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六耳猕猴会有和“如意金箍棒”如此相像的“随心铁杆兵”?

 

所有人都看到一只癫狂的猴子,手舞足蹈地拿着金箍棒,和自己厮打争斗。

南海普陀岛的善财童子死了。

死在三味真火之下,浑身枯焦,化作漆黑骸骨,尸体送回灵山佛国的时候,几乎辨认不出原本模样。

「是那妖孽所为?」如来问道。

观音合十出列:「正是。听闻凡间战乱纷飞,那妖孽矫显称圣,祸乱一方,贫僧不忍见百姓沉沦受苦,便让善财和惠岸下凡降妖,不料……」

「惠岸如今何在?」

「在殿外候着。只因他神智已失,堕入疯魔,不敢扰了灵山清净。」

「宣来。」

没过多久,一个畏缩的年轻居士被金刚引进殿内。那居士浑身血污,两眼无神,几乎蜷缩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两侧佛老菩萨中传来低低议论声音。不仅仅是因为看到昔日精明干练的惠岸变成这般模样,更是因为他乃是天庭托塔李天王的二子,师随观音多年,如今落得这番下场,未免对李靖难以交代。

如来细细看了一番,叹道:「三魂七魄荡然无存,此子已然废了。」他捏了一个法印,惠岸身上荡出金色梵唱佛光,血污渐渐褪净,面容也平静下来,依稀恢复了昔日的影子。

「我以大法力搜遍你残余神识,仅得片刻返照,惠岸,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惠岸茫然地看着如来,忽地眼中掠过一抹惊骇神色,嘴唇颤抖,缓缓吐出三个字。

「红……孩儿……」

余音未落,惠岸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已然再无气息。

灵山宝殿之上,一时静可听针。

2

老牛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

他正坐在亭中石凳上,和一个瘦小僧人对坐下棋。他执黑,棋势杀伐果断,大开大合,已然将对方杀得七零八落。

「大哥,遁入佛门这么多年了,还是戾气不减当年。」

那瘦小僧人低声道。声音苍老疲惫,带着沉沉暮气。老牛哈哈大笑,抚掌道:「你道谁都能如你一般,真的皈依佛门了,就浑然变了个人似的?」

正要再说,门口匆匆跑来一个侍童,神态张皇,脸色惨白,凑到老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老牛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过了半晌,他才死死盯着那瘦小僧人,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知道,是不是?」

瘦小僧人没有说话,只是身子仿佛更加佝偻了几分。

「你知道我儿……我儿惨死的事情,是也不是?」老牛怒吼一声,一把将石桌掀翻在地,黑白子溅了那僧人一身,又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那僧人仍旧没有开口。

「好,好,好……好你个猴子,好你个斗战胜佛……」老牛缓缓站了起来。坐下的时候还不觉得,如此一站,他身材之高大魁梧,当真仿佛顶天立地一般,「当年你我结义兄弟,后来取经路上,你不念旧情,痛下狠手,将我一家逼来西天灵山,我却不计前嫌,还愿认你这个弟兄,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瘦小僧人终于开口了:「是因为童子得成正果,修行圆觉之故吧。」

「不错!」老牛怒目陡张,戟指喝骂道,「我平天大圣一时妖王,自在逍遥,如今困在佛门之中,嘿嘿,说的好听是皈依,说的难听点,和囚犯有什么区别?可是就算青灯古佛,闲茶野菜,我也忍了,只因我那圣婴孩儿成就正道,我这当爹的,心里头高兴,高兴啊……」

他声音越来越低,脸色也越发狰狞了起来。

「可是如今呢?你告诉我,如今呢!」

他说到恨处,反手一拳,将身后漆红雕柱拦腰打断,那亭子顿时轰然崩塌。满地废墟尘埃之中,他缓缓走了出来,身上的布衣草鞋一件件消逝无踪,铁蹄靴、兽面环甲、骷髅链、大红披风……佛门修行的牛居士不见了,他又变回了那个百年前惊怖天下,纵横无敌的平天大圣大力牛魔王!

牛魔王一挥手,那根伴随他千百年的熟铜兽齿狼牙棒出现在了他的手里,他指着废墟里端坐不动的瘦小僧人,冷冷道:「猴子,也不用演什么挈阔情深的戏码了。百年不见,我还道你今日前来,真的是惦念着我这个兄长……说吧,你来做什么?」

瘦小僧人低声道:「若是劝你莫要替童子报仇,你能答应吗?」

「呸!」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恨意。铁扇公主手持芭蕉扇,出现在了牛魔王的身后,「孙猴子,你还有脸与我夫妇俩说话吗?」

牛魔王猛地一跺脚,这方圆百里的偌大庄园顿时化作虚幻泡影,缓缓消逝。只见那荒郊古树,怪石老鸦,竟是极西的蛮荒之地,漫天黄沙卷起,更见苍凉。他再也不看瘦小僧人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块通红石头,五指用力,石头顿时化作粉末,飘散空中。

「从此之后,七大圣结义之情,恩断义绝。你我再见,便是生死之敌。」

他仰天长啸一声,空气中一阵扭曲,辟水金睛兽霍然长嘶,从漩涡之中钻了出来。牛魔王跨坐上去,一把拉住铁扇坐在后面,二人一骑须臾消失在了天边尽头。

瘦小僧人仿佛痴了也似,端坐不动,看着二人远去背影,久久不语。僧袍下的掌心中,握着一块滚烫的通红石头,不知过了多久,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牛魔王死了。

死在八百里火焰山的焦土上,胸前被一对兽角贯穿,死前瞪大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铁扇公主死在他的身边,浑身干枯,皮下再无一丝血肉,仿佛被昆仑山脚下的朔风吹过一般。

凌霄宝殿上,玉帝屏退左右,单独将老君召来。

「陛下可是为了那妖孽之事?」

玉帝脸上露出浓浓忧色,叹道:「正是。如今人间乱象已呈,那妖孽携无边法力,自立称圣,百姓愚昧,莫不顶礼膜拜。如今人间香火,十有八九倒让他享用了去,如此下去,只怕天庭根基就要毁了。」

「陛下可曾遣将除妖?」

玉帝自嘲地笑笑:「如何不曾?老君通晓三才之数,阴阳六界无所不知,就不要和朕打这个马虎眼了。」

老君闻言,收起淡淡笑意,叹道:「二十八宿,天王父子,三十六部雷神,十万天兵天将都败了,是不是?」

「诚如老君所见。」玉帝苦笑一声。

「我知晓陛下之事,可陛下大概还不知兜率宫之事吧。」老君道。

「兜率宫处于三十三天之上,能有何事?」玉帝愕然。

老君拂尘一扫,单掌竖起,恭敬道:「正要向陛下禀告。昨日老道赴东华帝君之约,不意兜率宫竟闯入妖魔,老道回来之后,见丹丸圣水俱皆无损,六丁神火和八卦天炉也安然无恙,唯独我那金银两位首席童子为护宫殉身,金童化作一滩脓水,银童四肢折断,百骸俱散,好似被山岳生生压死一般。」

「金银童子?」玉帝双眉紧蹙,忽然仿佛记起了什么事情一般,失声问道,「莫非那独角青牛……」

老君脸上不见喜怒,说道:「正如陛下所料。我那青牛消失不见,牛宫中没有半些打斗痕迹,就如同……」

「如同被收入金刚琢中一般。」

大鹏没了半边翅膀,断口处血肉模糊,好似被人徒手生生撕下。

黑熊精手持钢枪,目眦欲裂。

普陀道场紫竹林中的小池已经被血染红,一只金鱼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池边趴着一只金毛异兽,半边焦黑,半边伤痕累累,低声喘着粗气,一呼一吸之间,血水不停自喉间流出。

他们的对面,站着一个年轻书生,负手而立,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大鹏,很快就轮到你了,又何必提前赶来送死?」

大鹏浑身散发着桀骜戾气,阴沉道:「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就是你么苦苦要找的那只妖孽咯?」书生扑哧一笑,反手抖开一面白纸折扇,上书「妖宗」二字,墨迹淋漓,笔势霸道张狂,直欲破纸而出。他笑道:「观音下凡去找我,殊不知我惦记她的普陀山紫竹林很久了。黑熊罴、灵感大王、金毛吼……再加上之前的善财童子。嘿嘿,这儿倒是你们这些叛徒的一块风水宝地啊。本想先将你们清洗了,倒没想到,连金翅大鹏雕也送上门来,倒是省了我一番好功夫。」

「叛徒?」大鹏和黑熊心中各自一惊,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书生忽然身影一晃,欺上前来,大鹏悚然一惊,只见一道铁翅裹着滔天妖气横扫而来,连忙退后,眼前一花,那书生又出现在了黑熊精的面前,五指虚抓,妖气凝作丈六铁枪,狠狠刺向黑熊面门,黑熊避让不及,只闪过了要害,却被一枪刺穿肩头,带着他硕大的身躯重重钉在地上。

漫地尘埃扬起,黑熊好似毫无痛觉,怒喝道:「善财……红孩儿就是死在你的手上,是不是?」

书生点点头,露出冷峻笑容:「昔日圣婴大王,而今佛门走狗。他该死。」

「那牛魔王,铁扇,天庭的金银童子,青牛,太乙的九头狮子……」

「都是我。」书生将那妖宗折扇猛地一抖,昂然道,「我身为天下妖宗,统摄群妖,焉能留你们这些无耻叛徒存于世间?」

「妖宗?」黑熊精还想再说什么,胸口却忽地一凉,他低头看去,心脏已经被铁枪刺穿,眼前涌起无边血色,意识渐渐被黑暗吞没了。

大鹏看着面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心头泛起从未有过的寒意。

这个年轻人的出手之古怪霸道,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看他样子仿佛人身,却能演化天地间各路奇妖异种的本命神通,刚一交手,大鹏就吃了大亏,败在自己的摩云铁翅之下,反倒是自己的翅膀被撕掉了一半。

不仅是他,灵感大王被八瓣熟铜锤当额砸中,生死不知;黑熊精刚刚死在了自己的枪法下;金毛吼败得更是不可思议,那书生折扇一挥,竟如同观音紫金铃一般的妙用,吹火生烟,飞沙走石,将金毛吼一招之下重创。

书生转过头,含笑看他。

大鹏知道自己今天势难活着走出普陀山了。他本性桀骜难驯,反倒激起无边杀意,丝毫不惧,双手一抖方天戟,迎面刺了过去。那书生不闪不避,折扇一挥,妖气化作铁翅,将他方天戟格开,右手虚握,竟也化作一把方天戟,向着大鹏胸口刺落。

忽然,一把金环厚背刀挡开了这致命的杀手。

大鹏本以为必死无疑,错愕抬头,眼前出现了一青一白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宽厚背影,一个手握钢刀,一个反持长枪,稳稳地挡在了大鹏的面前。

「转眼百年过去了。三弟,狮驼一别,好久不见。」六牙白象回头一笑,脸上还是带着往日般憨厚的笑意。

大鹏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青毛狮子冷哼一声:「先别叙旧,把三弟救出去再说。」

书生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目中透出刺骨寒意:「青狮,白象……你们既然自己前来送死,还想往哪走?」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合折扇,身子化作一道白色电光,漫天妖气凝如巨浪,狠狠向着三妖扑了上来!

大鹏重伤倒地,想要拼命站起,却浑身没有丝毫力气。他眼睁睁地看着妖气席卷如漩涡,溅起漫天血花,已将青狮白象渐渐吞没,嘶声喊道:「大哥,二哥,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你们快走,快走啊!」

漩涡之中,传来青狮豪迈笑声:「他就是冲着咱们来的,从老牛死的时候,咱们就知道了。可是我们狮驼三兄弟,就是死,也得死在一起,却怕个什么?」

白象也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三弟莫怕,就算天塌下来了,两个哥哥给你撑着呢!」

大鹏双目泛红,猛地怪叫一声,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身力气,提起方天戟,狠狠冲进了那滔天妖气之中!

灵山的大雄宝殿上,一片死气沉沉。

观音鬓发凌乱,附身拜在地上:「我佛慈悲,弟子请以大法力慑服外道,降诛邪魔,以免我紫竹林惨剧再现人间。」

平日里淡泊禅定如观音者,此刻的语气中还带了一丝丝颤音。众菩萨听在耳中,心下不由恻然。昨日紫竹林中的惨剧他们俱已耳闻,观音门下的龙女、金鱼、守山大神,乃至于坐骑金毛吼,无一幸免,如来座前的大鹏,文殊的青狮,普贤的白象,也俱皆陈尸当场。据说方圆百里的紫竹林,已经被横扫摧残了大半,原本庄严肃穆的道场,也几成废墟。观音一脉,竟是遭了灭门之劫。

如来沉吟不语。

文殊,普贤二位菩萨也站了出来,分列于观音两侧,齐声道:「愿我佛慈悲,慑服外道,降诛邪魔。」

两位菩萨的坐骑也均遭惨死,如今站出来为观音说话,并不奇怪。但众人的目光,却落在了另一位黑衣菩萨身上。

三百年未在灵山露面,镇守地府的地藏王菩萨,居然在今天回到了灵山。

大智文殊,大行普贤,大悲观音,大愿地藏。这四大菩萨倘若齐齐请愿,便是如来也不好推脱的。果然,如来问道:「地藏王,你看如何?」

地藏合十道:「弟子此番前来,是因谛听之故。」

众人不由微微面色,心道莫非连谛听也没能逃过妖孽毒手?

却听地藏道:「昨夜谛听功成修满,超脱圆寂。他伴我千年,临行前赠我一言,说它一生听遍三界六道,芸芸众生,从未虚妄一言,窃私一事。唯独百年前那桩往事,至今因果未了,才惹来如今这场祸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请我来禀告佛爷,该是了解的时候了。」

众僧听得谛听圆寂,无不齐齐宣了一声佛号。如来微微点头,道:「劫数既然如此,那也推脱不得。斗战胜佛何在?」

诸佛末位,缓缓走出一个瘦小僧人,低头道:「弟子在。」

「你前往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一趟,百年前诸般因果,还需系在你的身上。」

「……是。」

满山翠绿如故。

银瀑倒悬如故。

猴子猴孙自在逍遥如故。

清风明月疏朗亦如故。

斗战胜佛坐在山顶一块大石之上,痴痴看向山下这芸芸众生。身形好似更加佝偻了几分。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个冰冷声音。

「孙悟空?」

他回过头来,年轻书生负手而立,眼神中闪烁着无边怒火。

斗战胜佛没有说话。

「你的金箍棒呢?莫非成佛成圣了,连昔日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了?」书生讥笑道。

斗战胜佛低着头,慢慢从耳朵中取出一根铁针,迎风一抖,化作一根金灿灿的铁棍。书生见了那棍,目中露出浓浓恨意,猛地一抖折扇,妖气化作一根浑圆铁棍,当头向着斗战胜佛砸了过去。

两棍相交,发出震天轰鸣,书生倒退三步,胸口起伏不定。斗战胜佛却坐在石上,如如不动,恍若无事。

「好,好本事。」书生仰天长笑,「那你再接我这招如何?」

他折扇一摇,滔天妖气顿时化作无数幻形,向着斗战胜佛席卷而去。金箍棒当先一横,一股熟悉的触感传了过来。

「熟铜兽齿狼牙棒?」斗战胜佛不及多想,右侧锐风扑面袭来,带着腥臭毒气,他侧头闪过,竟是一枚亮晶晶的弯勾。

「倒马毒桩?」斗战胜佛的脑海中闪过一个风情万种的妖艳轮廓,手持三股钢叉,微微冷笑。

只一失神,刹那之间,无数法宝神通的模样铺天盖地地向他卷了过来。

斗战胜佛仿佛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之中颠簸躲闪,苦苦支撑。黄眉的人种袋当头罩下,身后却又漂浮起了阴阳二气瓶和紫金葫芦,狂风挟着三味真火呼啸而过,水汽凝成巨浪,又化作狮子巨首,当头咬下。

金箍棒挡住了牛魔王的狼牙棒,挡住了大鹏的方天戟,挡住了青牛精的钢枪,挡住了九头虫的月牙铲……就在斗战胜佛变化出了八面法相的时候,漫天妖气忽然豁出了一个口子。

斗战胜佛抬头,看见了一根黑黝黝的铁棍。

随心铁杆兵吗?

他笑了笑,双手一松,金箍棒「咣当」一声,掉落在了地面上。

铁棍带着呼啸的风声,挟天地之威,漫天妖气仿佛凝聚在了这一点之上,浑如实质,狠狠地砸在了斗战胜佛的天灵盖上!

便是金钢不坏之身,也挡不住如此霸烈的一击。

年轻书生不敢置信地看着斗战胜佛,手中的铁棍幻化回了纸扇模样。斗战胜佛终于抬起了头,双目炯炯地看着书生,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六耳猕猴的幻化神通,到了你的手里,竟能开辟出如此天地,就是他当年也远远不如。你已经青出于蓝了。」斗战胜佛道。

「你,到底是谁?」书生声音竟而有一些颤抖。

「我便是我,可你又是谁呢?」斗战胜佛褪下袈裟,露出一身绒密猴毛,瞳仁发出奇异金色,隐约带着火光。

奇怪的是,书生的脸庞竟也渐渐生长出棕色的容貌,五官变化起来,化作一张猴脸。

「我是六耳猕猴的儿子,你和如来杀死了我爹,我要替他报仇……不仅是你,还有那些投降了的,归顺了的,忘记了自己出身的妖们,我统统要将他们除掉!」书生的表情发生着奇异的变化,他慢慢靠近了斗战胜佛,仿佛想要将他看清楚一般。

斗战胜佛低声笑笑。

「六耳猕猴啊……真是怀念的名字呢……」他抬起头,无力地摸了摸书生的脑袋,盘膝坐下,地上忽地涌现出无数金莲,托起他的身躯。

「百年前,天地间曾生一石猴,得天地灵性,孕育而成。他求佛问道,终于修成一身神通。可天性凶戾未泯,竟化作另一神识,与他争抢身躯。他们打到了凌霄宝殿,打到了阴曹地府,打到了南海观音,可是没有人能帮助他,因为所有人眼中,只看到了一只癫狂的猴子,手舞足蹈地拿着金箍棒,和自己厮打争斗。」

「后来的灵山佛国里,如来以大法力分隔神识,先天凶念化作六耳猕猴,后天善识化作灵明石猴。六耳被打散之后,戾气散于天地不消,托体重生,那就是你了……」

斗战胜佛微微一笑,金箍棒在指尖化作一根金针,忽地点向了书生眉心。

「你因我而生,与我本为一体。这股戾气,就随我一起去了吧。」

书生只觉身子一沉,竟仿佛堕入无尽深渊一般,酸麻苦痛百感交集,不停地往下坠落、坠落……他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见自己的身体和斗战胜佛一起,交替纠缠,化作金黑二气,盘旋而上,他两眼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妖孽可伏诛了?」

「斗战胜佛舍身度化,将那妖孽戾气尽消,打入轮回之中,化作芸芸众生。我以法眼观之,似是诞于中土宛城,一户姓韦的人家之中。此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倒也福报广积。」

「行医吗……那倒也好。便让他世代为天下妖物行医,以弥补犯下的这滔天罪孽吧。」

江南宛城,一处小小草庐之中,一个白嫩婴儿哇哇大哭,虽是刚刚出生,掌心却紧紧握着一根小小铁针。接生婆和父母面面相觑,眼看天生异种,只是不知是福是祸,一股不祥气息弥漫在这户行医人家之中。

不多时,外头传来敲门声音,父亲出门看时,只见一名行脚僧人手持九环锡杖,右手提着一个小小蓝色包袱,面容慈悲,宝相庄严,好似画中走出来似的。

父亲不敢怠慢,连忙问礼道:「敢问大师,有何见教?」

行脚僧人微微一笑:「我与庐中孩子有缘,他前世拜我为师,我来最后来送他一程。」说着,将那蓝色包裹交到父亲手中,宣了一声佛号,转身走了。

父亲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冲那僧人背影高声喊道:「未请教大师法号?」

僧人脚下一顿,淡淡道:「贫僧金蝉,僭越了。」父亲还待再问,那僧人竟已化作小小黑点,消失在了远处林间。

解开包袱,里面古籍三卷,还有一把白纸折扇,打开看时,只见上书「妖宗」二字,扇面湿迹斑驳,竟似几点泪痕。

□ 北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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