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爱意随风起:与你的黄昏与四季

和初恋男友差距过大,我无奈之下被迫分手。

我拼命赚钱,努力追上他的脚步。

却发现他已经结婚了。

明明我们曾是那样相爱。

1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简勒的婚戒上。

他到底是结婚了,那个最爱我的人,终于成了别人的先生,而简太太不是我。

再相遇,我还以为我会歇斯底里,哭着和他说我一直在等他,可事实上,自遇见的这一个月起,我镇定自若地和他谈合作项目,现在我们正在签署合作文件。

偌大的办公室里的方形会议桌的双侧都坐满了人,助理将我签署好的文件递给简勒,他正提笔欲写,忽然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简勒,我不许你签合同!」

声音是三分娇嗔,七分蛮横,可是谁敢和简勒这样说话?

我忍不住侧过头去望,只见会议室门口站在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孩,视线向下,只见她无名指上戴着和简勒同款的婚戒。

「苏苏,你怎么来了?」简勒的声音有淡淡的宠溺。

苏镜走到简勒的身侧,手抄起那份文件,她皱着眉,胡乱地一页页地翻过,然后将那份文件撕成两半,她这一动作,惹得众人哗然。

我更是惊讶,这样的举动说得上是放肆,双方的高层全部都在这里,她竟敢这样做,我不由自主地将望向简勒。

他竟然没有生气,而是有些无奈道:「怎么了?」

苏镜将手指指向我,目光不善:「我不允许你和她合作!」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我,意味不明,我只觉得百口莫辩,我总不能承认我和简勒曾是恋人,本来这一个项目许多同类公司都在竞标,可是最后却是被我拿了下来。

众人窃窃私语之际,坐在我身侧的好友兼合伙人宁相成轻轻握住了我放在桌上的手无声安慰,我没有去看宁相成,而是盯着简勒,只见他的目光亦是望向我。

「简太太,我们公司实力亦是不斐,不知你是否对我司存在某些误会。」宁相成开口替我解围。

苏镜嘟着嘴不说话。

简勒笑了笑:「抱歉,苏苏骄横惯了,她是怕签了这个合作,我太忙了就没时间陪她,既然这样,这个合作就到此为止。」

他这话一出,众人哗然,而我几乎是目如死灰地坐在那里。

「对不起,苏苏知道你是我曾经的女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还是不要开始这个合作。」等到众人散尽,偌大的办公室只剩我们的时候,简勒和我解释。

我自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我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只是没有想到他连合作都可以这样的如同戏言。

我强装镇定地点头,狼狈地从那座大厦走出。

天空阴沉欲雪,我拢了拢大衣,径直让司机送我回公司。

晚上八点,沉沉的夜色被城市的灯光割裂,雪有些大,一大团一大团的,室内有温暖的暖气,我只穿了一件杏色羊绒裙,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指一点点抚上玻璃,像是要去触碰那些空中飘落的雪。

助理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给我的牛奶,将牛奶放在办公桌上,走到我的身后,安慰我:「姜总,只是一份合作而已,不要太难过了,那个简太太简直是无理取闹。」

自那里回来以后,我就一直站在这里发呆,听到助理这样说,我这才偏过头,望着跟了我好几年的女助理,问我:「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

「优雅,干练,美丽……我能想到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用来形容您。」助理几乎是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我。

我笑了笑,转头又望着窗外夜色中的雪景,像是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情,我声音似乎有无限的惆怅:「那是因为你没有见到过很多年前的我,那个时候,我刚来到这个城市念书,敏感又自卑,还不爱和人说话。」

「怎么可能?」助理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不可能。」

我低下头感慨,那真的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是坐得火车,那天的阳光很大,晒得我大汗淋漓,我一个人拖着一个大大的廉价的行李箱在路上,因为不会搭地铁,站在地铁站看了好久的线路,红着脸问了好几拨人,才风尘仆仆地来到学校。

这个城市,是我从未接触的世界,在这里我见识到了我从未见识到的繁华,我更没有想到,十多年后,我能站在这个城市的最繁华地带的写字楼上,俯瞰着江水静静地穿城而过。

而我做这些所有的努力最开始的初衷都是为了那个人,那个人的起点太高,我是那么喜欢他,我只是想让自己能够配得上他。

2

我第一次见到简勒,是在大一的班会上,辅导员叫每一个同学上台做自我介绍。

当时简勒穿着纪梵希的白衬衫,个子极高,跟衣服架子似的,而眉眼之间有些不羁,在讲台上笑得漫不经心却眉眼惊艳,底下好多女同学红着脸望着他。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我有一天竟然会跟简勒扯上关系。

所有的一切都从那个阴雨天气开始,那天下课前五分钟,天空突然拢聚起了沉沉的乌云,一时间天色就黑了下来,像是忽来的夜幕降临,骤雨呼啦啦地砸了下来。

雨势稍小的时候,同学就蜂拥着跑出教室,我在教室待了一会儿才走下楼。教学楼已经是空荡荡的了,我正准备去食堂吃饭,余光却撇到一侧的简勒,他并没有带伞,只是微抬眼睛看着雨幕,好像是在等雨停。

我的书包里有两把伞,原先的那把太旧,所以今早我新买了一把。

其实我们并不熟,同学一年来,甚至都没有说过话,可是毕竟是同学,我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走近简勒,我将新伞递给他:「我带了两把伞,这把先给你用。」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简勒的视线在我脸上有片刻的停顿,似是犹豫了一会儿,他对我笑了笑,说:「谢谢。」

再次偶遇简勒,已是半个月后。

我做家教的学生住开发区,位置较偏,那天我出来得晚,等了好久都不见公交车来,我开始着急,这里离学校很远,寝室每天按时关门,阿姨又是出了名的严厉,可是这边连打车都很困难。

正在这时,身后有引擎声传来,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分明。

车灯打了过来,我下意识地转过头望过去,是好几辆跑车,一辆接着一辆,像是一群飞鱼划过水面,车子刚驶过去,没有想到,为首的车子竟然减速停了下来,又倒退着开过来,其他的跑车则停在原地。

车子停在我的不远处,是一辆黑色的跑车,车窗摇了下来,那人探了头出来,是简勒,他说:「果然是你,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干嘛。」

「等车。」我如实回答。

简勒叫我上车,我有些犹豫,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这里的车着实难等。

「上次你借我伞还没有好好谢谢你,都是同学,别这么见外。」简勒又劝我,听到他这么说,我同简勒道了谢,终于上了车。

上了车,我们便一时无话,我向来不擅长这种人际交往,又有些拘束,我只转头愣愣地看着窗外向后飞逝的街灯。

还是简勒打破的沉默,问我:「吃过饭没有?」

我转头看向他,下意识地开口:「吃过了。」今天下午我走得匆忙,根本没有来得及吃晚饭,这句话说完没多久,我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声音不大,但是简勒却足以听得分明。

我脸皮薄,有些窘迫。简勒微微侧过头看我,他应该还从来没有见过脸皮这么薄,又那么拘谨的女孩子,他低低笑出声:「我们这群人也饿了,我们今天在高速上跑了好久,你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吃完饭再送你回去。」他声音浅浅,却是叫人无法拒绝。

下了车,我才发现,跑车上下来的全部是神采飞扬的少年,看到我,他们纷纷起哄:「简勒,你同学真漂亮,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好心?」

简勒挡在我的前面,小心地护着我,笑骂着他那群朋友:「我这同学脸皮薄,你们别闹她。」却是不否认他们说的那句话,我的心忽然砰砰乱跳起来。

3

我开始频繁地偶遇简勒。

先是上课,简勒每次都会坐在我的旁边,下了课,他还会跟着我去图书馆,甚至简勒还会在我打工的奶茶店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而他的视线总是落在我的身上。

我反应过来简勒是在追我之后,只觉得自己的心如惊涛拍岸,像是要被撞得粉碎,可是那些汹涌之下,那些悸动也是如此分明,我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但是我的第一反应却是想逃,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开始躲简勒,我拜托室友给我占座,而我会踩点进教室,可是即使这样,简勒会跟坐在我身后的同学换座位,节节课如此,慢慢地,同学们也看出了端倪。

班上开始传简勒喜欢我,有人甚至当面开我的玩笑,我想要避嫌,可是简勒却不如我意,我越是避开,简勒就追得最紧,可是偏偏把握尺度,让我拒绝的话都不能说出口,毕竟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他喜欢我。

直到有一次上课,班里的一个男同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开我的玩笑:「姜落意,你什么时候答应简勒同学的追求啊,我看着都替你们急得慌。」

他这话刚落,班上就诡异地安静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直到一个女生阴阳怪气地开口:「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还是你喜欢胡说八道!」

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简勒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他刚出生,他爷爷就给他在瑞士银行开了一个账户,存入的钱是很多人这辈子都无法企及,而简勒又不是纨绔公子哥,这样的人是无数女生的白马王子。而我呢,完全和简勒是不同世界的人,说简勒看上我,很多人都是不信的,都把这个当做笑话来看。

气氛又陡然变得难堪,可是这个时候简勒却站了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下,他走到我的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神情是那样地认真:「姜落意,他们全都看得出来我喜欢你,你呢,你看出来没有?」

他话音刚落,教室静默了一瞬,然后女生的尖叫男生的口哨声似海潮般涌来,在排山倒海的声潮中他朝我微笑,眼神温柔。可是在这样汹涌的声潮中,我却落荒而逃。

我躲了简勒整整三天,门也不出,电话也不接,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将他约出来,想把事情说清楚。

我望着他的眼睛,终于鼓足勇气,「简勒,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他反问我。

我忽然就心酸了下去,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怎样的家庭,而我也无法启齿,我爸爸因为犯了盗窃罪现在还在监狱中服刑,我妈妈是清洁工,挣的微薄的薪水也无法养活我们娘俩,所以我努力地做各种兼职,除了养活自己还要补贴家用。

「我不喜欢你。」我垂着眼睛说,将心中的酸涩尽数咽下。

可是简勒却笑着说:「那我就追你,追到你喜欢我为止。」

4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而已,或许过一段时间,我的冷淡能够将简勒的热情浇灭,可是我没有想到简勒一追就是一年多,这一年来,他都很照顾我。

简勒知道每天晚上我都要去做家教,而我做家教的地方都比较偏,他不放心,不管春夏秋冬,每个晚上他都会等在楼下,等我结束再送我回学校。

人非草木,我怎么可能不心动?可是一想到我们之间的差距,我却是不敢接受这份爱,可是简勒的爱汹涌得像海,我根本无法抗拒,有一次我差点妥协。

是在一个冬天,我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楼角站立的简勒。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那里就如同杂志封面的模特,那样的风度翩翩,路旁偶尔经过的车亮起的车灯,将他的眉目照得分明,看到我出来,简勒就朝我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红糖姜茶递给我:「刚买的,快用来暖暖手,天气太冷了。」

而我并不接,只是那样地望着他,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的好意,而简勒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还能耍赖。

「姜同学,我等了你一个晚上,像个傻子似的等在这里,中途又不敢离开,怕遇不到你,你就可怜可怜我,你要是生病了,我真的会心疼死。」说完,简勒含着浅笑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趁我不注意,简勒牵起我的一只手,我的手掌冰凉,他的眉一点点地皱起,我刚想挣脱他,可是他却将姜茶给我就松开了手。

他的手并不暖和,今天天气是真的冷,而他又等了我那样地久,我注意到他的鼻尖和脸颊都冻得有些红,我叹了一口气,声音几乎喃喃:「简勒,你不要这样做。」这一年来每个晚上他都会这样等着我,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心软。

或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怜悯,让简勒窥见我的心软,他的唇角无声地弯起,眼睛都闪着明亮的光,得意地说:「我这是在用苦肉计,你心一软或许就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简勒这个人颇为得寸进尺,见我没有说话,他又嬉皮笑脸地说:「姜同学,我也冷,可不可以借你的姜茶暖暖手。」也不等我回答,他伸手过来,挨着我的手,握在杯子的底部。

远方的灯光自高楼溅落,我们两个站在这里,用一杯姜茶取暖,简勒那样的小心翼翼,就好像是在漆黑的夜里,拢住那唯一的火苗。

我这次并没有拒绝他,简勒又笑了起来,声音落到夜风里,似乎更加温柔:「姜落意,我很高兴。」

他是真的喜欢极了我,才会在这一年多的时光里,即使我态度如此冰冷,都能这样的锲而不舍,而我不小心从指缝之间漏下去的丁点善意就让他高兴成这个样子。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对我的好,我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我表面越表现得越冷淡,其实心底越是波涛汹涌,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怯弱和自卑。

可是如果因为这些情绪,就此错过简勒,这样值得吗?我扪心自问,答案肯定是否定的,我抬起头望着简勒,我第一次生出不管不顾的想法,我想跟他说我愿意。

「怎么了?」简勒望着我。

我狠狠地咬住唇,指甲掐着掌心,那几个字的分量那样的重,重得好像是用自己的一生做承诺,我似乎是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简勒,我……」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却响了起来,那些我想要说的话全部止于唇齿。

我掏出手机一看,是我的妈妈打过来的,这一通电话将一切都打回原形,也将我所有的勇气打散。

5

我想让简勒彻底死心,所以我找到了宁相成。

而我和宁相成相识纯粹是偶然。

是在图书馆,正是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看书累了便从图书馆走出,没有坐电梯,反而是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地走下去,走到四层的时候,听见下面一个女生的说话声,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楼梯间空荡荡的,所以听得特别分明。

「宁相成,为什么就不试着接受我?」那个女生捂着脸哭得一塌糊涂。

「抱歉,在大学里我都不打算谈恋爱,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以我意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那个男生的侧脸,看不清神情,可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也毫无温度,不难猜出此刻他脸上的神情。

那个女生终于崩溃,骂了一声「混蛋」之后终于跑出了楼梯间,我站在有些尴尬,我是无意窥见这一幕的,正想退回去,却没有想到宁相成此刻突然抬起头来,与我四目相对。

是一张清峻到极致的脸,他的眼里有倔强的泪光,他的眼睛很美,双眼皮有些宽,却不是很深,眼角微翘,是典型的桃花眼。我愣住,没有想到会看到他微红的眼睛。

宁相成很快就低下头去,只片刻,他又抬起头来,刚刚眼里的泪光仿佛只是我的错觉,他的神色冷清,似乎是难以接近的那一种人,可他竟然是认识我的,直接喊我的名字:「姜落意。」

我微微惊讶,走了下楼,等站到宁相成的面前,我才发现他也很高,几乎跟简勒一样的高,只不过宁相成很瘦,看上去显得有些单薄。

似乎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宁相成又说:「我和你同一个学院,我们去年都获得了国家奖学金,当时我和你一起交的申请表。」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这人有些轻微的脸盲,一时没有认出来,想到刚刚,一个人肯为另一个人红了眼,说明他绝非对那个人是没有感情的。

「你明明是喜欢她的,为什么要拒绝她呢?」或许是联想到自己,我的声音里似乎有无限的惆怅。

可是宁相成却反问我:「你明明也喜欢简勒,为什么要拒绝他?」整个学院都知道,简勒喜欢我,在苦苦地追求着我,甚至当初那个阴阳怪气的女生都开始说简勒是真心喜欢我的。

我却惊讶于他会这样问,毕竟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不喜欢简勒,甚至连我最好的朋友都是这样以为的,可是事实上我怎么可能不喜欢简勒呢?他是那样的好,好到让自己更加自卑,只敢这份喜欢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没有想到今天却被宁相成一语点破。

「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我给老师整理资料的时候,看到过你的家庭情况表,我的情况和你差不多。」

宁相成顿了一下,又说,「你说得没有错,我是喜欢刚刚那个女生,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家庭条件特别好,我甚至没有办法请她去喝一杯她最喜欢牌子的咖啡,我请不起,所有的人都以为我难以接近,其实我只是自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伪装起来。」

这种感觉,我明白,我们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像是两只蜗牛,背着沉重的壳,只敢小心地伸出触手去触碰世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躲进伪装的壳里。

那个下午,我和宁相成聊了许久,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6

是在简勒生日那天,简勒的那帮朋友要给他庆生,所以简勒在他名下的别墅里办了一场室内 Party,简勒自然是要邀请我的,如果是在平时,我肯定是会拒绝的,可是我另有目的,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简勒。

我知道或许是有些过分,但是好像别无它法。下午的时候,简勒想开车亲自来接我过去,可是却被我拒绝。

别墅是在江边,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这样好的江景房几乎是天价,我来的时候时间稍晚,但是 Party 还没有开始,明显是简勒故意在等我。

管家将我带至客厅,大厅繁复的水晶吊灯垂在正中,每一颗水晶都折射出璀璨的光,客厅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玻璃墙,从这里望出去,可以将这个城市的江景尽收眼底,这是他的世界,与我的世界如此的泾渭分明。

沙发的那头坐在着简勒的朋友,他们正在玩牌,看到我出现,纷纷起哄:「这不就是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女同学嘛,我就知道你这么好心肯定是有原因。」

简勒只是笑,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他眉眼之间有潋滟的光,他怕我拘谨,跟我解释:「我这群朋友人都挺好的,我给你好好介绍一下他们。」

我却站在原地,将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这份礼物是我很早就在准备了的,或许跟他收到的其他礼物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是却是我全部的心意。

「生日快乐,简勒。」我说。

「谢谢。」他眼角一点一点地染上喜色,简勒是那样的开心,他从我手中接过那份礼物,仿佛是接过最珍贵的东西。

「抱歉,简勒,我得走了,有人在等我。」我接着说。

简勒愣住,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现在得走了,有人在下面等我。」我重复。

简勒敏锐地察觉到了我口中说的那个人的不同,他冷着声音,脸色阴沉得可怕:「那个人是谁?」

简勒何曾对我有过这样的情绪,我心里有些发怵,可是还是咬着唇说出了那几个字:「我男朋友。」

整个房间都是难堪的静默,简勒的那些朋友也听到了,纷纷将视线转了过来,目光讶异,他们都知道简勒一直都在追我,可我刚刚却说我有了男朋友,简勒这个时候反而笑了:「是嘛,我倒是想认识一下。」

简勒阴沉着脸跟着我走到别墅的大门那里,宁相成就在那里等我,宁相成对我伸出手,我将自己的手放在宁相成的掌心,十指相扣住。

「其实你今天过来的目的就是想告诉我,你有男朋友了,不要让我再缠着你了吧。」简勒偏过头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可是下一秒,他却动作迅捷地、出其不意地打了宁相成一拳。

我惊呼:「简勒,你做什么?」

下一秒,两个男人扭打成一团,动作凶狠,似乎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不可,很快,宁相成不敌简勒,而简勒的动作却是一下比一下凶狠。

我着急到不行,一时情急,整个人扑了上去,狠狠抱住简勒的腰,一边抱住他,一边喊着:「简勒,别这样!」

我知道,简勒只是想让我松开他而已,可是没有想到力度没有把握好,一把就把我推得跌坐在地上。

我摔到尾椎骨,疼得好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两个男人终于停止了厮打,纷纷蹲下来,想要扶我起来。

我却红着眼睛望着简勒:「简勒,你这个人真讨厌,我真的讨厌死你了!」

7

不久后,我开始跟宁相成成双成对地出入。

经过上一次的事情,简勒似乎是终于死心,在他所有的朋友面前,我对他说我有了男朋友,这样的将简勒的自尊心击碎,我想或许简勒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一连好几天,简勒都没有出现在学校,也没有出现在我做兼职的地方,更加不会晚上我家教结束的时候跟在我身后陪着我一起回学校。

生活似乎好像就要就此平静下去,但我心里由简勒搅起涟漪却始终平复不下去,那段时间我经常上课走神,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流泪。

可是生活还在继续,妈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又接了一份兼职,几乎是忙得脚后跟不着地,可是只有在那样忙碌中,我才能忘记简勒,忘记生活的压力。

这天晚上,我从做家教的小区中走出,这个小区也比较偏,我明显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可是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等快走出巷子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急促起来。

这下子,我看都不敢往后面看,我抱着自己的包快速地跑了起来。

就在我好像近得可以听到身后那个人的呼吸声的时候,我一头撞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他的怀里有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我心安了下去,眼睛开始发热,是简勒。

身后的脚步声嘎然而停,听着声音好像是往其他方向走了,我这才敢把头抬起来,简勒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头,然后微微推开我,似乎是想去追刚刚跟踪我的那个人。

我一把就抓住简勒的手腕:「算了,抓到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我们没有证据。」

简勒看着我的手,迟疑了一下,似是考虑到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终于点了点头。

一时无话,我们并肩走在长巷中,简勒突然开口:「宁相成呢,他怎么没来接你?」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宁相成只是陪我演一场戏而已,可是在简勒的眼里,我的沉默只是在为宁相成开脱。

简勒终于生了气:「他知道你做几份兼职吗,他知道晚上你几点家教结束吗,他像我一样担心你吗,他会像我这个傻子一样的,一等就是一个晚上吗?」他的声音落在夜风中,隆冬季节的风,吹得人浑身发凉,也吹得我们微红了眼眶。

「我这样地爱你,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选我做你的男朋友,我一定会做得比他好。」简勒的声音哽咽。

「那你可以不用来关心我啊,我一个人可以好好的,可是你偏偏要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我讨厌你的喜欢。」我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哭起来。

我质问着他:「你明明已经放弃了,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来弄乱我的心。

「你以为我想吗!我就是犯贱,明明知道你有了男朋友,可是我就是担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每次晚上回去走这种小巷子的时候,你都怕得不得了,我一想到这里,我就又来犯贱,爱一个人从来没有回应,你以为我这样我不痛苦吗?」简勒的声音更是沙哑。

有晶莹的雪花飘落在我的手背上,是下雪了,我放下手,所有压抑的爱意终于决堤,我泪眼蒙眬地望着他:「你以为想爱不敢爱不痛苦吗?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有多懦弱,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想鼓起勇气,遵从自己的内心,可是我就是不敢,我甚至怕别人知道我喜欢你。」

下一秒,唇就被简勒堵住,他是那样地用力,似乎是在燃烧自己全部的爱意,他的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腰,不容许我有任何的抗拒。

我先是推搡着他,可是他力气太大,我根本就不能撼动他半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的吻,后来终于妥协,遵从自己的内心,伸手环上了他的脖颈。

我们在小巷里长久地接吻,风雪飘向人间。

8

「后来呢,这样辛苦才在一起,一起是很相爱的吧。」小助理在旁边听着这个故事已经入了迷。

我朝助理摇了摇头:「是很相爱,可是在一起之后,越到最后,我就越明白我和他走不到最后。」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灰姑娘的故事,似乎在故事书里面,只要王子跪地求婚,故事就是圆满大结局,可是生活并不是如此。

刚开始跟简勒在一起是真的很快乐,简勒喜欢带着我去赛车,坐在顶级的超跑里面,体验着热血沸腾的速度,或者在天寒地冻的晚上,烧着壁炉,简勒放着音乐,和我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耐心地教我跳舞。

可是,热恋期过后是无尽的争吵,简勒理解不了为什么我要牺牲他们谈恋爱的时间去做那么多兼职,而我始终无法向他启齿我的窘境。

简勒甚至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姜落意,你是我女朋友,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不需要那样的累。」

我知道简勒其实是好意,可是我总不能向他要钱,因为这个问题两个人争吵不休。

我也始终无法融入他的圈子,圈子里的人都不看好我们,我们的家世相差太远,注定着他们会在很多方面存在分歧,更要命的是连我也都是这样觉得的,在一起之后,我更加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差异,所以连我自己都不看好这段感情,我觉得这个自卑又懦弱的自己配不上他。

就这样磕磕绊绊,分分合合,我们终于熬到了大四,我们在人生的这个岔路口上又有了分歧,我想要工作,可是简勒却是要出国留学,他将我规划在自己的未来里面,把一切都计划得清清楚楚。

「我们一起去留学,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跟我去就好了,等到我们毕业,我们就结婚。」简勒是那样高兴地计划着他和我的未来,他把一切都考虑好了,唯独没有想到我根本就不想和他去留学。

我妈妈身体越来越差,我根本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国,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说:「简勒,我不想出国,我只想现在好好找一份工作。」

简勒无法理解我的选择:「如果是费用的问题,你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我会替你承担。」

其实我是想将我家里的真实情况说出来的,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不想欠你什么。」

简勒强忍着怒意:「什么叫欠?你是我女朋友,以后是我的妻子,你一定要分得这样的清楚吗?还是说,你未来的规划之中并没有我。」

我一时语塞,因为我确实暂时没有想到在我的人生之中,我该将简勒摆在哪个位置,未来太远,我想都不敢想。

「姜落意,你究竟爱不爱我?」简勒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这几年的感情全部是他的一厢情愿。

我们开始冷战,我去公司实习,而简勒着手准备出国留学的事宜,我们都在等对方妥协,可是我们最后都没有妥协,最终简勒去了国外,而我如愿地进了一家很好的公司。

我们之间,连分手都没有说,就这样分开了。

9

「再后来,我又重新跳了一家公司,遇到了宁相成,同事几年后,我们就合伙创业,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们成立了公司,而我也成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

年少时期那段感情太过伤筋动骨,午夜梦回之时只余下满腔的遗憾,我时常在想,倘若我那个时候家庭条件只要稍微好那么一点儿,我就会对这份爱更加坦然一些,我和简勒之间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怎么会这样。」助理已经微红了眼眶,「果然是彩云易散琉璃脆,什么东西都不长久。」

我那时的满心欢喜就止于此,我黯然地退场,只是没有想到圈子那样地窄,我和他之间还会有合作的机会,我努力地竞标,想和他公司合作,最后如愿以偿,可是苏镜的一句话,就直接让合作终止,简勒应该是爱惨了她。

而那些年他和我刻骨铭心地爱恋,就这样结束得无声无息。

助理还想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轻敲了几下,然后被推开,是宁相成过来了,上午的会结束后他又去了另外的公司谈合作。

他大衣的肩头还有没有消融的雪,他早已不是那个倔强的少年,他成为了一个成熟英俊的男人,宁相成问我:「吃过饭没有?」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合作谈蹦了,没心情。」

「那也得吃饭,你胃不好,先去吃饭。」他去拿我挂在衣架上的大衣,披在了我的肩头,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我无奈地朝了宁相成笑了笑,知道拗不过宁相成,于是便同宁相成下了楼,准备先去吃东西,再和他谈工作的事情。

下面风雪渐大,我并不知道,宁相成将伞全部偏向于我,替我挡去夜间风雪。

10

被他说中了,这次的胃病来势汹汹,宁相成强制让我住院。

公司还有一大堆事情处理,我觉得自己病得不是时候,准备打电话让助理将公司文件发给我处理,可是吃过药后,我整个人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靠着枕头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了,见我醒来,宁相成这才开了病房里的灯,他回过头来问道:「想吃点什么?」

我们是多年的好友,我也不意外他忽然出现在这里,只是从病床上坐起,然后朝宁相成摇了摇头:「没有胃口。」

听到这话,宁相成皱了皱眉,清隽的脸上满是不赞同,开口道:「怎么又拿没有胃口的话来搪塞我?」

也不容我拒绝,宁相成已经给我最爱吃的那家粥铺打电话,径直点了两种口味的粥还有些别的,都是我最喜欢的,等他挂断电话,我才出声询问:「你也还没有吃晚饭吗?」

可是他的饭量不至于这样一点,在我注视的目光中,宁相成才笑道:「都是给你点的,就算吃不下,每份尝一点也好。」

等粥送过来的时候,护士又来给我输液,我是真的没有胃口,可是宁相成在这里,我也只能勉强尝几口粥。

除了胃病,我现在还患上了感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也是迟钝了,吃粥的时候,一不小心地扯到我正在输液的右手,我疼地「嘶」了一声。

也不知道针头被扯动没有,宁相成见状马上俯身下来查看我的手背,好看的眉头心疼得皱起,确定我的手没有肿起,他还是不放心地问道:「需要护士重新来扎针吗?」

我朝他摇了摇头,正待将自己的手抽回,余光却瞄到简勒不知何时站在病房门口,我不由得愣住,而宁相成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亦是瞧见了简勒。

而简勒的目光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上,但只一瞬,他就移开了目光,望着我淡淡开口:「我听你助理说你病了,所以我来看看你。」

他突然在这里,我错愕,而宁相成意外。

显然,简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更何况,他好像来得不是时候,所以他解释:「合同的事我很抱歉,我会让另一家公司和你们交涉。」

说完,简勒便转身离开。

我望着简勒的背影愣愣地说不出来话来,只贪婪地用视线描绘他的背影,他头发浓密乌黑,而他黑色的大衣肩线挺括,就这样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如果这个时候,简勒肯回头看一眼,肯定会看到我的微红的双眼,以及眼里的泪光。

宁相成却是注意到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等了他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就不打算和他说清楚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11

宁相成让我住院的本意是想我好好休息,可我倒好,在 VIP 病房处理公事。

还是大学时期的好友钟瑾过来这个城市出差,钟瑾知道后,过医院来看我,我这才放下手下的工作。

宁相成将钟瑾带过来的时候,我还在看文件,见到钟瑾出现我很是欣喜,而宁相成走过去将我手上的文件抽走,笑道:「明天我给你办出院手续,这几天,那就陪钟瑾好好逛逛。」

交代好事情后,宁相成才识趣地离开。

多少年没有见过钟瑾了?自从毕业后,好友散落四方,说好常见面,可是却再难重聚,我拉着钟瑾热络的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聊到了简勒。

我错愕地停住,而钟瑾也几不可闻地叹气:「其实我们都以为,就算你们身份背景相差悬殊,你们也会走到最后,毕竟,简勒是那样的喜欢你。」

是啊,曾经的简勒,是那样的喜欢我,甚至我也以为,那会是一生一世,当时的简勒多傻啊,明明是天之骄子,那样多的人喜欢他,可他偏偏喜欢连衣服都洗得褪色的我。

12

「我明明也那么喜欢他。」

我抱着钟瑾泣不成声,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他是我铺天盖地灰暗的世界里,唯一的亮光。

我活得艰难,一边上学一边还要给家里寄钱,妈妈的身体并不好,所以我只想着,努力点再努力点,让这困厄的人生有喘息的间隙。

同龄的女孩大多开始研究化妆品,而我却仍然是素面朝天、灰头土脸,可偏偏在这最黯淡的时候,遇上了最耀眼的简勒。

「我第一次去他江边大平层的时候,我连他家的智能垃圾桶都不会用,我站在那里束手束脚,涨得满脸通红,而他会钢琴、马术、滑雪……夏天的时候,他还会去海岛跳伞,而我除了会读书,什么也不会。」

每次简勒和朋友聚会,他总会带上我,而我也始终也融不进他朋友的圈子,他们谈论的名词,甚至我从未听过,所以只好保持沉默,简勒察觉后,还以为我只是不善交际,于是更体贴地照顾我。

所以我有时也会怀疑,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我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他是那样的不可企及。

所以分开后的这些年,我拼命地工作,和身世类似的宁相成合伙开公司后,不出几年,我就获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

我努力去学滑雪,我有点恐高的人甚至考了一个跳伞证,我一点点地向简勒靠近,妄图消弭掉我们之间的差距。

「我只是想踮起脚够得上他而已,可是我自认为可以配得上他的时候,他却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了。」我自嘲地笑笑。

去年的同学聚会,我被钟瑾告知简勒也会参加,我几乎有些欣喜若狂,我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推开包厢的门,可是却看到简勒无名指上的婚戒。

这些年,我几乎固执地以为,简勒肯定会和我一样,倔强地等着对方,毕竟我们并非不爱而分开,可是他却已经结婚。

那时我面上维持体面的笑,装作风轻云淡,可是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片片地碎掉,为了避免失态,我偷偷给宁相成打去电话,让宁相成来接我。

等到我上了宁相成的车,我才呜咽出声,宁相成一路上静默无言,车子划破黑夜的沉寂一直往前,最后停在我的公寓楼下。

等我收拾好情绪,我才开口:「宁相成,你会不会后悔当年拒绝许繁青?」

宁相成明明喜欢许繁青,可是同样的,为了微薄的自尊心,他将喜欢的人推得远远的。

夜色涌入车窗,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艰涩的声音:「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拒绝她。」

说到底还是自尊心作祟,正是一无所有,所以自尊心仿佛成了最值钱的东西,我们是一类人,所以我们都懂。

最了解前因后果的钟瑾听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旁人尚且意难平,更何况是我,于是钟瑾开始劝道:「告诉简勒这些吧,就当放过自己,给曾经你们深爱的岁月一个交代,你们不能就这么结束得不明不白,这对谁都不公平。」

我却是沉默地不说话。

钟瑾在这座城市待了两天,等她一走,我又第一时间出现在办公室里,宁相成几乎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我:「你病刚好,怎么不休息几天?」

我朝他笑了笑:「反正在家也是闲着,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还不如来公司。」

这些年,我是真正的工作狂,一接手工作便停不下来,到了下班时间,我让助理先回去,助理见我又有加班的打算,于是转身泡了一杯热牛奶给我才离开。

等到暮色一点点涌上来,我才停下手中的工作,望着落地窗外对岸笋尖一样的高楼发愣,我忽然觉得疲惫。

宁相成是在我发呆的间隙进来的,他走了过来与我并肩而立,共同望着落地窗外尘世的霭漠万千,他微微侧过头问道:「想什么呢?」

我朝他摇了摇头,宁相成很自然地去拿我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将衣服披在我肩头,说道:「带你去吃饭。」

拒绝的话我张口就想来,可是看到宁相成不赞同的眼神,于是又把话咽了下去。

13

我果然没有胃口,每盘菜只是尝了个味道便放下了筷子,看得宁相成直皱眉,他无奈地说道:「仔细又胃疼。」

可是我刚刚吃的那几口已经是勉强,于是随口敷衍:「如果回家饿了,我会让阿姨给我做吃的。」

宁相成也放下了筷子,定定地望着我开口:「你这段时间一直心事重重,我知道是因为简勒。」

我听到这个名字,心口又是乍然紧缩,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忽然提起简勒。

「上次的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好,他昨天给我打电话,他想要明天我们和他商量后续事宜,你也知道,我们公司的前期的努力不能白费掉,我接受他赔偿的提议,明天约好详谈。」

宁相成定定地望着我,接着说道:「我原本不想告诉你,可是我不想你再这样下去,你总不能躲一辈子的,你要和我一起去洽谈吗?」

最后,宁相成将决定权交给我,他这样的方法或许残忍,可是伤口流脓之后,反而痊愈得更快。

最终我还是出现在了那个会所,在私人包间里,我若无其事地为公司争取利益,仿佛我和简勒从未相识。

我对商议的结果很满意,简勒的赔偿很大方,还给我们与另一家公司牵桥搭线,末了,我甚至大方地伸出手与简勒相握。

而我正要起身离桌的之时,宁相成忽然伸过手来按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整个人往下压,宁相成的眼睛却是望着简勒,淡淡开口:「公事是谈完了,你们的私事也应该有所了结。」

我们都没有想到宁相成会来这么一出,宁相成接着说道:「圈子这么小,你们难免以后在其他场合有交集,总会有其他人知道你们的过去,恐怕圈子难免有风言风语,这不利于姜落意的名誉。」

宁相成走之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好好谈谈,宁相成的用心良苦我也明白,只是我和简勒却是相顾无言。

室内的灯光明亮,照见简勒的每一根发丝都分明,这些年,简勒几乎都没怎么变,他脸部每一根线条我都熟记于心,这还是重逢后,我第一次好好打量他。

而简勒神色平静,眼眸里无波无澜,沉默的时间太长,我正想起身离开,还是简勒喊住了我:「姜落意,别来无恙?」

这一句话让我几乎泪奔,而我忍住泪意,很勉强地朝他笑:「还没有和你说一声恭喜。」

听到这句话,简勒的表情很奇怪,他略带嘲讽地说:「你不也和宁相成好事将近吗?」

我有些愣住,原来他一直误会我和宁相成,我至今还记得,之前我们因宁相成吵过的那场架。

那还是大学时候,简勒见我忙于各种兼职,于是便介绍了我去他的一个熟人那里工作,没过多久,我就以需要帮老师一个忙为理由,就从那里辞了职,不久后,却被简勒发现我和宁相成在一起做兼职。

「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对他动心了?」简勒亦是想起了那件往事,于是接着说道。

那年简勒发了很大的火,质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做,那时候姜我只说不喜欢那份工作,简勒几乎咄咄逼人地问:「不喜欢这份工作,我还可以介绍其他的给你,你非得跟宁相成待在一块儿吗?」

其实那时,我亦是有苦说不出,我去简勒朋友那里工作,他朋友对我很是客气,几乎不安排我做事,而其他员工却开始窃窃私语,最后甚至开始排挤我。

然而这些,那时我也无法和他说,我几乎可以猜到他的做法,他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朋友做的是分内之事,而那些议论我的同事,大抵会被开除。

可是现在,我终于坦荡地可以说出曾经的过往,语带哽咽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你让我去你朋友的店里帮忙,开着高到离谱的工资,让我觉得是施舍。」

14

简勒有些意外,我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可是我说得对,如果我真的告诉他这些,他的确会那样做。

「我不知道你会有这样的误会,可是我和宁相成从未在一起过,我们只是合伙人而已。」可是现在已经是多说无益,我不想再这样下去,「倒是简太太,希望以后她不要再有误会。 」

可是简勒却是震惊的表情,他整个人倾身过来,隔着大半张桌子,猛地扼住我的手,问道:「你和宁相成从没有在一起?你从来没有对他动过心?」

他明明已经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摆出这个样子,我无端地生出了恨意,盯着他的眼睛反问:「简勒,这个问题对你来说重要吗?」

「很重要。」

简勒几乎说得是咬牙切齿,「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这幅风轻云淡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当初所有的一切都为你考虑好,可是你却不和我走,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当年毕业,简勒要我和他一起去海外留学,他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不好,留学的费用他会全权负责,等大学一毕业,他就会向我求婚,他已经筹划好了未来,他千算万算,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从来没有留学的打算。

到头来,只换了我一句:简勒,我不想欠你。

我亦是想起了往事,我终于忍不住红了眼,那时我不够坦诚,所以造成了今天这个结局,我捂住脸:

「可是我要怎样和你说,我缺钱,我只想早点工作,我的家庭不只是穷,我爸爸在坐牢,我妈妈是清洁工。

高考后,我在小饭馆里找了一份端菜的兼职,晚上十点下班,也不径直回家,而是去另一条街,顶着他人异样的目光和妈妈一起翻找垃圾桶里面的塑料瓶和废纸。我现在仍然记得,塑料瓶回收一块一斤,废纸五毛,可是我和妈妈就是靠这些凑足了大学第一学年的学费。

我和你天壤之别!」

这些,我以前从未和简勒说起过。

或许是开了这个头,或许是压抑太久,那些我不曾说起心事,也在这一刻尽数说出:「我以为你会原谅我,我一直对你心存幻想,可是那几年,你从不联系我,好不容易等你回国,可是你已经结婚了。」

那一刻,我想,这大概是我的报应。

「你知不知道,那时我并没有结婚,我手上的戴着那枚婚戒相应的女款,原本是我想用来向你求婚的!」

这下子,轮到我意目瞪口呆。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是我一直在妥协,可是我累了,你为什么就不能主动联系我一次?我等了那么久,可是我等到的,却是别人告诉我你和他在一起的消息!」简勒吼道。

「我当时是抱着什么心态去的那个同学聚会呢?我想确认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那枚婚戒是我自留学以后一直戴在手上的,那天亦是,可是却不想你生出那样的误会,整个聚会上,我们离得那样远,而你却是若无其事地和人谈笑风生!」

「到最后,我们都还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宁相成便过来接你,而一切都无需再多问,我只觉得可笑。不久后,我父母让我去相亲,后来你也知道了。」

简勒慢慢松开了我的手,「姜落意,你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靠我去猜。」

「怎么会这样?明明我一直在等你。」我喃喃,眼泪滑过我的嘴角。

「你看,从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即使我没有结婚又能如何,你永远都是这样。」

简勒说完这些,慢慢地站起身,似再也不想看见我,失望地走出了包厢。

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影子碎裂成无数的碎片,懊恼悔恨铺天盖地涌上来,最后,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那会所,只觉得自己疼到麻木。

我开着车来到那年他们一起合租的房子,楼下的梧桐树已经是遮天蔽日,几乎要够到我们曾经居住的那层。

虽然在这里很短暂,可是不得不承认,这里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是一起家务时,他沾满泡沫的手忽然在我脸上刮一下,而我恼怒地瞪他,是我洗头时,他站在身侧温柔地给我淋水……

我们分手后,我曾多次回到过这个地方,那一层的住户换了一个又一个,有一次是一对年轻夫妻,傍晚时分他们依靠在阳台上望着天际的晚霞,而我一脸羡慕地望着他们。

这栋楼较之几年前又老旧了不少,我一步步地走上楼梯,等走到那一层,却没有过去的勇气再过去,我整个人脱力地坐在楼梯上,将下巴抵在膝上,圈住自己。

15

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我的手机忽然震动,我掏出手机一看,是宁相成打过来的电话。

「你们都说清楚了吗?」电话那头宁相成试探着问。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让宁相成听不出我的情绪,于是他又问:「你现在在哪里,需要我过来接你吗?」

我说出了地址,听出了他的不放心,又开口:「我想一个人静静,我待会儿会回公司的。」

楼道的光线昏暗,我拥住自己,似小小的一团,我望着自己的鞋尖,原来最难过的时候,疼得想要蜷缩起来,我忍不住又落泪。

我终于抱住自己,在这破旧的楼道里,在无人的黄昏之时,呜咽出声,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楼道里忽然响起脚步声,我的哭声渐止,而那人也停在我的面前。

我抬头去望,只见面前的那个人穿着黑色的切尔西靴,腿侧的裤线挺括,视线再往上是英挺的大衣,最后是简勒俊朗如昔的脸。

「姜落意,难过吗?」简勒垂眸望我,「那时候,我大抵就是如此。」

我仰头望他,不知道他为何也会在这里,而他的眼角亦是微红,他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我,而他继续眉眼冷峻地问道:「就算重新在一起又怎样,我们之间已经是相隔了几年,这些年我们有不同的经历,而你永远是那样的懦弱,怕最后只不过是重蹈覆辙而已。」

我朝他摇了摇头,我不会的,如果有那样的机会,我一定抓住简勒的手再也不放开,可惜却再无可能了。

简勒自嘲一声,接着说道:「明明对你很失望,已经下定决心忘了你,可是原来我还是舍不得看你难过,原来我真的还是受不了,我们最汹涌的爱意隔着人海,隔着冗长的人生,遥遥相望,永无回应。」

简勒俯身下来,在他的亲吻落下之前,告诉我:「姜落意,我没有结婚。」

他轻轻地吻住了我,犹如那年岁末年初的街头,他忽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笑着说:「姜落意,我赶回来了。」

那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我除夕难得空闲,而简勒却是要应付家族聚会,那天我随便包了几个饺子应付了年夜饭,却对简勒说出一道道的菜名,撒谎自己吃得丰盛。

有新年灯光秀,出租房实在太过寂寞,我便裹紧围巾出门,灯光秀很漂亮,我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了简勒。

不想,不久后,简勒便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在熙攘的街头朝我微笑,我几乎要失声尖叫,而简勒穿过如织的人群,将我拥入怀中,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轻轻地吻住了我。

等他终于松开,我才问简勒:「不是说你要明天才能回来吗?」

简勒当然是偷偷溜回来的,连晚饭都没吃,开了几个小时车,这会儿饥肠辘辘,可等我带他回去,简勒看着干净的厨房,似笑非笑地说:「你说的那些菜呢?」

我讪讪地不说话,却是安静地给他包起饺子,而简勒自我身后温柔地拥住了我。

刚刚简勒的那句「我没有结婚」让我久久没有回过神,等一吻毕,我还傻傻地望着他,等理智回笼,才讷讷地问:「那天闯进会议室的女人是谁?」

说完,我又低头看向他手指上的婚戒,简勒举起手指,将那枚戒指摘下来,将戒指递给我,我接过,只见戒指的里侧,刻着我名字的缩写。

「一直是这枚戒指。」简勒解释。

简勒轻声说道:「姜落意,我想妥协的,可是我就是忘不掉你。」

他说,甚至曾经想过,想要不择一切手段地从宁相成身边抢走我,后来也不知道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同意和我公司合作,他像是自虐般地看着我和宁相成的默契无间,直到要签合同那会儿,他的堂姐忽然闯进会议室阻止了我们合作。

被堂姐点醒后,简他才如梦初醒,他这又是做什么?于是便顺着堂姐的意思终止合作,他不想再让自己陷入泥淖。

「那你姐姐为何又要阻止我们合作?」我觉得奇怪,因为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我从未见过他的家人,可是他堂姐却是对我带有明显敌意。

「他们调查了你的身世,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后来我们分开,他们乐见其成,可是没有想到我们又会牵扯在一起,我姐赶来阻止。」

我愣愣地望着简勒,原来一开始,他就对我的家庭背景清清楚楚,那么我当年的藏匿就显得尤为可笑,原来他一点儿也不介意。

「姜落意,即使是现在,我家人还是不能接受你,我们在一起还是会遇到许多阻碍,即使这样,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吗?」简勒询问我。

我已经错过他一次了,我自然不肯再错过他,可是我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答道:「我愿意。」

不管如何,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他,我不要再让他付出那么多却没有回应。

确定心意后,简勒送我回公司,我需要给一份紧急文件签字,等车到了楼下,我要简勒在车上等我,我很快便要下来。

宁相成知道我回公司,第一时间来办公室找我,他见到我眼睛微肿,可是唇角却是含笑,于是他试探着问:「谈得怎么样了?」

「他没有结婚。」我将前因后果告诉宁相成,末了,朝他道谢,「谢谢你,我现在才知道,我仍然是这样的胆怯,我不会再让他这样辛苦了。」

我心里挂念着简勒,所以没有注意到宁相成难掩的失落。

「宁相成,你这几年还在等许繁青吗?」我察觉到他情绪异样,于是开口问道。

宁相成轻笑了一声:「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和简勒。」

他早就放下了许繁青。

我签完字后迫不及待地离开。

大概,世上仅有我和简勒这样的傻子,真的会在原地踏步。

我下楼的时候,简勒正倚在车身边在等着我,这一幕好似多年的一个夏天,他也是这样等着我,没想到兜兜转转,他又回到我身边。

简勒察觉我的视线,转过头看我,我们视线相交,心照不宣地微笑,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他。

我们终于一生一遇,一遇一生。

(全文完)

作者:周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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