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无声的审判

无声的审判

一周前还浓情蜜意跟我求婚的张哲,居然绑架了我,把含有氰化钾的注射器横在我脖子上,癫狂道:「周怡,我要你死!」

一周前还浓情蜜意跟我求婚的张哲,居然绑架了我,把含有氰化钾的注射器横在我脖子上,癫狂道:「周怡,我要你死!」

1

张哲昨天才跟我求完婚,今天就迫不及待的安排双方父母要正式见个面,还好我们两个都是本地人,这安排也算不上唐突。

一番兵荒马乱后,好不容易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下午出发,这时候,张哲却突然提出,要带我见一见他妹妹。

他说出妹妹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很郑重,或者说,深情,很突兀的深情,让我多少有点不适。

我皱着眉问他,「你不是独生子吗?」

张哲点头,「不是亲妹妹。」

看多了乱七八糟言情小说的我,脑子里瞬间反应过来的就是渣男嘴里的「妹妹论」,本来相亲就是奔着结婚去的,这当口,张哲要是也敢给我弄出来这么个「妹妹」,我能恶心个半死。

张哲接着说,「是我爸带过来的妹妹。」

他是重组家庭,看来这个妹妹,准确来说,是继妹,我吊起来的心放下了一半。

「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应该去祭拜一下她。」

原来已经去世了,我瞬间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没办法,天下女朋友苦「妹妹」久矣。

但张哲看过来的眼神里还是带着许多说不尽的情愫,悲痛而热烈,深情而痛苦。

我心里的不适像草原上的星星之火一样,在幽暗的夜里闪着微弱的光亮,可越来越密集。

我实在没必要和一个已经去世的人去计较什么,我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颇为善解人意,「是应该去见一见,免得她觉得你有了老婆忘了妹妹!」

我只是随口一说,可张哲眼里的痛苦陡然倍增,像压城的黑云,翻滚着咆哮,好久才慢慢平息。

我没必要和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计较,但我着实有点恶心了。

及至我站在这妹妹的墓前,看见她碑上那张巧笑嫣然的照片,看见碑前簇新的和已经枯萎的栀子花时,这恶心已经达到了顶点。

妹妹大名丁晚晚,一双桃花眼,两个小梨涡,笑的甜美又可爱,是个一眼看过去就会让人心生喜欢的女孩子。

如果忽略跟我长的五分相似的话。

淦,我被人当了替身!

我心里的恶心像决堤的洪水开始泛滥,但我自认为是个有教养的人,做不出在死人面前撒泼打滚的事儿,所以我只能强忍着,忍得自己快吐了。

等我一通电话打完,过了好大一会儿,张哲才终于缅怀完了他们伟大的兄妹情。

他眼含热泪,一幅死了老婆的表情来牵我的手,被我直接躲开了,我直接开口道:「晚晚姑娘,我就是跟你哥来看看你,以后估计也不会来了,我觉得,你可能也不欢迎我,咱么就此别过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张哲被我搞得莫名其妙,听完我的话又怒气横生,「你怎么能这么说,晚晚一个人躺在这里多孤单,我们应该经常来看她才对,周怡,你怎么回事!」

我扭过头尽量心平气和,「你可以经常来看她,你以后住在这里都可以,反正跟我没关系了,张哲,我们到此为止吧。」

张哲猛地攥住我手腕,「你这时候任性什么?下午爸妈们就要见面了,你现在说分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懂事你大爷!」我试着抽回我手腕,连甩了几次都做不到,任由他把我的手腕攥出一片青紫,疼的我直接破口大骂,「我以前就是太懂事了,找不到证据,所以才被你指责无理取闹,我喜欢的花是玫瑰,可你从来没送过我,连求婚都是栀子,我喜欢吃辣,可你连川菜馆子都没带我去过,我喜欢画画,你执意让我学什么弹钢琴,你是跟我求婚吗?你是找个丁晚晚的替身吧!可惜,她死的时候还怀着别人的孩子,压根儿没你这个哥哥什么事儿!」

2

没错,我总觉得丁晚晚那张脸有些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不就是七年前跳楼自杀的那个女孩儿!据说死的时候还怀着孩子。

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她是从我家那栋楼上跳下去的。

七年前,我在外地上大学,寒假将要结束,第二天就要回校,傍晚的时候,我正在跟少康在楼下散步,突然听见嗵的一声,一个人直直的从顶楼摔下来,整个大地都震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十米外花圃旁边就躺了个人,浑身是血。

当时少康下意识的就把我护在了怀里,我在他怀里悄悄看了一眼,赫然就是丁晚晚那张脸!

她七窍流血,身子还在不断抽搐,眼睛大大的睁着,直直盯着我,眼神里的怨毒混杂着血水缓缓向我流过来,我当场就吓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少康送回了家里。

第二天我就回了学校,连着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张哲被我气的头脑发昏,脱口而出道:「你闭嘴,晚晚是被人害死的,她那么好,那么好!」

他的状态有些疯,不断拉扯着我,力气越来越大,我挣脱不开,疼的双眼泛红,心里也开始害怕起来。

张哲还在不断扯着我往回走,「你去跟晚晚道歉,你跟她道歉!她是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拳打在太阳穴,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我穿着高跟鞋,被他扯得几乎也要摔在地上,但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扶稳了,我回头一看,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少康哥,你来了,我们走,别理这个疯子!」

少康的眼神落在我满是青紫的手腕上,我能感觉到他眼神一窒,浑身戾气瞬间烧了起来,沉着声音道:「你等会儿!」

说着他三两步跨过去,揪起张哲的领子,一拳一拳往死里抡,「你他妈不知道她疼?她长这么大半点儿皮肉苦都没受过,结果你这畜生敢动手!」

张哲在密集的拳头里终于看清了来人,然后瞬间暴怒了起来,「你怎么敢来这里?你怎么敢来!你这个杀人犯不配来这里!」

我连忙跑过来准备拉开少康,听到这话脑子里就是一愣,「你胡说什么?」

张哲压根就不理我,跟疯了一样一个猛扑把少康压在身上,攥着拳头往少康脖颈处下死力气。

一看这情况,我立刻就慌了。张哲是医生,最清楚在哪里动手会造成致命伤害,我二话不说冲上去死死抱住他胳膊,还好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力气也不大,被我拽的动作一顿,少康抓住机会抬起膝盖顶在他肚子上,把他踹到了一边儿。

他抡起拳头还想再打,我见状立刻喝道:「你住手!」

少康见我皱眉盯着他,跟我对视半晌,像是瞬间被浇灭了满心的怒火,讪讪的松了手,自顾自走到一边抽烟。

3

经过这么一闹,我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走过去把张哲扶了起来,「今天闹成这个样子,双方家长肯定是见不了面了,我们都回去冷静一下,张哲,我不剥夺你怀念你妹妹的权力,但你不能拿我当替身,都是成年人了,没有谁离不开谁。」

我自认为说的还算冷静,但张哲彻彻底底忽视了我的话,只是捂着肚子,赤红着眼睛,指着少康问我,「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他刚才说的关于杀人犯的话来,一头雾水,「他是我邻居家的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狗屁误会!」他的声音都凌厉起来,我站在他旁边都能感觉到他因为愤恨开始微微颤抖,「要不是他不肯负责,晚晚怎么会大着肚子跳楼?晚晚死了,可他呢?屁事儿都没有!连新闻都被压了下来,网上铺天盖地骂的都是晚晚,说她不自重、不自爱,真正的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凭什么!」

我呆愣在原地,少康怎么会是那种搞大别人肚子还不负责任,最后害的女孩儿跳楼的人?虽然他从小不学好,在社会上瞎混,不务正业,乱搞男女关系,偷钱打架,是派出所的常客……

是啊,他都这么坏了,不负责又算什么呢。

情感上不相信,可理智上我半点都没法反驳。

我迈着相当沉重的步子走到他面前,看他还在优哉游哉的吐着烟圈,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漫不经心,见我过来,才连忙熄了烟,挥着手把烟圈打散,笑了笑。

只是很小的举动,我也早就习以为常,可我还是一阵酸涩涌上喉头,少康他怎么会是个坏人呢?

小时候我爸妈吵架,他会直接把我抱走,上下学的路那么长,他会牵着我的手,我掉进河里他不会游泳还要来救,在我面前犯了癫痫好不容易救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帮我擦眼泪。

他明明比谁都好。

虽然这些年我们很少见面,每一次见他不是染了奇怪的头发,就是添了许多打架赛车的伤痕,可只要看见我,就会变得羞涩又内敛,有时候连笑一笑都会红了脸。

他是我心里一直是阳光一样的存在,温暖而明亮。

我犹豫了好久,难以置信的开口问他,「丁晚晚,是因为你才跳楼自杀的吗?」

他不笑了,抬起眼皮认真的看着我,他很少这样直接迎上我的视线,大多就是一碰就逃离开。

他仔细看了我很久,半点情绪的变化都不肯放过,而我心里的想法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清晰。

丁晚晚为什么要选择从我家那栋楼上跳下来?为什么临死前还盯着我?

一切都已经很明白了,我还有什么挣扎,犹豫的。

4

「是,」少康斩钉截铁的承认了,我感觉他像是给我判了刑,「那女人我都玩腻了,还缠着我想结婚,麻烦死了,我才不跟她结婚!以为肚子大了就能拿捏我?搞笑!」

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很想就这么给他几耳光,纵使我不喜欢丁晚晚,那也只是因为张哲拿我做了替身,可到底是一条命,不应该由人这么三言两语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至少,不该是他这么说出来!

我牙齿打着颤,浑身的血唰一下就冷了下去,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说不出来的难受,「王少康!那是一条人命!你……」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猛地把我按在了怀里,然后伸腿从我身侧踹了出去,一声闷哼响过,我扭身看见张哲躺在地上,嘴角泛着血沫子,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我俩,和七年前如出一辙。

我松开手,从他怀里出来,走过去把张哲扶了起来,拿出纸巾想给他擦下嘴角的血,被他嫌恶的躲了过去,我微微耸肩,已经没心情去在意了。

倒是少康的眼神随着我的动作变了几变,最后又缓缓点燃一支烟,漫不经心的吐着烟圈,说出的话比刀子还狠,直往张哲心里扎,「我又没逼她去死,是她自己不想活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早先怎么不喜当爹啊?还不是……」

他剩下的话在我冻成冰的眼神里慢慢没了声音,不屑的嘁了一声,扔下烟头转身走了。

他身形挺拔修长,只是孤零零走在这染了寒意的秋风里,总有些萧瑟。

我突然很心疼,很想追上去告诉他,我不是护着张哲才那样看他的,我只是很怕看见这么坏的他。

可我没有,我心里有些怨他,怨他为什么不学好,为什么要欠下这么大的人命债!

我冷着脸扶起张哲,他的脸色比我更冷,更阴毒,「周怡,我们完了,我是绝对不会和你这种人在一起的,晚晚的事我一天都没忘过,这仇我早晚要报!」

「好,我知道了,丁晚晚的事,对不起。」我很委屈,可人命面前容不得我矫情,「我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没用,就当是我欠你的,以后你需要我做什么,我绝对没有二话。」

说完我起身就要走,张哲在后边喊道:「周怡,我们俩的事,就算我之前有愧疚,现在我也不欠你的了,我长了眼睛,今天我看的清楚,你没有喜欢过我,从跟我相亲开始,到现在为止,我见过你最大的情绪波动,居然是在今天,你平常心思藏得那么深,可是见到那个人渣,难过和失望藏也藏不住,周怡,你扪心自问,你喜欢过我吗?你说我从来没记住你的喜好,可你在意过吗?我甚至觉得有了今天这一出,你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仿佛彻底解脱了!」

「是!你说的对!」我不敢回头,因为脸上都是泪,我只能大步往前走,「我二十八了,该结婚了,我妈喜欢你,我也没觉得你有什么不好,我以为这样就够了,对不起,丁晚晚的事你不要记在他身上,就当是我的错吧,张哲,真的对不起,我做了二十八年的乖乖女,这次我想选择做自己!」

5

我泪眼朦胧的往前走,第一次觉得哪里都错了,从他打架早恋抽烟开始,我妈要我少跟他来往,我乖乖听话了,每天只能趴在窗子上看他和一帮朋友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路过我的窗口朝我挤眉弄眼,递上些我妈不许我吃的零食。

他第一次带小女朋友从我窗前过,我丢了他递过来的糖葫芦,后来他上高中,每次带回来的女孩儿都不一样,而我关上的那扇窗再也没有打开过,我们好像就这么慢慢遗失在时光里了。

丁晚晚从楼上跳下来那天,其实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我陪着他在小区里漫无目的走了很久,熟稔夹杂着生涩,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串被丢掉的糖葫芦,他兴冲冲的要去买,可还没跨出小区门,丁晚晚的尸体就横在了路中间。

后来,我偶尔给他发消息,半点回音都没有,时间一晃就到了今天,他刚才给我打电话,听说我要订婚了,说好久没见,顺路来接我一程。

岁月真是把杀猪刀,一刀一刀把我心里的少年雕成了如今的样子。

没什么的,我努力安慰自己,一辈子这么长,总是要弄丢几个人的,都没关系的。

可我越是这么想,就越疼,从手腕到心里到脚踝,没有哪里是不疼的。

附近根本打不到车,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公墓外走,颇有些自虐的蹂躏已经不堪重负的脚踝,好像疼痛赖上了脚踝,就会放过心脏一样。

终于咔嚓一声,鞋跟彻底断掉了,我脚腕也随之重重崴了下去,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委屈和难过排山倒海的泛滥开来,我就坐在旁边的马路牙子上,用满是青紫的手腕揉着脚踝,入眼处都是伤痕累累,眼泪本来只是啪嗒啪嗒往下掉,可我越想越委屈,越难过,埋在自己臂弯里哭得抽抽噎噎的,怎么都止不住。

突然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车门被重重甩上,我红着眼抬头去看,少康低着头居高临下,眉头皱的死紧,「怎么,和那渣男分手就这么伤心?」

我挣扎着站起来,推了他一把,一语不发转身接着往前走,脚踝疼的厉害,但我已经不在乎了,横竖不会变成个瘸子。

还没走两步突然身体就悬空了,我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来,我挣扎了两下,没挣扎过,已经委屈的要死,开始口不择言了,「王少康,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他呼吸一窒,低低道:「嗯,应该的,你每次碰见我都没好事,上次撞见了丁晚晚,这次又搞砸了你订婚的事。」

我擦了把眼泪,忍着难受问,「你为什么不对丁晚晚负责?」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说,「别想太多了。」

6

他随手把副驾上的化瘀药扔到了后座上,把我放在了副驾上,系好安全带,直接导航最近的医院。

两人一路无话,我眼泪跟断了线一样,抽泣声断断续续的,不停的拿手背抹眼泪。

少康一直平视前方,连半个眼神都没分过来,我也不想这么矫情,可我好多年没有这么委屈了。

泪眼朦胧的给我妈发消息,告诉她今天的会面取消了。

我妈直接一个电话轰炸了过来,「周怡,怎么好好的突然取消了?是不是你做错什么了?张哲这孩子多优秀,你今年二十八了,不是小姑娘了。」

「妈,不,不是……」我一开口全是抽噎,根本就说不出话。

少康把手机接了过去,「阿姨,是我。」

他应该调低了音量,我什么也听不见。只见他神色半分未变,好大一会儿才道:「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我,说,「先去医院。」

一句再多的话也没有了,自从上车后,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突然的冷淡,其实也没什么的,我们已经七年没见了,也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哪怕有一天对面走过来装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我这么想着,眼泪越擦越多。

等红灯的时候,他突然啧了一声,直直盯着人行道说,「小怡儿,别哭了,我心疼。」

接着解开安全带突然凑过来,在我唇上狠狠咬了一下,鼻息相间,他说,「你要找个很爱你的人,好好结婚,好好生活,要幸福,知道吗?」

等汽车再次发动,他依旧平视前方,稳稳的开着车。

我抿了抿唇,盯着他的侧脸,「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没有回答,从医院到家,一路上再也没正视过我一眼。

他抱着我进家门的时候,我妈浑身的温度在这三伏天里已经要结冰了,她的声音冰冷又僵硬,「辛苦少康了,这丫头就是会给人添麻烦,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你爸妈也想你了,赶紧回家吧。」

「好。」他点头,「医生说她最近最好不要走路,」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你照顾好自己。」

我想起他上次也是这么不吭不响的消失了几年,顿时觉得不好,攥紧了手心,「少康哥,我有空就去找你!」

我妈恶狠狠的看过来,我看着他沉默离开的背影,依旧在我妈要杀人的眼神里接着道,「你别想走!」

我妈直接摔上了门,阴沉着一张脸坐到我面前,「周怡,你最好跟我说清楚,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揉着自己的手腕,「妈,张哲的妹妹是丁晚晚。」

我妈震惊过后,脸色变了几变,还是强硬着开口,「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知道丁晚晚的事!」我立即抓住重点,「那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不是怕你伤心,我知道你跟少康感情好,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变成这样,我都可惜,别说你了!」

「他不会这样的,肯定有什么误会!」我在信和不信间来回拉扯,最后只能道,「都过去了,妈,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

「什么过去了,当年你没放假前那女孩儿就上门闹过,他从来没否认过,那是一条命,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我去问他,」我扶着手拐就要站起来,「我去问他,肯定能问清楚的!」

我妈啪一耳光甩过来,「你给我清醒点,从今天起你别见他了,给我跟张哲把事情说清楚。」

「妈,他一心只有他那个死去的妹妹!」

「你跟个死人较什么劲儿!」

7

我妈的手劲儿并不大,但确实让我冷静下来了,彻底冷静下来了,这些事儿不应该混为一谈,我跟张哲是绝对没可能了,我不想自己丈夫下半辈子对着我缅怀一个死人,最重要的是,我心里没有他,他和少康同时站在我面前时,我要失去他的痛苦和少康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这样的婚姻和爱人,我想不出结合的必要。

至于少康,他一定是隐瞒了什么。我这么猜测半点证据都没有,什么道理都不通,但就是直觉,一定是这样的。

第二天我一醒过来,我妈笑的一脸灿烂推门进来,「你醒了?快起来,张哲在客厅等好久了,穿好衣服,洗漱一下,别耍小脾气,把昨天的事儿好好说清楚。」

我一脸狐疑,刚打开房门,张哲立刻就从沙发站了起来,笑的比我妈还要灿烂,还带着许多歉意,「小怡,昨天是我太冲动了,不该对你说那些混账话,我道歉,这是你最喜欢的口红色号,送给你。」

我站在门口动都没动,「张哲,昨天我们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他看起来好像很舍不得,「可我们到底这么久的感情了,小怡,我是真的知错了,我想挽回。」

我径直去了洗手间,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没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纵然我对丁晚晚充满了愧疚,我也愿意尽力去弥补张哲,可我没法在这件事上自欺欺人。

洗漱的时候,我妈就站在门口絮絮叨叨,「谁这辈子还没犯过错?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容人,你看张哲,大早上六点就来了,你忍心啊?」

我吐掉漱口水,回过头问我妈,「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结婚呢?」

「人这辈子谁不结婚。」

「好多人结婚都是凑合的,我不想凑合!」

「张哲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是凑合了,你就一定要想着楼下那个是不是!」

我妈说的太急,甚至都没来得及压低声音,我从门缝里望出去,张哲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甚至是阴狠,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染上了一层阴霾。

我没理我妈的唠叨,彻底忽视张哲,径直回了房,打开了窗户,探出头大声喊道:「王少康!王少康!」

我妈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推着窗户就要关上,被我挡住了,我喊了半天,楼下半点动静都没有。

我咬唇想了一会儿,又冲着楼下喊道:「你昨天亲我了,你不给个解释吗?」

我都能感觉楼下的大爷大妈们一下子沸腾了起来,这十几年的邻居,谁连谁家儿子屁股上长了个胎记都一清二楚,我这话跟个炸弹一样,直接戳爆了整栋楼邻居的八卦之心。

我妈彻底暴怒了,一根指头几乎要把我脑袋给戳下来,「周怡,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我不想下半辈子糊涂着装傻,我不想看着我喜欢的人明明喜欢我,却慢慢跟我越走越远,我就想为自己拼一把,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我看向张哲,「你确定还要跟我道歉?」

「是,」张哲微微笑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那笑越看越像覆在脸上的一张假面,「我是真的喜欢你,想挽回你。」

我看着张哲,看了很久很久,甚至我们谈恋爱期间我都没有这么长久的注视过他,越看我就越不安,「张哲,你想做什么,冲我来。」

他还是笑着,像大雾天的云,模糊让人看不清,「小怡,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挽回你。」

8

我俩的对峙还没结束,我家门就被敲响了。

我压着嘴角的笑一瘸一拐的去开门,他要是不来能被王姨直接打死。

果然,少康就站在门口,怀里搂着个画着浓妆的女孩儿,我能感觉到我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他看见我也开始笑,笑的漫不经心,满不在乎,「你这丫头,哥哥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来,我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

这算什么,我刚才还站在客厅里决然的说要拼一把,这就是我拼出来的结果?

王姨推开那两个人走了进来,「小怡儿,姨跟你道歉,你知道这死小子,从小就不学好,」说着,她冲门口骂道:「你是不是魔怔了,大早上不知道从哪儿找的人,死活闹着要结婚!咱们家被你糟蹋的,早就成邻居们的笑话了!」

那女孩儿看着很不耐烦,「王少康,你行不行啊,怎么结个婚还要你妈同意啊,你不会是妈宝男吧!」

王姨握着我的手在沙发上抹眼泪,我的视线在少康身上来回扫了又扫,算是彻底明白过来,我自打出生就认识他了,他了解我,我又何尝不了解他,他想搞些言情小说的手段,我就偏不按套路来。

我握紧了王姨的手,「姨,你不喜欢这个姑娘,那你觉得我当你儿媳妇怎么样?」

王姨抬眼看了看我妈,没敢说话。

「你看我妈干啥,现在是咱俩在商量,少康哥不配合也没关系,我可以先住到你家,从小我也没少在你家住是不是!」

一瞬间,所有人都被我不要脸的言论震惊了,少康往前迈了一步,脸色很差,「小怡儿,你想干什么?你……」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开始抽搐,直直倒在地上,浑身痉挛。

那女生立刻慌了,尖叫一声当场就跑了。

我急忙冲进厨房,拿着根筷子让他咬在嘴里,开始脱他衣服,尽量让他不受束缚。

他在我面前犯病过很多次,我大概知道怎么处理,但毕竟不是专业的,我只能死死拽着张哲,「你是医生,你救救他。」

王姨哭的泪流满面,我妈已经冲下楼去叫王叔了。

张哲把他放平,动手前问我,「小怡,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连忙点头,其实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王叔跑上楼前,他已经停止了抽搐,王叔若无其事的上前踢了一脚,见他还有呼吸,轻描淡写道,「这还没死呢!」

我连忙把少康护在了怀里,十分不明白为什么亲生父亲能冷漠至此。

最后,在我的怒目而视和强烈要求下,王叔才不甘不愿的送我们到了医院。

医生说,他的癫痫很严重,药物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每次发病都有致命的危险。

我静静的坐在他床前,王叔已经拉扯着王姨离开了,只剩我妈陪着我,她的手搭在我肩上,传来一股温暖的力量,暖的我想哭,「妈,你说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为什么叔叔阿姨都冷漠成了这个样子?我真的好心疼他啊,昨天,我知道了丁晚晚的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可我就像被人一刀砍去了半条命一样,撕心裂肺的疼。」

「你们都说他不好,可他如果真的是坏人,怎么会躲着我,找来个莫名其妙的人当挡箭牌,他是知道自己的病情,才不想拖累我的。」

「其实,老天给我的时间一点也不短,从我出生,就把他给了我,只是我太迟钝了,我太理所当然了,现在我弄丢了,才明白过来我以前有的是什么。」

「妈,虚幻和现实之间有一条分界线,可好和坏没有,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曾经的坏都是真的,可对我的好也不是假的。」

我断断续续说了好多,我妈第一次没有反驳我,她实在没办法去指责一个随时会死的人,况且还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9

少康醒来之后彻底无视了我,一声不吭的出了医院,等我知道的时候,得到的是他已经离开的消息。

他这几年一直在上海,很少回来。

我看着空荡荡的病床想了很久,当天就去公司辞职了。

老天给了我很长的时间,可如今剩下的真的不多了。

我买好了机票,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妈一直唉声叹气的,我知道她想拦着我,可她说不出口。

临出发的时候,张哲约我见面。我想了想,同意了,就算要走,也要对此前所有事有个交代。

我赶到咖啡馆时,他已经点好了咖啡,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看起来模糊又捉摸不透。

端起咖啡喝了两口,顿时感觉疲惫了许久的身心稍稍放松了下来,我很真挚道:「张哲,我知道你有许多的恨没法释怀,但他的身体,你应该清楚,我这么说不是想请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让你解脱出来。」

张哲略微歪了歪头,并没有接我的话,而是问道:「你要去找他吗?」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淡淡的笑了,「猜的,不过你不用去了。」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有些昏昏欲睡。

「因为我会让他回来。」

他的声音忽然缭绕起来,犹如鬼魅,我就在这句话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周围到处都是空了的很久的药瓶,用过的塑料管,布满了灰尘,好像是废弃了很久的诊所。

「醒了?」张哲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扭头看过去,发现他正在调配针剂,塑料管末端的针头,已经扎在我的手背上了,但是输液泵并没有打开。

不远处的墙上,挂着丁晚晚的遗像,下边放了个厚厚的蒲团。

「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我心脏在疯狂跳动,腿也软的不行。

我很清楚,从我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张哲的心态已经不能用正常人来猜度了。

「我疯了?没有,我很正常,疯了的是王少康,他才是丧心病狂!」

「你胡说!」我想也不想的反驳他。

「我胡说?」他居然嗬嗬笑了,「那你看这是什么?」

他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开了一段视频,视频里是丁晚晚被侵犯的过程,她全程昏睡着,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被人下了药。

一个男人趴在她身上,看不清脸,做的事情却拍的十分清晰,劣质的画面,粗声粗气的喘息。

我被他按着头看完了整段视频,像是即将溺死的人突然被从深海里捞出来了,一下子如释重负,心下的大石再也不会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但张哲还在癫狂,「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六年前,我去法院状告王少康,可法院以证据不足为理由,并没有受理,事后,我邮箱里就收到了这么一段视频,除了他,还能是谁发来的!他欺负了晚晚,如今还拿这种东西来恶心我,我不该恨他吗?我不该报复他吗?以前我找不到他,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他了!」

我忍着簌簌落下的灰尘,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视频里的人不是他,他的背上没有胎记。」

「不可能!」张哲来回滑动进度条,仔仔细细看了四五遍,「你知道什么!说不定是他想办法去掉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骗我!你骗我!」他说着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力气很大,瞬间我就感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我口腔。

我能感觉有液体顺着我嘴角流出来,可我还是要说,七年前他没有说,现在我要说,我想告诉所有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身上有什么,我还会不清楚吗?张哲,可惜,你恨错了人!」

「那他为什么不否认,是你,是你胡说!一定是!」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的状态已经不正常了,他陷在自己的执念里,不敢承认事实。

10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还没等开口,外边的铁门哗啦一声响过,少康出现在了门口。

他满头大汗,气息还没喘匀。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定格在我身上的时候,瞳孔倏忽放大,眼里的着急暴露无疑。

我一愣,「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张哲笑的很渗人,「当然是他压根没有离开。」

少康根本没心情跟他废话,刚想冲上前,张哲拿着针筒就把针尖横在了我脖子上,「我劝你最好冷静一点,这针筒里的氰化钾,可足够致死量了。」

少康攥紧了拳头,视线死死盯在针尖上,「你想干什么?」

张哲抬头示意了下少康旁边那张脏兮兮的桌子,「喝了那杯水。」

我当即拼命挣扎起来,「张哲,我都说了视频里的那个人不是他,不是他!他根本没有碰过丁晚晚,你放了他!」

张哲一把拽住我的头发,「我不信你,你们骗我,你们统统骗我!」

他赤红着眼睛扭头恶狠狠看向少康,「现在,立刻喝了那杯水!」

「不,不能喝!」我被张哲拽的后仰,头皮疼的都快没知觉了,嗓子里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张哲恨少康入骨,谁知道他在水里放了什么!

张哲听见我的话,抬手又一巴掌甩来,还没落到我脸上,就听见少康喊道:「我喝!你别碰她!」

他拿起杯子就把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张哲得逞,嗬嗬笑的很是古怪,「放心,就是一点点麻药,让你丧失行动力而已。」

接着,他趴到我耳边,用我们三个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不过真没想到,他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本来我想着,他要是不在乎你,我就放了你,可既然他心里有你,那你就非死不可了!」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狠厉,握着针筒的手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害死了我的爱人,我当然也要他常常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心里大喜,只要不是毒药,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我装出一副怜悯的样子看着张哲,「就算我俩都死了又怎么样,害死丁晚晚的凶手还逍遥法外,可悲的是,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你敢下去见丁晚晚吗?」

说完,我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问道:「王少康,你自己说,丁晚晚肚子里的孩子,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他眼神半点都不敢错开,好像心就悬在了这针尖上,想也不想就回道:「那孩子不是我的,是林致,是林致趁她喝醉酒迷奸了她,张哲,你爸妈早就知道了,林致就是你爸工作那家公司林董事长的独生子,你以为当年你爸为什么不追究了?为什么一下子从总监提升到了总经理?」

11

别说张哲,连我都没想到后边还有这么多事。

张哲完全不能相信,挥舞着针筒道:「你胡说!你胡说!我爸不可能这么做的,那是他亲女儿!亲女儿!」

少康抓住机会就想冲上来,可是刚迈开腿就重重摔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

他这么一摔,倒是把张哲摔醒了,他冷笑道:「就算这样,你也是帮凶,晚晚当年跟你谈恋爱,你为什么不保护好她?再说了,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么多年,你都没否认,现在才反口,晚了!」

听到这些话,少康进来这么久,第一次看向了我,眼里的后悔厚重的都快浓成墨了,「我不否认,是没有必要,那时候,没有人信我,我妈说,我活着就是在拖累她,我爸说,只有我死了,这个家才能活,」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连周姨都拐弯抹角的让我不要再联系你。」

我的眼泪怔怔流下来,心里被人攥成了一团,恶狠狠地揉捏,「他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你不是最讨厌听他们的话吗?你现在当什么乖孩子啊!」

「可他们说的对,我死了最好,没人会在乎我,我真的以为,我会就这么孤零零的死在上海。」

「你他妈放屁!」我满脸泪水,声线里都染上了委屈,「我那时候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那么多!」

「我记得,每一条都记得,」他眼睛里含着奇异的温柔,「你说害怕,每天做噩梦,问我可不可以唱小时候的歌给你听,你说想吃糖葫芦,可学校的山楂总没有家乡的好吃,你说想我了,能不能来看看我,最后你问我,是不是再也不会理你了?我怎么会不理你呢,好多次,我都想偷偷去看你,可我不能,你是我护在手心里的,从小到大都干干净净的,你这么好,怎么能跟我搅和在一起。」

「我乐意,我乐意和你搅和在一起,你知不知道,我只要一想到你那时候背井离乡,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城市,每一次发病前都做好了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而我一无所知的在家里相亲,谈恋爱,我就疼的要死。」

「没事儿,都过去了,小怡儿,别哭,我心疼。」他这么说,我却像是被攥在了一张巨手里,四肢百骸,无一不疼。

「好,好!」张哲鼓着掌,笑的彻底扭曲。「王少康,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这么情深义重,还只是嘴上说说。」

我敏锐抬头,「你想干什么?」

他挑着嘴角,慢慢摩挲着输液泵,「看到这东西了吗?只要我打开,袋子里的福尔马林就会缓缓流进周怡的身体里,不多,只要六十毫升,就足够致死了。」

少康连忙道:「你别伤害她,让我做什么都行!」

张哲好像十分满意他的乖觉,慢悠悠开口,「其实我也没想你做什么,我们做个交换,这针筒里的氰化钾,是二十毫升,袋子里的福尔马林,恰好是一百八十毫升,只要你在晚晚遗像前磕二百个头,我就放了她,怎么样?」

「好!」少康当即应下,生怕他反悔。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跪在蒲团上磕!」

12

少康依言照行,直直跪在蒲团上,跪下去后,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叩头,起身,再跪,叩头。

他所有的动作都像是一帧一帧的慢放,我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儿,可他背对着我,我什么都看不清。

「哎呀,真是好感人!」张哲幸灾乐祸道。

他刚出声,就被少康打断了,「你闭嘴!」

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迸出来的,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怕她心疼?连哼一声都不敢?」张哲说着说着陡然就暴怒起来,「你当时对晚晚怎么就没这份怜惜?」

我不断的挣扎着,但被绑的死紧,分毫都动弹不得,只能质问张哲,「他怎么了?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张哲转头看向我,带着极大的愉悦,慢悠悠道:「我在那蒲团里装了十几枚长钉,个个都有这么长。」

他说着,比划了个十厘米左右的长度。

这么多的钉子扎进膝盖里,会有多疼,我根本不敢想,我猛地看向少康,嗓音抖成了筛子,「你别磕了!少康,停下!我们认错,你放了他,你放了他啊!」

张哲根本无视我的哭喊,倒是少康开口了,一字一顿,「二十个,氰化钾……」

他已经没力气说多余的话了,我甚至都能感受到每个字里森然的痛意,闻到湿漉漉的血腥味。

可张哲还在笑,「那可不行,万一你反悔了,福尔马林可没有氰化钾来的痛快。」

他收好针筒,打开了分流管,放掉了二十毫升的福尔马林溶液。

少康听见溶液的滴答滴答声,没有反驳,只是缓慢又坚定的再次起身。

隔了这么远我都能看见,他的裤腿已经湿透了,脚边不断有红色的液体从裤腿上滴落,和福尔马林的声音此起彼伏,混合成了凿碎人心的曲子,把每一秒都拉长成被溺死前最后一秒那样漫长。

我使尽浑身力气,一头栽在地板上,拼命往前爬,可张哲只轻轻松松拽住了椅子腿,我就半分也前进不得了。

我哭着,喊着,声音都嘶哑了,可还是没能阻止他站起来,再跪下的身形,他每一次动作,都像是拿着刀,在我心里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伤痕在我心里,可却实实在在落在了他身上。

13

第五十次跪下的时候,他说,「劳驾,能不能帮个忙,别让她哭了……」

张哲好像很叹息的样子,「她为自己喜欢的人哭,我怎么忍心阻止呢?」

少康没有再求他,他压抑着闷哼声,开始跟我说话。

「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的一团,我把你抱在怀里,突然觉得,这辈子都要护着你。」

「你上小学了,总是跟在我屁股后边,叫我少康哥哥,我一边嫌弃你,一边牵紧了你,还要时不时的回头看,总怕一不小心,你就没了。」

「你上中学了,我忙着谈恋爱,忙着兄弟义气,大人的世界真美好,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你不要我的糖葫芦,我就给别人买,每个女朋友都买,可是买给谁,都成了酸涩,好像融掉了糖衣,只剩下山楂。」

「你上大学了,我遇见了丁晚晚,她笑起来和你可真像,连吃糖葫芦伸着小舌头舔糖衣的习惯都一模一样,可她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你一瞬间被吓坏的样子。」

「我在还不明白珍惜的时候就学坏了,从那以后,我成了人见人恶的坏坯子,连喜欢都都让人嫌恶,哪里还敢靠近你。」

「我这个人啊,不仅坏,还随时就会死掉,何苦再拉你进泥潭。」

「小怡儿,我这辈子后悔的事情太多了,最后悔的莫过于,拖累了你好好的人生,对不起啊。」

「拼了这条命,我也要好好护着你,我什么都没做好过,要是也弄坏了你,那我该怎么办啊。」

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好像随时都要支撑不住,只靠着一丝意志勉力维持。

我在他身后两米的地方,哭得已经嘶哑无声。

他渗出的血几乎已经流到我指尖可触的地方,随着第二百次跪下,张哲按照约定,倒掉了最后二十毫升氰化钾。

他刚想解开我的绳子,少康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开口了,「丁晚晚,是我送到林致床上的!」

张哲闻言,猛地冲了出去,一把揪起少康的领子,一脚踹在他膝盖上,双眼几乎要泣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康闷哼一声,张着嘴,却已经疼的发不出声音,他眉头皱的死紧,但神情却放松下来,用口型道:「假的,我骗你的!」

话音刚落,突然一声枪响,接着一阵血雾在张哲肩膀上炸开,很快一群警察冲了进来,救护车,警车的笛声也错杂着响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刚才张哲一直站在房间的死角里。

警察刚解开我的绳子,我就立刻扑了过去,少康下半身几乎全是血,我呆愣在离他半寸的地方,丝毫不敢动作,已经不知所措。

倒是他顺势倒在了我怀里,搂紧了我的腰,一叠声的叫道,「小怡儿,小怡儿!」

可其他的,半句都说不出来。我眼泪簌簌落下,回抱紧了他。

我知道,他分明可以早就引张哲过来,可张哲手里那些东西没有处理干净,他不敢冒半点险。

急救医生临时查看了下伤势,眉头皱的死紧,「这腿怕是难办啊!」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大难逃生,我们也只有这点要求了,两个人相拥而泣,又哭又笑。

张哲被警察押出了门,临上警车前居然还在冲我笑,「周怡,你以为你们赢了吗?」

14

少康入住医院当晚我就知道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脸色凝重的告诉我,「病人摄入了大量的二氯化物和二硫酸甲酯盐。」

见我一脸懵,又解释道:「百草枯的主要成分,已经超过了致死量。」

那杯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少康活!

「死亡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而且是非常漫长,痛苦的死亡,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命运在玩够了性后,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或许一开始就没想过放过我们,是我们自己心存希冀。

我回到病房的时候,少康已经醒了过来,我连忙凑上前问,「腿还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他慢吞吞的摇了摇头,伸出手替我擦掉了眼角的泪,「小怡儿,别哭,我心疼。」

我揉了揉眼睛,嗔道,「我才没有哭,你赶快好起来,我等着你给我买糖葫芦呢。」

他微微笑了笑,「好。」

很快又疲惫的睡了过去。

第三天,他呼吸已经开始明显的不顺畅。

他可能察觉到了,但什么也没说。

我趴在床边,回想从前,发现从前我们关于爱情的瞬间,寥寥无几,就连现在都抓不住了。

少康拨弄着我的头发,神色很平静,「小怡儿,是时候该跟你告别了。」

「嗯。」我握紧了他的手,闷闷出声。

「其实该说的都说完了,」他良久的沉默过后,叹息道:「小怡儿,我舍不得你啊。」

我埋首在床边,泪濡湿了被角,不敢让他发现。

我又怎么舍得他,我才刚刚意识到爱他,就已经要失去他了。

第五天,他开始咳血。

在医生上呼吸机前,他说,「小怡儿,我买了糖葫芦,你去取一下,我想尝一尝。」

三伏天很热,我一路走过去,已经微微沁出薄汗。

山楂外边那层糖衣化的很快,我加快了步子,却还是没来得及在走回病房前,保住那最后一层糖衣。

打开病房门,只听见医生道:「宣布死亡时间吧。」

「二零二一年七月十六日下午一点三十二分。」

主治医生见我过来,很是抱歉,「他癫痫发病,我们没能抢救过来,对不起。」

片刻又说,「其实,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他两条腿都没有保住,一日坏过一日,只是已经没了截肢的必要,脏器也不可逆的衰竭,活着,只剩下了受罪。

避免了那样漫长又痛苦的死亡过程,确实是好事。

一切也确实到了该结束的时候,我们已经告过别,我连眼泪都没有了。

可我还是倏忽被人揪住了灵魂,被一点点撕扯,最后在胸口的位置空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洞,被这夏日里的风一吹,寒的刺骨。

整个世界像是被套上了玻璃罩,我怎么都触碰不到真实。

恍惚间,听见有人叫我,「小怡儿,小怡儿!」

我循着声音快步跟上,只见一双胖乎乎的嫩手被牢牢握在了少年人的手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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