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被拐卖的妹妹

被拐卖的妹妹

红男绿女:真爱没有结局

那天我起得很早,天还灰蒙蒙的。

祠堂不知道怎么走了水,半空中升起浓烟滚滚,村里的人都跑去灭火。

我绕过祠堂,来到一个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前。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昏暗的屋子。

我看到墙角放着一个堆满了灰的深色瓷坛,坛子上面,有一团黑色的东西。

等我走近才发现,那是一个女人的头。

她被切掉舌头、折断四肢,塞进了坛子里。

1

王二叔带他老婆回来的那天,全村的男人都跑去看。

我也在其中。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细腰长腿,裸露在外的皮肤光滑白皙。

比我们村所有女人都要好看。

她看起来很累,一路颠簸也没从王二叔的背上醒过来。

应该说,每一个来我们村的女人,都会在她们男人的背上睡得很沉。

以前我还纳闷过。

后来见多了才知道。

她们那是被人贩子用药迷晕了。

王二叔背上的女人,就是他花了四千块钱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

对于从小就烧坏嗓子、说不了话的王二叔而言,那是他的全部身家。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以后也要给我买个这么漂亮的婆娘。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正赤裸裸地盯在那个女人身上。

他和围观的男人们一样,身上的衣服因为干活被泥土溅脏又被汗水汗湿,满身的污秽。

他们兴奋着,对背着女人往家走的王二叔拍手叫好。

太阳下山后,男人们陆续回家。

我爸让我等一会,然后他拉着王二叔,问接头人有没有说下次什么时候送女人过来,要准备多少钱等等。

王二叔用手比划了一下,大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接头人让等通知。

王二叔的老娘从后面推开我爸,叫他赶紧进屋里办事,不然等人醒了又要麻烦。

我尴尬地站在一边。

我爸还想再问什么,就在这时候,屋子里有动静。

王二叔把门打开。

是那个女人从床上摔了下来。

王大娘叫喊着跑过去,长年劳作的原因,她的力气很大,很轻松就把女人又给拽回床上。

然后她指着王二叔对那个女人说:

「啷个就是你男人,你要好好过日子,给他生个娃。」

女人也许是没听懂我们这里的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只是沉默地盯着我们看。

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从王二叔和我爸的身上掠过,落到我身上。

我的脸顿时发烫起来。

王大娘瞧见,啐了一口,一把拽住王二叔往她那里扯,朝他骂道:「愣着做么事,抓紧把事情办了。」

接着把我和我爸往外一推,把门一关。

我爸挠着头,讪笑着跟王大娘说:「这婆娘是真要的,王兄弟有福气。」

2

我们村子坐落在大山里,特别偏僻,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打到车。

没有女人愿意嫁到这么落后的地方,所以我们就只能靠买女人来传宗接代。

怕她们跑,就把她们关在屋子里,一直等到生了孩子才能出屋子。

从王二叔家出来回去的路上,我爸说那些女人就跟养不熟的白眼狼一样,总想着跑,跟我妈一个德性。

我只能跟着附和,是是是。

我太清楚我爸的脾气。

我脸上的刀疤和瘸了的左腿都在提醒我,不能忤逆这个男人。

所以这么多年,我对我妈所经历的苦难从来都视若不见。

我该庆幸我是个男娃。

如果是个女娃,就会被卖出去,被换出去,被那些人绑在床上,被拳打脚踢,被拴上铁链。

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是她们的命。

而我,我会和村子里的男人们一样,买个女人回来,然后让她给我生个儿子。

第二天,我跟着我爸下田插秧。

刚出太阳,还不是很热,田里都是村里的人。

「辉子!」

我爸忽然叫了我一声。

我抬头,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不远的田埂上,女人正挽着王二叔的手臂,亲亲热热地往这边走。

田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盯着那个女人瞧。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件衣裳,短袖短裤,细腰长腿,裸露在外的皮肤光滑白皙。

身上没有伤。

这说明昨天王二叔没有打她。

旁边有男人已经在嚷嚷,说王二你怎么给她带出来喽,也不怕人跑了。

还有人说现在的姑娘心眼子多,可不是床上伺候好了就是跟你安生过日子,还是要按规矩来,等生了孩子再说。

他们的声音很大,一点也不担心那个女人听见。

就连我爸也说:「这女的不简单。」

一亩秧子插完,我拍掉腿上吸着血的蚂蝗,也跟着附和了一句:「嗯。」

王二叔的田就在我家田旁边。

他全程都没有理会村里那些人,只有下田的时候,女人站在田埂上亲昵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才点了一下头。

下了田后,就在那里埋着头插秧。

女人找了个树荫底下待着,盯着这边瞧。

我家干活的东西正好也放在树荫里,占了很大一块地方。

我从田里跑过去把那些东西挪走,她就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过了一会儿,她问我:「我叫肖晴,你叫什么?」

「林、林辉。」我说。

她笑起来,眼睛明亮:「你一点都不像这里的人。」

3

早上王二叔带肖晴去田里的事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

中午村长就带着几个人去了王二叔家里,劝他再把那个女人关起来。

一向对村长言听计从的王二叔,这次却一反常态,态度强硬地将几人赶走。

肖晴黏在王二叔身边,一直笑盈盈的。

肖晴来村子的第三天,我爸盛情邀请王二叔来我家吃饭。

我烧了四个菜,我爸开了瓶酒。

酒足饭饱后,我爸借着酒劲,跟王二叔说话的时候往肖晴身上凑。

王二叔就坐在那里。

他不能说话,只跟我爸比划着奇怪的手势。

我爸眼睛全粘在肖晴身上,根本没去管他。

我默默收拾着碗筷,低着头。

就在我爸的手马上就要伸进肖晴的衣服里面时,我终于没拿稳手里带油的盘子,它摔在桌上,声音无比刺耳。

肖晴连忙站起来,说要帮忙收拾。

我爸也站起来。

他拉住肖晴,狠狠踹了我一脚,骂我这点事都干不好。

他的皮肤黝黑,衬得肖晴的手更加白皙柔弱。

我垂着头没作声,端着盘子往小厨房那里走。

身后,我听见肖晴颤抖着从声音里挤出笑意,想让我爸放开她。

王二叔还是没有去拉开我爸。

他好像并没有我以为的有多么喜欢那个女人,反正那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工具。

我走得更快了,几乎是逃走。

等我刷完碗,又在角落里坐了很久,才起身去找他们。

堂屋那边很安静。

没有男人的喘息打骂,也没有女人的哭泣求饶。

只有屋外大片大片的蛙叫,呱呱呱。

走到堂屋。

我看到我爸倒在地上,面朝下趴着,不知道躺了多久。

肖晴黏在王二叔身边,还在娇嗔着骂他下手重。

见我过来,她尴尬地跟我笑了笑:「你爸他……」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而是又掐了一把王二叔:「都怪你。」

王二叔看了我一会儿,比着手势让我跟他一起把我爸从地上抬到里屋。

肖晴打量着周围,忽然问我:「你妈呢?」

我说:「死了。」

肖晴「啊」了一声,连忙道歉。

她的声音真好听。

我盯着我爸黝黑粗糙的手指,说:「没事,死了有几年了,反正我对她也没什么感情。」

4

送走肖晴和王二叔后,我把门栓插好,瘸着腿,从柴房找了根称手的棍子。

屋外还是大片大片的蛙叫,很吵。

5

肖晴来村子的第四天。

我爸死了。

我一边哭,一边跟村长说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质问王二叔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女人就对我爸痛下杀手。

王大娘震惊过后,哭嚎着,说她儿子不会干出这种事,村里谁不知道他跟我爸关系最好。

她的嗓门很大,村长被她吵得心烦,叫人捂住了她的嘴。

王二叔呆怔着,忽然扑到我跟前,他的指甲掐进了我手臂,嘴唇颤抖地动了几下,可惜从嗓子里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是个哑巴。

所以我并不担心,至于肖晴那个女人。

她刚被卖到我们这里,说的话最是没人会信。

但肖晴只是走过来拉住王二叔,小声为我爸的死跟我道歉。

王二叔在她手里使劲挣扎了两下,忽然松开我,面如死灰。

没有一句辩解。

就好像真的是我说的那样,他因为我爸对肖晴动手动脚,所以才一怒之下失手打死了他。

事已至此。

村长叹了口气。

王二叔被禁足,我过继到王家,我家的田地划一部分出来分给村里人。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

仿佛人命在他们的眼里,跟牲口无异,不分男女。

我一直知道。

6

村里人帮忙下葬完我爸之后,我跪在那里烧纸。

旁边不起眼的地方,杂草丛生。

等纸烧完,我从地上爬起来瘸着腿往家走。

远远地,看到肖晴站在我家门口。

她低着头,像是在哭。

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她跟其他女人一样,被打,哭泣。

之前那几天,我总是在想,她为什么跟那些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她应该跟她们一样的。

她应该想尽办法从这里逃走。

除非这是她的伪装,目的是想让王二叔他们对她放松警惕。

这招我妈用过。

只可惜,我爸没有王二叔那么好骗。

我打开门。

肖晴没有进去。

她求我带她离开这里。

当年我妈也这样求我。

可惜她还是被我爸和村里的人一起抓住。

我的腿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打瘸。

那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敢为我妈说一句话,始终冷眼旁观。

我是冷血又懦弱的人。

可肖晴还在求我。

我看着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

7

肖晴来村子里的第五天。

村里又死了一个人。

跟我爸同辈。

他被人活活打死扔进河里,早上才发现。

8

去王二叔家的路要经过那条河。

我站在岸边,隔着很远。

六月的太阳很毒,火辣辣地挂在天上。

我透过人群看了一眼被泡得肿胀的尸体,仿佛能闻到一股恶臭味。

死掉的男人是个光棍。

我们村有很多这样的光棍,家里穷,没钱买整个女人,就只能一起凑钱去村里有女人的家里爽。

这样的人,死了也好。

我收回视线,往王二叔家走。

绕过紧闭的大门,来到雾蒙蒙的窗边。

我缓慢地贴在玻璃上,试图看清肖晴是不是在里面。

然后我看见,昨天夜里还哭泣着求我的女人,此时却拿着一把刀,利索地对着王二叔的脖子来了一下,一刀封喉。

鲜红的血液喷溅出来,她抬起眼睛,看到了窗外的我。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

像是突然被梦魇住。

梦境和现实重叠,巨大的恐惧顿时兜头而下。

肖晴没给我逃跑的机会。

她速度极快,出手狠戾,轻易就把我抓住关进屋里。

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番后,她突然笑起来。

她说怎么办啊林辉,你看到我杀人了。

我从恐惧和震惊里回过神,咽了咽口水,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我什么也没看到!肖晴姐,你不是说想离开这里吗,我想到办法了!明天,明天就可以带你走。」

她甩了甩刀上滴着的血。

「哦,那个呀。」她说,「那是说给想听的人听的。」

今天早上从河里捞起来的光棍男人。

昨晚他尾随了她一路,知道她跟那些女人一样存了逃跑的心思,终于放下心。

但这给了我机会。

我想到之后的事,不由一惊,紧盯着肖晴。

「林辉。」她看着我:「我们才是一路人。」

9

昨天夜里,肖晴离开。

躲在我家围墙底下的光棍男人跟上去时。

我叫住他:「叔。」

男人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

「辉子啊,不该管的事别管。」

他在提醒我。

我想起来,他跟我爸他们一起把我妈绑回来,看着我爸打断我的腿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不该管的事别管。

我想活着。所以我只能听话。

那些逃跑的女人,被他们打到血肉模糊,跟死掉的野狗一样被拖走,我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把凑出来的钱递到我爸手里,然后迫不及待地奔去屋里,再心满意足地走出我家,我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我妈还是死了。

临死前,她想杀了我。

但她仍是没能狠下心,刀偏了,砍在我脸上。

他们把她拖到后山上,随便挖了个坑埋进去,如今杂草丛生。

我猜她恨我。

我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也不是个东西。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光棍男人已经到了河边的大树底下。

我一棍子闷在他脖子上,用了十成的力气。

我的手脚都在发抖。

他的身体瘫软下去。

我颤抖着,一下又一下,打到他彻底断气。

把他推进了河里。

10

夏季的黑夜,有起伏的蛙鸣。

有我瘸着腿在昏暗的月光下杀人。

以及,目睹了这一切的肖晴。

11

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我一睡着,就会做噩梦。

梦里面无比混乱,有很多人在说话,在谩骂,在肆意地,实施着他们的暴行。

还有个女人,一直在哭。

我跟着她的哭声,到了祠堂。

短短的路,我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

祠堂后门那里,有个荒废的破旧的屋子。

女人的声音从屋子里面传出来。

她在哭,在求饶。

她的声音很痛苦,也很绝望。

我很熟悉这样的哭声。

那些不听话的女人被她们的男人虐打的时候,就会这样,尖叫着嚎哭。

我想掉头离开,想从梦里醒过来。

可是梦里的一切不受控制。

我只能看着那扇破败腐旧的大门自动打开了很大一条缝。

从那条缝里,我看到了几个男人。

是村里的那几个光棍。

他们在虐打一个浑身伤痕的女人。

鲜血淋漓。

女人在尖叫。

声音尖锐得好像马上就能冲破这个梦境。

而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亲眼看着他们,是如何兴奋地把她残破的身体,折成了一种扭曲的姿态。

骨头断裂的声音无比清晰。

她就那样,被折断了四肢。

然后被他们按着头,装进了深色的坛子里。

那些血一直流,流到了我的脚边。

温热黏稠。

忽然有人看到了我。

他笑着说:

「辉子,记住,不该管的事别管。」

12

那个女人,叫余诗诗。

13

在肖晴之前,王二叔其实还买过一个女人。

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大学生。

她叫余诗诗。

特别折腾,总想着逃跑。

于是王二叔和王大娘就一直打她,把她打个半死,总算听话了点。

不再反抗,不再求救。

只是偶尔,她会提起她的闺蜜,说她一定会来杀了你们。

我妈那时候还在,她知道了余诗诗的事情后,发着狠,用最恶毒的话诅咒着我们这些人。

可惜没有一句应验。

只有更多的毒打。

我看到很多血,溅到地上。

村里的人像当初劝我爸一样劝着王二叔,说这人呐,只有当了妈才会安分过日子。

王二叔便把余诗诗绑在床上,更加卖力地播种。

直到她十月怀胎,生了个女孩。

她也真的安分下来。

王二叔很满意,不再绑着她。

我看过余诗诗生的那个孩子,小小的,软软的。

她如果长大了,一定会很好看。

只是谁也没想到几天后,余诗诗就亲手把她活活掐断了气。

王二叔冲过去,抄着胳膊粗的木棍使劲打她。

她一边哭,又一边笑。

鬼哭狼嚎的,声音无比刺耳。

她一直没有松手,抱着那个孩子,也掐着那个孩子。

然后她就疯了。

王二叔拿铁链拴着她。

拴了很长时间,她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找镇上的医生来看,说是伤了根本,怀不上了。

王大娘就劝王二叔,把她送给村里那些光棍,换点钱,再买个新的。

就这样,她被送了出去。

疯疯颠颠的,只会哭跟笑。

后来村子里又有新的女人进来。

那些女人又有逃跑的。

男人们总是很忙。

14

蝉声震耳,天气炎热。

肖晴把王二叔的尸体扔进水井。

扑通一声响。

又归于沉寂。

王大娘听见动静,走过来,刚想开口叫我,就被地上拖拽出来的血迹吓到。

肖晴绕到她身后,一句话没说,手起刀落,送她跟她井底的儿子做了伴。

我的心脏几乎狂跳至爆炸,手一直在抖。

而一连杀死两个人的肖晴却面色如常。

她甚至笑了一下,脸上有浅浅的梨涡。

她把刀上的血一点点认真地洗干净。

刀身反着光。

这样的天气,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发臭,然后爬满蚊蝇蛆虫。

事情是藏不住的。

肖晴并不在乎。

她还在洗刀。

她说:林辉,我们是一路人。

我们合作。

我的闺蜜死在这里,我要给她报仇。

余诗诗,你等到她了。

15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热辣的阳光照耀大地。

站在河边围观的人群早就散了。

村长带着人在忙着调查这件事。

或许他们也敏锐地感觉到,死亡在一点点笼罩这个破旧贫瘠的山村。

我拖着瘸腿,抬手敲门。

第一家。

第二家。

……

第四家。

……

很多血。

有人在惨叫,有人在求饶。

他们都是杀死余诗诗的刽子手。

他们都在肖晴的刀下痛哭流涕,自责忏悔。

太慢了。

会来不及的。

天黑了。

村长抓住了我们。

村里剩下的没死的人都围了过来。

肖晴被压倒在地上,有人夺走了她手里的刀。

我却看到她脸上,有诡异的笑容。

人到齐了。

我被迫抬起头,看到人群里很多张稚嫩熟悉的面孔。

村长则满脸暴戾,像发狂的野兽,他一拳接着一拳,质问我为什么对自己人痛下杀手。

我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又被抓住头发,重撞在地上。

16

很多血。

耳朵里嗡嗡作响。

恍惚中,我听见刀子捅入血肉的声音。

终于。

快要结束了。

17

「余浩然,余浩然……」

「林辉,林辉……」

谁在叫我。

「林辉,醒醒,肖晴来看你了。」

肖晴。

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剧痛在我睁眼的瞬间从大脑冲向四肢,再从五脏六腑传回来。

我受了很严重的伤。

在医院。

医生们见我醒过来,松了口气。

其中一个医生说:「林辉,要见见肖晴吗?」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病房门外,那里站着一个姑娘。

脸色苍白,眼睛红肿。

她看着我,像是有很多话想说。

可是,我并不认识她。

头很痛。

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我想起来,肖晴的脸上应该有浅浅的梨涡。

她为了给她的闺蜜余诗诗报仇,杀了很多人,其中包括……我。

我甚至还清晰地记得,她是怎么握着那把刀,把它捅进我的身体里。

那才是肖晴。

冷血无情,杀人果断。

那门外的肖晴,又是谁?

她为什么认识我。

我又为什么没死。

18

这里是一号精神病院。

我是被监视关押起来的精神分裂患者,余浩然。

他们说我残忍地杀害了村子里三十一口人,警察赶到的时候,我手里还拿着那把滴血的刀,机械地往年迈的老村长的尸体上捅。

而我口中所说的叶辉和肖晴,只是我分裂出来的幻想人格。

我先是把自己幻想成叶辉。

又幻想出一个杀人如麻的肖晴。

而实际上,都是我,是我亲手杀了那三十一个人。

「不!不是的!」我大声反驳他们。

声音震得我自己耳鸣,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我紧咬着牙,呼吸越来越重。

「是肖晴杀了他们,是肖晴!」

对,那些人都是肖晴杀的。

是他们该死!

他们逼死了余诗诗,所以肖晴让他们偿命。

「那你还记得肖晴长什么样子吗?」他们问我。

我张了张嘴。

肖晴。

她的模样。

她应该长什么样子。

她是最好看的。

她的皮肤很白。

她很乖。

她喜欢笑。

她笑起来脸上有浅浅的梨涡。

我疯癫地自言自语着,我不会记错的,我怎么会记错呢。

可是脑子里就跟要炸开一样。

我终于压抑不住,攥紧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捶向太阳穴。

有人将什么东西扎进了我的体内。

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似乎看到了肖晴,她在对我笑着。

她真的很好看。

像个小仙女。就像……我的妹妹。

19

「哥,我毕业啦,你收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我保证,工作一找好我就搬出去。」

「哥,中午我要吃炸鸡腿,外面的不卫生,你给我炸几个吧。」

「哥!老哥!啊啊啊!有虫子啊啊啊!救命救命!呜呜呜呜我要死了。」

「哥,我把被子晒在天台没收回来,你快去收一下,晚上要下雨。」

「哥,你这厨艺不行呀,我闺蜜做的就比你强多了,下次我介绍给你认识呀,她还会散打跟泰拳呢,你学着点。」

「哥,生日快乐,祝你天天开心事事如意,什么时候带个嫂子回来呀。」

「哥,今天的面试官好帅,要是你妹夫能有这姿色就好了。」

「哥,我找到工作啦,等你下班,我请你吃大餐。」

「哥。」

「哥,我好疼啊。」

「好疼啊。」

「哥,杀了我。」

20

一幅幅画面,一句句话,就像是一枚枚炸弹,在我脑海里炸开。

它们在我的记忆里穿梭而过,又崩塌重组。

我抱住头,痛得无法呼吸。

我想起来了。

21

我有一个特别娇气的妹妹。

她很挑食,有很多东西都不吃。

她怕虫子,会被吓哭。

她皮肤容易过敏,被子枕头要每天晒太阳。

她毕业了,来投奔我。

她很喜欢吃我做的菜,只是每次吃完都会评价一句,不如她闺蜜。

不如就不如吧,只要给她喂胖就行, 她太瘦了。

她很喜欢那个闺蜜,听说叫什么,肖晴。

名字普普通通,没有她的好听。

我妹的名字永远是最好听的。

我妹的模样永远是最好看的。

她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找工作。

大概是屡屡碰壁,有些不开心,胃口都变小了。

我很心疼。

我说左右你哥我养得起你,不上班也没事。

本来我打算调休带她出去玩,结果赶上公司新药上市,加了好几天班。

那天我买了她喜欢的向日葵,还拎着她爱吃的小蛋糕。

我甚至能想象到她打开门,惊喜地拿过花跟蛋糕的模样。

她肯定还要发个朋友圈炫耀一下。

可是,她不在家。

她的手机无人接听,所有的短信石沉大海。

我一连几天,发了疯地找她,问遍了所有人。

直到警方跟我说,从道路监控拍到的画面分析,她应该是遇到了人贩子。

监控里,她从公交站下来,过马路的那个瞬间,有一辆面包车驶过,画面停顿。

她被里面的人拖抱上了车。

就在她去找她闺蜜的那条路上。

22

我找了两年。

后来我去了一个大山里,那个最有可能买下我妹妹的山村。

我在那里待了一个月,没有找到妹妹。

我无比庆幸她不在那里。

不然我无法想象,她在这样贫瘠的地方吃过的苦。

她是那么怕疼,又那么容易过敏的人。

村子里又有个女人死了。

临死前,她往她孩子身上砍了一刀。

砍歪了,刀落在脸上。

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

血流不止。

孩子他爸给我磕头,求我救他孩子一命。

他说他不能绝了后。

我认识那个孩子。

他叫林辉,几年前他想带他妈离开这里,被发现,他爸打断了他一条腿。

为了治他脸上的伤,我在他家里暂住下来。

我带了很多药。

当晚,林辉高烧起来,一直在说胡话。

我照顾他到后半夜,烧才退下去。

他醒了,睁着眼睛。

他说他做了噩梦,有个女人一直在他梦里哭,声音从祠堂那里传过来。

他的嘴唇一直在哆嗦。

然后他说:我们村会遭报应的,是吧。

我听见他还低声喃喃:死了就解脱了。

他开始跟我说村里的那些可怜的女人。

说有个疯女人,亲手掐死了她刚出生没几天的女儿。

他说:那个小女孩特别好看,跟她妈妈一样好看。

他说了很多那个疯女人的事。

直到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过去。

林辉脸上的刀口结痂的时候,我决定离开,去下一个山村。

在经过祠堂后面一个破旧不堪的屋子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停下脚步。

或许是想到了林辉说过的梦,又或者是……我恍惚中也听见了哭声。

我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阳光从门外透过漆黑的屋子,我看到墙角放着一个堆满了灰的深色瓷坛,坛子上面,有一团黑色的东西。

她张着嘴,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啊啊啊的声音。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坠入冰点,巨大的耳鸣声让我眩晕。

我跪在她面前,伸出的手颤抖得厉害,我的眼泪一直在流。

这是我的妹妹啊!

她是那样一个娇气善良的好姑娘啊!

我使劲地扇着自己。

心脏里剧烈地疼痛着。

她沉默下来。

「……诗诗。」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擦掉她脸上的灰尘,「哥哥去杀了他们,然后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眼泪突然从她的眼睛里流下来。

我小心地抱住她,声音里哽咽着:「没事了,哥哥来了,是哥哥来晚了。

「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让诗诗受苦了。

「哥哥去杀了他们,带你回家。

「我的诗诗永远是最干净最好看的姑娘。」

那天,外面的太阳很大。

我的妹妹,在漆黑的坛子里,慢慢停止了呼吸。

那天之后,我再也看不到一点阳光。

我成了林辉,成了肖晴。

我分裂出了无数个我。

每一个我,都在叫嚣杀死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必须要杀死他们。

23

诗诗。

哥哥来找你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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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7-14 16:14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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