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西游第八十一难

西游第八十一难

红色警报:我的世界坍塌了

当年我被压在五行山下,一个穿红袈裟的和尚拎着禅杖一杖把山给劈塌了,然后把灰头土脸的我从石头堆里薅出来,就问了我一句话:

「是你护送我去西天,还是我现在送你上西天,选吧。」

我是个猴子,货真价实的那种。

多年前,我跟一个叫菩提老祖的老头儿学成了本事上天宫大闹了一番,然后五百年前被压在了五行山下。如来说会有个人来揭掉山上那道符,然后果然今天就有个人……

把山劈开了。

劈山这个事儿,我印象里好像是老熟人二郎神干过,劈的好像还是桃山,不知道那山上有没有桃,当年我在天庭上也没细问。

话说回来了,这和尚看着长得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本事可真不小。他还用我护送?我看他拎着那把禅杖完全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所以当他把问题抛给我的时候,我没怎么费劲就做出了选择。

我被关了五百年刚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暂时还不想上西天,所以我送您上西……不是,去西天。

于是和尚带着我继续前行。他成了我的师父,我头上多了个金箍,交谈中我得知了他叫玄奘。

其实我这辈子心里只认一个师父,就是菩提老祖,但我还是选择扛着棒子跟着玄奘跋山涉水,喊他一声师父。在我上路的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前路,也不是前程。

我想到的是前尘。

很多很多年前的前尘。

很多很多年前,如果有人上来就以这种语气问我这种挑衅的问题,我会先给他一棒子,然后大喝一声,去你奶奶的!俺倒是要看看,今天是你送俺老孙上西天,还是俺老孙送你上西天!呔!

现在我只能扛着棒子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锃光瓦亮的光头,在太阳底下都反光了。

五百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事。我并不确切地知道齐天大圣到底是在这五百年中的哪一个时刻消失的。

总之,现在只有悟空了。

后来我们到了高老庄。

猪悟能以前是天蓬元帅,因为调戏嫦娥被贬下天庭,错投猪胎,成了头猪。

我管马那会儿,他还是元帅,所以我跟他打过照面,还算是有点儿旧交情。关于他变成猪这事儿,我只能说……

挺符合他的。

但是吧,你说都成猪了还是死性不改,还是要调戏人家小姑娘,玄奘再晚杀到一会儿的话,他都要强行跟高翠兰圆房了,高翠兰脸上的不情愿连我这只猴子都看出来了。

玄奘把高翠兰从八戒手上救下来之后,高翠兰看玄奘的眼神儿就不对劲儿了。毕竟英雄救美谁不喜欢呢?而且还是个细皮嫩肉样貌周正的英雄。于是我把玄奘的帽子一摘:

「姑娘你看,俺师父他是个和尚。」

玄奘压根没给高翠兰眼神,他很喜欢让人做选择,而且是其中一个选项是必死项的那种没什么意义的选择。就像当初问我一样,他也问了天蓬一个问题。

「是你护送我去西天,还是我把你做成人彘变成货真价实的猪,选吧。」

天蓬和我一样识时务者为俊杰,决定跟我一起送玄奘去西天。

从此他就叫八戒。

我们到流沙河的时候,流沙河里有个河童在兴风作浪。这河童我不认识,八戒认识。

我问八戒:「这河童谁?」

八戒:「卷帘大将,你没见过?」

我:「卷什么帘的大将?卷珠帘?」

八戒:「卷玉帝的轿帘。」

我:「这也能封个将?我从不去玉帝老儿的轿辇前面晃悠,我没见过他。」

八戒:「他就在凌霄宝殿门口卷帘,我们私下都叫他门童。你去过凌霄宝殿,肯定见过他。不过谁会把一个门童放心上呢?后来他失手打碎了个杯子,就被扔下来了。」

我:「他比你先被扔下来?」

八戒:「对,挺惨的。那时候我还嘲笑他来着,谁想到后来……」

我:「那是你活该。而且我想想吧,也是。就你这样的都能当元帅,人家凭啥不能当个大将?」

八戒:「你嘴欠这个毛病还没改吗?」

在我们俩闲扯瞎扯的时候,玄奘在凝视浪涛滚滚的河面。然后他回头看向我。

「悟空,把你的金箍棒变大然后交给我。」

我照做了,然后玄奘抱着我那一万三千五百斤的棒子在河里一顿瞎搅,把河童搅出来了。

战斗过程且不赘述,总之玄奘也像问我和八戒一样,问了河童,不是,问了卷帘一个问题。

「是你护送我去西天,还是我帮你换条河栖身送你去忘川,你选。」

卷帘也很识时务者为俊杰。

从此他就是沙悟净。

再后来我们路过了鹰愁涧,不知道那西海三太子饿了多久了,你说这堂堂西海三太子咋能饿成这德行呢?反正他上来就把八戒叼走了,扬言今天要吃猪头肉。

我和沙师弟就站在一边看热闹,在我们的认知里,只要玄奘还活着,就没有我们动手的时候。但玄奘也只是盯着西海三太子翻腾的身影,不动。

我:「师父你说你当时要是整匹马骑多好,到时候让这水蛇把马吃了,就能放过八戒了。」

沙师弟:「马的体力还不如师父呢吧……」

玄奘:「我很快就有马了。」

然后他突然对着西海三太子喊了一嗓子。

「看你也是条龙,你认识东海三太子敖丙吗?」

敖丙这号龙,算是整个龙族的前车之鉴吧,那八臂哪吒年轻的时候给他扒皮抽筋,削得那叫一个惨,把好好一条龙给活生生打成了残废。

我去东海抢兵器的时候见过敖丙,还跟他说过话,他卧床一辈子,站不起来了,就算变回真身也只能瘫在地上,连蛇都不如。

但是吧他们是神仙,他们没法儿寿终正寝啊。

所以当时我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敖丙:「你这么厉害的话,把我打死吧。」

我:「无冤无仇的我不杀你,宝贝我都拿到了。」

敖丙:「可我想死。我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

我:「那是你的事儿,俺老孙可不造杀孽。」

然后我就走了,敖丙看着特失望。

后来上了天庭,我跟哪吒喝酒的时候说起了这件事,我说你下去一趟把敖丙打死吧,他说他活着还不如死了。你就好人当到底,送龙送到西。

哪吒只是端起酒杯,沉静地摇了摇头:「我已成神了。而且你应当知道,我做不到。」

我当时觉得哪吒看着特别道貌岸然,一点儿看不出来是个成名比我还早的混世魔王。但他也不算说假话。

当年他剖腹、剜肠、剔骨,还筋肉于双亲,虽然后来重塑了肉身,但还是留了点儿后遗症。

知道这事儿的不多,是他捉拿我那会儿,我跟他打架的时候看出来的。

他的手臂使劲儿使狠了会散架。字面意思的散架。

扯远了。说回眼前西海三太子。

在我走神儿这会儿他俩都打完了,然后玄奘拎起他红艳艳的袈裟,擦了擦禅杖的尖儿。

「我跟哪吒学过几手,我这玩意儿扒皮抽筋比哪吒还快,他纯靠手,我这可是尖的。」

即使我只是猴子,都能看出西海三太子那张龙脸上的恐惧。

「是你护送我去西天,还是我让你体会一下龙族传奇人物敖丙的人生,你选。」

三太子也识时务者为俊杰,然后他就成了玄奘的马。可以说是最惨的一个。

我说我师父怎么一直不骑马,合着在这等着呢。

但是说来也奇怪哈?敖丙是三太子,哪吒是三太子,白龙马还是三太子,排行不是老三是不是就当不了神仙啊?

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玄奘就是那种人狠话不多的类型。

起初我觉得他很暴戾,把我们收入麾下的过程出离相似,都是给我们一个根本没有选择余地的选择题。后来我发现,让我们选已经是他最大的慈悲了。遇见妖怪他甚至不给人选择的机会,在人家凑上来的一瞬间就一禅杖劈上去了,劈妖怪和劈山一样干脆利落。

沙师弟人比较老实,问他,师父,你就不怕错劈了好人,或者是好妖怪?

师父甩给他一个冷酷的眼神,淡漠地说,他自然知道谁好谁坏,一刻钟都不想浪费。

给我们一个没得选择的选择,也是不想浪费时间吧。

晚上我起来巡逻时,看见他没睡,在用袈裟擦他的禅杖尖尖。

他看着真不像一个肉体凡胎的和尚,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撞见他晚上不睡了,人类哪能做到这样?

于是我问他,师父还不睡啊?

他把禅杖放下:「啊。趁还能感受的时候多感受感受吧,总觉得睡觉太浪费时间。」

即使我只是个猴儿,我也能大概看出来,他说这话时脸上有些深意。

不过我也就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了,毕竟无论如何我也只是个猴儿。

取经路要继续走,我们仨没啥活儿,玄奘饿了我们就轮流去化斋,其他时候就跟着他赶路。没事儿干的时候我们就闲聊。

玄奘从来不参与我们的闲聊,就我们仨在天庭打过工的闲的没事儿搁那叙旧,说的话也都没什么营养。

沙师弟说羡慕我活得肆意,他在天庭那么久从来没吃过蟠桃。我说那玩意儿没啥好吃的,跟花果山的差不多。

八戒说他这辈子就是喜欢美人,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当和尚。我说和尚也能还俗,但猪确实是得不到美女的青睐,不想当猪的优先级不是应该比不想当和尚高吗?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沉默了很久之后,沙师弟突然放低了声音:「你们说,师父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是最早跟着玄奘的,了解得多一点,于是我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我们的师父,金山寺的和尚,唐朝皇帝的御弟,西天取经人……」

八戒:「玉帝?他下界了?」

我:「意思就是皇上的弟弟,识字吗你。」

八戒:「我看这御弟搞不好是师父把禅杖架皇帝脖子上逼着他封的。」

沙师弟深以为然:「没准儿。」

我:「好像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身份了?」

沙师弟:「那他怎么会认识三坛海会大神?」

我:「三坛海会大神?你说哪吒啊?」

八戒:「这么一看师父可真可疑啊。」

谁说不是呢。

晚上的时候我们需要休息,于是我去敲门借宿。门里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什么事?」

「我们途径宝地想借宿一晚,不知是否叨扰?」

「借宿?是什么人?」

「我们师兄弟三个,再加上我们的师父,金山寺的和尚,唐朝皇帝的御弟,西天取经人……」

「住不下这么多人!」

总之我们还是进去了,因为我解释清楚了我们只有四个人一匹马。宅子里住了一个中年寡居的女子和她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分别叫珍珍爱爱怜怜。

我对美女没啥兴趣,毕竟我只是个猴子。

沙师弟对美女也没兴趣,毕竟他只是个河童。

白龙马对美女也没兴趣,毕竟他只是匹马。

玄奘对美女也没兴趣,毕竟他只是个和尚。

八戒……八戒有兴趣的很!哪怕他是头猪!

后来的事儿也不用我说了,八戒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我们离开的时候,沙师弟悄悄对我说:「其实我也心动了,但是我比二师兄聪明一点,这一看就是取经路上的考验,我不上当。」

行吧,河童对美女还是有兴趣的。

玄奘的做派可以用狂野来形容。

我们遇见了化成老妇人的白骨精,玄奘一禅杖下去把人骨头都劈散架了,小腿飞到了脑袋上。

银角大王举着他那个破葫芦招呼我们:「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玄奘健步如飞冲上前去一禅杖把葫芦拍碎了,别说银角大王了,就连我都没反应过来。

我觉得他干碎的不是银角大王的葫芦,是银角大王的尊严。

到西梁女国,女儿国国王一口一个御弟哥哥地喊着,说啥就要留下玄奘当夫君,江山都不要了,玄奘掀开国王带着我们就走了。

后来我们遇到了六耳猕猴,那六耳猕猴伪装成我行凶,结果玄奘压根就没手软,一禅杖把他削死了。

后来我问玄奘,师父,六耳猕猴的外貌和我一模一样,在你眼里那就是我,你下手的时候都不心软的?

玄奘目不斜视语气坦荡:「妖能千变万化,变成你也无甚稀奇。你不会做那种事。为师知道为师杀的不是你。」

……我谢谢你。

后来我们到了狮驼岭,那儿妖怪密度比较大,不大点儿一个地方竟然有青狮白象大鹏三只妖怪。

而且我跟大鹏其实是老熟人来着。

当年我还是美猴王的时候,曾经游历各方,认识了各个地方盘踞的妖王,我们七个妖怪就结拜为兄弟,我排老七。

排老大的牛魔王,我们遇上过,他被玄奘收拾的不轻,他儿子红孩儿也被玄奘收拾得不轻……

这个大鹏妖就是我们结拜兄弟七人里排老三的鹏魔王混天大圣是也。

青狮和白象是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的坐骑,被带回去了,大鹏单蹦一个野生妖怪,按理说就可以杀了吧。玄奘要动手的时候我准备回避,毕竟以前也是把兄弟,见死不救,不好。

然后如来就来了。

压我五百年,我恨他一辈子。这个不会好好梳头的家伙。

如来收服了鹏魔王然后把他带走了。他走的时候还跟我道别来着。

知道被如来带走是什么意思吗?被如来带走就是去成仙成佛了……

看来神仙必须排行老三真是个必要条件是吧!

我们就这么一路披荆斩棘披星戴月地赶到了西天,顺便见到了如来好好叙了叙旧。

玄奘冷着脸。准确来说我就没见他笑过,也不是只有今天才这么冷。

如来先跟我叙旧:「你这顽猴如今悟了佛法了么?」

我?

佛法?

我悟了个屁!

跟着一个武力值碾压我的和尚和两个不咋熟的天庭前同事来了趟长线旅游我就悟了?我能悟啥?所谓的佛法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我师父菩提老祖是个道家的人,指望我懂啥啊?

但是我迫切想走到尘埃落定的终局,于是我挠挠头笑着说,悟了悟了,俺老孙悟了!

我悟了个屁!

然后如来又带着慈和的笑容转向玄奘:「那你呢?如今你可悟了佛法么?」

玄奘还是冷着脸。

「弟子不曾明悟。」

我们仨加上一匹马都吃惊地看着他。

他可是个和尚,和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神仙妖怪不一样,他从小就是和尚,他在东土大唐的身份可是得道高僧,他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取得真经回去传播佛法,他怎么能不懂佛法?

我们都等着如来的反应,但是如来没多说什么,依然是那样的笑容,摆摆手:「去吧。」

然后我们就去找人拿经书准备走人了。阿傩和迦叶给我们经书的时候,玄奘拿出他吃了一路斋饭的紫金钵盂递了过去。我们仨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他一个和尚还懂这个呢?还知道打关系?

看来是真不懂佛法,这和尚已经让世俗污染了吧这是。

出来之后我们问他,为什么要把钵盂给阿傩,他只淡淡说了一句话。

「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不然我们拿不到真经书的。」

行至通天河边,护送我们的金刚不见了,玄奘突然停住了脚步,看了看我们,然后把经书箱子一撂,就那么坐在了上头。

沙师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欲了:「师父,那可是真经……」

玄奘无所谓地拍拍屁股底下的箱子:「佛法在心里,不在这上头。」

我呵呵一笑,也坐在经书箱子上:「既然如此,那照俺老孙说,把这些书烧了算了,反正佛法在心里头!」

「也不是不行。」

玄奘脑子有问题。

不然怎么会回答「也不是不行。」

「被水泡还是被火烧结果都是差不多的。你们数一下一路走来我们经历了多少劫难吧。」

我掰着手指头数,数来数去好像都是八十,还差一个。

八戒和沙师弟脸上也露出了同样凝重的表情。

玄奘把禅杖横在腿上:「让为师来告诉你们吧。最后一难就在这通天河里。我们过不去,当年陈家庄的老鼋会来驮我们过河。当年他让我问佛祖他还有多少阳寿,我没问。于是他会把咱们师徒四人连人带经书掀进河里。」

八戒一下子就急了:「那师父您怎么忘了问呢!我可不会游泳!」

沙师弟:「没事儿,我会。」

八戒:「你会顶个屁用!」

沙师弟:「我的意思是我死不了就行。」

白龙马:「我也会,我是龙。」

八戒看向我。

「俺老孙是不会水,但还可以驾筋斗云飞过去。」

八戒又看向玄奘:「师父肯定不会游泳。」

我也看向玄奘:「比起师父会不会水,我更好奇师父如何知道这许多?」

玄奘安静地看着河面,半晌才开口。

「第八十难,凌云渡脱胎。那这第八十一难,为师就姑且称之为通天河换骨。」

我们去灵山的路上,有一条湍急难过的河,名凌云渡。南无宝幢光王佛撑了一叶没有船底的小舟来接引我们,这接引佛祖还念了句诗:

鸿蒙初判有声名,幸我撑来不变更。有浪有风还自稳,无终无始乐升平。

六尘不染能归一,万劫安然自在行。无底船儿难过海,今来古往渡群生。

都说佛渡世人,这下可是真·渡人了,字面意义上的。

我们在接引佛祖的船上看见了自己的尸身,接引佛祖连声说可喜可贺。上了岸,接引佛祖连人带船原地消失,只留下一句诗:

脱却胎胞骨肉身,相亲相爱是元神。今朝行满方成佛,洗净当年六六尘。

咋这么爱念诗。什么光王佛啊,念诗之王吧这是。

总之,很明显,凌云渡之后我们就算是脱了肉体凡胎,这就是凌云渡脱胎的意思。但我不知道通天河换骨指的是什么。

「不管你们信不信,这里为师已经来了很多次。就算我向佛祖问了老鼋的阳寿,它也会找到别的什么理由把我们师徒四人连人带箱子掀河里,避不开。」

我:「这河里吗?」

玄奘点点头:「合理。」

我:「不是,我的意思是就掀这河里吗?让会游泳的把不会游泳的驮上去就完事儿了呗?」

玄奘突然转头看我:「我们不能下这条河。下了这条河,我们就不再是我们。」

八戒和沙师弟都疑惑地看着玄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玄奘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儿哀伤。

「凌云渡让我们失去凡身,那不是脱胎,灵山上的我们只是一缕魂魄罢了。我们真的死在了凌云渡上。」

八戒扇了自己一巴掌:「疼啊!怎么可能没有肉身!」

玄奘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这通天河,一旦掉下去,我们的灵魂也会经过洗涤,然后很多事情,就会从头开始。」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虽然我不太想这么相信。

「佛祖是谁?那是佛祖,最法力无边功德无量的佛祖,能掐会算,如何能少了那一难呢?让一个十岁小孩儿来查数都不至于把八十一数错,他又怎么会错?上灵山前的最后一难只能是凌云渡,通天河必须留到取得真经后。然后一切都会从头开始,我们再走一遍取经路,一遍之后又一遍,三年之后又三年……」

这会儿我相信不是我的错觉了,因为我真的从玄奘脸上看见了哀伤,连我这个猴儿都能看出来,别人看着应该就更明显了吧。

八戒和沙师弟显然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儿,我看着玄奘哀伤的脸,想必我那嬉皮笑脸的毛脸雷公嘴和他形成了鲜明反差。

我觉得我有很多事想说,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问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我不懂佛法。」他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凝视河面,「因为我不懂佛法。所以只能一遍一遍,一年一年,澄清异念……直到我懂了为止。」

八戒急了:「谁不懂佛法您也不应该不懂啊!您就告诉佛祖您懂了……」

玄奘沉静地看着八戒:「我不懂,因我心怀异念。九九八十一难,让我来告诉你,九九之后并不是八十一,而是归一。」

……归一。

「九九归一,所以九九之后,一切从头。这不是你们的难……是我的。」

玄奘前世是佛祖的二弟子金蝉子。

不过据说他前世在成为金蝉子之前,做凡人的时候,在家也是排行老三的。

好吧,这不重要。

总之他在佛法上和如来产生了分歧,如来说他轻慢佛法,因此贬他下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明悟了再回来。

金蝉子的凡人生涯真是很惨,没出生的时候就死了爹,娘被强盗所掳,他自己被放进篮子给扔河里了,被寺庙收养,从小就成了和尚。长大成人了又被打发来西天取经。

第一次取经的时候,或者说前几次取经的时候,玄奘真的只是个弱不禁风的普通和尚,费劲巴拉地爬上五行山揭掉符纸把我放了出来,然后一路上要么靠我出手,要么靠我搬救兵出手,总之菜得一批。

然后取经的过程就这么重复着,打白骨精的时候把我赶走,途径女儿国的时候怀孕,因为没贿赂阿傩拿到空白经书,被掀进通天河。

一切会在我们落进通天河之后重新开始。

但是玄奘毕竟不是真的凡人。金蝉子是很强的,悟性是很高的,不然也不够格当如来的弟子不是?这么重复了几次之后,他渐渐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找回了前世的法力,又经历了几次之后,他开始能记得每一次取经发生的事了,顺便自己也开始修炼了,每一次取经路,他都在没出东土大唐的时候就找个铁匠把禅杖磨成尖的。

据他说,他这几个不是人的徒弟,也就是我们,个个都教了他好几手,别说劈山了,他好像甚至会变化,虽然没有七十二变那么多,但好像我怎么也教了他三十六变吧。

他也真的跟哪吒学过抽龙筋,他说有几次取经他路上嫌腻,让我驾筋斗云带他上天玩了玩儿,见到了不少神仙。而且西海三太子也教过他龙哪里是软肋,他是真的能像哪吒一样把龙族扒皮抽筋的,而且说不定扒得比哪吒还利索。

而这,已经是我们第二十七次走上取经路了。

看着玄奘摸着他锋利的禅杖尖尖,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劈开五行山,拍死白骨精,敲死六耳猕猴,毫不留情地推开女儿国国王,一禅杖干碎了银角大王的尊严。

可能他腻了吧,所以直接能暴力解决的全都暴力解决了……

「佛祖说不可杀生。可是你们造下杀孽和我造杀孽又有何分别?孽与非孽又如何区分?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我,杀我珍视的一切。从前我只肯念经不肯杀生,我身边的人替我辨明一切。如今我杀生也念经,却仍觉得佛心宁静。你们说,佛法是什么?」

我不懂。

估计剩下那几个呆子更不懂。

「理不辩如何能明?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佛祖所言,便是对的么?与他不同,就是心怀异念么?就是轻慢佛法么?

「我佛慈悲,是如何慈悲?随随便便决定了我的人生,肆意为众生定规则,自己却不被规则束缚,看着别人受苦受难,却说这是修行,这便是慈悲心怀么?我如何能怀着这样的慈悲呢?

「凤仙郡推了斋天素供,上天便再也不肯降下甘霖,非要重新向佛才肯大发慈悲降下雨水,这也是慈悲么?这也算救苦救难么?佛爱世人,那不应当是广博的爱么?

「那些牲畜坐骑下界来草菅人命作恶多端,却是奉命而来,事了回天上继续做神仙,这便是慈悲么?那些无辜的人命又怎么说呢?这样的佛法,我懂不了。

「他只是见不得有人心怀异念……他只是想见我屈服罢了。

「即便西天取经不是一场骗局,又非要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足以证明自己的虔诚呢?佛如何要如此严苛又残酷地考验他的信徒呢?」

……是啊。

这是怎样的慈悲心怀呢?

我拍拍玄奘的肩:「俺老孙认下你这个师父了。」

话是都说开了,可是难题依然摆在我们眼前,一旦落下河水,一切又会从头,除了玄奘,没人会记得这一切。

可我们过不去通天河。

我们就这么坐在河边一筹莫展。这里的天好像永远不会黑下去,按玄奘的说法,这压根就不是现实的空间,令人灵魂一切从头的河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中?况且灵山脚下也没有通天河。这就是专为我们准备的一难。

枯坐了很久很久,八戒突然开口了。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一头猪吗?」

沙师弟:「不是你被贬下凡的时候自己投错胎了吗?」

八戒:「你好好想想,谁被贬下凡的时候要投胎的?你投胎了吗?你投胎了吗?凭什么我就得投胎?再说了,就算要投胎,俺老猪难道是不识字吗?人间道和畜生道我还能分不清?我是傻子吗??那只是个托词罢了。就跟师父说的一样,肆意为众生定规则,自己却不被规则束缚,看着别人受苦受难,却说这是修行……是我自己想下界做猪妖么?」

沙师弟安静了。

半晌,沙师弟也说话了。

「在无数个为玉帝卷轿帘的时刻里,我都在想,我如此努力成神想要位列仙班,为的究竟是什么?就是到了天庭上当奴才么?而且还是不老不死永生永世的奴才。我是卷帘大将,但人人背后都喊我门童……我都知道。」

八戒心虚地摸了摸他的猪鼻子。

「但是如果,如果这就是位列仙班的结局,那还不如在人间逍遥一世,起码自由,起码快活,起码为自己而活……你们说是么?」

我点点头。这话可算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在花果山和我的猴子猴孙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我猴生中最无可比拟的最快乐的时光。

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打碎了琉璃盏便是死罪,我只是失手了。若不是赤脚大仙为我求情,我早死在天庭了……可即便是在人间,打碎个杯子也不会是死罪呀……是吧?」

白龙马用他的马脸蹭了蹭沙师弟:「我跟你差不多,不过我是把明珠烧了,而且是被我老爹亲自告上天庭的,本来这事儿他不说的话没人知道的。那会儿我特羡慕我堂哥敖丙。我觉得敖丙在外面挨了欺负,东海龙王会不管不顾地去为他出头,但是我犯了错,我爹亲自把我告上了天庭。我一点儿都不想回西海。」

气氛再度沉默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玄奘用他的禅杖杵了我一下:「悟空,你呢。」

「我……」

我挠挠头,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气氛都烘到这了,我要是啥都不说……好像也不太合适?

「俺老孙什么都见过了,在人间当过猴王,在天上被戏弄过,也闹过天宫,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我曾经也以为我无所不能神通齐天,但有些人一下子就把我打回原形,妖怪就是妖怪。说得再难听些,我连妖怪都不是,我只是个有些本事的普通猴子。妖怪死不了,但我的阳寿却只有三百来年,是我阳寿尽了的那年我去地府把生死簿上我的名儿给勾了。」

沙师弟终于屈服了,或者说是破罐子破摔了,放弃了对真经的敬畏,也坐在了经书箱子上:「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你还会勾掉自己的名儿吗?」

我认真地想了很久。

「如果我能带着现在这些记忆回去的话,我肯定不会勾了,活了三百来岁就死也挺好的。」

「为什么?」

「因为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尽在花果山了。那之后我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但是再也回不去了。」

玄奘拍拍我的肩:「我早看出来了,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沉默了一会儿,玄奘接着说:「只要我屈从了,我们都能成佛。但你们想成佛吗?」

八戒:「成了佛我这辈子都找不了女人了,我不想。」

沙师弟:「成佛了就不用伺候人了吧?听着比当门童好一点儿。但成了佛还能为自己而活吗?我看观音大士天天到处忙着给人收拾烂摊子。」

白龙马:「我是龙啊,也能成佛?如果我真成佛了那时候我爹见我是不是得敬我几分?」

好了,所有人都回答完了,压力又来到我身上了。

我不想成佛。

不想。

我不知道佛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可我见过佛,他们都宝相庄严无悲无喜,笑容慈和但从不达眼底,就说那如来,端坐金品莲台之上,有在花果山荡秋千快乐么?

我不想变成那样。

而且我看好多佛都会剃头发。我不想剃毛,没毛的猴子算什么猴子?不行不行不行。

这些是可以说的吗?

反正不管可以不可以,我都说了。

玄奘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露出了见鬼的惶恐。我从来没见他笑过!

虽然他的笑容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但我确定他笑了。

「这才是你。你问过为师为何当初能毫不心软地杀那与你相似的六耳猕猴……因为为师早知道那是六耳猕猴,毕竟都经历过那么多遍了。你知道如果当时为师不杀他,会发生什么吗?」

我不知道。

「你们回到佛祖前互相质证,然后他会一棒子把你敲死,从此世上便没有你,六耳猕猴便成了你。」

我觉得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冒牌货还能比俺老孙更厉害?李鬼弄死李逵?哪有这样的道理?

「别笑。我起初也没发现。是到了灵山脚下的时候,过了凌云渡,我当时真的以为过了凌云渡就是脱了凡胎了,便向你们道谢,谢你们护我一路到西天。结果你如何回答我你晓得么?」

我怎么可能晓得?我又不是他,我都不记得。

「你回答我说,『两不相谢,彼此皆扶持也。我等亏师父解脱,借门路修功,幸成了正果』。后来当我有了记忆之后,我就觉察,这绝不是你会说的话……你会如此渴望所谓『正果』么?」

……没错,这不是我。

「后来忆起这件事,我方知你叫那六耳猕猴掉了包,而你早死在了西天……你说,佛祖是佛界之主,法力无边,真的会认不出你么?」

我不语。

「他向来容不得异数。我是异数,你也是异数。即使他曾在五行山下压你五百年,他也知道你终有破土而出的一天……他不喜欢异数。」

我们师徒四人加上一匹马终于站了起来,那几大箱子经书我们也没扛走,大家都嫌沉,谁都不想当苦劳工,就直接给扔通天河边儿上了。

反正佛法在心里,不在这些东西上么不是。

然后我们走上了回头路,直接杀回灵山,杀回雷音寺。

玄奘想为自己求个公道。二十七次的取经路,如来早就看出他想起来了,他也知道如来看出他想起来了,如来也知道玄奘看出他看出来玄奘想起来了,但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挑明装作不知道,只在每一次取经的终途重复着固定的对话。

——你可明悟了么?

——弟子不曾明悟。

玄奘想过很多办法避免落进通天河。他不指望也不想回到灵山变回金蝉子,他只希望不要一次次陷入这个永无止尽的轮回,让这条路能继续往前走,哪怕让他以玄奘的身份作为凡人好好活一世,哪怕肉体凡胎死后就尘归尘土归土再也回不去,他也不怨。

他要在凡尘俗世中,在真实的世界中,在人间疾苦中,在滚滚红尘里,领明这人世间的佛法善恶,而不是听着那些晦涩不明的经书,听着如来的教引。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感知到的所领悟到的一切。

到那时,即便他无法回到灵山成佛,他也相信自己会比灵山上那些不懂爱恨悲欢的所谓真佛更懂佛法更像佛。

他要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八戒只是单纯不想成佛罢了,这个猥琐的呆子这辈子都放不下女人。他想脱出这个轮回为的是好好找个女人成亲。

沙师弟是想为自己活一次,不伺候人,更不愿意去想什么众生。

白龙马纯粹是当马当够了,毕竟人家本来可是条龙,观音非安排人家来当马,这多多少少有些过于作践龙了。

而我……

我其实,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过去那个张扬恣意的齐天大圣,如同死了。

只在听着玄奘数落如来的时候,我才感到,或许我的血液中还涌动着那么几分血性。

我问玄奘:「如果如来不答应你的要求怎么办?」

玄奘:「那我就一禅杖劈了灵山。」

我:「你当灵山是五行山啊说劈就劈?你学杨戬还没够儿了是吧?」

玄奘:「那就劈了大雷音寺。」

沙师弟:「那是挑衅整个西天,到时候打起来的话,打得过么?」

八戒:「我看不太行,师父和猴哥你俩谁比较能打?」

沙师弟:「这一路没见过除了师父之外的人动过手。所以我只是听说大师兄以前特别厉害,但是具体有多厉害,还真不知道。」

我:「我跟师父又没交过手,但我看起码师父能跟俺老孙打个平手。」

玄奘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悟空,你很强。你比为师,强得多。为师见过。」

玄奘这么说我就真信了,他都那么能打了,我比他还强得多强?

八戒:「所以打起来的时候就靠师父和猴哥了呗?你俩能打过佛祖么?」

我:「我当年是让哪个杀千刀的给压五行山底下的来着?」

八戒:「……」

沙师弟:「那怎么办?我们打不过的。」

玄奘:「你们是想继续重复这种轮回,还是想努力一把试一试?反正如果要我继续这么过,我宁可死。」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但对我来说,其实我只是想要自由。

不是那么大的自由。只要不再压在山底,能到处走走转转,这样的自由,就够了。

很没志气是吧。

齐天大圣早就死了。

但总之,我们还是来到了大雷音寺。如来依然端坐大雄宝殿金品莲台之上。我粗算算,从我们出来到现在怎么着也有六七个时辰了,他是从来不挪窝,还是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他还是宝相庄严不悲不喜地看着我们,玄奘一直就佛法问题和他辩论,但他的回复永远只有一句话。

「你还未曾明悟。」

我不知道是不是二十七次取经路把玄奘性格里那些温吞和缓的东西都磨没了,反正他真是狂野且暴躁,在如来重复了五次这句话之后,他一禅杖干碎了殿里的柱子。

然后,他手里的禅杖尖尖直指如来。

我看见他周正俊朗的脸因愤怒而微微扭曲,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你们肆意为众生定规则,自己却不被规则束缚,看着别人受苦受难,却说这是修行,这是修行还是只是你们喜欢看蝼蚁在土地里挣扎!

「神佛都声称自己救苦救难,凤仙郡三年无雨不算苦难么!这时如何不救苦救难了!若是不敬佛便不救,你们愿眼看天下生灵大半死绝么!这究竟是救苦救难还是排除异己!

「你说东土只因天高地厚,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诈;不遵佛教,不向善缘,不敬三光,不重五谷;不忠不孝,不义不仁,瞒心昧己,大斗小秤,害命杀牲。造下无边之孽,罪盈恶满,致有地狱之灾,所以永堕幽冥。

「我且问你,我杀那白骨精是杀孽么?我杀那六耳猕猴是杀孽么?你以何评判东土!千万年来,你离开过西天么!你见过人间么!

「那些神仙的坐骑在人间犯下的杀孽又有人来惩处么!那些畜牲不该永堕幽冥么!如何?你的手伸不到天庭去么!

「灵山之上才是佛法么!到人间便寻不到佛法么!与你不同便是轻慢佛法么!

「你就绝对是对的么!你就永远——永远——永远是对的么!

「你究竟是想要我历经劫难明悟,还是想看我屈从!

「我一个人的轮回,我一个人的孽,我一个人的难,搅进了旁人又如何说!

「这是你的慈悲么!这是佛法么!这是我该懂的佛法么!

玄奘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一句重过一句,整个大雄宝殿鸦雀无声,周围侍奉众佛面色各异,只有如来,依然是那副模样,仿佛什么都不能影响到他。

他在想什么?或者说,佛也会在心里想些什么吗?

他没有任何反应,旁边的四金刚八菩萨十八伽蓝三千谒谛已经齐刷刷出手了。

我们被各式法术包围了,还有拎着宝剑直接冲上来肉身开打的,我扫了一眼,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南方增长天王毗琉璃。

当年我跟毗琉璃也打过架,见到如来之前打的,毗琉璃是四金刚里唯一一个能打的,但是在我面前还是不够看。于是在玄奘拎着禅杖挡住四面八方的法术的时候,我掏出金箍棒去接毗琉璃那一剑。

我被震开了。

我不知道是他变强了还是我变弱了。

白龙马蹬出一条马腿撑住我,玄奘一禅杖把毗琉璃打退了,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玄奘说过,我很强,比他强。

他能打退毗琉璃,那我不能么?

不对劲儿,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沙师弟在苦战中抽空回头看我:「大师兄!你是不是在划水!」

我没有。

这就是我的全部实力了。

为什么?

玄奘分神了,中了金刚手菩萨一法术,但他没打回去,而是用空闲的那只手拉上我开始往雷音寺外跑,同时招呼别人一起跑路:「跑!」

于是大家开始乌泱泱往外跑,那些和尚菩萨的没能拦住我们。出了大雄宝殿我回身一看,他们谁都没有追出来,而如来依然端坐莲台。

玄奘身上的袈裟都被打成流苏了,他拄着腿喘粗气:「为师刚才在想这次和之前有哪里不一样,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弱。」

果然是过去那个齐天大圣死了吧。

「这一次我只想快点儿走完这趟路,也是有些腻烦了,所以我没有费劲爬上五行山顶揭开那道符,直接劈了山把你带了出来……

「我早该察觉的,你性格都和之前不同了……面对挑衅不气不烦,见了妖怪不想出手,甚至和他们闲聊你在天庭上的岁月?以前见了妖怪你都是第一个闹着要出手的……」

八戒一下警觉起来:「猴哥叫六耳猕猴掉包了!」

我拿金箍棒给了他腰间一杵子:「呆子!我一路走来自己被没被掉包还能不知道么!」

玄奘摇头:「不会,我很确定我打死的就是六耳猕猴。」

沙师弟:「二师兄你也不想想,按师父所说,那六耳猕猴能把大师兄一棒子打死,怎么可能是现在这么弱呢?」

我:「把嘴缝上不耽误你喘气儿。」

玄奘:「我只能合理猜测,那道符不仅仅是把悟空压在五行山下这么简单……这山倘若连我也能劈开,那悟空自己就能敲开周边的石头爬出来……但你从来没想过破坏这山自己爬出来是吧?」

玄奘这么一说,确实,我被压了五百年,从来没想过把洞口挖大点儿自己爬出来。

「所以那符其实不是封山的……是封你的,悟空。」

……明白了。

「那符是封你的!封了你的法力封了你的血性,让你不再是过去那个齐天大圣!因此前几次我们相遇时,你一旦离开五行山,就会变得桀骜不驯,和我闹过不知道多少次矛盾,这次却乖得反常……都是因为我没揭了那道符。」

我把金箍棒变大,大得能当座椅,然后我们在上头排排坐,就连白龙马都把蹄子搭上来了。

「让俺老孙想想。倘若如来真有那通天的本事用一座山便压住俺老孙五百年,那就不需要布一道符封我了,所以……」

玄奘眼睛一亮。

所以,他其实还是奈何不了我。

奈何不了真的我。

齐天大圣,从来没死。

我们没办法回到路程的最初把那道符破坏掉,只要回去就会掉进通天河,然后就会第二十八次走上取经路,玄奘孤独地记住一切,我们从懵懵懂懂的开头重来一次。

我戳戳玄奘:「如果我们重来一次,你能揭掉那道符成功把我带到这再来一次吗?」

良久,玄奘点了点头。

「好,那就走!」

我是个猴子,货真价实的那种。

多年前,我跟一个叫菩提老祖的老头儿学成了本事上天宫大闹了一番,然后五百年前被压在了五行山下。如来说会有个人来揭掉山上那道符,然后果然今天就有个人费劲巴拉地爬上山把符咒揭掉了。

我从五行山里爬出来,然后这个人举着他那尖得反光的禅杖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了一句话。

「是你护送我去西天,还是我现在送你上西天,选吧。」

千百年来哪有人敢这样对俺齐天大圣美猴王说话!

我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变大,紧紧攥在手里。

五百年没摸过了。

我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失去了的东西又回来了,在体内涌动着,无休无止地涌动着,寻求宣泄。

「去你奶奶的!俺倒是要看看,今天是你送俺老孙上西天,还是俺老孙送你上西天!呔!看棒!」

这细皮嫩肉的和尚,算是有胆识!面对俺老孙竟然不惧不怕,反而举起禅杖迎了上来。

俺老孙刚恢复自由就有架可打,舒服,舒服!

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似乎从这和尚脸上看出了几分欣慰。要是连我这个猴儿都能看出来,那应该挺明显的吧?

「这才是你,西天有无数人在等你!」

聒噪!

我只管挥起金箍棒迎上去。

这辈子,这天地世间,没人奈何得了齐天大圣!

吃俺老孙一棒!

(全文完)

作者:百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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