:「管它是佛是道是仙,世间若无事,我就在花果山,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猴子;世间若有事,我就照着师父做的三件事,再去大闹天宫!」
菩提祖师朗声大笑,从案几之上拿过戒尺送给我:「世间再无孙悟空!」
我知道,师父的意思是说,他再也不会有如此得意的一个徒弟了。
我接过戒尺:「猢狲也好,猴头也罢,齐天大圣也好,斗战胜佛也罢,我始终都是孙悟空!」
菩提祖师点了点头:「悟空,回到花果山,要学会自己酿酒。」
我一头雾水:「师父?」
菩提祖师笑道:「八戒去花果山访你,牛魔王去花果山访你,倒也罢了。我若去花果山,你敢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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