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光
月光
方陶和我提了分手,就在刚才。
方陶和我提了分手,就在刚才。
没什么特殊原因,单纯是因为我在折返去他办公室拿手机时看见他低头亲了苏语。
而那张嘴,刚刚亲过我,就在十分钟之前。
1
我就站在门口看他们亲吻,大概是两人都很投入,并没有发现我。
打断他们的是我的手机铃声。
方陶抬头看到了我,一双桃花眼里是还没有褪去的深邃,而苏语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挑衅。
苏语是我表妹,医学高材生,刚从美国进修回来。
至于方陶,是我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
撞破后,苏语只是微笑着喊了一句表姐。
我看着她那张和我三分像的脸,面无表情地颔首,然后步调如常地从方陶手中拿过手机,转身离开,甚至还很有礼貌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毕竟我还有台手术要做,哪有时间跟他们纠缠?
手术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
方陶推门进来,我头也没抬地道,「下次记得敲门」。
他递过来一杯咖啡,我抬头瞥了他一眼,没有犹豫就顺手接过。
我放下手机,看着他坐在我对面,等着他先开口。
「小语先回去了。」方陶还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
「嗯。」
「她刚回来,住酒店不方便,现在暂时住在我家。」
我笑了,「行啊,那我待会先去趟你家把我东西拿回来。」我拿起手机开始刷微博,看到江南大厦诉讼案的时候下意识多停留了一会。
「我送你过去吧。」方陶放下咖啡起身。
我本来想拒绝的,但突然记起我的车送去保养了,搭个顺风车而已,不坐白不坐。
出门后,我看了一眼那杯一口没喝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
可当我坐上副驾时,我看到方陶他明显迟疑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我现在不适合坐副驾了,但我只是面色平静地系上安全带,拿起手机继续看之前的诉讼案。
啊,越川在律师界真是混的风生水起啊,这都是今年的第三个大案子了吧。
谁能想到过去那个看向我时,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如今竟然成了大名鼎鼎的律师呢?
我在心里羡慕地想。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捶了捶肩旁,有些酸。
「今天的手术很难吗?」方陶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在车的夹层里拿出一颗糖递给我。
我没接。
2
这四年来,方陶车里从来没放过糖,他甚至不知道我有时候会因为劳累低血糖晕倒。
也很少为我做过什么事。
夜晚的路灯映在他的脸上,我侧头去看他,忽然想起他告白的那天,他当时那张稚嫩但认真无比的娃娃脸。
他说他喜欢我,说以后会一直照顾我的那刻,让我觉得我的心都跳得更快了。
可如今,我看着一模一样的脸,却觉得心很冷。
方陶没有看我,拿着糖的手举了一会,看我没打算接便收了回去,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光。我觉得我现在看不清方陶了,或者我从没看清过。
他和苏语是同期,在大学谈过一段,只是后来苏语去了国外,两人才分手。
我知道这件事,因为方陶他完全没打算遮掩,他的手机屏幕壁纸就是苏语。
我和他在一起后,他就把屏保换了,但我后来无意间看到他的相册还保留着。我没说什么,我觉得我年长他几岁,自然要大度些的。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我没下车,他也没动。
我想了很久,没忍住开了口,「方陶……」
「分手吧。」他打断我,「苏时,我们分手吧。」
我看着他冷笑。
车内顿时陷入沉默。
而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办公桌上的盆栽,是方陶送我的第一个礼物,这四年,我总是觉得它老是长不大,永远那么小小一只,我每天给它浇水时都怕养不活它。
它像是在讽刺我。
我觉得好闷。
我想下车。现在就想。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说好,打开车门,上了楼。
我从包里拿出钥匙,结果在客厅看到了苏语。只一眼,我就在苏语眼里看到了嘲讽。
我站在原地默了默,直到身后传来方陶进门的声音,我走进书房,又去了卧室。
重新站在客厅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就没多少东西,两件外套,一个平板,一个保温杯,这就是我四年来在方陶家所有东西了。
方陶和苏语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我,这一刻,我想笑,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场景倒像是我一个外来者即将被赶出去,而他们才是一家人。
「表姐,」在我转身时,苏语叫住了我,「今天很晚了,要不就在这儿住吧?」
在方陶和我说分手的半个小时后,苏语对着我摆出了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我没回头,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抱着箱子转身离开。
然后约池雪出来喝酒,迷迷糊糊间似乎闻到了曾经很熟悉的若有若无的薄荷味,是记忆里,越川的味道…… 仿佛又见到了记忆深处深沉冷冽的身影。
朦胧间,男人看向我时,眼神深邃得让我心悸。
3
不知道是不是方陶特意避开我,在医院我也很少和他碰面,期间倒是碰到过苏语,她一如既往笑眼弯弯地喊我表姐,但池雪对她意见颇大,一天要在我耳边吐槽苏语八百次。
「一天到晚只知道哭,真不知道她这高材生怎么来的。」池雪咬着吸管对我吐槽。
「你还记得之前那个出车祸的患者吧?」
「就是那个进了你们神外后又转入我们胸外科的那位,做开胸手术缝合的时候,她压到了旁边的血管,导致出现了新的出血点,天呐,生生把五个半小时就能结束的手术往后拖了一个半小时。」
池雪越说越气愤,「那天本来就是两台手术安排得很近,我差点没赶上下一台的,还好我把最后一个出血点交给了林清,要不然我都赶不上下一台手术!」
「最可气的是我结束后说了她几句,她居然当我面哭了,好巧不巧,方陶那货刚好经过。」
我默默听着,「那最后呢?」
「最后?那当然是两个人被我一起骂了。」池雪把喝完的可乐瓶扔掉,「方陶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算是我朋友,跟你分手了那他就只是我后辈了。」
她突然站直身体,认真道,「苏小时同学,我可告诉你,你以后也只能把他当成一个后辈,别舍不得骂。」
我哭笑不得,「当然,私人感情不带入工作我还是明白的。」
「那就行。」
回到办公室时,窗外正在下雨,我站着听了会儿雨声,伸手把盆栽扔进了垃圾桶。
顺便扫了一圈周围,把屋子里有关于方陶的东西都扔了,包括那个我爬了几千阶台阶求来的平安签。
手机传来震动,是方陶。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要说的,正要拒绝,
方陶继续道,「医院的中央庭院就可以。」
「说吧,我十分钟后要去查房。」我看了眼手表,脑子里想着今天要去查房的病患。
方陶嘴边的笑容僵了僵,「苏时……」
「现在是上班时间,按照规定,你应该叫我苏教授,」我打断他,「虽然我没那么在意等级关系,但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分清楚的好。」
我看见方陶握紧了手,垂眸沉默了一会,「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我以前爱过你,是真心的。我知道这段感情是我的错,但我希望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要牵扯到小语。」
我恍然大悟,啊,原来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让我别为难苏语。
爱这个字,今天是我这四年来第二次从方陶嘴里听见。
第一次是他喝醉那天,我送他回去的时候,他拉住我的手,眼睛雾蒙蒙地和我说他爱我。
开心吗?当然是开心的,我记得我帮他擦了额头,离开前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苏语不是神外的,」我道,「寻求庇佑的话你应该找池雪,毕竟人在她的科室,还有,池雪不会为难她,让她收起那副白莲花的嘴脸。」
我看着方陶皱起的眉头,补了一句,「有这时间,不如多提升自己,我家池雪人美心善,如果只是拖累池雪,她不会说什么,但牵扯到她的病人,她不会嘴下留情。」
「请把原话转述给苏语,就说是我说的。」我看着方陶张嘴还想说话,看了眼时间,「十分钟到了,我先走了,方医生,再见。」
转身走了两步,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办公室门口看见他和苏语的那个吻,于是又转头去看他。
「对了,还有一句话,」我双手插在口袋里,「以后别对我用爱这个字,我最听不得这些没营养的话。」
然后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我不会回头,但凡我回头,就是我活该。
我干净且坦诚的爱意已经开过花了,错的时候也是连根拔起了,至于以后如何栽种,我不想考虑。
路过急诊科时,我没想过会看见越川。
越川、池雪和我是高中同学,毕业后,我和池雪去了医科大,而越川,毅然决然去了政法大学。
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男人沉沉的眸光望过来的时候,我身体不由得猛地一震。
4
几年前,越川的母亲因为脑溢血住院,是我主刀。
进手术室之前,越川曾握着我的手拜托我一定要治好他的母亲。那时他红着眼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可我却只能和他说尽力。
结果是手术失败了,我亲眼看着她的心电图成为一条直线,也是我亲口下的死亡宣布。
我不知道我对越川宣布时我的表情,我只记得他抱着我时的哽咽,和他抱着他母亲冰冷的身体的号啕大哭。
我只记得越川妈妈苍白的唇色,只记得她渐渐冰冷的身体。
只想起她在我们放学时守在校门口的身影,她看见越川时眼睛发出来的光,她拍着我的手背欣慰地说他家小川有我这样的朋友真幸运。
我那时说不出话,其实越川那时和池雪关系更好,相反和我却没那么熟悉,可我说不出别的话,只能笑着说越川在学校很受欢迎,他人很好。
在他母亲葬礼后,我们再也没见过,后来偶尔听池雪说起,说他出国了,隔了两年又听说他回来了。
只是,再也没见过。
门诊结束后,我绕到急诊科看了一眼,越川在安安静静地打点滴。我轻轻地走过去在他旁边放了一瓶牛奶,男人猛地抬头,一双狐狸眼沉沉望着我。
我心头一悸,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后来还是去给他送了份粥。
因为池雪说我那天我喝醉了,是越川把我送回家的,我听完只想给她两拳,因为我知道我喝醉之后很有可能发生一些不可言说的事。
可池雪这厮居然把我丢给了一个男人!
还是曾经跟我有过暧昧的男人!
虽然我觉得越川算个君子,但我还是很气愤。
我压了压嘴角,心里想着送个粥而已。
可当我真的坐在这个男人的对面的时候,我瞬间后悔了。
越川的长相和方陶刚好是两个极端,倒不是说一脸凶相,但也确实很是凌厉,不得不说他这长得就很适合当律师,很能给人压迫感。
譬如现在。
他懒懒地倚靠在床上,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黑黑的眸子看不清情绪,双手交叠在腹部,面无表情的脸在见到我时好歹露出了一点笑意。
但也只有一点。
「池雪呢?」他接过粥打开。
我听到他第一句话是问池雪,松了口气,「她开会去了,拜托我送过来的。」
「你买的粥?」他尝了一口,皱了皱眉。
「是…… 怎、怎么了,不合你口味吗?」我心里有点紧张,心里想着越川如今的地位应该吃惯好吃的了,怕是吃不惯这些清淡的。
可他却笑了笑,「没有,味道很好,谢谢你。」
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没事没事。」
之后越川便安安分分喝粥,正当我思考要不要先走的时候,他猛地拽住了我的手腕,用的还是正在挂点滴的那只手,低着头,辨不出喜怒道,「听说你分手了?」
手腕上被抓住的部分一阵灼热。
我心下一震,面上却轻松地笑了笑,「是啊。」
他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乌黑的眸子里泛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在这种目光下如坐针毡,「你好好休息,我先……」可我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把我拉近了点,我被吓了一跳,但考虑到他挂着点滴,只能弯下腰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苏医生明天有没有时间,想跟你…… 还有池雪吃个饭,就当作是久别重逢的小聚。」
越川沉沉的嗓音传入耳朵,呼出的热气惹得我耳朵发痒。
我忍了忍,抬眼打量他,离近了看,这双狐狸眼倒是没有远看那么凌厉,上挑的弧度倒是透露出一丝诱惑,然而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沉沉。
5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能道,「我回去看看安排,要是行到时候跟你说。」
他笑着点头,松开了我。
我连忙站直身体,「那你先休息,我先走了。」
却在转身的时候,看见了方陶。他看着面色不太好,此刻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像有些生气,可我现在没心情关心他,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后,问了池雪好时间后,我告诉越川晚上九点之后才有空。
他回得很快,简简单单一个「好」。
晚上的手术难度不是很大,四个半小时就完成了。
只不过,这是方陶给我做的助手,剥离的时候,我实在是忍不住。
「方医生,你能好好抽吸吗?我都要看不清剥离位置了。」长时间的手术让我觉得脖子很酸。
大约是察觉到我语气里的不悦,方陶没多说话,低低应了一声「是」。
从手术室出来之后我看了眼手机,还好,离九点还有点时间,我打算先回办公室换衣服再去找池雪汇合。
我脱下大褂,刚搭上纽扣,方陶就推门进来了。
我皱眉将手从纽扣上拿开,转身去看他,「我不是说过了进来先敲门吗?这点也要我教你?」
他大约是看出我刚要换衣服,将咖啡放在桌上,温和地开口,「抱歉,我习惯了。」
「有事?如果是为了抽吸的事就走吧,手术里的事我不会带到外面,你自己注意就行了。」我从饮水机里倒了杯热水,一眼没看他带的咖啡。
方陶也不在意,一直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抱歉,我来是想问你,」他顿了顿,像在犹豫,「你和越川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方陶看见了,但没想到他会去打听越川的名字。
我眯起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试图想让他想清楚我们已经分手了。
但他依旧追问道,「你的新欢?」
听到这句,我都快气笑了,我不知道他怎么有脸说这句话。
但不知怎么,我心里轻松起来,低头喝了一口热水,「怎么,只许你有,不许我找?」
我不记得我真的打算放弃的那一刻是我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他们亲吻的时候,还是我回他家收拾东西时在卧室垃圾桶看到的未干的纸巾的时候。
方陶嘴里的爱,我不信。
我看到方陶似乎想上前,我心生警惕,却突然看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越川。
我愣了愣,方陶察觉我的视线也顿了一下,朝后看去。
「你怎么来了?」我呆呆地问。
只见门边的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一杯热巧克力,一双狐狸眼含笑看我,看向方陶时却带了些嘲讽。
「啊,池雪晚上临时有手术,我来接你吃饭。」越川慢悠悠地走进来,将热巧克力递给我。
「谢谢」。
「还有事要处理吗?」他看了眼方陶,默默挡住他的视线,朝我眨眨眼。
我握着杯子,不合时宜地想,这狐狸眼真是看不得,一看一个遭。
我偏过头看见方陶面色不善的脸,感觉有点爽,又抬头对上狐狸眼,「没事了,我们走吧。」
在和方陶擦身而过时,他突然喊住我,「苏教授,」我转身回看,只看见他眉眼弯弯的,仿佛刚刚的脸黑都是错觉,「教授,我有学术上的问题想请教你。」
我捏了捏拳头,刚想说话,不料被越川打断,「不好意思这位小朋友,」说着一把揽过我的肩,「苏教授现在要跟她的新欢吃饭,有问题下次问吧。」
接着直接揽着我离开。
我没看到背后方陶阴沉下来的脸,我只觉得身体很僵硬。
直到走到医院门口,越川才放开我,「你还好吗?我看你快要同手同脚了。」
听到他略带笑意的嗓音我才回过神,整个人没有控制住,差点撞到他,干笑了一声,「哈、哈,还好,我们走吧。」
「啊,真的吗,那苏医生觉得我这个新欢比起旧爱来,如何?」
男人笑了,忽然站定,俯身,逼近我,幽深的眉眼沉沉。
寂静的夜里,气氛一下子升温。
想到我和方陶的对话都被他听了去,我感觉我的脸要烧起来了,还有这句新欢……
6
我感觉身体发烫!
脑子里忽然多出了一些旖旎的想法。
停,不能想了,太尴尬了!
我直接忽略了男人的问题,僵硬地道,「池雪没时间的话,我们可以下次再约。」
说完我就想给自己来两拳,怎么说话呢,这意思不就是说自己不想跟他单独吃饭吗?
好在越川没多说,「我都定好位置了,就想着别浪费了。」
我松了口气,然后想起那天醉酒的事,「那个,之前我喝醉了谢谢你送我回家啊。」其实我想问的是我又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不客气,顺路而已。」他声音淡淡的,没有生气或者恼怒,我猜想我应该很安分,心下放松了些。
我笑道,「嗐,还是麻烦你了,应该让我请你吃饭的。」
「好啊。」
我愣住了,什…… 什么好啊?
我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一脸的理所应当。
「下次吧,这次说好了的我请客。」他突然侧过头看着我说,神色认真。
我在心里吐槽,我应该说不愧是律师吗,一点亏都不吃。
面上却笑得温柔,「好呀,下次。」
吃饭的地点是一家西餐厅,我看着服务员端上来的牛排,我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你肠胃炎还没好,最好吃点清淡的,还有也不应该这么晚吃饭。」说到后面不自觉的就代入医生的身份。
越川失笑,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上,「嗯,是我疏忽,下次一定听苏医生的话。」
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扯扯嘴角,「抱歉,我就是担心你身体。」
「嗯,我知道。」
我想了想,「还没恭喜你呢,江南大厦的案子你大获全胜啊,真不错。」
他抿了口果汁,狭长的狐狸眼却看着我,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眼神有点奇怪。
我笑,「今年第三个案子了吧?怎么感觉你毫无败绩啊?」
「你怎么知道是今年第三个?」他微微倾身,眼神中流露出好奇。
「三个案子里只有江南大厦是上了热搜的吧?那其他两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淦,越川真是个逻辑怪。我在心里扎小人。
「原来苏医生这么关注我啊。」
我端起职业微笑,不慌不忙,「倒也不是,是我听池雪说的。」当然不是,但谁让池雪非得让我跟他单独在一起,那就把这个锅推给她。
越川轻笑一声,面上写满了「你看我信吗?」
我才不管他信不信,其实讲真的,我也不是专门关注了越川,只不过偶尔会去翻翻他所在的那家事务所的案子,里面自然而然会有他。我记性又不差,记得那是自然的。
吃完饭后,越川开车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都侧头看着窗外,我察觉他看过我几次,到我家楼下的时候,我坐直身体,解开安全带,、刚想打开车门,却发现被锁了,我捏着把手,面色平静回望越川。
「不请我上去坐坐?」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朝着楼上看去。
我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垂下眼睑,「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但我想说,越川,我们就到朋友为止吧。」我尽量放轻呼吸,一字一句地说。
我今年三十三了,已经过了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年纪,如果没有,那最好,万一有,我就应该及时把苗头掐灭。
越川的脸隐在暗色中,晦暗不明,我看不清。
就当我以为还要一直僵持下去的时候,我听见他嗤笑一声,「呵,谁缺你一个朋友。」
接着便开了锁。
我连忙下车,连谢谢都忘了说,颇像落荒而逃。
回到家,我才找回点真实感,脑海中还在回想今天的事,就看见池雪给我打了电话。
我把今天的事和她说了一遍,「池雪,你就当我是自恋吧,但我刚分手,我不想出现意外了。」
「可,」池雪犹豫又带点疑问的语气道,「你以前不是喜欢他吗?」
这句话像一下子把我拉回到过去。
7
以前的越川,十分普通,脸上还未摆脱稚气,一双狐狸眼倒已现雏形,远远看去就是一个精致的小少年,带着点漫不经心。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越川的呢?
大概是看见他吃饭的时候把米饭粘到嘴角,或者是回家路上他无意识把我和池雪护在马路内侧。
这些感觉就像绵绵春雨,无声无息浸入我的日常生活。少女的心事永远藏在眼睛里,有好一阵子,我的眼神明晃晃地粘在越川身上。
我将朦朦胧胧的少女情思告诉了池雪,她没有告诉越川,反而很多时候都制造机会让我俩独处,我在欣喜之余还带着些忐忑。
大约实在是太过明显,越川都察觉到了,所以他开始若有若无疏远我。
其实也谈不上疏远,他只是更沉默了,渐渐的,三人行变成了两人,他总是有许多理由先离开。
聪明如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想大概是我给他带来压力或烦恼了。
我想我也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或许我也没那么喜欢呢?又或许我收一收这份喜欢会不会好一点?
8
我向医院请了个假,去花店买了一束花,打车去墓园。
今年是第四年了,每年我都一个人来,去看越川的妈妈陆阿姨,而且很早,这样就可以避开越川。
我没带白菊,因为我曾见过陆阿姨看着花店里的白玫瑰笑的模样。
和玫瑰一样热烈而苍白。
我照惯例将花放在墓碑背面。
池雪和我说不是我的错,其实我知道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治病救人本就逆天而行,我尽力了。
每个人都这么劝我。
我不是接受不了死亡,我只是想起越川眼泪滴落在我手背的那一刻,我觉得大概永远忘不了,那颗眼泪很烫,烫得让我觉得伏在我肩膀上的他的脑袋好沉重。
神外的手术本就风险大,我不是没经历过手术失败。
对寻常病患,我会觉得抱歉、内疚、难过,可当我对着越川说出「对不起」时,当我看到他从慢慢红了眼眶到不可遏制抱住我大哭时,我讲不清我的感受。
我只能听见哭声,脑海中回荡的只有越川的哭声和陆阿姨进手术室之前对我展开的那一抹笑。
我再见到越川是在葬礼上,我低着头祭拜,又去和他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我没敢抬头去看他。
再后来,就是听说他出国了,池雪说的时候,我正在吃樱桃,不小心把核咽下去了,但我努力轻飘飘地拿起另一颗,点点头,「哦。」
我静静站了一会,伸手拂去了碑上的尘土,缓缓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下台阶时,我看见了对面越川的车,以及,斜靠在车旁的越川。
9
我轻轻吸了口气,抬眼对上了那双狐狸眼,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沉。
「来看我妈?」他走上台阶,站在我身侧。
「嗯。」我轻轻点头。
「那一起吧。」淡淡的嗓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刚想说我去过了,但他偏过头瞥了我一眼,我就不怎么敢说话了。
我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和他又上去了。
越川上前几步弯下腰,把我带的那束玫瑰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到陆阿姨照片下方。
我有点惊讶又有点心虚,越川这么机敏,他一定知道这些年放在背面的花是我放的了。
他转过头,「走吧。」
我愣了愣,点头。跟在越川身后下台阶时,我想真奇怪,他说看好像就是单纯来看,连花也不带,但好歹没问我来这里的事。
「你去医院?」他示意我上车,我没拒绝,有些话说过一次就够了,太过刻意不是成年人的作风。
我怕我说请假了越川又要整幺蛾子,所以撒了个谎说要去医院。
「你要是不顺路把我放到前面车站就行。」我想着事务所应该没这么空,而且他还是他们那的头牌…… 不,招牌。
这么想着,不禁笑出了声,我连忙正了正神色。
他只看了我一眼,「顺路。」
「啊?」
「我刚好要去医院检查,顺路。」我偷偷去看他的狐狸眼,忽然觉得也没那么压迫人了。
我们在医院门口分别,分开的时候他难得的笑了笑,轻轻说了句,「再见。」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想着临别前越川的笑,心里不禁感概,偶尔笑起来也很好看啊,这个笑,连带着我心情也好了起来。只可惜,好景不长,我前脚刚到办公室,后脚苏语就来了。
「表姐,方陶让我把这个给你送过来。」她甜甜地笑着,动作中规中矩,谦虚自得,除了称呼也没有别的逾越。
我接过文件,不想和她多交流。
「东西送到了,你先出去吧。」我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门口站着的方陶,皱了眉,什么意思?
苏语似乎也很惊讶。
我眼神在他俩身上转了转。
「不好意思教授,」方陶慢悠悠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抱歉,「文件我还没整理好,是我疏忽了。」
我看着苏语冷冷的目光感到莫名其妙,虽然这目光不是对着我,是对着方陶。
恍然间我就明白了,估摸着他俩吵架了,然后来找我消遣?想从我这找优越感?
一想到这,我就忍不住了,都分手了为什么还要来我面前处理这些破事,我抬头刚想破口大骂,就瞥见门口的黑色身影。
「嗯?」
苏语和方陶也看到了门口的越川,两人脸上神色各异。反观罪魁祸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手上依旧是一杯热巧克力,一双狐狸眼含着笑意,像在看什么好戏。
「怎么了?」我只能硬着头皮问。
「我来等你请我吃饭啊,你上次说的。」他走进房间,将热巧克力放在刚才的那份文件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接着他便转头看向另外两人,视线在方陶身上多停留了一会,「是你啊,」越川笑得随意,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方陶,「你是来问苏教授学术问题的?」
我惊奇地发现,面前两个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而苏语看向方陶的目光更冷了。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虽然知道很可耻,但我就是突然觉得事情好像有趣起来了。
「是,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应该不会还要拉走苏教授去吃饭吧?」方陶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此刻的他虽然笑得温柔,但倒是带了些攻击性。
「怎么会呢?」越川轻笑一声,「我肯定不会妨碍苏教授上班的。」说着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方陶。
接着他收了笑容,将热巧克力拿起放在我手心,对着我说话目光却一直放在方陶身上,「不走吗?今天你出来的早,吃过饭你还能回去睡一觉。」
越川淡淡瞥我一眼,像是不太满意我这看戏的态度。
我起身,笑了笑,「走吧。」
方陶上前一步想拉住我,被我侧身避开,「我请过假了,现在是我下班时间。」
等到我和越川重新坐在车里的时候,我已经从刚才的事里抽身出来了。
「想吃什么?」现在已经九点半了,可我只想赶紧请完。
虽然我很感激他替我找回场子,但,一码归一码,我不愿他这样随心所欲又明目张胆闯入我的生活。
「你请客当然由你决定。」
我转头去看他无所谓的样子,我不明白。
「那就去吃早茶吧,我知道有一家还不错。」我说着,把地址发给他。
「你可以睡会,到了喊你。」他把空调温度升高,还拿出了一叠小毯子。
我看了毯子一眼,没拒绝,默默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回去的时候,我拒绝了越川送我回家的提议。
「我可以自己回家。」我意志坚定。
「我送你不是更方便吗?你自己回家万一路上遇到坏人了怎么办?」他理直气壮。
「不会的,而且你应该去上班了。」我不为所动。
「事务所和你家顺路啊。」他含笑晏晏。
10
最终我还是被说动了,他确实如他所说,只是送我回家,但我没想到,我刚回家一个小时就被越川喊下楼了……
「下来,我有话要说。」他声音很沉闷,顺着手机传到我耳朵。我跑到窗边,看到楼下熟悉的车和人,十分疑惑。
「我知道你去看我妈……」他抬头看向我所在的窗户。
「越川。」我打断他,「你上来吧,知道是几楼吧?」
我知道只要我和他见面,就跳不过这个话题,这件事会一直横在我们之间。
他进来后扫了一圈房间,我跟着他的目光也扫了一圈,还好没有很乱。
随后我倒了杯热水给他。
他伸手接过,懒懒坐在沙发上,长腿微曲,黑色的眸子一片平静。
我坐在他对面,最终还是他先起了话头,「我知道这四年你每年都去看她。」
我不意外,早上就猜到了,起先或许还有些不安,但现在我已经心无波澜了,「嗯。」
「苏时,」这是他见面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叫我名字,「她的死不是你的错。」
我有点恍惚,像回到了那天在手术室外,越川握着我的手拜托我的样子,抱着我哭的样子,眼泪滴在我手背的样子。
我垂下发红的眼眶,指尖发冷。
我可以在池雪面前若无其事说自己当然知道,甚至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唯独越川。
唯独在他面前不行。
「你知道的,我妈她有重度抑郁症。」越川放下水杯,一双狐狸眼沉沉望着我。
陆阿姨有抑郁症我当然知道,我看过她的病历,可…… 那不是早就好了吗?
越川懂了我眼里的疑惑,顾自说,「复发了,就在进医院的前一星期。」
我猛地想起陆阿姨进手术室之前对我的那个微笑,我不敢相信那是一个抑郁症复发的病人会有的。
「我、我以为陆阿姨当时是想安慰我……」我双手揪着衣摆,嗓音有些颤抖。
「她没有求生的意志,她想抛下我,」越川站起身,抱住了我,「是她不想活下去了,不是你的错。」
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你知道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用纸巾擦去我的眼泪,「她说,让我别难为你。」
我睁大了微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然后我扑进了他怀里,细细碎碎地呜咽着。
心疼越川,也心疼陆阿姨。
我不知道他说出陆阿姨要抛下他时的心情,我也不知道陆阿姨在见到儿子最后一面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却只说了一句别难为那个女孩子的时候的心情。
陆阿姨多想和儿子说一句抱歉啊,她是否也曾内心挣扎,一面痛苦,一面不舍。
她自知此生亏欠越川良多,可她却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活不下去了就想死,可她最后还是将抱歉咽入腹中,单单说了一句「别难为她」。
她将身后事都替别人安排好了,却唯独没有越川。
11
越川一定无数次想求求自己的母亲不要抛下他,想求求她怜惜怜惜自己,可他知道自己说不出口。因为他见过太多次母亲失眠崩溃的夜晚,见过她黑暗中孤独无助地呜咽,见过她红肿着眼睛告诉自己没事的心酸,他知道他说不出让母亲为自己活着的话。
他不想让母亲再痛苦下去了,他帮不了母亲,只能放她走。
这些的这些,我都不了解。
这么多年,我都无从得知。
后来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我看着窗外的夕阳,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敲门声响起,然后我眼睁睁看着门把手转动,越川那双狐狸眼从门后探出,随后露出一点笑意,「醒了怎么不起来?才收拾一下出来喝粥吧。」
我一愣,他怎么还没走?
等我出房间门时,桌子上放着两碗粥,和一些小菜,而做饭的人,正面对着我解开围裙,坐在椅子上还招招手让我快过去。
我迟疑了一瞬,拧着眉过去了,「你做的?」这人为什么对我家这么熟悉?
「嗯,坐下喝喝看,」他用眼神示意我坐下,「你上次说我最好吃点清淡的,我不会做别的,只会煮粥。」
我低头尝了一口,很香,是我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如果没有放姜丝的话。
「放姜丝是你的习惯?」
「你早上不是早起了?清晨露重,怕你感冒。」越川说的一脸理所应当,丝毫没把我当个医生。
「不喜欢?」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搅拌着碗里的粥。
「没,很喜欢。」
说完脑海里突然浮现上次我去给他送粥的那个场景,那个对话,和现在一模一样。
突然想笑。
事实上,我也确实笑了出来。
对面喝粥的男人抬着一双疑惑的狐狸眼看向我,直到越川离开,我们都默契的没再提那件事。
「再见。」他站在门口,朝我挥挥手。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每次说「再见」的时候好像马上就能再见。
我对他笑笑,轻声说了句,「再见。」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池雪神秘兮兮对着我咬耳朵,「苏小时苏小时,越川做的粥好喝吗?」
我笑了,在看到越川手机页面的时候,就知道肯定是这个小机灵鬼跟他说的。
我好笑道,「你为什么对我跟越川的事这么热心?」
「嗐,」池雪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你们之间太多误会了。」
12
「你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说你喜欢越川,结果他越来越疏远我们吗?」她见我点头,又接着说,「其实他当时的那些理由也不全是假的,他家里是真的有事。那几天,越川的爸爸找到他们家了。」
「就是有一天他不是没来上课嘛,越川就是那天把他喝醉的爸打进了医院…… 这就是为什么他非得去政法大学。」
「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那个男人,他当律师,为的就是保护被伤害的人。」
「他说只要那个男人出来一次,他就能把他再送进去一次。」
我呆呆听着,其实我也隐隐猜到了,知道了越川当初为什么会对我视而不见了。
但其实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那都过去了。
错过的挽不回。
之后好几天我都再没见到越川,我也不知道关于陆阿姨的事在我心里算不算是了结一个心愿,但我模模糊糊能感受到,我和越川之间的壁垒有些松动了。
我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碰到了方陶,我心里惊疑地看着眼前温和的男人眼底乌青,胡子也没刮,面上却不显。
方陶在看到我的那瞬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亮起。
我以往最喜欢的就是方陶这双眼睛,饶有弧度的桃花眼睛里我看到的是山川湖海,是少年意气,是温柔月光,可如今,这双眼睛里还剩下什么呢?
我绕过方陶,去找池雪。那不是我的月亮。
没去看身后那双黯淡下去的桃花眼。
我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越川,又是在急诊科。
我皱眉,「又是肠胃炎?」
越川见我进来微微支起身体,被我按住了肩膀,「躺着比较好。」
大约是还生着病的缘故,今天的越川莫名的乖巧,他点点头,顺势躺了下去,一双狐狸眼紧紧盯着我。
没有了往日的压迫,反倒是他眼尾的一点薄红给他添了几分可怜。
「是没好好吃饭?」
他没说话,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摸不清他的意思,只能先给他倒了杯热水。
他低头喝了一口,还是不说话。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尴尬,我道,「那你先休息……」
话还没说完,就见他一把攥住我的手,他抿抿嘴,在我询问的目光下,说,「我想喝粥。」
我愣了愣,「可以,等我。」然后他才放开了我的手。
出房间门的时候,我后知后觉发现现在的越川像个小孩子似的,得哄着。虽然这么想,但我的心情莫名的还有点开心,大约是难得见到越川这样的一面。
我拿着粥回来时,越川正在发消息,见我进来了,不慌不忙地放下手机,撑起小桌子,盘着腿乖巧地坐在床上,像是只等待被投喂的小动物。
我一边放粥一边问他,「怎么没好好吃饭?是有棘手的案子?」
他随手搅拌着粥,一时没说话,我猛然想起自己这样问太过逾越,「没关系,不说也没事……」
「是江南大厦的事。」
「那个案子不是早就解决了吗?」
「是瑞安那边还不安分。」他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瑞安,江南大厦的对家,这次的官司,就是这两家。
我虽然听不太懂,但看越川这个样子,我大概也知道有点麻烦。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我接起,皱了眉头,「方陶?」
「先去做个检查吧,我现在就过来。」
我匆匆朝越川告别,他乖巧点头,是以我忽略了他紧攥着被子的手苍白如纸。
等我到现场时,只见苏语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方陶,我朝她看了一眼,就去电脑上看方陶的检查结果。
幸好,也不是很严重,就是脑部有个血块,稍微有点大,以至于压迫到了视觉神经,所以突然昏倒了。
不过这血块怎么来的?
没过多久,他就醒了,「你之前有昏倒过吗?大概持续多少时间了?」
方陶的脸瘦削了许多,连带着眼睛也没有了神采,「大概一周前,我昏倒过一次,但我当时觉得是我休息不够的原因,就没去检查。」
「…… 很严重吗?」
我笑了笑,「不严重的,只是一个血块而已。」
我看他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很担心的样子,到底不忍心道,「真的不严重,我的技术你还不信吗?」
「信的,我信的。」他连忙说。
「那你好好休息,下午通知你手术的具体时间。有什么问题再喊我们。」我叮嘱了他几句,在出病房的时候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苏语。
「你可以进去看他,他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苏语看了我几眼,点点头。
我也转身回办公室准备方陶的手术。
晚上的时候,越川来我办公室和我告别,我笑着嘱咐他,「以后可得好好吃饭,总是来医院不好。」
他随口应了一句。
这时越川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样子,我竟觉得有点可惜,然后他又漫不经心地问,「今天你接电话,听见你说方陶,是你前男友吧?他怎么了?」
我已经不惊讶于他知道方陶的名字,但总觉得他这问题怪怪的,还是道,「他脑部有个血块,可能要做手术。」
「很严重?」他眼神闪闪躲躲。
我终于听出点不对劲来了,「不严重,手术之后不会对他的生活有影响的。」
说完这句之后我明显看到越川松了口气,心里疑惑更甚,「你好像很关心他?」
不料越川瞬间黑了脸,「少胡说八道。」
我憋着笑,「时间不早了,我待会还要去找方陶,就不送你了。」
结果越川听见这话直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顶着我疑惑的目光,他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我待会自己回去会出意外,而且我还没吃晚饭,等你结束了一起去吃。」
我:「?」
我瞥了他一眼,看他顾自抱着手机回消息,又想起他今天好歹是个病人,只能无奈道,「那你在这等我一会。」
他乖巧点头。
见状,我才满意地出门了。
到方陶病房时,他正侧头看着窗外,路边的灯光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13
大概是听到有人进来,方陶转头朝我笑了笑。
手术前一晚,让病人保持愉快的心情还是很重要的,「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方陶摇摇头,嘴边噙着笑。
「那你好好休息,别太担心。」说着我便转身离开。
只是方陶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一双亮亮的桃花眼看着我,「苏时,你能不能别喜欢越……」
「方陶,」他现在的眼睛又让我想起了当初他说他会一直对我好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
当初,我没犹豫就答应了他。
他脸色白了几分,仍旧固执地问,「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说能不能别喜欢……」
我再次打断了他,「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我喜欢谁都已经与你无关了。」
如今,我缓慢而坚定地拒绝了他。
我不管他以前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也不管他如今是喜欢苏语还是后悔了想继续喜欢我,这都与我无关。
我不想去纠结这段感情里谁错更多,该结束的时候就应该结束。
最终方陶还是放开了我的手,他脱力一般躺了回去,我说了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关门转身的时候措不及防的看到了等在门外的越川,「你怎么来了?」
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病房,「看你太久没回来了,就来找你。」
我点点头,没怀疑,「那现在去吃饭吧。」
越川眼睛亮起,「好啊。」就差一根尾巴摇摇摆摆了。
我算着时间,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池雪,「喂,结束了吗?出来吃饭吧。」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假装没看见身旁男人耷拉的狐狸眼委屈巴巴的样子,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最后这顿饭在越川的怨念和池雪的理直气壮以及我的若无其事中度过。
第二天的手术很成功,出来的时候,看见苏语眼眶红红的,我垂下眼眸,没说话。
我没有义务一直安慰他们,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但圣母心我没有。
有些善意的话,我只说一次。
越川来的更勤快了,今天感冒了来买药,明天刚好路过来送吃的,后天是约了池雪吃饭顺便带上我,总之就是有各种理由。
刚开始我还能说服自己或许真的是有事,到后来我实在是忍无可忍。
终于在有一次他熟练地敲门进来后,我皱着眉头喊了他一声,「越川,律师工作这么空?」
他坐在沙发上,「还行吧,我累了请假休息不行吗?」
我张了张嘴,「你说过你听到我那天说的话的。」
声音微小却很清晰。
越川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我知道啊。」
我感觉很头疼,「你……」
「可我也说了,我不缺你一个朋友。」越川黑沉沉的眸子看过来,薄唇因为喝了水而沾上点水光。
14
我偏过头,不愿去看他。
因为我在他眼神里,看见了认真。
后面越川一如既往找理由来我办公室,甚至会带着电脑在我办公室办公。
他时常带东西给我,有时是糖,有时是热巧克力,有时是玩偶,有时是仙人掌。
他说仙人掌很好养活,让我不用太费心思。
渐渐的我会在外套口袋里放几颗糖,感觉不舒服了就含上几颗,也会在下雨天打开窗子的一小条缝,给仙人掌吹吹风,又或者是在难得的午休抱着玩偶小憩。
那天之后越川再来,我也就随他了。
今天一整天,我在办公室没见到越川,我以为是他今天有点忙。
可我再一次在急诊科见到了越川。
是车祸。
我到的时候,急诊科医生正在给他做抢救措施。
我看着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瞬间红了眼。
他原本精致打理过的头发现在软软地趴在额头上,额角、侧脸、下巴,都是血迹,甚至连黑色的西装也因为血液的渗透而加深了颜色。他的手在床边垂下,随着医生的动作而微微晃动,因着失血过多,他的唇色近乎苍白。
我察觉自己身体此刻有些僵硬,可我依旧强迫自己去看越川的检查结果。
我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最有用。
他因为车祸而导致头部受创,血压一直在下降,只能尽快做手术。
时间紧张,紧急沟通后,我在科室主任的电话授意下签了名字。
进手术室前,我嚼完了一整颗糖,认真消毒,在门前做了个深呼吸。
主刀医生是我的老师宋教授,而我,自愿申请做他的一助。
应该是越川在被撞的时候下意识做了保护动作,手术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我甚至感觉很快。
越川进了加护病房。
我坐在他的病床旁,心想,和这个男人见面为什么总是在医院?
我右手撑着下巴,从他的额头看到眼睛看到鼻梁再到薄唇,看的仔仔细细。
这两天我看着他,时常想起以前。
越川那时性子就不活泼,但他偶尔也会同我跟池雪开玩笑,干巴巴地讲着蹩脚的笑话。
我和池雪每每听见都会笑话他,即使大多数时候都是池雪捧腹大笑,我在一旁憋笑。
这时的越川才会难得地露出羞恼的情绪,通常表现为把嘴一抿,转身闷头往前走,偶尔转头看看我跟池雪,确保我俩跟在他身后。
我又想起自己在急诊室看见他浑身是血的时候,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了,我只记得我很害怕。
比起慌乱,我内心的情绪反而是害怕更多一些。
我轻轻喟叹一声,忽的瞥见他缓缓睁开的眼眸。
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越川身体恢复得很快,他自己也在身体力行地证明这一点,毕竟在他醒来的第四天,就已经开始在病床上办公了。
我依旧每天都过去看他。
「听说手术书上是你签的名字?」
我点点头,刚想和他解释。
「是以女朋友的身份吗?」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
15
之后的一周,越川被我强令待在家里,那几天他看起来很忙,每次视频都能看见他开着电脑,我隐约看见了「江南大厦」几个字,心里猜测也许和上次的案子有关。
一个月后,越川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走吧,我知道一家很好喝的鱼汤。」
鉴于越川还在养病,所以是我开的车。我把车停在马路对面,打算和他走过去。
等红绿灯时,有人撞了一下我,我向前一个趔趄,幸好越川抓住了我。
路人朝我道了歉,我笑笑回了一句没关系。
我回头对越川道谢。
他顺势把手从我的胳膊移到下方,握住了我的手掌,我挣了挣,没挣脱。
我抬头去看他,却见他目视前方,悠悠道,「人太多,我牵着你比较好。」
我手指蜷曲了一下,发觉他攥得更紧。
我默了默,没再动了。
晚上,我刚准备下班,就接到了越川的电话,「小时,你能来接我吗?」
低低沉沉带着沙哑的嗓音传入耳朵,我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电话那边的人轻轻应了一声。
我忍着想质问他为什么病刚好就喝酒的怒气挂了电话,接到人的时候,他正靠在沙发上,我顶着他的同事们意味深长的眼神带走了越川。
我原想带他回他家,奈何这人上车就迷迷糊糊的,问不出他家地址,最后只能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我把他扶到床上躺好,我伸手去脱他的外套,他扭来扭去不让我脱。
我气笑了,恶劣地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他大约是吃痛,终于撒开了手,我趁机脱下了他的外套,转身去卫生间拿了块湿毛巾给他擦额头。
正擦着,他突然睁开眼睛,轻轻喊了一声「苏小时。」
他的眼神清泠泠的,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他的眼眸突然泛了一层水光,我吓了一跳,怎么这是要哭了?
「苏小时、苏小时、苏小时……」
他一声声喊着,我一声声应着。喊到后来我感觉我都要被喊得脸红了他才停止。
可仍然看着我,原本清泠泠的眼睛在泪光的掩盖下,铺上了一层雾,我觉得我大约快要陷进这双眼睛里了。
「苏小时,」他攥着我的手,像紧紧抓住什么,「你能不能…… 喜欢我?」
「我好喜欢你。」
语气卑微又可怜,带着点醉酒后的哭腔。
我定定地看着越川。
我们靠的很近,近到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薄荷味。
这让我想起了他常送我的薄荷糖。
清清凉凉的,就像现在。
我轻叹一声,俯身。
一个吻落到了越川嘴角,又一个吻落到了越川的鼻梁。
最后,我轻轻吻了他的眼睛。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眼睫的轻颤,也能听见加快的心跳声,只是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抑或是,我们的。
我知道的,我动摇了。
在某个不知名的瞬间。
我不是念旧的人,唯独对你反反复复。
16 番外
我叫越川。
我有个发小,叫池雪。
小时候的一天,我一如既往地等她,只见她兴冲冲地拉着一个小姑娘给我介绍,说是她很要好的朋友。
我没在意。
客气地朝她打了个招呼,耳边传来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
「我叫苏时。」
之后,她们两个形影不离,我跟池雪多年的二人行也变成了三人行。
池雪爱闹腾,每天都叽叽喳喳玩闹。
一会儿是「苏小时,你觉得这件衣服好看吗?」
一会儿是「苏小时,你作业借我看看呗。」
一会儿又是「苏小时,今天我们帮你打扫卫生呀。」
「苏小时」是池雪给她取的昵称,她觉得叫「小时」很有意思。
我也觉得。
苏时没她那么爱闹,每次池雪闹她,她总是眉眼弯弯地笑着回应。
我不明白。
苏时她对谁都这么有耐心吗?
我和苏时交集不多,最多就是走廊上碰到会打招呼,收发作业的时候会互相点个头。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我更不明白了。
苏时好像对我没有那份对池雪的热忱。
我也没那么在意。
后来时间长了,我发现苏时不喜欢吃笋,打扫卫生的时候,池雪总是捣乱,弄得她无可奈何,所以我就默默看她们玩,自己快速打扫干净。
放学一起回家的时候,我跟在两个小姑娘身后,看着她长长的马尾一晃一晃,下意识走到她身侧,让她走马路靠里的地方。
尽管之后我们还是不常交谈,可我却总是能在人群里看见她。
她总是含着浅浅的笑,眼睛偶尔会变成一弯月牙儿,我想,她好像月亮啊。
后来苏时和池雪两个人总是悄悄咬耳朵,也会时不时地看我,那种目光我描述不来。
总之每次我都很紧张。
有一段时间,池雪总是缺席我们的三人活动,以各种蹩脚的理由。
池雪不在,我和苏时之间的氛围就会变得沉默,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总是黏在我身上,带着欢喜。
联系到这几次池雪的反常,我模模糊糊觉得苏时大概是喜欢我。
我心里有些高兴,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和苏时聊聊。
可还没等我找到机会,我和妈的新家被我爸找到了,他赖着不走,跪着求我妈原谅。
我很担心。
所以那段时间我放学都早早地走了,这件事的后续是那个男人又进去了。
回到学校后,我又看见了那个眉眼弯弯的女孩,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把目光黏在我身上。
我开始思考,是不是因为我来得太晚了,没有找好时机跟她坦白,让她等太久了,失去耐心了。
我想去找她,去靠近她,可我突然害怕我也变成那个男人一样。
所以我不敢靠近。
我们再次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后来她们两个结伴去了医科大学,而我去了政法大学。
考上大学后,我和我妈搬离了原先的地方,那时,她已经患上了抑郁症,我每天在学业与妈妈的病情之间来回奔波。
偶尔夜里打开窗,抬头看月亮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女孩。
其实我和池雪还保持着联系,而她也终于知道了那件事,我拜托了她保密,她答应了我。
她知道的,我真正想瞒着的人是谁。
在和池雪为数不多的聊天中,我总是旁敲侧击地问苏时的近况。
听闻她的一切都很顺利。
我也为她感到高兴。
毕业后,我去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事务所,接了一些案子,都完美收官了,也打出了一些名气。
我再一次见到苏时,是在医院。
那时我妈脑溢血,到医院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她在这里工作,还是神外的教授。
我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倚仗,我抓着她的手拜托她医治我妈,但我其实很清楚,这点安慰不过是杯水车薪。
因为我妈不想活。
我想,她大约是不要我了。
直到最后,她欲言又止,却只说了一句「别难为那个女孩子」。
我知道她在说苏时。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认识苏时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直到苏时从手术室里出来,低着头对我说「对不起」。
我颤抖着抱住了她,明明我早就知道了我妈没有求生意志,明明也准备好了说服自己,但真的听到的时候,我还是哭出了声。
自那以后,我和苏时就没见过了。
我去了国外,又回来。
回来的时候我从池雪那里听说,苏时恋爱了。
心里没什么感受,好像理应如此。毕竟她这么好。
有一次 ,苏时微博更新了一张图片,是她抓拍的月亮,配文是「我好像能抓到月亮」
我替她高兴,但我没敢点赞。
之后的再一次见面,是在酒吧,我看着喝醉的她皱眉,池雪跑过来跟我说苏时分手了,和那个小她四岁的弟弟。
我没说话,一言不发地把苏时送回家。
醉了的苏时和平时的她不一样,又撒娇又打滚,我没办法只能哄着她。
等她睡下已经是半夜。
我坐在窗边静静看着她,给她掖好被子就走了。
后来我想,她现在分手了,那我能不能去试一试。
我想,我也不是非要和她在一起,我就是想靠近她一点,靠近一点就行。
池雪和我说,她告诉苏时那件事了,我很紧张,我等着苏时的反应。所以我之后每天都找理由去见她。
幸好,她没有害怕我。
她去见方陶那次我是故意跟过去的,我知道他是因为看见我在门口才拉住苏时,他问苏时能不能别喜欢我。
我也在等答案。
但她至少没说不喜欢,我心里的小火苗又窜出来了。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那几天我去医院的路上感觉有人跟着我,我怕他们跟着我去医院,顺着我查到苏时。
所以我停止了去找她。
后来才知道,是瑞安的人,他们想挖我,带着江南大厦的机密。
我没答应,所以出现了那场车祸。
但好在,那场车祸其实是我做的局,配合着池雪的爸爸。
我没想到吓到了苏时。我很愧疚。
那天我其实也没有那么醉。
大概是酒壮怂人胆,带着点小心机,我问苏时,能不能喜欢我。
那天晚上,我喊了她整整十一遍苏小时,像是将那些年不敢喊出口的昵称,一次性补了回来。
等待审判的时候,我的心就在嗓子眼,也许是过于紧张,以至于我收不回我的生理泪水。
幸好,她吻了我。
那一刻,我很想和她说,苏小时——
你不用抓月亮了,你自己就是月亮。
(全文完)
作者: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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