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张文:我和我内心的力量

张文:我和我内心的力量

成人幼儿园:8 个暖心疗愈故事,拥抱内心的小孩

张文少年时,是个风风火火的勇猛又仗义的孩子。如果生在古代,恐怕就要鲜衣怒马、仗剑走天涯。无论上学时还是工作后,对朋友、对工作都充满了赤诚。他从小就笃定自己日后会功成名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英雄人物,江湖上到处是他的传说。

如今他快要四十岁了。生活和事业都很好,但那其实只是「看上去」很好罢了。

再怎么不承认,但自己不是个英雄,只是个中年男人,这事实日益浮上水面。

这时候,有人来拯救他了:那个对他一见钟情的少女今年才刚刚大学毕业,脸蛋和手臂一眼望去带着年轻的弹性。她迷恋张文,摆出一副非他不可、只要能跟着他,刀山火海也不怕,没名没分也没关系的姿态。

这正是此时此刻的张文急需的崇拜。女孩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没有见过高级华丽的东西。张文每次和她见面,都要去开一间最豪华的套房。他喜欢看那女孩儿震惊的面孔。

身边相好的朋友许多都知道他的风流韵事,由于女孩儿确实长得很好看,他们也都很羡慕。巧的是,跟女孩在一起后,他盼了很久的升职终于也快批下来了。这样一来,张文终于找到些英雄的感觉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至于家里的妻子会不会发现,发现了又要如何收场,他从来没有烦恼过。

谁知道,春风得意的美梦并没有做多久。

那天张文去商场是要给他的小女友买一个珠宝。她趴在珠宝柜台流口水的样子特别可爱,他就暗暗记在了心里。谁知,却在商场「抓到」了自己的妻子,正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

事后想想,因为妻子跟孩子同学的家长站在一起说话而大发雷霆实在毫无道理,但张文那时就是有一种直觉——妻子的状态跟平时不一样。她永远是沉默的、拘束的、劳碌的,眼睛里没有光。对着那个男人说笑时,她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温柔的光芒。张文以为自己那时失去了理智愤怒又痛苦全是因为面子,可若要在乎面子,是绝不该在商场里人来人往的地方发怒的。

他发了大怒,还抢了妻子的手机看了,找到了「铁证」。铁证面前妻子还嘴硬不承认,竟然还把他也出轨的事拿出来坚持要离婚。两人都在气头上,一气之下,就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张文心中呕着一股大气,见了妻子便怒火冲天,但他却发现妻子已经不再生气了。她姿态很平静地跟他一起办好了离婚手续,接着平静地对他说:「那我走了,等你心情平静下来,咱们好好谈谈。」

她走了,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毫不留恋的背影。

这背影使张文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他的父母在外地建新厂,每次回来呆几天就赶着要走。走时,两人都是急匆匆的,留给他一个连回头都没有的背影。那时的张文,连一个固定能养育他的长辈都没有。各家亲戚像踢皮球似的把他踢来踢去。固然每天都跟许多人一起吃饭、一起生活,但他总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现在,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离婚之后,张文回到自己在公司附近租的出租屋。平时他加班或喝了酒,就独自回到这里休息。别人可能以为他跟小女友在这里筑了欢乐窝,其实独居的日子太孤独狼狈了,他的小屋毫无气派可言。不要说小女友,他的妻子也从来没有来过。

离了婚再回来,这里竟然比平时更清冷了几度。不知为何,领完离婚证后,最初见到的前妻的模样总萦绕在他脑海里。他们是长辈介绍的。那时她大学才刚毕业,坐在咖啡馆窗户边的阳光里,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是那种摄人心脾的温柔打动了他。这样的温柔柔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更没有从身边任何女性身上得到过。跟她结婚始终是张文唯一的选项。婚后固然枯燥乏味,妻子做的饭他也吃腻了,但他从未想过要换一个妻子。结婚十年而从未争吵,也是张文一直引以为傲的事。十年没有吵闹过的女人,说走就走,不留情面。十年,连铁块也能长在一起,更何况是人,可能正因如此,张文不停地想着她。就连吃腻了的那些她的拿手菜也突然又馋了起来。等到女友娇滴滴发来语音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心里全是前妻的一颦一笑,已经好久没想起女友了。

怀着这样突如其来的不舍,再想起她的那些「出轨」的铁证时,张文的感情变了。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是不是理解错了。她这么多年勤恳踏实地照顾着这个家,怎么可能做出他幻想的那些丑事?

这样想着,张文就很渴望能再见一见前妻,如她所说,好好地聊一聊。可还没能成功约上她,许诺今年完成了业绩就给他升职的领导却突然通知他:由于公司经营不善,他的整个部门都要作为冗余部门被裁掉了。他业绩固然不差,但苦于行业低落,张文四处托关系折腾了一番也没用,只能惨兮兮地离开了工作了好多年的公司。

离开公司时,许多老友约他不醉不归,张文却无力应邀。算算孩子大概快要放学了,他就想着去学校看看孩子,当然也能遇到前妻。不管怎样,还能看看她们也好。

走到幼儿园附近时,他看到前妻跟一个年轻漂亮的男人一起从一栋居民楼里走了出来。

内心百感交集,无数强烈的感情冲击着张文的内心。太多了,使他没能发火或者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是冲上前去,面红耳赤地站在了前妻面前。

「啊!你怎么来了?」许苑又很平静,她跟年轻人告别后,对张文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已经离婚了的两个人,一起去幼儿园接了女儿。孩子又见到爸爸,特别高兴。张文也很高兴,可高兴之余却特别心酸,费了挺大劲才没有流出眼泪来。他开车跟前妻一起把孩子送回以前的丈母娘家,前妻答应跟他一起找个地方坐坐。不管刚才那个小伙子究竟是谁,许苑的话让张文觉得心头温暖。不光注意到了他状态很差,也没有把他放着不管。

两人在一家咖啡馆坐定。十年过去了,许苑不再是刚毕业的姑娘,却还是那么温柔娴静。不知是不是张文戴上了什么滤镜,他觉得许苑整体都不一样了。连脸都比以前漂亮了。

离婚后他们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彼此聊了聊近况。许苑家的父母特别生气,许苑跟他们大吵了一架。谁知道从没顶过嘴的许苑这样一吵闹,她和妈妈的反而关系更亲密了。许苑听说张文被裁员了,特别震惊。她知道张文向来都把工作看得极重。她说:「你还好吗?」

「不太好,特别想……元元。」张文到底说不出「特别想你」这句话。

「她有没有好好陪着你?」第三者是两人间的一根刺。许苑还是直接提了起来,使气氛马上填了酸味和火药味。张文却啼笑皆非:「没再见过了。这些都是逢场作戏而已,你真的没必要那么生气。」

「有没有必要生气应该我说了算吧?」许苑皱起眉头。

「你还不是一样,这么快就跟小伙子出双入对了?」张文心里本来就憋着不舒服,这时就直接把话怼在许苑脸上。

「你说晓杰吗?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你们可是从他家出来啊。」是一栋陌生的居民楼,张文就琢磨着,一定是男方的家了。

「那不是晓杰的家,那是我们的学校。」

「啥学校?玩游戏学校?」张文又想起前妻跟那个「晓杰」微信里的字字句句,怒火又点了起来。

「你生什么气?我没有出轨,是你的误会,出轨的是你。你只是误会就这么生气,还觉得我没必要生气?」

许苑说得道理相当通顺,张文无言以对。可怒火还在心里,他正要开口,许苑却接着说:「你现在心里什么感受?我当时比你更难受。你背叛我,还要在背后讲我的是非,怎么了?把自己的老婆塑造成一无是处的傻瓜,你的出轨才能名正言顺吗?你才能博得女孩子的同情吗?」

语气虽然非常激烈,但说得却一针见血。张文惊呆了。他这个前妻以前就这么厉害的吗?

「晓杰说的玩游戏是真的。就像元元跟抖抖一起玩的那些游戏是一样的。」许苑的情绪还有些失控,她不耐烦地解释道:「我之前状态很不好,机缘巧合遇到了元元幼儿园退休的老院长。她现在发挥余热,开办一个..….算是心理治疗机构吧。就是说:我现在心理有问题可能是小时候受过刺激,所以再回小时候的状态去重过一回,就叫成人幼儿园。」

「这不是胡闹吗?」张文怔怔地说:「你心理有什么问题?你不挺好的吗?」

「不是我发疯咬人才算心理有问题。」许苑逐渐平静下来:「你出轨,我多难受啊,但我也没法直接跟你谈。就连发疯了冲你嚷嚷我也做不到。你爸妈,从结婚前就把我当保姆一样使唤,现在又总用元元是女孩儿来侮辱我。这么多委屈,我都说不出来。所以发疯是心理问题,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是心理问题。」

无论张文想象力怎样丰富,也料不到妻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目瞪口呆半天才开口。

「你说的我不太懂,但是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怪不得。「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显得特别放松,我还以为是因为婚外情。」他坦诚道。

「那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你问吧。」

「是这样吗?那你是想再找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给你生儿子吗?」妻子问。

「不是,不是。」张文急忙否认:「生不生儿子我无所谓,有元元已经很好了。」

妻子瞪大了眼睛:「真的?那你爸妈那个时候一直骂我生不出儿子,骂我没本事,你为什么从来也不帮我说句话呢?」

张文很震惊。父母这样说许苑吗?他从来没注意过。可现在,他离了婚,父母却马不停蹄地催他再婚,趁着年轻再填一个儿子。这才一周时间,他已经不胜其烦,这样莫名的压力许苑已经承受了至少四年了。

「对不起……」张文心情很沉重:「我从来没有为你想过。」

许苑沉默了好久,终于说:

「你能跟我说声对不起,我真的很高兴。」

这天,两个人聊得很深。但张文心中还有极想说却说不出的话:「咱们离婚,是不是太仓促了,还有机会能再试一次吗?」说不出口,只能取而代之。临别时,他终于问道:「我自己状态也很差,也想去试试心理治疗。我也能去你那个幼儿园看看吗?」

张文第一次走进许苑所说的「成人幼儿园」,见了蒋校长,她毫不避讳自己对张文的私事了如指掌的事实,迎头便问:「你自己生活,还好么?会不会觉得很孤独?」

「真是很孤独。」没聊几句,张文就对和蔼的蒋校长全盘托出:「我真想再跟许苑复婚好好过日子,以前对她不好的,再好好补回来。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以前那样对她,不是因为你故意想伤害她、伤害孩子。你不考虑她的感受,是因为也没有人考虑过你的感受。」

她这样一说,张文突然想起:最近自己日子这样难过,父母却从没问过一句「你好不好」,而是催婚、催婚、不留喘息的空间。

小时候呢?他辗转亲戚家中备受白眼,想念父母,却从来也得不到一丝问候。父母每次回来总是大包小包地给亲戚们带东西,满嘴都是「辛苦了,添麻烦了,我这孩子淘气。」

他只对母亲说过一次,三姨不给他吃肉,只给弟弟吃肉。母亲却说:「还不是因为你讨厌。」从那以后,张文再也不盼着能拥有父母的关心和爱了。

只有小兄弟们喜欢他、崇拜他。只有成绩好,才能收获表扬。小张文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学校和朋友上,一方面成绩向来优异,另一方面,朋友遍地都是。又优秀,又淘气,这使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后来,他考上很好的大学,又找到不错的工作。各种礼物生活费源源不断地让前妻送给父母,他们嘴上夸他有出息,真孝顺,有事还用他工作辛苦来挤兑前妻,张文心里却知道:这都是他的成就换来的。

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是个好孩子,毕竟他「讨厌」。

一个快四十岁的老爷们,坐在蒋校长面前,满心酸楚。蒋校长看着他这个样子,轻柔地说:「你能来我这里,我很高兴。在这里,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每个人都爱你。」

张文平时是个衣冠楚楚的人,谁知进入成人幼儿园后,适应得比他自己想得快得多。大家都欣然接受了这个「新来的小朋友」,许苑也对他很热情照顾,带着他到处看。他曾以为是妻子外遇的晓杰和抖抖爸爸也都对他特别友好。大概了解了环境之后,抖抖爸爸就跟他一起玩了起来。

有人说,男人到老都是孩子,总怀着童真的一面。看来是真的。抖抖爸爸跟他年龄相仿,性格也相近,特别像他小时候的那些朋友。真有意思,张文心想。他在这里的第一天,交到了一个「好朋友」,而且还在班里有一个「喜欢的女孩」,真的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放学」后,他又跟前妻一起去接了女儿。其乐融融,令他心情特别舒畅。

第二天情况就更有意思了。张文跟抖抖爸爸一起踢球玩儿,这时,他眼睛总偷瞄许苑,真想让许苑看看他「英姿勃发」的样子。可是许苑却专注地跟晓杰一起玩游戏。张文又跑到教室里,待在离许苑很近在玩他特别擅长的搭乐高,许苑还是没看他一眼。这样折腾了半天,张文突然想到:他又在傻乎乎地重复自己之前犯的错误了。一门心思地工作、奋斗,还以为只要挣钱升职就能获得每个人的尊重,当然包括许苑。但许苑的需要却不是看着他在一边「耍猴」。

他就主动跑到许苑和晓杰平时玩游戏的区域去问她:「我能跟你们一起玩吗?」

晓杰这个小伙子特别奇怪,他就喜欢玩过家家。与其说热爱玩过家家,倒不如说喜欢玩角色扮演。他时而扮演医生,时而扮演老师,时而扮演警察。这倒好,张文一加入游戏就成了爸爸。可这「过家家」的游戏实在太难玩了,那些塑料蔬菜、木头烤箱,玩具娃娃,张文确实是毫无兴趣。加入角色扮演后,他不由自主地很不耐烦,颐指气使起来。

「对不起,我不想跟你一起玩儿了。」许苑认真地对他说,「如果你还想在这儿玩也行,我要去玩儿别的了。」

许苑走了,晓杰还留着。「这样吧,我演医生,你演护士,」晓杰说。

许苑不想跟他玩的态度那么坚决,张文心情挺低落。他又想:说不定许苑也不可能再跟他复婚了。也没敢跟许苑一起去接元元,只敢远远地看看娘俩的背影。

谁知这么一瞄,就看到了令他汗毛倒竖的一幕。没想到他置之不理的情人竟然会找到元元的幼儿园来。

张文像猎豹一样,冲出自己的藏身之处,想把站在幼儿园门口的那个人拖走,又不引起任何人(尤其是许苑)的注意,但那怎么可能呢?他从背后一揪住她,她就放声尖叫起来。等扭头看清楚是张文,又连哭带嚷地辱骂起来。不要说许苑了,幼儿园楼上的小朋友都探出小脑袋来看了。

张文不知道她竟然会这样撒泼。正当张文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许苑沉声说:「你好,我是张文的前妻。你是他女朋友吧?」

抖抖爸爸直接把元元和抖抖都领会家里去玩了,让这三个乌眼鸡似的大人好好谈一谈。他们找了一个路边餐厅坐下来,张文下意识地想和许苑坐在一起,可许苑悄然避开了。

「真的不想跟我玩啊。」张文心想。于是三个人各坐三个桌边,气氛剑拔弩张。

」你疯了?你找到这里来想干什么?」张文对女孩呵斥道。

「你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你想干什么?」她尖叫。

「咱俩什么关系啊?凭什么我就非得接你电话、回你信息?」张文心虚之余,也想在许苑面前表现出跟女孩划清了界限的样子,声音格外严厉。那女孩从没见过张文这样的脸色,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咬紧了牙发狠:

「这就是你前妻?你离婚了,还是你哥们告诉我的。你骗我说离了婚就要娶我,现在你翻脸就不认人了!我不是找不着你吗,那我至少能找到你女儿吧?」

听她这么说,许苑听不下去了。她却没有发火,而是温柔地对女孩儿说:「他这样不辞而别,你肯定特别难过。」

「当然了!」她恶狠狠地瞪了许苑一眼。张文口中一无是处的这个前妻,长得干净又整齐,气质也优雅,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

「那天你加我微信给我发他睡觉的照片,我也特别难过。当然现在我们算是和平分手了,但你也大可不必这么理直气壮。」

女孩儿流着眼泪嚷嚷道:「他说他爱我,所以你才是第三者!」她又转向张文嚷嚷着:「你答应了要娶我就必须得娶我!凭什么说话不算话?」

「他也答应过我要永远忠诚。你在跟他交往的时候,怎么会不考虑这个呢?」

「我跟你不一样!」女孩儿失控地颤抖着说:「我比你年轻漂亮,还比你可爱!」她又对张文说:「我究竟哪里不够好了?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啊?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改还不行吗?」话说到这里,语气几乎是哀求。就连张文也起了恻隐之心。年轻女孩分手了这样伤心,谁知是因为太爱这个人,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好。以前张文不太会注意别人的这些心情,现在他不太一样了。

「不是你不够好,是我们不该在一起。」他对女孩儿说:「有时间如果你愿意我们再好好谈谈。但你确实不应该到孩子的学校这儿来。」

「她不会的,」许苑笑着说,表情很温柔。

女孩哭着走后张文问许苑:「你怎么对她那么好?」

「她到元元学校门口来堵你,我不得先把她稳住吗?万一疯了怎么办?」许苑瞪了他一眼:「你还冲她嚷嚷。」

「你不生气吗?」

「能不生气吗,都是你惹出来的破事儿。」许苑说完匆匆走了,张文站在那儿,莫名觉得有点甜。

张文觉得每天最多的动力就是到学校去粘着许苑,可玩了没多久,许苑又把他拒绝了。「我不想跟你一起玩。」

她坚定的态度散发着奇怪的魅力,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张文追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跟我玩?」

「因为你太霸道了。」许苑说,「你明明就不怎么会玩,还一直指挥我,态度又不怎么样。」

「我真的不喜欢玩过家家呀。」

「那你干嘛要找我们一起玩?」许苑瞪着眼睛,完全就是一个小朋友。

「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玩。」大家都坦诚相待,张文说完,脸涨的通红。就像一个笨拙的丈夫,粘着妻子和孩子(虽然眼下只是一个假娃娃),遭到妻子的嫌弃,他还厚着脸皮往前凑。

「你想跟我一起玩?是因为喜欢我吗?」许苑居然这样问。

「是啊,我喜欢你。「张文的心砰砰地狂跳。

当年对许苑求婚时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大概因为本来两个人来相亲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许苑听了,竟然拉起了他的手。「我也喜欢你。不喜欢你对人那么霸道,不代表不喜欢你,你明白吗?」

这番对话后,张文竟然跑到厕所里去躲了好一会儿。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温暖的、最美好的一句话。他的心狂跳,停不下来。他不由得想,这可真好。就像他和许苑的人生倒转,有了一次机会,让他们从毫无保留的童年开始交往。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切不美好都有机会修正了,简直就像一个倒叙的小说。

他心里充满了甜蜜和浪漫。再过一周,就是许苑的生日了。张文便开动脑筋,准备给心爱的女孩子准备一个惊喜。胜败在此一举,他一定要在那一天取得胜利。

这样的想法听起来蠢得离奇,换了他身边其他的朋友恐怕既不支持也不理解。但抖抖爸爸却理解。他们两个就像两个叽叽咕咕的大男孩,在学校的角落里商量着用什么方法来感动许苑。

「她不喜欢奢侈品,」张文掰着手指头说:「也不喜欢没用的那些花儿啊草啊,小猫小狗也不喜欢,嫌脏。」

「那还剩下啥了……」抖抖爸爸很无奈:「我老婆就喜欢这些。」

「对啊,那你说,女孩儿除了这些还有可能喜欢啥?」

「是你的老婆,你得自己想,」抖抖爸爸无奈地说。

「哎,自己的老婆,自己想。」光是这样想着,张文都觉得高兴。最后他决定,要给许苑写信。许苑生孩子之前特别爱看书,如果信写得特别动人,一定会有很好的「效果」。

「光写信显得光秃秃的,你再弄点什么小心意吧。」抖抖爸爸认真提议,但体格庞大的两个男人蹲在树篱旁边窃窃私语商量出来的招数,怎么听都觉得幼稚。

白天,张文在「幼儿园」里,用蒋校长提供的材料做一些手工送给许苑。晚上,他回自己小小的出租屋里给许苑写信。从未写过任何东西的张文开始得非常艰难,面对一起生活了十年,现在又令自己揪心牵肺的女人,写了「你好」就卡住,实在不像话。想了半天,决定从第一次见面的回忆开始写起。这样一写,第一封信就写了很长。

第二天放学后,张文回到出租屋却见到了没打招呼突然杀来的父母。二老唠叨着他一个人过的多么邋遢,又催着他快些找个女人来照顾他,还说这回过来就是找了个女人要介绍给他,要他赶快给人家打电话。「有人照顾你,我才能放心啊!」这样说个不停,搞得张文不胜其烦。

「元元她妈也真够绝情的,也不知道来帮你收拾收拾。」

听到这样的抱怨,张文忍不住了。「她凭什么要来帮我收拾?这么多年操劳得还不够吗?」

「她操劳什么了?」母亲可忍不了别人这样怼她:「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单位家庭一把抓,天天三餐都照顾好,她呢?你在公司吃了多少年外卖了?」

「您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我一个人住在我三姨家。三顿饭并一顿饭,丢了什么东西就把我打一顿。」猝不及防地提起,母亲怔了一下,接着马上使用流利的话术:「你小时候淘气着呢,小偷小摸可不气人吗。」

「我从来没干过小偷小摸的事。」张文的语气里已经有了藏不住的悲愤和痛苦,但母亲却好像没察觉:「那都多少年了,你都不记得了。」

「您记得?您亲眼见着了?三姨说什么您都信,亲生的儿子从来也不管,现在我离婚了,您究竟是为我着想催我相亲还是又想找个地方像踢皮球似的把我丢给别人?」说着说着,好像 37 岁的张文隐退了,5 岁的张文出现了。他委屈极了,又悲伤,又勇敢:「你们用不着管我,这么大了不用再往别人那儿塞了。许苑对你们比对亲妈妈还要热切,你们一句好话也没有。以前你们和我都没看到许苑的好,现在我看到了,我准备恳求许苑和我复合。」

母亲瞠目结舌,父亲急了:「那像什么样子?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徐叔叔家的儿子就跟一个女的分分合合,大伙都嫌他丢人!」

「原来如此。」他们都是为了面子——跟从前的张文一样。从年轻就生活在这个厂里,也许结婚生子、工作生活,无不是为了面子。至于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十分麻烦怎么办,确实只要丢给亲戚,以为工厂奋斗为名,就算不上丢脸,还显得十分光荣呢,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好买卖。张文感到绝望又释然。他对父母说:「如果我和许苑还能复婚,就请你们不要再插手我们的小家了。我早就离开厂区,离开 B 市了。至于咱们这个家,三岁时你们就把我丢下了。」

晚上,他把这一切都写进了信里。这些年对许苑的不公,也一一写了。

「对不起,我诚心诚意地向你道歉。」

第三天,他写了元元。虽然是相处不多的孩子,但那些忙着工作不着家的日子里,他在外面也经常想孩子。没有对许苑说过,现在都写在信里。第四天,他写了自己对十年婚姻生活的感想。虽然没有好好聊过,但他却仔细想过。除了对不起许苑之外,他也写了自己的很多不满足。事业不顺利时,身心俱疲地回到家,盼着许苑能陪他好好看会儿电视,可许苑总是忙得要命,又因为不许元元看电视,所以大人也不许看电视。虽然知道自己根本没分担许苑的家务更没有体贴过许苑的心情,但那也是张文曾经在家里真真切切的寂寞的时刻。

「我们的第一次婚姻已经过去了,但那也不会没有意义。就像蒋校长说的,你和我的感受都值得诉说是不是?」

第五天,张文放学后跟女孩儿见了面。他不再逃避,认真地听了女孩儿的诉说。她这个人糊里糊涂,但好在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能成长。原来认真地倾听有这么好的效果,女孩不再疯狂和伤心了。临别时,她对张文说:「虽然你是个混蛋,但我不会把你忘了。」这天回家后,张文在信中坦诚地写了他的出轨经历。自己的心情,自己的需求,在那其中获得了怎样虚无缥缈的虚荣心的满足,当然也写了自己的脆弱,自己的下坡路,中年危机的痛苦。他写道:「现在我已经明白,靠这些是好不了的。能让我的幸福其实一直都在我却看不到,那就是你曾经为我照顾好的那个家。」

第六天放学后,他又跟许苑一起去接孩子。过完今天,就是要「决一死战」的日子,张文莫名地紧张和激动。他送母女俩到了楼下,鼓起勇气红着脸说:「我能上去跟你们一起吃饭吗?」不知许苑怎么想的,但元元高兴极了。她兴高采烈地要给爸爸看她新画的小公主,直接把张文拽上了楼。

离婚后,张文第一次跟前妻和孩子一起吃了晚饭。即便是离婚前,这样的时光也极少,他总是奔波在各个饭局上。真好啊,这就是温暖的家庭的感觉。张文小时候也没有感受过。

元元睡得早,孩子睡了,许苑对他说:「你早点回去吧。好不容易不上班了,按时睡觉,把身体调养过来。」

张文愣了一下。他说:「你以前也总是这么说,好不容易周末了,别喝酒了,让身体休息休息吧。好不容易早回来,别玩手机早点睡。」

「是吗?」许苑笑着说,「我都不记得了。」

「但我从来不听你的。」

「哈哈这个我倒是记得。」

「今天开始听你的,因为你说不管我怎样你都喜欢我是不是?」

「当然,无条件的爱。」许苑笑得真好看,她说:「蒋校长说的。咱们大家彼此对彼此都是无条件的爱。」

收获了无条件的爱,怀着希望,张文这一天独自回到出租屋时,不再觉得清冷了。他动笔给许苑写最后一封信。这一封信,他写了长长的、动人的告白。这些话从未对许苑讲过。

「我还想拥有一次爱,也想学着爱你和元元。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好好彼此治疗?」

第二天,是许苑的生日,也是张文在「成人幼儿园」的最后一天,过完这一天他就要开始去几家新的公司面试了。

早晨的课结束之后,张文悄悄地把一大沓子信和手工塞给了许苑。

「这是什么啊?」许苑大吃一惊。

「生日礼物,」张文羞赧地挠着头:「生日快乐。」

「哇,是信啊!你居然会写这么多信。」

「是这几天写的,专门为你生日准备的。」张文勇敢地说。

许苑挺高兴,收到这封信之后,她就一直躲在绘本区看信。张文很想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他太紧张了,连待在教室里都不敢。

他躲在户外,真想抽根烟放松放松。

「这么怂啊?」抖抖爸爸坐在他的身边。

「能不怂吗。」

「你今天要是成功了,我真心为你高兴。」抖抖爸爸说。

「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回来这个地方上幼儿园?」张文问道。

这里的人都各有各的问题,但一般彼此并不问这些。

「我有暴力倾向。」说起心事,抖抖爸爸说:「哎,真想抽根儿烟。」好兄弟,心照不宣,俩人都无法得逞,彼此相视一笑。

「我跟抖抖妈妈吵架之后,一开始老爱砸东西,后来终于对她动手了。」

「那你…..这毛病是怎么来的?」

「学的呗。从小,我爸又打我妈又打我,好好的话不会好好地说。我还以为自己长大之后不会变的跟他一样呢。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真的对自己特别失望。」抖抖爸爸支起身子如数家珍地说:「告诉你我在这儿学到了什么哈:第一,对暴力说不。第二,有任何想法要好好地用嘴,用嘴!表达。」张文听他这么认真地强调,嘿嘿笑起来,也没那么紧张了。「第三,打人是不对的。打了我,打了我妈妈,给我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我得去对那个人说,你这样是不对的!!」

「你说了吗?」

「说过了。上个周末回家跟老头儿说的。」抖抖爸爸显得莫名地伤感。「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他却已经老了,过年前刚摔断了腿,现在站着都哆哆嗦嗦。听我说完这些,他根本没道歉,还说把我养这么好,没什么错。但是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抖抖爸爸说:「他是他,我是我。是俩人,分得干干净净,所以我当然能变成跟他完全不一样的人,对吧。」

「对啊。」张文很佩服。

「我还想跟我媳妇儿好好道个歉。回头等她回来,我也给她写一堆信。」

「她直接走啦?怪不得总看见你一个人带着抖抖。」

「动手之后我媳妇儿说,有一次就有一百次,非要跟我分手不可。我说我去做心理治疗,我去根治我自己,等我把自己治好了再来求她原谅。她现在已经离开家半年了,我也是寻寻觅觅了很久才找到蒋校长这里。等我好了,蒋校长会给我作证,到时候再把我的媳妇儿追回来。」

两个男人惺惺相惜,抖抖爸爸用力拍了拍张文的肩:「你今天要是取得胜利,就算是我取得胜利的第一步。我到时候比你还高兴。」

如果哪个「小朋友」刚好「在校」期间过生日,蒋校长就会定个蛋糕,大家一起好好地庆祝。据说还有过压根不过生日的小朋友,就想在这里过个生日,蒋校长也会满足。

今天许苑是名正言顺的「小寿星」,蛋糕、蜡烛、王冠俱全,每个小朋友都送了她小礼物。市值固然微不足道,但全是一份份心意。

大家吹蜡烛,分蛋糕。有一个每天坐在这里拿电脑噼里啪啦打字的女孩儿,胖乎乎的。听说她刚来的时候连米饭都不吃,现在抱着一大块蛋糕吃得满手都是。

庆祝完了,张文心跳如擂鼓。他想喊,却因为太紧张而变成了咆哮:「等一下!!!!!!」

大家都吓了一跳,站在原地看着他。

「我,我知道你把信都看完了,」他紧张得直结巴:「我,我想再用嘴说一次。」「小朋友」们恍然大悟,都窃笑着看着他。抖抖爸爸没有窃笑,他也很紧张,捂住了自己阔大的胸口。

「我不想跟你就这么分开,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这句话想了一百种讲法,最后喊出来的却是最赤诚不加掩饰的版本。

许苑连耳朵都红了。她把两只手紧紧地扭在一起。张文知道,在她特别胆怯的时候就会这样死命地扭自己的手。她在胆怯什么呢?

她在大家的目光中沉默了三分钟,终于开口了。

「对不起张文,我不愿意再跟你在一起了。」

张文差点被击倒。但他站住了,继续听着许苑的话。

「我把信都看完了,你特别坦白,我也很感动。我比以前更了解你了。你是一个可怜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愿意做你的朋友,无条件地爱你,永远听你说话,作为朋友彼此治愈。行吗?」

说完这番话,许苑捂住脸哭了起来。

张文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泣的她,突然想起了许苑在这里的「课题」。

「我得把我的感受说出来,我得勇敢地拒绝别人。」

他也想起了自己的课题。获得无条件的爱,学着付出无条件的爱。这样说来,既然是无条件的爱,复合与否还有什么重要的?

「好,我接受你的拒绝。」张文坦然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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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缺爱的人有哪些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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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冷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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