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丛林法则

丛林法则

公司空出一个副总职位,就像在一群饿狼里丢了块肥肉。

公司空出一个副总职位,就像在一群饿狼里丢了块肥肉。

尔虞我诈的权斗阴谋愈演愈烈,人心的诡异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发挥到极致。

汽车后座上的毒蛇,酒杯里的毒药,防不胜防的偷拍视频。

直到最后一分钟,都无法知道最后的胜利属于谁。

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正在文明洁亮的办公室里毫不突兀地上演……

1

小司徒接班做了董事长后,大刀阔斧搞整改,第一个星期就裁员二十几人,开大会的时候还把副总老金骂了个狗血淋头,老金和他爸老司徒是光屁股长大的朋友,他却一点面子都不留。噼里啪啦一顿猛批后,让老金尽快收拾东西滚蛋。老金五十多岁的人,向来以脸皮厚著称,公司创立初期有一回和客户谈崩了,客户指着他的鼻子说 X 你妈,老金居然都不生气,还笑嘻嘻地回应一句我妈年纪大了老哥你要是有兴趣我给你找个年轻的,最后居然还能把合同磕下来,此事经常成为大家酒桌上的谈资。老金被小司徒骂了半小时,刚开始还是笑眯眯的,后来脸色越来越白,听到最后满头都是汗,就像刚从桑拿房里出来一般,连这样的老油条都扛不住,可见小司徒年纪虽小,但手段不比他爸软。

老金走后公司人人自危,平常办公室里吵吵闹闹,夹杂着电话声、黄色段子和女人的嬉笑,现在静得像小学生上课,每个人都盯着电脑屏幕,不管有没有在工作,得装出一副专注的神情。生怕犯个小错被小司徒给开了,下班了也不敢走,好像憋气比赛一般,都等着别人先冒头。

第二次开公司大会,小司徒却一改风格,笑眯眯地做出一番讲话,对大家工作的热情度表示满意,每个人工资升一级,以前拿四千的现在拿五千,以前拿八千的现在拿一万。还做出一份员工激励制度,只要业绩好,每个人都有升职的机会,每个月评比一次,凭本事说话,说到这里,小司徒有意无意看了我们三个部门头头一眼,接着说公司的副总现在还空着,也要在下个月的大会上选出来,期待大家好好表现。

散会后大家喜笑颜开,害怕失业的阴霾一扫而空,我也被情绪感染,内心涌起一阵悸动,来公司七八年了,我的业绩一直是数一数二,当了销售经理后,我们部门的销售额每年都在翻,论资历论能力论人心,我绝对有资格坐这个副总位置。之前是因为老金和老板有私交,就算有想法我也只能在心里念念,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我考虑是否应该豁出去博一把。副总的年薪在三百万以上,配独立办公室和秘书,名片都是镀金的,加上公司在准备上市,有股份的加持,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谁不心动?

当然,有这个想法的肯定不止我一个,就像把一块肥肉扔在大路上,野狗们肯定会为了这块肉抢得死去活来。

除了我之外,路成和老邓也是候选人之一,路成比我晚两年进公司,也是做销售的一把好手,近两年风头甚至有盖过我的趋向,老司徒之前就非常看好他,经常在半夜把他叫到别墅谈心,称他英雄出少年,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路成和我一直面和心不合,在公司撞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互相恭维对方是大佬,在背后却互相捅刀子,经常抢对方的业务,但从未撕破脸,这是一种职场默契,因为上面有人压着,谁先露头谁就得挨棒子。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路成的亢奋已写在脸上,颇有一种副总职位已是他囊中之物的气势,走路都带着风,开完会的第二天就给了我一个难堪。那天上午我有一份快递要寄,自己也没时间,刚好办公室门口走过一个女生,我就让她帮我把快递寄出去,那时我也是忙昏了头,忘记那女生是路成刚招进来的实习生。过了十分钟,我一走出门就看见路成笑眯眯地在椅子上喝茶,桌子上是我那份快递。

我问那个女生:「什么情况?」

那女生怯生生地低下头,旁边的路成说:「老枪,你他妈什么意思,要我的人帮你跑腿,越权了吧?」

我说:「什么你的人我的人,不都是公司的职工,这份快递是刚签的合同,要是耽误了,损失的也是公司的利益。」

路成阴阳怪气地说:「那你怎么不要你部门的人去寄呢?」

我说:「他们都在忙。」

路成说:「我部门的人也很忙,没工夫帮你做这些擦屁股的破事。」

大家都围过来看热闹,路成笑嘻嘻地站起来,把那份快递往地上一甩,扭头往自己办公室走,看着他鸭子般的走姿我怒不可遏,扑过去一脚踹在他腰上,他闷哼一声撞到旁边的办公桌,鼻子嘴巴都是血,他爬起来怪叫一声就要和我搏斗。来文的他或许可以和我较量几番,来武的他完全不够看,老子从小在江城里打过来的,很快就把他压在身下,看着周围围观的同事,心想反正已经破脸了,索性就把他的气焰打个粉碎,我几拳下去那小子就不敢反抗,但还在嘴硬:「老枪,你他妈有种今天就弄死我,弄不死我你等着……」

我又给了他一嘴巴,他的左脸肿得像个猪腰子,我说:「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路成经不住疼,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大家都在身后指指点点,却没一个人上来劝架,估计都知道我的脾气,也知道我们不是单纯为一份快递打架。我心里涌起一阵快意,刚想接着打,按照我的估计,再来几下子路成就该求饶了,被我这么狠揍一顿,我看他以后哪来的脸和我争,就在我扬手的时候,听到一声冷冷的喝止。

「都他妈住手,你们还想不想干了?!」

我一抬头,就看见一脸阴郁的小司徒在盯着我,他的眼神就像一把发寒的刀子,让我背后溢出冷汗。

2

小司徒把我俩叫到办公室,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茶,然后让我们都坐下。

他先批评了我:「老枪,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同事,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好商量,动手就是你的不对。」

我连忙点头承认错误:「对对对,是我太冲动了。」

接着就站起身给路成鞠躬:「小路,是哥脑子一蒙发神经了,你别往心里去,有没有打伤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这种傻逼一般见识。」

这是我跟老金学的,喝酒时他跟我说过四句箴言,不跟小姐玩真爱,不为口号而献身,遇到领导要装傻,遇事先把水搅浑。有时候该装傻就装傻,摆出孙子的姿态,才能以后当他们的爷爷。

路成被我的态度大转弯弄蒙了,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站起来拉住我的手:「别这么说枪哥,亲兄弟还有打架的时候呢,今天我也做得不对,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过几天我们再找个机会出去喝几杯。」

路成这小子虽然年轻,但一点都不嫩,要是刚刚他得理不饶人或是向小司徒诉苦,估计小司徒就不会再把他当个人物,现在这种能屈能伸的姿态,反而能赢得小司徒的赏识。

果不其然,小司徒夸路成:「小路是做大事的样子,挺有度量。不过今天确实也有你的问题,老枪要你部门的同事办点事,都是为了公司,你不该这么计较,要有大局观。」

路成连连点头,说以后一定改正。

就这样,分别敲打了一番,我要写一份检讨,还得给路成赔三千块医药费,路成特别上道地替我求情,说医药费就免了,都是同事谈钱伤感情。我心里暗想,这小子真是个难缠的对手,他不要我的钱,却还是要我写检讨贴公司门口,就是想把被打的面子再捡回来,这样一来,我们还能接着斗。

小司徒点点头,让我们出去继续工作。

关门前,我看到小司徒饶有所思地站在一幅字画下面,那幅字是老司徒写的:养士如饲鹰,饱则飏去,饥则噬主。

字迹潦草狂迈,颇有气势,我心里不由得一寒。

或许在他们老板心里,我们这些手下都是扁毛畜生,我们越是斗得死去活来,他们说不定越开心呢。

3

我一直觉得,出社会的时候,每个人就像从一个熟悉的环境进入到荒野丛林里。

弱肉强食,是不变的法则。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拿了三个月的底薪,每个月两千六百块钱,除去房租、水电和饭钱,只能剩下几个钢镚。那时公司有个女孩叫林梦,她非常喜欢我,和我一起上下班,周末就过来给我收拾房子,做一大桌子菜,我们会在一米六的单人床上做爱,在事情结束后倾诉自己单纯又虚妄的理想。林梦想要在这个城市买一个房子,和心爱的人一起结婚;我的理想则是做一个有钱人,越有钱越好。

我每天满大街地跑业务,没有钱坐计程车,只能流转于地铁和公交站台,有一次太累了,在车上睡着了,身上的钱包被偷了,而公交车已经坐到终点站。我求那个司机把我送回去,那司机说他要交班了,我找他借十块钱,说一定会还给他,那司机瞥了我一眼,刻薄地来了句:「现在的骗术又更新了嗦?老子没钱。」

就在那个夜晚,我从郊区走回市区,一共十二公里,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腿已经肿得没有感觉。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段漫长的麻木,我只是在急促的喘息声中一次次发誓自己要出人头地,我不想再像一只蚂蚁被人踩在脚底。

我开的第一个大单,客户是一个北方人,身高一米八几,络腮胡子,说几句话就要朝地上吐口痰,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他们工厂要进一批原材料,金额在五百万上下,如果这单做成了,我不仅能拿七八万的提成,还有机会升上去当主管。我把他当爷爷一样接待,好吃好喝供着,他却压着合同不签,只是说在考虑。我把他约到一个农庄,点了几个硬菜,腆着笑脸问:「周哥,咱们也聊了大半个月,您到底是什么想法?」

那大胡子拿起酒瓶,哗啦啦倒三杯酒,对我说:「先喝酒。」

这是一种信号,表明摊牌的时机已经来了,我连忙干掉一杯。我不是一个能喝酒的人,一杯白的下去脑袋就开始晕了,那大胡子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只能笑着说:「我再敬你一杯。」

第二杯下去的时候,我感觉胃里已经在翻江倒海,大胡子脸色稍微好看点,把自己杯子里的酒抿一小口,最后一杯酒我喝完,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晃晃悠悠扶着椅子坐下,那大胡子才开口:「这个单子做完,我们厂能交差,你们公司能赚钱,那我忙活这么长时间能搞到什么好处?」

这是要回扣的意思,我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就说我把自己提成拿出三万,公司再多八万的优惠,但不写在合同里,问他这样行不行。

大胡子笑了,一下子和我亲热起来,又是拍肩膀又是称兄道弟。

我以为事情已经敲定了,第二天一早去和他签合同,哪知道去酒店找他,他说又来了个公司,材料售价比我们便宜,他还得再考察考察。我心想这就是他故意找的借口,怎么可能有公司比我开的价还便宜,除非不赚钱了,我拳头攥得死死的,却还赔着笑:「周哥,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办,咱是图个交情,以后还得长期合作呢。」

大胡子点燃一根烟,不冷不热地和我扯了几句,烟抽完的时候突然说:「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叫林梦的妞,听说长得挺漂亮啊。」

我的心一抖,冷冷看着他:「周哥的意思是……」

「让她今晚过来陪我说说话,这事儿就成了。」

那天晚上,我把林梦约出来,给她买了两千块的衣服,那是我们交往以来我第一次给她买东西,林梦很开心,在我脸上亲了好几次。我带她去西餐厅吃饭,林梦却执意回去吃,说不要浪费那个钱,我的心一疼,还是去餐厅吃了大几百。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给她说了这个事,林梦腾一下坐起来,她的眼神看起来气愤又无助,她说:「你把我当什么,我是婊子吗?」

我低着头不敢回视她:「没有,我只是…… 希望你能帮帮我。」

林梦说:「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如果你现在得了病要换肾,我都可以把自己的肾给你,但只有这件事不行。」

我深知林梦的脾气,她这姑娘吃软不吃硬,我提起手抽了自己两耳光,然后跪在地上对她说:「算我求你。」

林梦呆呆地看着我,眼泪滴在地板上,就像破碎的水晶。

到了周末,林梦穿得漂漂亮亮,又是抹口红又是穿丝袜,去了大胡子住的酒店,那天我魂不守舍,脑袋就像失控了的机器,一会儿想到林梦秀丽的脸,一会儿想到大胡子邋遢的模样,一会想到林梦委屈的表情一会儿想到大胡子的满口黄牙。我呆呆地坐在窗边,不吃不喝地等着林梦回来。直到深夜,门终于开了,林梦把合同放在桌子上,她的眼睛高高肿起,冲我露出一个凄美又绝望的笑容:「搞定了。」

世界在我面前倒下,不是轰的一响,而是唏嘘一声。

一个星期后,林梦和我分手,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她留了一封信,说她对生活已无期待,希望我以后别打扰他。

一个月后,我升职做了销售部主管。

半年后,我去派出所改了自己的名字,「郑强」变成「郑枪」,从原始丛林里的猎物变成猎手,手段越来越老辣,良心越来越少,且再也不会觉得愧疚,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幸运。

4

行业内有个段子,把我们公司四大将称为快活王的酒色财气四大使,这个比喻很精确。老金贪财,这些年光吃回扣都有大几百万,这也是小司徒拿他开刀的主要原因;路成好色,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公司的前台小姐都被他糟蹋了好几批;我则是爱斗气,谁要是摆我一道,我头破血流也要还回去;相比之下老邓算是最正常的,他有一个好酒量,每次来了重要客户都是他作陪,曾经一个人干掉两瓶五粮液,旁边的人吓得脸色惨白,随时准备打急救电话,他却一点事都没有,还能镇定自若和客户扯淡。

周五的时候我把老邓约出来喝酒,公司那么多人,老邓在我心里的印象算不错。有人找他借钱,二话不说就转;有人找他办事,办得规规矩矩;有时候老板发脾气,指着新员工破口大骂,老邓也是第一时间出来解围,让场面不至于太难看。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不是一个喜欢锦上添花的人,更愿意雪中送炭,因此在公司他的人缘最好,平常在办公室谁都敢跟他开玩笑,他也没红过脸。

老邓今年五十七,头发白了一大半,肚子就像怀胎十月的女人,一坐下就拿出手帕擦汗,我给他递上一支烟:「邓叔,你没事也去跑跑步锻炼下嘛,再这么胖下去都没你能坐的凳子了。」

老邓嘿嘿一笑,说自己哪有时间去跑步,天天在外面应酬,昨天给自己剪脚指甲,完全看不见自己的脚,深呼吸一口杵着指甲剪下去,差点把脚趾剪断一根。

我哈哈大笑,要服务员快点上菜,路成和我翻脸的事情早已传遍公司,这时老邓能过来和我喝酒,也是一种模糊的表态。我和老邓闲扯了一会儿,酒喝得差不多了,开始步入正题。

老邓笑着说:「你小子下手也够重,路成的鼻子现在都还是歪的,听说在办公室把你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我站起身给老邓倒了一杯酒,试探性地问:「我是真看不惯那小子的嚣张,他以为我要和他抢副总的位置,故意找事让我出丑。邓叔,我觉得论资历和人心,副总的位置都该让您坐,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愣头,出来冒什么头,您觉得呢?」

老邓把酒一饮而尽,拍着我的肩膀大笑:「你这小崽子怎么这么虚伪,今天叫我过来,不就想让我帮你压压阵么。你放心,我肯定是支持你的,路成那小子太跋扈,他要是升上去我以后日子也不好过。」

我问:「您自己就没点想法?」

老邓怅然地叹一口气:「要是早二十年,我肯定是要和你们争一争的,现在都这个年纪了,干不了两年就得退休,我还出来和你们这些小辈争,让人笑话。」

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和老邓推杯换盏,向他保证要是我真的上了位,忘不掉他的提携。

老邓是个厚道人,过了一个星期就给我拉了个大单,既然小司徒说凭业务说话,有了老邓的帮忙我就如虎添翼了。老邓带来两个南方客户,说从我们公司采购一批原材料,总额大概在八百多万。既然是大单,甲方过来的人肯定要陪好,老邓和我把人约到皇廷饭店,吃了一万多块钱,然后开了个包间打麻将。

说是打麻将,其实就是行业潜规则,想方设法输点钱给客户,客户高兴了才能签合同。这种业务牌我已经打过很多,操作非常熟练,自摸了不能胡,想方设法点炮,还得夸对方牌技高超运气爆棚,两个南方人被哄得非常高兴,估计明天就能签合同。

打到十一点半,一个南方人贼眉鼠眼地问我:「枪哥,听说你们这有个会所,里面都是俄罗斯过来的美女,是不是真的?」

我和老邓相视一笑,我问:「林哥有兴趣吗?」

南方人说:「嗨啊嗨啊。」

我说:「我待会安排,不仅有俄罗斯的美女,还有拍网剧的小明星呢。」

两个南方人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连连点头。

就在此时,门轰一下被踹开,几个民警动作迅捷地扑进房,把我们都按在地上,我想转过脸问他们是哪个分局的,胳膊就传来一阵剧痛,一个年轻警察死死按住我的脖子,带着一声低吼:「老实点,不要动。」

老邓更惨,肥胖的身子伏在地上,脸涨得通红,他艰难地仰起脸看着我,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路成。」

妈的,我没想到这小子玩得这么绝,我死死捏着拳头,被扯起来推嚷着往前走。

5

在派出所待了一夜,赌资全部没收,还差点被拘留,我打电话给朋友大津,他托了好多关系才把我们捞出来,出派出所的时候已是清晨。两个南方人非常不爽,无论我和老邓怎么说好话,都没再给过我们好脸色,把他们送回酒店,我和老邓坐在街边的一个早餐铺子里吃面。

老邓吧嗒吧嗒喝掉一碗蛋酒,抬起脸问我:「昨天我们在皇廷吃饭,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

我说:「就我手下那几个,我想着随时签合同,让他们在公司加班,有什么变动可以随时修改。」

老邓点燃一根烟,沉吟不语。

我问怎么了,老邓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麻烦了,你手下有路成的人。」

我心里一寒,想着手下那十几号人,说实话我真不愿意相信他们中有人是「内鬼」。作为部门老大,我把他们都是当弟弟妹妹带的,业务方面能教就教,工资待遇能申请就申请,逢年过节出去吃饭,都是我几千几千的掏钱买单。我这人不怕明刀明枪,怕的是背后捅刀子,清晨的凉风顺着脖子吹进来,让我觉得一阵寒意。

回到公司,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手下那批人,看谁都像有问题,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让我很不爽。中午吃饭的时候,路成又趾高气昂地带着几个人去楼下餐馆吃饭,武斗事件过后我们已经没有交流,面对面撞见也只是互相冷笑,就像两个人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次破天荒的,路成停下脚给我打了个招呼:「老枪,听说你签了一个大单,恭喜啊。」

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我恨不得再揍他一顿,但小司徒已经调解过一回,再打架就相当于打老板的脸了,我只得轻描淡写地回应一句:「还在谈,我这算什么大单,跟你的那几个大项目比,小鱼小虾米啦。」

那天下午公司开高层会议,主要内容是把销售地区重新分一下,之前老金管的华南和渝中现在划分出来,小司徒让我们自己选。公司的人都知道,华南地区是一块大肥肉,客户大部分是国资企业,项目大、收款快,而且往往一签就是大几年,相较而言渝中则是私企多,所谓庙小菩萨大水浅王八多,签合同前要好吃好喝地哄着,收款又得求爷爷告奶奶,谈一次生意脱一层皮,还挣不到几个钱。

路成先站起来表态:「之前老金在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做过华南那边的生意,客户我大部分也比较了解,如果公司把华南地区让我搞,我有信心让销售额增长三成。」

小司徒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

我说:「我服从公司安排,我进这个行业十几年了,全国各地的经销商都熟络,我不唱什么高调,只用成绩说话。」

路成听到我的话脸都气白了,我这招叫以退为进,小司徒不是个蠢货,他让我们自己挑销售区,绝不会因为几句表态的话认定人选,他在试探我和路成的城府。

小司徒沉吟半晌,转过脸问老邓:「邓叔,你怎么看?」

我心里一乐,喝了几口茶,等待老邓表演。

老邓装出一副纠结的样子,说话结结巴巴:「这个嘛……,小路做事有冲劲,业绩方面也没的说;老枪经验丰富,做的项目长久稳定,两人都有优势,我还真拿不准,老板你自己决定吧。」

老邓的这番话让我感慨,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表面好像谁也没得罪,也没抢老板的风头,但效果立竿见影。公司一直在准备上市,求的是稳定上升,路成能冲业绩,但偶尔会为了点蝇头小利和老客户闹翻,一个稳字就切到小司徒心里了。果然,小司徒抽完一支烟,徐徐说道:「那华南地区让老枪带,渝中那块就让小路带,就这么决定,你们回去做好交接,都要干出成绩。」

散会后,路成在他办公室里骂人,隔着玻璃都能听见他尖厉的嗓音,好像要和我的直系亲属发生性关系,骂就骂吧,反正骂人也不疼。我和老邓心照不宣地笑笑,约好过几天一起吃海鲜,看着老邓蹒跚的背影,我庆幸自己走对了这步棋。我和路成在老邓面前都太嫩,刚刚那招杀人不见血实在老辣,要是老邓站在路成那边,我现在肯定没有还手之力了。

下班后我非常得意,把音响开到最大,右转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辣妹,那姑娘穿着超短裙,身材高挑,干净的短发,皮肤如雪,前凸后翘很有韵味,她被吓得惊叫一声摔在路边,我连忙下车问她有没有事。那姑娘很泼辣,站起来高分贝骂我:「你他妈怎么开的车,没长眼睛吗,转弯还不减速,你他妈急着投胎去?」

我心情好,懒得和她计较,笑着赔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美女你这么漂亮,搞得我注意力都没集中,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那姑娘看了一眼我的车,随即又瞟了瞟我的穿着和手上的表,脸色稍微好看点,说:「那你看见好看的姑娘都是直接撞上去吗,你这是草菅人命啊……」

这话就有点挑逗意味了,我把她扶起来,她的膝盖蹭破了皮,我说送她去医院,她却说回去擦点药就行了,我们加了个微信,我给她转了一千块钱算医药费。那辣妹白了我一眼,说:「今天就放过你吧,以后开车注意点。」

这时客户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在饭店了,问我还有多久,我说路上堵车估计还要十几分钟。我接着开车,想着刚刚那姑娘,说不定下点本钱能发展一番,就在这时我听到车内有一阵诡异的响声,好像有个东西在后车座,我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后视镜,吓得惨叫一声。

那是一条红色的蛇,正在座位上不停扭曲,口中的芯子不停吐出。我小时候在农村被蛇咬过,对这东西有心理阴影。公司搞团建在外面野餐时,我就出过一次洋相,一条水蛇游到我们的食物边,我拿东西时被吓得落荒而逃,连裤子都摔破了,这玩意儿算是我的天敌了。

那条蛇直起身子,我手脚发软乱踩刹车,就在这时,轰的一声,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汽车的报警器响个不停,眼前事物慢慢昏暗。

6

再次醒来是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我脖子被石膏固定,只觉得眼睛发花看不清东西,医生说我出了车祸,要不是别人刹车够急,可能这条命今天都得交待了。我说我有点想吐,医生说想吐是正常的,我脖子扭伤了,还有轻微的脑震荡,至少要休养一个星期,要我通知亲属过来,把医院的那些费用给缴了。

随后又有交警队的人过来,认定事故责任,没的说,主要责任肯定是我的。我问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人受伤,交警说有个小伙子轻伤,就是撞我车那个。我长吁一口气,又问他:「是您送我来医院的吗?」

「对。」

「您在我车上有没有发现一条红色的蛇?」

「有一条玩具蛇,看着怪瘆人的,怎么了?」

路成那个狗杂种,看来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这么下作的手段他也用上了,既然他做初一,就别怪老子的十五做得更绝。

我咬咬牙,脸上不动声色,接受了交警的批评教育后,给老邓打了个电话,老邓听完我的话也觉得路成玩过界了,只是权位之争,没必要搞得你死我活的地步。

老邓问:「你怎么想?」

我说:「没办法了,他想玩下三滥,那就让他看看我的手段有多脏。」

我在医院养病的那几天,托关系找到之前的前台小姐张小雅,那姑娘在公司干了大半年,被路成连哄带骗的拿下,后来路成玩腻了一脚把她踹开,两个人在公司大闹一场,场面非常不好看。张小雅长得很清纯,私生活却很乱,我把她叫到医院,给了她两万块钱,她有点顾忌路成的报复,畏畏缩缩不敢接钱。

我说:「小张,你放心,你把事情闹大了就去外地玩几天,路成不敢拿你怎么样,等你回来的时候,他就是一条落水狗了。」

张小雅说:「可是我的名誉……,要是我的亲戚朋友知道这件事,我还怎么活啊?」

我心想你要是在乎名誉还他妈当炮友?心一横又加了一万,张小雅终于同意了我的计划。第二天,她拉着横幅在公司楼下闹事,引得众人纷纷拍照,她哭得梨花带雨,痛诉路成是个渣男,搞大了她的肚子就把她甩了。不仅如此,路成还是个色情狂,喜欢给别人戴绿帽子,睡了几个甲方的老婆,还拿截图在她面前炫耀。

路成气疯了,要保安把她轰走,张小雅却抱着一根柱子不撒手,最后有人打电话报警,事情才得以平息。

但效果已经达到了,当天下午就有一个地产公司的老板带着几个混混闯进公司,把路成的办公室砸个稀烂,要不是路成够鸡贼躲到女厕所,估计要被打成猪头。又过了几天,路成的订单被退回一大半,甲方也不说什么理由,只是说不想再和人品有问题的人合作,非常合理。

小司徒急了,照这么搞下去这季度的财务报表就非常难看,上市估计又会遇到问题。小司徒把路成叫到办公室一顿臭骂,路成赌咒发毒誓,说自己从没睡过甲方的老婆,小司徒却不听他的解释,要他尽快把事情搞定,不然就收拾东西滚蛋。

什么样的谎话最容易让人相信?

说十句话,九句都是真话,中间夹杂一句假话,这样的谎言反驳难度极大,没有人会怀疑。

张小雅和路成的那些事情,句句都是真的,唯独甲方那些事儿是我泼的脏水,但以路成色胆包天的品性,大家也会顺理成章地以为是真的。加上那些我故意找人做的照片和截图,路成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我心情大好,伤也好得快多了。再次回到公司,看见路成焦头烂额的模样,我忍不住上去讥讽几句:「路总,这几天你出名啦,我还在报纸上见到你的事迹,真他妈牛。」

路成两眼充血,咬牙切齿:「车都撞废了,人还能蹦哒,老枪你的命真硬啊。」

「托你的福,还行。」我笑嘻嘻地叼着一根烟,在他仇视的注视礼中往里面走。

7

形势一片明朗,小司徒把路成当着众人面大骂了几回,反而对我倍加关注,私下找我谈了几次话,话里话外都有提拔我的意思。没过几天又安排我去出差,把华南地区的大客户都笼络好,公款吃喝的活儿谁都爱干,业务我都熟练,又拉了几个大单。回去的前一天,和几个老板一起洗脚,服务员突然进来,说门外有个人找我。

我穿上拖鞋走出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那老小子还是那么邋遢,但头发都白了大半,看样子混得不好。

我热情地和他握手:「周哥,好久不见了,找兄弟有什么关照?」

他赔着笑脸:「枪总,听说你来这边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安排一下啊。」

闲扯几句,他死乞白赖拉着我去海鲜城吃宵夜,点了一大桌子菜,吃到十一点终于说明来意,他现在在一个私企跑业务,想和我们公司合作,做一个二线城市的代理商。我嘿嘿一笑,拿起酒瓶站起来,用大杯倒上五杯酒:「先喝酒再谈。」

大胡子脸色一僵,随即恭恭敬敬地开始喝酒,喝到第三杯的时候人都快站不稳了,用求恳的眼神望我一眼,我点燃一根烟冷冷地看着他。他颤颤巍巍擦脸上的汗,像喝耗子药一般把剩下的酒给喝完,喝到最后一杯的时候脸色血红,「哇」一下吐出来,污物溅了一桌子,惹得邻座客人纷纷捂鼻散开。

大胡子满头是汗地给我道歉:「枪总,让你见笑了,我们换一个桌子吃……」

我说:「没事,周哥,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

大胡子说:「那我的事……」

「那个代理商,随随便便一年也能搞几十万,你能赚到钱,我们公司也可以把产品销路打开,但我忙活这一阵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可以拿五万的利润出来,签合同的时候……」

我笑了笑:「老周,今时不同往日了,你看见我这套西服没,打完折都要两万八,你觉得我还在乎你那几个子吗?」

大胡子脸色一白,弯着腰坐在我对面,尴尬地咳嗽几声:「那枪总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办得到,我尽力去办。」

我想到林梦和我分手的那个晚上,想起她痛苦又绝望的眼泪,火气再也抑制不住,我咬着牙说:「真的?」

大胡子点点头,酒劲上来了,咳嗽一阵接着一阵。

「以我在公司的地位,一个小代理只是一句话的事儿。老周,刚刚我听你打电话,你老婆好像跟你一起过来了是吧?你要她今晚过来和我说说话,这事儿我给你办!」

8

坐在三万英尺上方的头等舱,看着金色的光从云朵中闪出,心情也跟着飘飘然,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小司徒说好的任职日期。想到马上就要成为上市公司的副总裁,不用再为钱而发愁,这辈子也算混出来了。

我回味着那晚大胡子脸上的表情,他眼睛瞪得滚圆,嘴唇不停地发颤,好像随时都要冲过来揍我,但终究还是一动没动。我回酒店眯了一会儿,后半夜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穿着廉价的羽绒服,脸上还有一些雀斑,我皱着眉问:「你找谁?」

那女人低着头,声音比蚊子还轻:「我是老周的老婆。」

我松开把手让她进屋,她拿着几张纸,应该是要签的合同,我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心里突然一疼,当时林梦应该也是这样吧,一样恐慌而无助,一样卑微而绝望。那女人见我半天没说话,开始慢慢脱衣服,大胡子那几年玩的都是漂亮姑娘,我还以为他会找个美女当老婆,没想到只是这种货色,不由得大倒胃口。那女人肚子上有几层赘肉,皮肤黝黑,身材扁平,她脱得一丝不挂后瑟瑟地爬到床上,我冷冷地说:「谁要你到床上的?」

那女人被吓得身体一抖,昏暗的灯光下能看见她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她结结巴巴地说:「老周说要是我陪你……,你就答应……」

「陪我什么?陪我上床?你他妈这种模样,倒贴钱给老子老子也不干。」

女人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开始穿衣服,但又被我喝止。

「你别动,就这样站在那边,给老子站岗,站到明天六点喊我起床。」

我心里涌起一阵快意,靠在枕头上沉沉睡去。第二天起床,看到那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还在床尾孤零零站着,脸上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疲倦。我穿好衣服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了字,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十年前,我叫郑强,是一个努力生活的年轻人,以为可以靠自己的奋斗,过好这简短的一生。

而现在,我叫老枪,我有无数阴招损招,把自己遭受的恶毒加倍奉还。

一进公司大门,就看见皮笑肉不笑的路成在等我,他说:「老枪,怎么样,这趟又签了不少单吧,恭喜恭喜啊。」

他的脸色让我明白事情又不对劲了,我问:「路总在这里等我,有事吗?」

「我下个星期结婚,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肯定要给你送张帖子啊,接你喝杯喜酒。」

路成递给我一张喜帖,我打开一看,心不由得一跳。

这狗崽子真算是个人物,居然能找到张小雅,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还把她哄得结了婚,这样看来,那些脏水张小雅早就出面帮他洗涮了。我心里涌起一阵寒意,这小子比我想的要可怕,为了一个副总的位置,居然连结婚都豁得出去。

看来老邓说的不错,为了钱能出卖别人的人,也能为了钱出卖你,当时我找张小雅老邓就觉得不妥,劝了我几句我也没听,真是一步错棋。

「恭喜啊路总,能娶到这样德才兼备的美女,令人羡慕。」我讥讽着路成,事到如今,也只能逞下口舌之快。

他毫不在意,脸上还荡起阴郁的笑意:「老板在办公室里等你半天了,快去吧。」

9

小司徒第一次对我发脾气,狂风骤雨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他骂我为了跟路成争权不顾大局,把路成的形象搞垮了,连带公司损失了几百万,简直是害群之马。话越说越重,扣了我半年的绩效还不解气,还说要重新考虑我的任职,我听得脑袋直冒冷汗,看来我出差这几天,路成拉着张小雅给我穿了不少小鞋。

老邓关键时刻出来给我解围:「老枪这次出差也拉回不少订单,也算将功补过了;路成那边问题也不大,误会都是可以化解的嘛。老板说得很对,大家都在一个公司,做什么事都要从公司的立场出发,这点是基本原则。」

小司徒脸色稍微缓和点,对我说:「你坐下。」

我连忙坐下,对小司徒保证:「小路那边的客户,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出面帮他澄清,再加上张小雅现在是他老婆,相信那些损失都能找补回来。这次的事情是我太冲动不顾后果,老总你消消气。」

小司徒敲敲桌子:「下不为例,不然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从小司徒的办公室出来,我给老邓连声道谢,要不是刚刚他给我找了台阶,以小司徒的性子,说不定真会卸了我销售经理的职位。老邓拍拍我的肩膀:「现在看来,路成这下又占上风了,离下次大会只剩五天,形势很不利啊。」

我说:「邓叔,你给我支个招吧。」

老邓沉吟半天,拉着我到楼梯的转角,压着声音说:「你知道怎么打蛇吗?」

提起蛇我背后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到我车里那条玩具蛇,心里涌起一阵恐惧,我问:「怎么打?」

「蛇这玩意儿生命力很强,你一下子打不死,它拼了命也要咬你一口。所以要打蛇,就往它最脆弱的七寸打,一棍子就要打死,别给它还击的机会。」

「您的意思是?」

老邓扶扶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丝寒光:「你不觉得前老板死得很蹊跷吗,前半夜还和路成在别墅谈事,后半夜莫名其妙就死了……」

我心里猛地一跳,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

老司徒一向身体很好,六十多岁的人没有一丝白头发,平时开会腰板挺直,说话中气十足,做起事来雷厉风行。老司徒是真正的白手起家,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坎都不怕,如果不是他突然挂了,公司应该已经顺利上市。老司徒在我眼里是一个城府极深的老板,做生意讲究前三后四,往前推三步,往后看四步,无论是和政界的关系,还是和竞争对手的关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用人方面,老司徒习惯性地打压能力强的员工,哪怕你一个月搞几百万的业务,犯一点小错他就把你打回原形,再默默观察你顶不顶得住挫折。你要是自暴自弃,就视为弃子;你要是心气不落,他再委以重任。公司的几员大将都是他用这种方式挑出来的,这种独特的用人方式,锻炼了公司每个员工的胆子,只要不死,总有出头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一种激励的引导。

路成进公司前是做娱乐行业的,认识很多车模和空姐,做了小半年,拉了几百万业务,本以为可以被老板嘉奖一番,不料却被老司徒骂个狗血淋头。老司徒说他心浮气躁,就是个吃剩饭的玩意。路成那时从别人口中得知老司徒的用人习惯,不但没有破罐子破摔,还每天出去拉客户,销售业绩每个季度都翻倍,终于赢得老司徒的信赖。那时小司徒还在国外,老司徒几乎把他当亲儿子对待,去政府机关开会带着他,去下面视察子公司带着他,有时候在深夜还喊他去别墅谈话,听说路成每次去的时候,都会开一辆七座的大车,带三五个漂亮姑娘。他之前那个圈子多的是爱钱的姑娘,燕环肥瘦各领风骚,老司徒在外面装得正正经经,毕竟是个有需求的男人。

照这样看,老司徒的死,也许和路成脱不了关系。

我心里狂喜,狗杂种,这下终于让我找到你的死穴了。

10

按照官方说法,老司徒是死于心脏病突发,老司徒死的第二天小司徒回了公司,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事务,就回老家操办丧事。丧礼一切从简,没有请公司的人过去。老金曾提了一嘴想公司过去几个人送老司徒最后一程,被小司徒严词喝止,当时给的说法是不准影响公司正常运转,现在想想,应该是老司徒死得并不光彩。

我花重金请了几个人,让他们帮我调查老司徒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快的,他们就帮我找到当时在场的一个女人。那女人浓妆艳抹,说话带着嗲气。她说:「那天我只是陪朋友过去玩的,大成,也就是你们公司的路总,说留下来过夜的一个人八千。我还以为是个富二代呢,过去一看才知道是个糟老头子。」

我说:「后来呢?」

那女人撩撩头发:「后来就有三个姑娘留下了,大成上楼的时候还给那老头一瓶药,两个人还贼眉鼠眼的,当时我就觉得要出事。那老头子都那把年纪了,居然还敢吃三四颗,不是找死吗?」

我拿出一沓钱放在她面前:「你不是还拍了个视频吗,能不能把视频传给我?」

女人笑嘻嘻地把钱放到包里:「可以啊,但是你别把我牵扯进去啊,我可不想惹麻烦……」

女人走后,我打开那个偷拍的视频。

画面里老司徒喝得满脸通红,左拥右抱拉着三个姑娘上楼,路成在身后叫住他,拉到楼梯的转角,给他塞了一个小瓶子。声音有点吵闹,但能依稀听到路成说了句好东西,老司徒哈哈大笑,骂了几句脏话,拧开瓶盖就倒了几颗在手上,就着路成递过来的红酒一口咽下,画面最后定格在路成那张奸诈阴险的脸上。

终于摆脱了长时间的压抑,我回家把音响调到最大,美滋滋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用一个新手机把视频发给小司徒,困意很快袭来,我沉沉睡去。

终于到了开大会的日子,天气非常好,阳光洒在身上感觉宜人,空气中全是清香的味道,路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穿着定制西服,造型就像个高级男公关。我们一齐往会议室里走,路成挑衅我:「老枪,你说这次人事变动之后,以后是你不好混还是我不好混?」

我说:「肯定是我不好混,你年少有为,小司徒这么看重你,以后多照顾照顾兄弟。」

路成以为我露怯了,不屑地瞥了我一眼:「你放心,我肯定会重点照顾你的。」

傻 X,我在心里狂笑,和他一起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尾声

小司徒眼睛红红的,看样子受的刺激不小,等公司所有人都坐下后,他对着话筒说:「把投影仪打开,音量调到最大。」

好戏要开始了,我憋住笑抿一口茶。

我给小司徒发的视频被公放,视频只有短短一分钟,路成已经面无人色,身体就像个筛子,浑身发颤。小司徒咬牙切齿地把手边的茶杯砸过去,轰的一声砸在路成背后的墙上,黄色的茶水把墙壁染成奇怪的图案,小司徒指着路成:「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在法律上怎么定性?从企业的角度上是性贿赂,从我的角度是谋杀,我已经报案了,警察就在外面,你现在给我滚出去,滚!」

路成居然哭了,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他条件反射般还想辩解,但已经迟了,很快两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察就走进来,搀着软得像摊泥的路成走出门。

大局已定,我带着得意看向老邓,老邓却没看我,自顾自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小司徒又说了句:「接着放!」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了第二段视频。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我和一个客户在酒桌上吃饭,客户要吃十万块的回扣,我一口答应。客户见我答应得太豪爽,心里反而没了底,问我:「枪总,大家兄弟一场,你可别坑我,这事到底保不保险?」

我说:「老哥你把心放肚子里,这事我干了没有百次也有八十,账户上做得干干净净,绝没人查得出来。」

那客户问:「你们老板也不管?」

我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在偷拍,喝完杯子里的酒:「那老小子现在只知道玩女人,玩得脑袋都不好使了,谁知道他能活多久。还有他那个国外留学的儿子,嫩得就像一根葱,要是他接班了,老子想怎么玩他就怎么玩他,你放心……」

画面定格。

小司徒的眼神似刀,仿佛要直接插到我胸膛里。我脑袋炸了,连忙站起来,结结巴巴辩解:「董事长,我…… 我当时喝断片了,我从来…… 从来没干过……」

小司徒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是经济案件,我会请人从头开始查账,你不用跟我解释,跟办案的警察解释吧。」

我脚一软,头重脚轻地摔在地上。

一声熟悉的叹息传入耳朵,我抬头看了一眼,老邓面色平静地回视着我。这个老杂种,我搞清了所有的状况:从一开始,他就觊觎副总的职位,但知道我和路成会出来争,索性做个两面派,路成占上风的时候就帮我一把,我占上风的时候再帮路成一手,最后让我们两败俱伤,他来收渔翁之利。

那次和客户打麻将被抓赌,应该就是他自导自演的。

我车里的那条蛇,也许不是路成放的,这段时间只有他坐我车坐得最勤。

我把路成打压得翻不起身,出差那几天肯定也是他做了手脚,让小司徒对我产生看法。

到最后给我出了个绝户计,把路成彻底铲除,同样的,肯定也给路成出了一样的主意。

老邓叹了口气:「年轻人做事还是要讲原则,有些事可以干,有些事绝不能干,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想都不能想,大家以后都要注意,引以为戒。」

我咆哮一声朝老邓扑过去,他妈的,居然到现在还敢装得道貌岸然,老邓却不慌不忙,身体往后挪了挪,几个保安把我压在身下,我奋力反抗,胳膊却传来剧痛,手脚都被按得死死的。我踹不过气来,拼命地扬起脑袋,看到了老邓在本子上写的那行字。

「养士如饲鹰,饱则飏去,饥则噬主。鹰羽翼成,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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