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短篇科幻小说让你震惊且念念不忘?
一个有重度文青病的富豪作家想要寻找一个梦中情人,他相亲了数年却难以寻得。直到有一天,达克科技有限公司的负责人找到了他,并对他说,我们可以帮你找到一个完美的情人,但是前提是你需要付出一半的寿命作为交换。
富豪作家签订了协议,而没过几天,一个自称梦情的女子来到了他的面前。
作家发现,这个名为梦情的女子,无论是外貌还是举止还是内在思想还是人物性格,都简直像是从他梦中走出来的那般完美,那般贴合他的喜好。
就这样,富豪作家与梦情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迟,作家却渐渐发现,梦情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他极为不安……
一、对象
——有没有可能,我们这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爱的另一半,然后将就着凑合着过完一生?
——英国华威大学的数学讲师皮特•巴克斯在经历了三年的感情空缺后发表了一篇题为《我为什么没有女朋友》的论文。他在这项奇怪的研究中运用了一个著名的数学公式——「德雷克等式」(N = R* x Fp x Ne x Fi x Fc x L)。这一公式最初被用于估算外星生命存在的几率。当他将此计算公式用于人群寻找对象时,他发现,人们找到合适伴侣的几率只有二十八万五千分之一,也就是……0.00034%。
……
当我在欧式古堡后花园般的古雅咖啡厅里合上纤薄的笔记本盖时,脑海里依然零散地跃动着各大新闻网站、问答社区里关于爱情话题的喋喋不休的争论,就像是散落在小圆桌桌角的咖啡方糖,堆叠成烧结玻璃马赛克的形状。
老式复古风的唱片伴随着带有哥伦比亚大树气息的咖啡清香充斥着这片不过 200 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降 E 小调的巴赫《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BWV853 用悠长的旋律诉说着高贵而又伟大的爱情,一遍又一遍回旋在我的耳畔,并伴随着我顺时针轻轻搅拌过二十又五分之四圈的咖啡液,缓缓灌入我的咽喉。
我认识的人大多说我有强迫症,那时候,我会纠正他们,告诉他们,正确的叫法是强迫性思维。
也有人说我是个完美主义者,相对来说,我更喜欢这个说法。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是个完美主义者、细节主义者。柜子里的瓷杯一定要按照高低序列摆成直线、走路必须要顺着地砖格走、手指稍有灰尘就要不断地洗手、开会时总会不停地看手机担心是否有来电、复习功课的用时绝对不会超过计划表一秒钟……这让我很痛苦,却也让我有了超过他人的耐心与专注度。
但也因此……
一直到三十岁,我也没有谈成一次恋爱。
记得第一次相亲时,我和相亲对象的对话是这样的:
我:您姓什么?
她:我信佛。
然后,我的这次相亲就此告吹。
第二次相亲时,对方是一名来自高档学府的文艺才女,我和她一拍即合,对诗对联,聊得火热。
我:观音山上叹山水。
她:香佛海中思海天。
我:天下三分明月夜。
她:风云一聚遮阳天。
我:你连徐凝的《忆扬州》都不知道?天下三分明月夜的下一句应该是「二分无赖是扬州。」她:……
然后,我们又不欢而散了。
第三次谈恋爱时,对方是一位气质出众的大家闺秀,但我们依然三观不合。
我:加缪和萨特,你更喜欢谁?
她:当然是加缪呀。水瓶圣斗士加缪可帅啦!那可是我的童年男神啊!话说回来,原来你也看《圣斗士星矢》啊?
我:……
然后,在那天离开咖啡店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之后,我又遇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我或和她们相过亲,又或者尝试接触交往过,但是最后却都没有了下文。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找到人生中理想的另一半的念头也在逐渐丧失,这些年来,我相亲或者交往过的女子里,不是穷奢极欲的,就是肤浅直白的,不是不懂生活的,就是虚情假意的,不是刁蛮无理的,就是自以为是的……
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一些难以忽略的瑕疵或者缺点,这些缺点或者是来自她们的容貌形体,又或者是来自她们的性格能力,对于常人来说这些瑕疵或许不足称道,但是对于我来说,却如同滴落在车窗角落的鸟粪,或许未必会影响行车,但是却终究难以忍受。
我是一个小说家,学生时代出道后到将近三十岁的年纪,我已经写过数十部作品,靠着对文字几乎病态的精细打磨,我终于在五年前因一部长篇科幻小说拿下了星云奖,一跃成名。如今我已经有多部作品接连改编漫画、游戏、影视剧与动画,我的全部作品预估版权价接近 10 亿,而预计的全部作品市场运营利润可近千亿,此外,我还建立了自己的文化公司,成为在文创圈内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
但或许正是因为过分沉迷于在虚无缥缈的文字世界追求从形体到内在都绝对完美的伴侣,我也越来越难以在真实世界之中找到能够真正触动灵魂的女子……
我曾想过就此孤独终老,在孤单与寂寞中结束被这被强迫思维一而再再而三折磨的痛苦人生,但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躁动与渴求却又让我常常对某个连梦中都难以寻觅的完美身影朝思暮想、浮想联翩,不甘就此虚度一生。
直到我三十岁生日的那天,当我再次在每周必去的咖啡厅里享受属于我一个人的孤独生日时,一封陌生的电子邮件打破了我宁静的单身生活。
邮件的寄信人叫「达克科技公司总经理」。我不曾听说过这家公司,但是对方开门见山就问我道:
这封陌生的来信触动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带,当然,更多的是深深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忍不住回问道:
没想到当我发送回复后不到一分钟,对方就给予了回复:
我那颗对完美的爱情无比渴求的心终于在时隔多日后再次狂跳起来,我立刻回复道:
「代价是什么?」
「这个恐怕需要见面后才能详诉。」
「那好。我可以跟你们合作。」
三分钟后,对方发给了我一个地址,附带一段回复:
三天后,我孤身一人开车来到了达克科技公司的本部,让我有些失望的是,这家公司并没有我预想中那样负有未来感的幕墙大楼,而更像是一家稍微大一点的码头物流仓库。
「对不起,刚成立的公司,资金有些紧张。钱都投入进科技研发了,所以就没有多少多余的资金用来门面装修。」当我下车时,前来迎接我的总经理大卫有些尴尬地说道。
我抬头望着有些破旧简陋的「仓库式」公司,忍不住问道:
听到我的询问,大卫眼中亮起了自豪的光芒,他清了清嗓子,道:
「幻想科技?」
「简单来说,就是把一些只存在于科幻小说中的科技变为现实。」大卫笑着道,「就像特斯拉的创始人马斯克先生那样。当然,我们的公司才刚刚起步,很多技术都还在试验阶段没有商用。而且……我们的一些技术,说实话,在政府和学界都遭到了抵制,因为涉及一点伦理方面的问题。所以我们不得不低调行事,也因此……在资金方面比较紧张。」
「你们的技术有问题?」我皱眉道。
大卫急忙摇头,道:
我犹豫了三秒钟后,点了点头:
「那好吧。」
大卫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红色的糖果,递送到了我的面前,道:
我有些不信任地看着大卫,大卫看到我质疑的眼神,就先拿出了一盒药丸,闭着眼睛随便取出了一枚,吞进了肚中。看到他的示范,我在略一思索之后,也终于吞下了他给我的药丸。
之后,大卫就带着我进入了他们公司的技术产品展区,让我目睹了一系列成果惊人的超时代科技。这些科技产品类别全面,其中有一些虽然只是在研发阶段,但是却已经足以引起我的一系列联想,我可以想象这些技术在未来投入市场后会如何改变我们人类的生活乃至生存方式。
在参观的最后,大卫将他先前在邮件里提到过的为我找到「完美情人」的方案完整地告诉了我。
当我听完这个方案时,内心第一时间只浮现出了两个字:
疯狂。
「这……这就是你们提出的方案!?」我不敢置信地问道。
「是的,」大卫说道,「我想,只有像单先生您这样对绝对理想的爱情有着无比痴狂的人,才有可能尝试我们的科技。」
我皱眉苦思了一番后,问道:
「钱并不是最大的代价,相关费用甚至可以在您为我们的服务感到满意后再支付。」大卫道,「这个方案最大的代价,是您的寿命。我们这个技术如果想要达到最大的效果,需要吸取人大量的寿命,您需要为这个『完美情人』支付您余生一半的寿命。您愿意吗?按照我们的计算机计算您的健康度,您还能自然存活 60 年,也就是您将要付出接近 30 年的寿命。」
我认真地看着大卫,看着他变得严肃而慎重的表情,大脑里思绪纷飞。
最后,我重重地点了点头,道::
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爱情,几十年的寿命又算得了什么?
预期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不如趁着年轻,轰轰烈烈地体验一把人间绝无仅有的完美爱情!
大卫终于再次笑了,他握住了我的手,道:
二、伴侣
在和达克科技公司签完了协议后,我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我都在拼命尝试着回忆在达克科技公司本部时的经历细节,但是遗憾的是,除了协议中所承诺的条款,我完全记不起我在达克科技公司究竟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我未来的一半寿命是如何被夺取转移的。
在充满期待而又焦躁的情绪之中,我度过了一周。
然后,又一个周末到了。
这个周末的下午,我如约地来到了我最喜欢的芳庭咖啡厅,在那个我最喜欢的角落里,一边品尝着散发哥伦比亚大树气息的咖啡,一边等待着我渴求已久的梦中情人出现。
然而让我失望的是,一直当我从中午等到傍晚,接连四个小时看着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出出入入,却也始终未曾见到那位「灵魂伴侣」的出现。
望着窗外城市天空中渐渐集结起来的乌云,眼看就要大雨倾盆,我知道继续等待也没有意义,于是便提伞起身,走向了咖啡厅的大门。
就在我走出大门的那一次刹那,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大脑传来了一记震荡,就好像即将落下的西日落错了地方,骤然坠在了我的面前,炸开了一个全新的闪耀的宛如魔法一般的灿烂世界。
那是一个女子,她静静地站在咖啡厅外的屋檐下,微微仰头望着云起云涌的苍穹,及腰的长发上沾满了细密的雨珠,仿佛是碎散的帘珠纷然滚落,顺着光滑柔顺的发面滑动而下,在大地上坠出点点水花,扩散出荡漾出弥漫出层层涟漪,直击心灵。
女子穿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裙摆上居然用毛笔书写着王阳明的《化城寺》中的颔联:「天外清秋度明月,人间微雨结轻阴。」字迹端秀清新、飘逸清洁,仿佛是雨的影子落在了裙面上自然凝结而成。
我甚至没有看到她的正面,仅仅只是看到她的背景,我就知道,就是她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她好像是随风飘来的,又好像是天空中轻轻落下的某一滴雨水无意间绽放凝结出的精灵,又好像是跨越了无尽的时光,从静止了的时间的缝隙之中弥散而来,她只是站在那里,我就好像自己的心海已经被她所占据,又或者,她好像本就是从我心房的某个角落里走出来的分身。
已经和不知多少女性打过交道的我,此刻居然再次产生了羞涩的心理。我像个不知所措的孩童一般走上前,直到和她并身而立,然后不介意地问道:
我甚至不敢侧眼看她,我有点害怕,当她向我转头的那一刹那,我心中的某种期望会瞬间幻灭。
听到我的问话,站在雨中的她终于开了口,用一种仿佛能深入人灵魂的幽悦声音道:
「为什么……要怕呢?你的身体里,是水,你的身体外,也是水,整个世界都是水,只是你那薄薄的皮肤隔开了它们,你就忘了自己的本质吗?」
她的话只是一瞬间就攫住了我的心灵,天啊,太富有思想性了,太富有艺术美感了,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具有诗意的女子!我的心脏开始躁动,我的灵魂开始尖叫。
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向着她的侧脸看去,但没想到的是,她竟也恰好转过脸来,那一刻,我看清了她的面容,然后,再一次的……我的大脑几乎宕机。
那一刻,充斥着我脑海里的只有一句话:「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是的,就好像从我大脑最深处……甚至是基因最深处……乃至是灵魂的最深处挖掘出来的审美观一般,眼前的女子是那么的美丽,却又是那么地对味,构成她形体面容的每一笔一划,都好像切中了我心灵最触动的地带,那种感觉,仿佛在我出生之前就潜藏在我大脑深处的某个尘封已久的某个完美的、宛如信仰般的存在,突然化为了真实。
如果说康德提出了先天综合判断,那么眼前的她,就是先天综合美学。
如果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那么她就是那把准确无误开启了我内心美学之锁的金钥匙。
美已经无法形容她,我能形容她的,只能是无可挑剔。
「说的对,」我忍不住笑了,看着她长发上细细滑落的晶润雨丝,我忍不住道,「害怕大雨的,只不过是假花而已。」
她温雅一笑,那笑意,仿佛能够拨动弥蒙的清新水雾:
语毕,她不经意地伸出手,轻轻将紧贴着脸颊一侧的湿润发丝拨到了耳后,这个简单而自然的动作,却让我失掉了一半的灵魂。
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爱上她了。
「能问问……你的名字吗?」我支吾着问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我突然觉得,说不定我们……能结个朋友。」
她嫣然而不媚然地笑着: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甚至可以说是让我顿然开悟。
于是,我没有强要她的姓名,只对她用以第二人称的称呼方式。
当然,当我和别人提起她时,我会用「梦情」这一代称,
梦情,是梦中情人的简称。
很快我就和梦情相爱了。虽然起初的时候,我怀疑这不过是达克科技公司请来的专业演员,但是随着和梦情相处的时间增长,我却打消了这样的嫌疑。
因为梦情实在是太过「专业」了,这种专业性,已经不单单是演员所能够做到的。我所知道的一切知识,梦情仿佛都知道。我所拥有的兴趣爱好,梦情也全都拥有。我的做事风格乃至生活细节,梦情也完全一致。我的所憎所恶,也是她的所憎所恶。我们一起讨论马勒伯朗士,讨论费希特,讨论查尔默斯。我们会以小栗虫太郎《梦殿杀人事件》中提到的「间接性歇斯底里型麻痹症患者」作为话题的起点,放飞思想的风筝,让话题发散性地转移到道洛西·赛耶斯《烈酒杀人案》中铅箔片和果仁白兰地混合后产生的毒酒。
我们也会一起谈论音乐史,贪婪古希腊的里拉琴,阿夫洛斯管,基萨拉琴等乐器如何从简单的单旋律声部和简单的支声演化到中世纪的花唱式圣咏歌。
在最喜欢的画家和画作我们也是出奇的一致,我们都喜欢激发了梵高很多名作创作灵感的天才画家歌川广重和他的《龟户梅屋铺》。
当然,在最喜欢的电影上,我们也毫无分歧,我和她都喜欢法国电影《红气球》,喜欢那对完美的等待与重逢。我们一起在一个又一个浪漫的午夜一遍遍地听图蕾克弹奏的《十二平均律》《哥德堡变奏曲》,或是反复地看《白鬃野马》《镜子》《夜》《戏梦人生》《摩登时代》《于洛先生的假期》时,细细品味其中精妙的电影方程式。
我并不认为梦情是在故意迎合着我而表演出对我所喜爱事物的浓厚兴趣,她是真的喜爱我所喜爱的一切,而且,她对这些事物也有着极其独到而高超的品味。
因为我是个极其刁钻的完美主义者,我对一切都崇尚钻研考究,我对一切都力求知根知底,在别人看来,我无所不知,无所不精,可是梦情却完全能够跟上我的步伐。我惊讶于她对那些事物的评价竟会如此贴合我内心的真实想法,甚至在某些时候,她对艺术的感悟还在我之上。
她是如此的完美,如此的无瑕,如此的精致,如此的让人痴狂,她是如此让我爱不释手、目不转睛,我深深地意识到,她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我就是为了她而出生的,我就是为了她而存活的。
这个世界上……怎么能够有这么完美的人?如此和我的灵魂同位共振,如此和我的思想高度嵌合,如此和我的生命紧密贴合。
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女子。作为一只雄性生物,我最需要的天然伴侣。
在认识了三个月后,我再也忍耐不住内心对她的渴望,向她发起了求婚。
但是,我却遭到了她的拒绝。
「为什么?」当我看到手机里她的回复时,眼泪不争气地挂满了我的脸颊,「我真的好爱你,好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是那么的完美,那么和我灵魂贴合,我们之间是那么的默契,我们的思想是那么的高度重合,我们的认知是如此相像,我们的爱好是如此的重叠,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我甚至觉得……这将成为这个世界最不完美事物的一部分!」
「你耐心听我说,亲爱的。」梦情回复我说,「你知道婚姻的本质吗?婚姻的本质是契约,是因为男女之间因为害怕背叛和失去而签订的一纸协议,但是我们之间,还需要那张契约吗?」
我恍然大悟,滚涌而出的泪水霍然止住。
「我答应和你在一起。」梦情说,「永远在一起。我们互相照顾,心心相印,浑然一体,就像身和影。」
那一刻,看着她的回复,我喜极而泣。
就这样,我们走在了一起,无婚而伴。
因为需要第三方作证的丑陋结婚证只会玷污我们之间完美无瑕的爱情。
虽然只认识三个月,可我们之间的情感,却已经完美到了绝无可能叛变与背弃的地步。
因为我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梦情离开了我,她还能去哪里找到和我一样在思想上、学识上、审美上、爱好上如此高度一致的男人。她一定会感觉到无比的孤独,无比的寂寞,无比的空洞,就好像少去了一半的生命。
对,她肯定会那样。
我很确信这一点,因为我就是这样的。
虽然没有婚礼,但是我们也有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独特的「婚礼仪式」,在决定执手一生的那个黄昏,我放飞了提前买下的全城所有的红色氢气球,和梦情一起目送着它们冲破云端,直至消失于晚霞的余晖之中。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是我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我和梦情结伴同居,我的一切都是她的,而她的一切也都属于我,我们不分彼此。
对我来说,最美妙的莫过于每天清晨醒来时,看到依偎在我身旁的梦情那娇美的容颜和那双同样刚刚睁开看着我的雾蒙蒙的眼眸。
那一刻,阳光点亮她那明澈的眼睛,仿佛有光珠挂在她的睫毛之上,徐徐滚动。
每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都会无比感慨,我的人生之中能够遇到她,真是何等的幸运。
但是,当我越是对梦情爱得不可自拔,我就越是想要了解她的过去。我开始对她的背景变得更为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造就了如今如此完美的她?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在之前的相处中,梦情从未详细地告诉过我她的过去,就算是偶有提及,也不过是蜻蜓点水、点到即止。这更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想知道她的一切,我想了解她的一切,我想知道她的全部,我想要完完整整的她、毫无保留的她。
可是我才刚刚产生这样的念头,她却仿佛拥有读心术一般,立即知道了我的想法,然后轻轻抚摸着我的胸膛,笑着对我说:
这是梦情对我的请求,可是在我听来,却更像是某种警告。
最初的时候,我欣然地接受了她的请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对她的过去多作询问。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我对她的爱越陷越深,越来越无法割舍,我的强迫性思维又开始折磨我,让我疯狂地想要知道梦情的过去,知道我至今未知的领域。
我开始尝试对她进行旁敲侧击,开始隐隐试探,但是她却总能够轻松识破我的意图,然后轻松地打消我的进一步追问,这让我倍感失落。
随着时间的流逝,数年过去,我对于梦情身世的好奇与渴望已经快要变成我的心魔,蚕食我的意识。
尤其是在意识到梦情身上的一些怪异点后,我再也憋不住了。
首先,她没有身份证,没有驾驶证。关于她的社会记录,都是一片空白。我曾经派人暗中打听梦情的过去,可是却发现梦情告诉我的出生地、学校、过往旅游景点,都是假的。她没有真实的家人,没有真实的同学,没有真实的同事,更没有真实的朋友,除了和我的人生有过交集之外,她居然没有在社会的其他地方留下过一丝一毫的痕迹,这让我感到无比古怪。
其次,梦情似乎拥有读心术,她总是能够看透我的内心,不管我的内心在想什么,她似乎都能第一时间明白。哪怕是有一次发高烧住院,手脚都不能动弹时,她都能够看着我的眼睛,第一时间知道我想吃什么,不管是雪梨还是车厘子,我甚至都不用开口说话,她就能够给我买齐,而且一定每颗都是精心挑选,符合我的最佳口感。当我想要上厕所的时候,我甚至不用开口,她就会上前来搀扶我。当我想要看电视的时候,她也会第一时间拿来遥控器。当然,她照顾得我很好,让我感到了她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关爱。可是这种似乎已经超出生理学层面的高度贴心,却反而有点让我感到恐惧了。
这是认知不协调带来的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于是,在那次的发烧过后,我打电话询问了达克科技公司。
但是,我从他们口中得到的唯一回复,居然和梦情曾经对我说的一般无二:
我问对方,这是为什么。可是他们却没有作过多的解释。
这一点几乎要把我给逼疯。
为什么我知道了梦情的身世,我就会失去她?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道她是跨国间谍?难道她真的是整容的演员?还是说……她其实是一个机器人?
机器人?
想到这一点,我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梦情真的是机器人,我要如何才能证明?
反复思索后,终于,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我向梦情提出了我的请求:
我本以为梦情会拒绝,或者犹豫,可是没想到的是,她欣然接受了。
最后,选择了退却的人,反而是我。
因为我害怕孩子这一第三者的加入,只会减退我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她会把更多的情感投入到孩子身上,而无暇顾及我。
也直到那一刻,我才深深地意识到,原来我还是深深爱着梦情的。我对她的爱,是那么的毫无缝隙,毫无保留,甚至都容不下一个孩子的出现。
也是在那时候,我开始反思。我能够遇到梦情是多么的幸运。
虽然我知道梦情的出现背后必然有达克科技公司的因素,但是她给我的感觉是自然的,真实的,纯粹的,她并不是人造的整容女孩,不是反复背诵台词对我强颜欢笑的演员,这辈子能够碰到梦情,我已该满足了,又何必追求那么多?
可是,虽然在理性层面我已经说服了我自己,甚至在好奇心上也已经能够渐渐克服,但我依然隐隐觉得我和梦情之间似乎缺了点什么,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似乎还是缺少了一点称之为升华或者绽放的东西。那和孩子无关,和性欲无关,更应该是某种更为轰轰烈烈的东西。
想了很久后,我突然明白了,我和梦情之间虽然心心相印,却始终过得非常的平淡,我和她之间的情感,似乎没有什么真正的大风大浪、波澜起伏,就好像画龙无睛一般无精打采。
当然,我更没有想到的是,风浪会来得那么快,来得那么突然。
三、患难
和梦情相识的第五年,因为我只顾着和梦情的二人世界而无暇照顾事业,我的公司遭到了竞争对手的全力打压而倒闭了,为了支撑朽木,我四处借钱,拉拢关系,最后不能没能挽回将倾的大厦,甚至还欠下了可能十辈子也还不完的债。
而也就在公司倒闭的那一天,达克科技公司给我发来了邮件,他们说,因为他们预估我已无力支付合同中的费用,将终止和我之间的合作。
梦情,将离开我。
永远。
那一刻,看着那如同死刑判决书般的邮件,我心如死灰。
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原来过去五年的时光里,支撑着我和梦情的情感的,不是我的才华,不是我的思想,不是我的气质,而是……我的资产。
失去了资产,我的其他优点,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还款日到来前的那个晚上,我的别墅外围满了人,他们抽着烟,搬来凳子把我的家包围得水泄不通,我知道,一旦我敢走出大门,将面对的就是他们的无情胁迫和无尽追索。
此时的我早已身无分文,就算将我身上的每一个器官全都割下贩卖,也还不了欠下的债务的万分之一。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选择?
我汗如雨下,匆匆忙忙关上窗户,背对着墙壁,气喘不止。
或许这就是我的末日。
比噩梦更可怕的末日。
那一刻,面对着雪白一片的墙壁,我想起了梦情。
可是在收到来自达克科技公司邮件的前一天晚上,梦情就已经失踪了。
她已经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但是如今,她也已经走了,面对着足以将我淹没的债务,我已经没有丝毫苟活于世的理由。
于是我从房间衣柜里找出了绳子,绕在了吊灯上,然后层层打结做出了一个足以容纳我的脖颈伸入的绳圈。
可是就当我把头伸进绳圈的那一刻,我的房间门却是突然响了起来,我错愕地扭头,却看到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了,紧接着,一个穿着警服的女子走进了我的房间。
居然是梦情。
「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吗?难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值得你留恋了的吗?」柔悦的声音钻入我的脑海,让我的灵魂为之一振。
「你怎么……」
看到身穿着警服的梦情,我大惊失色,但是梦情却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
我呆呆地望着她,但是梦情却已经跳上了床,她解开了我脖子上的绳圈,我混混沌沌地看着她,任由她牵着我的手,一路跑出卧室、跑下楼梯,穿过大厅,然后给我戴上了假镣铐,走出了别墅的大门。
早已将别墅外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的讨债者们顿时围聚而来,却都被梦情给遣散开了,梦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了两个朋友和警车帮她一起配合演戏,但是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坐上了警车,然后在无数追债者的咒骂声中绝尘而去。
我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梦情,但是在我离开别墅后没有多久,似乎就有不少追债者识破了梦情的诡计,居然紧追而来,长随不舍。
「我甩掉他们,你去码头等我。」梦情给了我一个预定的地址,然后找了一个隐秘的拐角放下了我。之后,她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开着警车,作为诱饵将后方的讨债者引导向了错误的方向。
我对梦情的安危无比担忧,但是如今的我也已经毫无他法,我只能相信梦情的计划,虽然我对她的计划一无所知。
半个小时后,我抵达了梦情告诉我的地址,那是一个废弃了的码头。在码头的一艘弃船里,我默默地等待着梦情。
可是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我也没有等到梦情。直到天色渐冥时,我才收到了梦情的短信:
之后,梦情就断了和我的联系。
直到五天后,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梦情如期而至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就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雾中仙。迷蒙而婀娜的身影沾染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此刻再次看到梦情,我的心情无比的复杂。我的脑海里飞旋着达克科技公司给我的那封邮件。按照约定,梦情应该离开我了,可是为什么她却又回来了。
「你……为什么回来了?」我问道。「我收到达克公司那边的邮件了,他们说……」
「他们说,我不会回来了,是吗?」梦情笑着问道。
「是啊……」我点点头。
「可我想回来。」梦情走上前来,握住了我的手,说,「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们一起走吧。」
我怔怔地看着她:
梦情想了想,说:
「一辈子?」
「是啊,」梦情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笑着道,「一辈子。」
看着梦情那温润的眼睛,我笑了,我一把抱住了她,然后在她的耳边呢喃道:
就这样,在那个大雾弥漫的清晨,我和梦情一起乘坐着一艘破旧的小渔船,偷偷离开了码头,前往了一座无人知晓的小岛。
一路上,我没有过多追问梦情的身世。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我不知道和达克科技公司的具体关系,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她的好朋友一起假扮警察来救我的。
但是我很感激她,感激她能够在我生命中最绝望的时候出现,给以我一丝活下去的光明。
回想着我们一起逃离追债者时那刺激的场景,我就感到内心一阵热血汹涌,那似乎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刺激的时刻了。
那一刻,当我和梦情一起站在船头上,望着周围茫茫然的白雾时,我却感觉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我突然感觉自己过去多年来心中的某个缺口被填上了。
原来一直以来,我虽然对梦情爱得无比痴狂,但是在这一份的痴狂背后,在我内心的最角落的地方,我也始终保持着一丝难以自我觉察的理智,那个理智的声音始终在警醒着我,梦情不过是我花钱买来的爱人,我能够遇到她,得到她,并不是两人的真心相爱、互相吸引,她不过是因为我的钱,因为我的地位和我的成功才来到我的身边,而不是因为我的内在世界,不是因为我恰好是我。
我心中残存的那一丝疑虑终于彻底消散,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对梦情的爱,真正完满了。
在那座优美而静谧的小岛上,我们生活了两年。梦情比我想的还要富有的多,我不知道她的家世背景,可是在岛上生活的日子,所有必须的物品采购,都是用她的黑卡做到的。她的黑卡里仿佛有花不完的钱,在岛上生活的日子,我们无忧无虑,无比的宁和而幸福。
直到两年后,当我的那些追债者们的声音小了很多时,我才偷偷地重出了江湖。经过两年的沉淀,我的内心更为平静而沉稳了,对于世事,我已经看得很开。我不再执着于江湖,不再执着于浮躁功利、拜金主义盛行的金钱社会,抱着孩童玩游戏的心态,我从一位曾经要好的朋友那里借到了身份证并重新开了一个金融账户,然后,梦情给了我一笔不算太高但却又足够我自娱自乐的投资费用。
我用这笔资金做起了期权。靠着我完美主义的性格和不赖的头脑,第一笔期权交易就让我有了 10 倍多的收益。但是我没有迷失自我盲目投资,而是以置身世外的姿态不悲不喜,凭借着心情抽空进入金融市场。
站在局外人的立场,我发现自己反而更加能够清晰地看待那些沉沦在金融与资本苦海之中难以自拔的人的简单思维。我对人性有了更加精准的判断与把握。
在一次某购物平台因为高强度加班导致员工猝死而造成公众激愤的事件中,民众疯狂抛售该电商公司股票,我却逆势而上,大胆买入,结果又一次赚得盆满钵满。
当我远离人世时,我能够更加精准地把握到资本的冷酷与无情。对于民众来说,他们会因为电商毫无人道的高强度加班制度而愤怒地抛售股票,但是对于资本家来说,他们只会看到这家电商公司恐怖的企业文化凝聚力和强大的市场竞争力,反而会疯狂买入股票,让该电商公司的股票随之水涨船高。
靠着我在金融市场如同手术刀一般的精准操作,我的资产很快开始迅猛增长,仅仅只是一年的时间,我就以让所有人都惊叹不已的光辉姿态杀回到了商业圈中。
两年来对社会时事的冷静观察和对自我的仔细反思让我有了更高超的翻弄金海的技术。最后,我建立了全国第一家文化商城,在这个文化商城里,贩卖的不再是实体产品,而是纯粹的个人虚拟产品。小说、论文、直播、视频、漫画、手办……我打破了「作者」和「店家」之间的壁垒,让每一位作者都以自己脑海中的幻想宇宙为基础开设店面,贩卖自己内心的幻想世界。文化商城虽然比不上实体商城的规模,但是因为顺应了时代的命脉,却也发展迅猛。最后,我变成了国内第一的文化商人,也成为一个手握无数作品 IP 的创作者,甚至比我落寞之前要成功数倍。
而我能够实现这些,我最该感谢的人,还是始终陪伴在我身边的梦情。她有着丝毫不下于我的能力,她是我最好的贤内助,当我疲惫的时候,我的事情交给她打理,她能够完美地按照我的思路延续各项举措,并且做到最好。有梦情在,我仿佛多了一双手。
可是随着我在商业领域的二次辉煌,我对梦情身世的好奇心也终于死灰复燃。我很好奇梦情这样超凡入圣的能力从何而来,她懂得操盘,懂得期权,懂得运营,懂得打理,懂得执行,懂得交际。她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会,甚至根本不需要我去刻意教导指引。
她的完美究竟从何处来?
我开始重新萌发挖掘梦情身世的念头,当然,我的内心也始终无比的矛盾和自责。
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情绪在我的心头盘踞了许久,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位经理将一张梦情赤裸着身子和另外一位男子拥抱的照片放在了我的面前时,我内心的隐藏着的毒蛇终于破洞而出。
我无法相信照片里的事是真的,我怀疑那只是巧合,一个长得和梦情极其相似的女子。
但是我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因为梦情那完美的容颜又能有多少女孩相近?
理智在告诉我,梦情不是那种会因为肉欲而背叛我的人,我也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男人能够比我更适合梦情。但是,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我的嫉妒心却还是开始隐隐作祟,逼迫着我把这件事查下去。
我花钱请了一名私家侦探,暗中盯梢梦情,尤其是要关注她的一些意外的举动,比如……偷偷和某个男子约会。
起初的几周,侦探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份接一份的照片,逐渐摆到了我的桌上。
每一张照片里,都有梦情和几个男子私下约会的场景。或者是梦情偷偷坐上某个陌生男子的车,或者是梦情偷偷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私自会面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男子。
而且,有好几次梦情会面的对象,都不是固定的人。
这让我内心更为难受。但是我又不敢亲自质问梦情。
我生怕这一切到头来只是一个误会。而一旦让梦情知道我在怀疑她,那么我们之间的信任可能就会产生罅隙,那时候,我和她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情感纽带,就会瞬间断裂。
我知道我不该怀疑梦情,怀疑这个曾经在我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刻给予了我鼓励和帮助的绝世女子,可是我那强迫性思维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一个又一个的夜晚折磨我。
于是,在无数次辗转反侧之后,我终于决定试探梦情一回。
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上,我突然对梦情提出了我的想法: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梦情拒绝了我。
这或许是我们相识多年来她第一次和我意见相左。
「我也有些累了。我觉得环球旅行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我们了,我们现在的日子就挺好的。我赞成你离开商业圈,但是我不想环球旅行。」
「但是我真的很想去。」我说,「我希望你能赞同我。我们以前不是从来都是想法一致的吗?」
梦情笑了一笑,用叉子轻轻叉起了一小块牛排,道:
我认真地看着梦情,看着她脸上露出的无奈而又熟悉的微笑。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不再那么完美了。
在我心中那个完美到极致的女神身上,第一次出现了一道真正意义上的裂缝。
当然,我最后还是答应了她,没有开始我们的环球旅行。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梦情那一份完美的渐渐瓦解。
她开始变得越来越神秘,越来越行踪不定。
一开始的时候,她可能一个月才会莫名其妙失踪一次。但是到了后来,她每隔两三周就会失踪一次。而到了后来,她莫名失踪的频率更是高到一周一次。
最初我还能够勉强忍受她的莫名离开,毕竟我和她之间有过那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情感纽带。但是到了后来,我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她的神秘消失。尤其是当我多次拿到她和别的男人见面的照片时,我心中就如同激光刀在狠狠切割一般痛苦难受。
我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我想要摊牌。
就算最后我所得到的真相可能如同噩梦,我也想要知道。
于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带着梦情来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咖啡厅。
在那里,我打算对她坦露我内心最深处的疑问。
「有件事,我想问你。」在咖啡厅角落的圆桌前,我一边将咖啡递给梦情,一边开口试探。
「想问我有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失踪,是去了哪里,是吗?」不等我问出我内心的疑问,梦情就先开了口,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我的手微微一抖,咖啡杯里险些洒出咖啡。
「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我恳切地问道,「哪怕只是个虚假的答案也好。我不想再保守内心猜疑本能的煎熬了。」
梦情淡淡一笑,道:
「你说。」我憋住了气。
「如果我告诉了你答案,你会永远失去我,你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吗?」她问道。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
「假设。」梦情竖起了一根手指,「假设事实就是这样。你知道了我的那个秘密,你就会失去我。你愿意承担那样的结果吗?」
我紧紧地握住了梦情的手,认真地道:
「那么,你先告诉我,是谁会带你走。你为什么会走?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力量能够轻而易举把我这样一个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人物最爱的女人轻易夺走。还是说……你是间谍?你是罪犯?或者说……你是机器人?哪怕你真的是间谍、罪犯,甚至是机器人,我也一样爱你!就算你是精神病,你是杀人狂,我对你的心也永远不会改变!永远!」
梦情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了苦涩之色,她重新打起了精神,道:
「是会有人来抓你走吗?」我问道,「那我可以雇佣很多的保镖来保护你,也可以带你远走高飞,去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不会。」梦情摇摇头,「不会有什么人来抓我。知道真相后,不会有任何人来妨碍我们继续在一起。一切只是在于你的选择。但我可以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我痛苦地呐喊道。
然而梦情却只笑不语。
最后,我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梦情的手腕,道:「那这样吧。我知道达克科技公司有一种药物,他能够让人失去过去几个小时内的记忆,你先告诉我你的秘密,然后,如果我在知道你的秘密之后后悔了,那么我就吃下那种药物,删除自己的记忆,然后拍一段视频,警告未来的我再犯同样的错误,好吗?」
听到我的话,梦情笑得更为神秘了。
她拿出了她的手机,然后点开了一段视频,然后转动屏幕对向了我。
我不敢置信的是,视频里的人,居然是我。
视频里的我,已是泪流满面,他痛苦地用双手揪抓着自己的脸颊,然后对着视频画面,道:
「未来的我,现在的你大概已经吃下了药物,失去了知道她真相之后的记忆。但是,在未来,在将来的某个时间,你一定会因为内心的好奇,再次想要了解她的真相。我请求你,也警告你,你千万不要去深究了。我现在很后悔,非常的后悔,我此刻内心的痛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永远地失去了她。永远地……所以,求求你,不要再追究她的真实身份了。就那样和她度过无知而快乐的每一天吧。无知,才是最大的幸福。」
然后,视频中的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吞下了一颗白色的药丸。
那颗药丸的颜色和形状我都非常熟悉。
赫然正是达克科技公司的「遗忘药」。
当然,这只是第一个视频而已。
在之后,梦情又轻轻划动她那纤细的手指,接连打开了四个视频。
每一个视频中的我,外貌、着装和背景都略有变化,但是他们的表情却是一致的痛苦和悔恨,他们的台词也是出奇的一致。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尝试了解她的身份了……」
「未来的我啊,好好和她度过一生吧,不要了解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不要去破坏这份完美……」
「求你了,我知道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你的心中一定又生出了疑虑。但是,真的求你了,断绝你的好奇心吧。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控制你的好奇心,消灭你的求知欲。」
「……」
一段又一段的视频中的我,用一种几乎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方式,在提醒着我,警告着我,甚至是……威胁着我。
冰冷而恐惧的感觉笼罩了我的身体,我感觉森森寒气从脚底直升头顶,浑身都冒出了细密而结实的鸡皮疙瘩。
当我再次抬起头看向梦情时,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着无奈而又温柔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是我的心中却长出了一根刺,这根刺让我牵动着我的心脏,让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用过去的目光看待梦情了。
或许我可以自欺欺人地当做毫不知情,又或者编造出一大堆过程主义的理由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只要享受人生的过程就号,真相并不重要。
但是这根刺却已经化不掉了。
「看到这些……你还想知道真相吗?」梦情歪着脑袋,眯眼笑着问我道。
「不用急着回答的。」梦情打断了我的话,「想想过去的你可能也曾经有过好几次同样的表现。」
我欲言又止,只是怔怔地看着梦情。
那一刻,我心冷如灰。
四、真相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对梦情提起过想要知道她身份的事。但是梦情依然会频繁地离开,到最后,他每周都会离开至少两天,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光,就好像是每周上班工作一般,仿佛只有她离开的那两天,才是她的休息日。
是她不再爱我了吗?这么多年在一起的时光,她已经厌倦了吗?
我的内心终究是有猜疑,但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梦情却还是那么的好,就和我最初遇见她时一样,她对我无微不至地关照,她还是和我情投意合,跟我聊古今中外各种深邃的思想,她还是和我那么的有默契,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感依然没有消失。
但是在这种共鸣感的背后,我总是夹杂着一种莫名的隐忧,我担心某一天梦情会突然离我而去,也担心或许她在暗地里也跟其他的男人有过这样灵魂共鸣般的相处,但是她对我的情感并不是我的专利,那么这种情感还有意义吗?
来自心灵殿堂、灵魂深处的共鸣真的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神圣,那就仿佛是两个在冰原上溜冰滑行的男女舞蹈家,他们的节奏是那么的匹配,动作是那么的默契,目标是那么的一致,境界是一样的高超,他们优雅的脚步可以在光滑的大地上舞出绝美的冰地华尔兹,那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那一刻,全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人,再也没有第三人能够插入他们中间,那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绝境世界。
我和梦情之间的情感共鸣,也已经达到了那样美好的境界,或者,至少曾经如此。
越是美好的,越是害怕失去。
我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有人说,真正的爱是放手。
但我不那么认为,真正的爱不需要放手,也不需要占有。而是双方任何一方离开了彼此,都会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和除了对方之外的任何异性——或者同样待在一起都只是浪费时间,玷污自己的人生,消耗自己的岁月。
但是这种美好的感觉正在逐渐地崩溃,逐渐地瓦解,逐渐地支离破碎,逐渐地细散纷飞,它开始变得奢侈,变得珍贵……
为了留住和梦情在一起的宝贵时光,我多次暗中跟达克科技公司取得了联系,我私信询问道:
但是达克科技公司给我的回答却是让我深感失望的: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我问道。「让她对我不离不弃,再也不离开我的办法?一天都不离开我,甚至一小时……一分钟都不离开我?」
达克科技公司回复了我,说:
我犹豫了。
最后,我给达克科技公司的回复是,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
直到三个月后,当梦情离开我的频率变成了两天一次,而我的侦探再次给了我多张梦情和其他男人私下见面的照片时,我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
「哪怕只有两年也好,我要梦情待在我的身边,牢牢地待在我的身边,哪里也不去。」
在我气得浑身抽搐的那个晚上,我给达克科技公司送出了我的信件。
「好的。如您所愿。」三分钟后,对方给了我回复。
「但是,这需要您的配合。」达克科技公司回复我道。
「我们会给你吃一种药,这种药不会真正意义上伤害你的身体,但是会让你在一周的时间里失去行动能力,看起来就像是身患重病一样。」对方道。
当他给出这番回答时,我已经猜到了他会让我做什么。
没错,那就是——
装病。
我吃下了达克科技公司寄给我的药。在服下这种药物之后,我的肢体神经会在一个星期内进入麻痹状态,而且各自医学检测结果都会让我看起来像是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发作一般,没错,就是霍金得的病。
就这样,我变成了渐冻人,连说话都困难的渐冻人。
我在经过了医学检测之后,住进了看护病房。而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梦情则一步不离地陪伴在我的身边,照顾着我。她陪我说话,陪我笑,陪我回忆过去,给我喂饭,给我擦去嘴角的汤渍……就好像我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光。
达克科技公司说的没有错,靠着他们的神奇药物,我又再次得以体会到了爱人陪伴在身边、寸步不离的感觉。
同时,我内心甚至有一丝丝的愧疚感。
梦情完全没有因为我变成「渐冻人」而不得不照顾我起居而嫌弃我,她甚至都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病人,她过去怎么对待我,现在依然是怎样对待我,就像把我当成正常人一般的看待。
甚至到了我「症状」最严重的的时候,当我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发声,手脚一寸一毫都不能动弹的时候,梦情依然待我如初见,依然保持着关爱的眼神看着我,给予我无微不至的照顾。
在我身体状态最差的时候,梦情对我的爱,简直好到了不敢置信的地步。这种深深的爱……真的让我怀疑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我而存在的,而不是为了她自己。这份爱比母亲对婴儿更为温柔,更为贴心,更为浓厚。
梦情对我的这份爱甚至让我觉得她对我的付出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从我和她在一起时所获得的。至今为止,我给予梦情更多的是什么,只是心理上的共鸣,精神上的共振,但是她给我的是什么?是厄运时的陪伴,是疾病时的照顾,是生理上的高度疲惫感,是丧失的一天天的自由时间。
她为我付出太多了。
一个星期后,虽然达克科技公司给我的药物药力已经完全退去,但是不愿意看到梦情时不时离开的我,还是继续以病人的身份躺在床上,享受着梦情陪伴在我身边的美好感觉。
我对自己的这种行为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感和罪恶感,但是梦情 24 小时在我身边的这种生命上的占有感,却又让我难以自拔,以至于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时候告知她真相。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身体状况一天天「好转」,我能够正常吃饭,能够下床走路,但是梦情依然照顾着我,依然对我寸步不离,代替我的手脚,为我做各种我不便做的事。
一直到第三个月的某一天早上,梦情突然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时,我才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看着当时正在给我擦脚的梦情突然倒在地上,呼吸变得无比急促,身体略微颤抖,我心头无比惊急。我在第一时间跳下了床,抱着昏迷不醒的她上了车就往医院冲。
当医生对梦情做了头部磁共振检测时,发现了异样。
医生拿着核磁共振检测报告,告诉了我一个让我几乎不敢置信的诡异真相。
「单先生,她的大脑情况……很奇怪。」给梦情进行检测的技师满脸不安地拿着大脑成像图对我说道。
「她的大脑怎么了?」我焦躁不安地问。
「我们检测后发现……」技师重重咽了一口口水,然后道,「她没有大脑。」
「没有大脑?那怎么可能呢?」我难以置信地问道,「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没有大脑,难不成……」
我突然想到一种极其可怕的可能性,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个……单先生,你倒是想多了。」技师道,「她当然不会是什么机器人,她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除了大脑,她的身体器官都是正常的人该有的,只不过……她的大脑情况,的确很特别,我做这一行这么多年,各种奇人怪病都见到过,像她这样的,还真的是第一次。」
我稍稍舒了口气,但还是语气紧张地问道:
「这……会影响她的身体吗?」
「很难说。」技师道,「因为她这种情况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她这种情况甚至不能说是疾病……更像是某种先天的发育畸形。但是却似乎不影响她过去的生存生活。」
「那她现在突然昏迷,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我问道。
「我们只检测到她的大脑电波放电异常……」技师道,「但是我们也无法确定她的病因为何……我建议你去找更权威的专家,这种情况……我们很不好对症治疗。」
我给梦情找的已经是最权威的医院,我还能去哪里找更权威的专家?
那一刻,我深深地明白,这件事,医院解决不了。
但是也不是没有能够解决问题的机构。
那就是达克科技公司。
我第一时间向达克科技公司发送了邮件,告知了梦情的状况。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了我,道:
看到对方的回复,我心头微微一跳,随即问道:
「会的,而且会越来越严重。」对方回复。
「不能根治吗?她到底是什么病?」我急迫地问道,「只要能够治好她,不管什么样的条件我都答应。」
对方很快回复了我,同时搭配着一个无奈的表情:
那一刻,我的心已经沉落至冰冷的深渊之中,但是却还没有沉落到底:
这一次,对方的回答速度很快:
「我……」我一时间语塞了。
如果是为了保住梦情的生命,我当然应该一口答应,但是,我无法确定,此刻的我答应后,就一定能够在日后保证做到不会因为内心的疑虑折磨而做出超出我预想的举动来。
「算了,你不用再问他们了。」就在我犹豫不决之时,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虚弱而灵柔的声音,「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
我骇然转身,却发现不知道何时,梦情竟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她一手扶着墙,口中微喘不休,脸上写满疲惫的同时,眼中却是一片坚决。
「你……你身子……」
「不碍事。」梦情勉强一笑,然后道,「算算时间,也是时候了。是该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
梦情的表情,仿佛一个终于看到了黎明到来的守夜人。
没有经过后续的诊断,梦情就牵着我的手离开了医院。她的身体状况依然不算稳定,但是她却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我知道她指的是嵊泗无人湾的那座小岛。
在那里,我曾度过了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而如今,却可能在那里见证我人生中最美好年代的最后一缕余晖。
在那座无人岛山头的一块白石上,我们相依而坐,面对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我们同呼吸,共心跳。
即便是深夏,连夜坐在海边也并不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醉冷薰人的海风吹拂着我们的面颊,带来沉浸亿万年的咸腥味的同时,也带来了贴肤的寒冷。
可是我们却无比享受这一刻的自我陶醉式的浪漫,并且为之自我感动。
整整一个晚上,我也没有追问梦情她想要告诉我的真相,她也没有和我说话,只是紧贴着我,和我牵手相握,互相传递着彼此的温暖。
直到夜尽天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透了囤积在无人湾上空的片状云层时,梦情怔怔地望着那一缕在海面上晕染出闪耀光斑的金丝,迷醉的眼瞳之中荡漾着灵魂的残火,通透而空净。
「这里真美,不管看几次,都看不够。」梦情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喃喃地说。
「是啊。真美。」我也应声道,但是我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梦情的侧脸。
「可你的心不在这片风景上。」似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梦情有些惋惜地说。
「不,我觉得我已经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凝望着梦情那苍白的脸蛋,我轻轻地说。
梦情的唇间泛起不经意的苦笑,随后她道:
「我不要回到,我要永远。」我紧紧握着梦情的手说,「永远在这里。」
梦情笑了,笑得比初升的朝霞还要灿烂,还要绚美。
那一刻,她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焰火。
她轻轻伸出了纤细的手指,点触在了我的胸口,柔声细语地说:
「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保证自己,照顾自己。」
我的灵魂一阵震荡,从耳内传入的震撼消息甚至来不及让我做出反应,梦情就已经说出了她一生中对我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温柔地说完了她的临别之语,然后,仿佛积聚了一夜的疲倦压垮了她黑密的睫毛,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倒在了我的怀里,沉沉睡去。
她的嘴角还沾染着一抹幸福,仿佛流离之人做着的甜美的梦。
我崩溃地痛哭,撕裂般地失声呐喊,却也没有能够将她再度唤醒。
直到我的身后传来了草叶被轻轻踩踏折断的声音,我才蓦然停身。
「她已经走了。」一道深沉、压抑的男声从我身后传来,「这是她的选择。」
我带着泪回头,看到戴着白色宽边礼帽的大卫正站在我的身后,面色不悲也不喜。
不等我开口,大卫就继续道:
「她会回来的,是吗?」我哽声问道。
「我想,不会了。」大卫叹息着说,「走吧,我们的人都来了。回我们的总部看看吧。那里你会知道一切的真相。」
于是,我背着梦情下了山,与大卫一起坐上了他们的轮船。
数个小时候,我抵达了达克科技公司设立在码头的总部。在总部,达克科技公司的人们解开了梦情身上的衣物,然后,把她放进了一副宛如水晶棺般的奇特容器之中。
在这个特殊的透明容器里,梦情的身体浸泡在某种不知是气体还是液体的奇特物质之中,她那曼妙的躯体如飞仙一般悬停在半空。她的表情是那样的祥和,那样的恬静。
我呆呆地站在容器外,手掌贴着冰冷而光滑的玻璃壁。容器的外壁厚度不过数厘米,但是我却感觉和梦情隔了一条天河。
「所以,之前有人拍到她赤着身子的照片,就是在这里,是吗?」我扭头问大卫道。
大卫走到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后,道:
「所以,她每周都会莫名其妙失踪,是因为来到了这里,被你们装进了这个奇怪的容器里,是吗?」我问道。
「这是定期保养。」大卫无奈地道,「作为生物机器人,年代久了,她的大脑开始渐渐老化,大脑中神经细胞数量越发减少,思想封包的稳定性也会逐渐下降,保养的频率就会越来越高了。」
「生物机器人?你说她是机器人?」我问道。
「不是大众认知中的那种机器人。」大卫说,「她的身体器官基本跟正常人类没有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在于大脑。严格来说,她没有大脑。」
「这个我之前带她去医院检查时就已经发现了。」我说道,语气僵冷。
「是的,」大卫道,「只要去检查,总是能查到异样的。她的大脑里没有正常的人类大脑结构,只有一个特殊的信息统合管理中心,主要负责身体器官的协调和同调信号的接收。」
「所以,说到底……她还是一台机器人?」
「真要严格来说,她连机器人都算不上。」大卫说,「她只是一个傀儡。她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没有……自己的思想?」我一阵愕然,「你是说……她这么多年来和我的相处,都只是在执行程序,没有真正的自我意识?」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单先生。」大卫道,「你看到的这个女子的身体仅仅只是个容器,她的确没有自我意识,但是,操控她身体的幕后人物,却是拥有着真正自我意识的个体。」
我突然想起了电影《阿凡达》里的场景,里面的科学家制造出了没有自我意识的化身,以方便其他人类可以对那些化身进行远程操控。
难道说……梦情也是那样的化身?
「那是谁在背后操控她?」我急不可耐地问道,「是谁?」
「一个百分之百懂你的人。」大卫眨了眨眼睛说道,「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你真正的内心世界的人。」
「那……是谁?」我的心中海浪澎湃,一刹那间,我已经想到了答案,可是,我却不敢接受这个答案。
大卫认真地看着我,然后一字一顿地道:
我的大脑宛如被投入了一颗水雷,本就一片混沌的脑海更是炸开了锅,我难以控制近乎崩溃的情绪,狠狠地抓住了大卫的手,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嘶哑着声音道:
「这是真的。」旁边的一名研究人员道,「单先生,您看,这是我们的跨时域信号传输器,简单来说,就是可以向过去传输电信号的时间机器。」
我顺着研究人员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展区的尽头,蛰伏着一台笨重庞大的楔形机器,它看起来像是个电波发射塔,又像是一根象牙柱。
「这台机器和另外一台思想解码器相连接。思维解码器可以检测并翻译人的脑电波,破译后转换成特殊的暗码信息,传输到时间机器之内,然后时间机器将这些信号传输到过去某个特定时间段,再由过去的机器将信号传输到实验体的大脑内,从而操控实验体的一系列行动。」技术人员们耐心地向我解释着梦情这个完美情人背后的一系列技术原理,每一个字都会在我那已经支离破碎的心房上再捶出一道崭新的裂缝。
最后,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但是,梦情最后送给我的那句别离之语,却是变得越发清晰——
爱你自己,就是爱我。
「不会的……」我喃喃地道,涓涓的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止不住地滑落而下,「不会是这样的……她根本不存在……她怎么可能不存在?她怎么可以不存在!?」
「可这就是事实,」大卫无可奈何地说,「单先生,您一直爱的人,其实是你自己。也只有您自己,才能够百分之百地和您自己的灵魂完美契合,也只有您自己,才能给予您自己那样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一切都是您自己为自己上演的一出戏。」
我轰然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疯狂地锤击着大地,锤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直到血与泪交杂混合之际,我也丝毫不能解脱,内心的痛苦和折磨让我恨不得挥刀自尽、撒手人寰。
「难怪,你们说……要得到她,需要付出一半的寿命……这……这就是原因吗?」我声音沙哑地问。
「是的,为了陪伴您度过美好的半生,让您找到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情人,理论上,您需要以后半生的乔装演戏来作为补偿。」大卫冷冰冰地解释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单先生。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是绝对孤独的,真正懂我们的,深深爱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这就是答案了。
一切都是我的自导自演。
一切都是我的自我欺骗。
根本就没有什么完美情人,十多年来,我一直追逐着的,只是我自己的影子所幻化的幻象。
「可是……」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在我失落的时候,你们打算收回梦情,可是她却逃了出来。既然你们随时都可以关闭梦情的脑电波接收器,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单先生,事实上……您过去十多年来所遭遇的绝大多数不幸,都是您自己安排的剧本。」大卫有些抱歉地道,「您的公司破产,只是您自己给自己安排的困局,其实质是您自己扶植了一家竞争公司,来制造自己人生低谷的假象。」
「假的?你说我的破产是假的?可我……未来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体验那种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真情。」大卫道,「为了体验完美情人所该满足的各种条件,单先生,您给过去的自己设置了各种在我们看来都有些过分了的艰巨人生考验。」
我深深吸了口气,只感到自己的肺部一片冰凉刺痛,我攥紧了拳头,道:
「是的……对不起,单先生,」大卫眼神略显黯淡,「但是这也是您的要求。您作为客户,这是我们跟您签订的协议的一部分,虽然我们情感上想要告诉您真相,可是因为您的强硬要求,我们也无能为力。」
「协议?客户协议?你们连时光机都造出来了,还那么缺钱吗?」我忍不住大声问道。
「这个……涉及很多很复杂的规则。」大卫叹息了一声,「虽然我们公司的确可以说是掌握了时空穿越技术,但是因为来自更要遥远的未来人创建的『时空管理局』的时空法规限制,我们无法用它来谋求私利,目前的时光机技术,仅限于客户自我体验相关的项目上,无法造成过大的社会影响力。当然,这背后的机制非常复杂,如果要展开,那就又是另外一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故事了。我想单先生您现在没有那个心情了解。」
「我的确没有心情了解……」我痛苦地捂住了脸,「我只想要梦情……我只想要我的梦情……」
「您也可以删除自己的记忆。」大卫说道,「事实上,这已经是您第五次知道真相了。但是之前的四次,您都删除了自己的记忆,再次获得了一段时间的安稳生活。这一次,您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平复您的情绪。」
听到大卫的话,我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厅里梦情将手机中的视频展示于我的画面,对于她来说,早就已经知道我之后的一切人生轨迹了吧,对她来说,我的一举一动,都不过是既定的剧本,都不过是无谓的挣扎而已。
「您要那么做吗,单先生?」大卫再次问道。
在大卫背后的环形屏幕上,回放着一幕又一幕过去十多年来我和梦情共处的画面,每一幕画面都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生动,仿佛这一切正在世界的另外一个角落刚刚上演。
我握紧了双拳,感受着湿滑的汗珠贴在掌心,却没有回答。
我该那么选择吗?
或者说,换一个角度……梦情希望我那么选择吗?
我想……不是的。
想起在无人岛看的那一次日出,我的耳边犹然萦绕着梦情留给我的话:
真诚,这是梦情留给我的话,也宣告着她想要结束这场恋爱游戏了吧。
十多年的人生,梦情给我上了一堂又一堂的课。
最开始的时候,梦情教会了我什么是趣味相投。
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认知相符。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情感共鸣。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心心相印。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无微不至。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长护病榻。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同舟共济。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内助之贤。
十多年的时光,她教会了我很多很多,而在最后的最后,梦情教会了我作为完美情人最后需要的一个元素,那就是……真诚。
所以,她告诉了我最后的答案。
因为她觉得,真正相爱的情侣,是应该坦诚以待、真心相对的。
可是……当梦情做出这个选择的那一瞬间,也就意味着她将永远地离开我了。
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可是……梦情她做到了。
她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最完美的情人,符合一切完美情人条件的完美情人。
「所以,专业的服务,你们也提供给其他人了吗?」我虚弱地问道。
「原来是这样。」
我呵呵一笑,大脑却是混沌一片,全然不知该做什么才好。我只感觉自己的内心已被挖去了一块,留下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填补的空洞。这个空洞是那么的冰冷,那么的真切,以至于我甚至确信我剩下的生命已经再无更多的意义。
「很抱歉,我们没能制造质量更好的生物机器人,」大卫愧疚地说,「没能给您更好的条件。本来我们约定了三十年的合同,但是既然现在合同的时间远远未到,我们愿意承担对单先生您的一部分赔偿……」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脱力地咬挥了挥手,然后疲惫地转身,拖着如同磨盘般沉重的双腿浑浑噩噩地转身离去。
虽然明明知道真正的梦情就在我身后的玻璃罐头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内心受到的冲击过大,以至于我的内心竟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就好像梦情依然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
她或许依然坐在无人岛那座能够看到烂漫的日出美景的山坡上等着我。
又或者我回到家,走进熟悉的开着暖气的卧室,就能看到躺在被窝里的她,手里拿着一本《剑南诗稿》,看到开完会回来的我,给以这个世界上最美丽而温柔的微笑。
梦情算是存在过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吗?还是只是曾存在于我的心里?
我分不清了。
以后没有梦情的日子,我该怎么过?
当我走到大厅的门口,面对着门外吹进的清风时,我内心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深深的恐惧。
「单先生。」
在我走出门前,大卫的声音沉沉传来,锁住了我的步伐。
「您的梦情小姐已经走了,」大卫说道,「但她确确实实地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如果您想让她重新回过来,最好的选择,就是变成她。用她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用她的身体去体验和您在一起的人生,用她的视角去思考和您在一起的岁月。当您那么做时,她也就回来了。而您也得到了全部的她。」
大卫的话像是一泓清泉,不经意地流注进了我的心里,让我已经变得无比混沌错乱的神智略微清醒了几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恍然感突然涌上了我的大脑。
是啊。
当我变成梦情的时候,就相当于她再活了一次吧。
虽然我那么深爱着梦情……
可是她终究有很多事,是我不曾知晓的。
当我每天从睡熟中醒来,看到梦情那双微笑着凝视着我的眼睛前,梦情究竟都在思考些什么呢?
当我因公出门,独自留在家里的梦情会做些什么呢?
又或者我发烧躺在病床,神志不清之际,用湿巾轻轻擦去我额头的汗珠时的梦情,又会想到些什么呢?
只有当我选择回到过去,借用她的身体,用她的视角重来一次人生时,我才能够明白她彼时彼刻的心情和思想,明白她真正的内心想法。
而在那时,我也将真正拥有她。
全部的她。
「让我回去吧,」最后,望着大卫的脸,我的语气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想重新踏上这轮回之旅。然后……」
然后,我笑了、
「然后,我会在这轮回旅途结束的时候,对着镜子说,梦情,我拥有你的一切了。」
……
又一个雨天。
淅淅沥沥的雨不肯休歇地下着,莹白的雨珠顺着芳庭咖啡厅角落窗户的玻璃往下流,蜿蜒着形成一条不断的线。
咖啡厅外的马路上,点点滴滴的雨水交错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水洼之中,飞溅着雪白的珍珠,在熹微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老板,来一杯布卡拉曼卡咖啡,低糖,轻度烘焙。」我坐在咖啡桌前,将点餐单递还给服务生。
清秀的女服务生甜柔地一笑,问道:
我摇了摇头,笑道:
「好的,先生。」女服务生热情地笑着,结果了点餐单,然后转身离去。
望着女服务生离去的身影,我淡淡一笑。
咖啡厅大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清悦的风铃声,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靓丽优美的梦幻身影缓缓走入了店内,照亮了这一片本就温馨的暖色调空间。
外面下着雨,但是美丽的身影没有撑伞,她抖去了身上些许雨珠,然后对着上前迎接的女服务生道:
「来一杯布卡拉曼卡。」
「好的,小姐。您找个座位坐下吧。」
「好的。」美丽动人的身影淡淡一笑,她以老顾客的姿态熟练地走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和之间隔了两张咖啡桌的距离。
热气腾腾的咖啡没一会儿就上来了,摆在了我和她的面前。
当我提起手中的咖啡杯时,对面的她也提起了咖啡,然后轻抿着咖啡杯,微笑着看我。
我也提了提手中的咖啡,微笑着回以致意。
自始至终,从雨落到雨停,从咖啡渐满到最后的人走杯空,除了一个简单的微笑,我们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一次语言上的交流。
可是,我们却都寻得了彼此想要的答案。
我知道,在未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过得很好。
她也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爱我,就是爱你自己。
爱你自己,就是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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