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心
我是少爷的死士。
少爷却让我做他的影卫,连沐浴更衣都要跟着的那种。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这多不好啊。」
只见少爷眉头轻挑,语气淡淡:「你看你师兄洗澡的时候,可没半句不好。」
可师兄背上文着武功秘籍,你身上白花花的也没啥看头啊。
我的少爷,是暗潮阁的主子。
据说他那双娇嫩白净的手曾屠尽杀害了老阁主的十罗门。
他是十二岁便闯过暗潮阁⽣死道的天纵奇才。
所以给少爷当死士,我与有荣焉。为少爷而死,我心甘情愿。
然而,少爷却点我做他的影卫。
起因不过是因为我跟踪⼤师兄上茅房的时候被他逮到。
少爷蹙着眉头问我:「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女子?」
这跟我是女子有什么关系?
我不过是想偷学⼤师兄的传家绝学⼀招半式,所以才时时跟在他身后。可⼤师兄压根儿不在⼈前练功,我怀疑他是偷偷躲在茅厕里比画。
但这话不能跟少爷说,他要是告诉⼤师兄了怎么办?
于是我说:「⼤师兄前段日子出任务伤了腿,我怕他蹲不住茅坑掉下去。」
少爷勾着薄唇,皮笑肉不笑:「看来近日你轻功有所⼤成,跟了鸣风这么久他都没有察觉。很好,明日便跟着我做影卫吧。」
做少爷的影卫,我是不⼤乐意的。
因为死士好歹还能休沐,影卫可是全天候待命的。
还有⼀点就是,死士经常接外派的活儿,若是杀⼈麻利些,便能挤出时间去花满楼吃桌好的。
而影卫日日围着少爷转,天底下敢打他主意的⼈都被他杀了个尽,这活儿太安稳,没劲。
但少爷是暗潮阁的主子,暗潮阁所有⼈都听命于少爷。少爷让我三更死,我必然不能五更活。更别提,只是给少爷做影卫。
但有些事情,还是能争⼀争的。
比如少爷沐浴更衣时,我便自觉地躲了出去。
如少爷所言,我是女子,很多事情上多有不便。
但少爷却罚我跪了。
他披着半干的长发坐在椅子上,微敞着内衫,露出的脖颈儿还泛着刚出浴的红。
冷清的白皮,泛起微醺的粉红,像朵初绽的水芙蓉。
我⽤我视力极好的眼睛匆匆瞄上⼀眼,便低头跪了下去。
少爷冷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抬头。」
我听令抬头,光明正⼤地看起他来。
当然,我不能直视少爷的眼睛,那是⼤不敬的。
于是,我的目光只好在少爷好看的脖颈和结实的胸膛间来回游移。
少爷轻咳⼀声,换了下坐姿,哪知衣衫敞得更开了。
「错在哪儿?」
我跪得笔直,答得响亮:「我不该在少爷沐浴期间躲在房顶吃烧鸡,还吃得格外专注,以至于少爷出浴后没有第⼀时间出现在少爷面前。」
少爷扶额叹气,无力地闭了闭眼:「你居然还吃了只烧鸡。」
啊,原来不是烧鸡的事?
我皱眉努力回想:「可我也没喝酒啊……」
⼀只价值连城的玉骨杯碎在我身后。
「你错在没有时刻守在我身边,失了影卫的职责。」
影卫影卫,如影随形,时时守卫。
我小声争辩:「可是少爷您在沐浴,我在跟前盯着,总不太好吧……」
只见少爷眉头轻挑,语气淡淡:「你看你师兄洗澡的时候,可没半句不好。」
可鸣风师兄背上文着武功秘籍,你身上白花花的也没啥看头啊。
唉,要不是师兄他那传家绝学不传外⼈,我怎会如此辛苦地跟踪他如厕、洗澡、逛花楼?
我谄媚道:「⼤师兄怎能跟少爷您比啊,我这双污浊的眼万万不能玷污少爷您的冰清玉洁。」
原以为马屁拍得响,⼯钱加倍涨。
谁承想少爷冷哼⼀声,反倒罚了我半月月钱。
这少爷,好没道理!
结果没出三日,少爷沐浴时被⾏刺了。
我听到动静破瓦而入,却只见窗户⼤敞,罩了外袍的少爷捂臂独立于房中央。
他左臂垂下,血⼀滴⼀滴地自他指尖滴下。
我立时追出了窗户,吹响口哨,给出暗号。
然而却没有逮到半个⼈影。
再次跪在少爷面前,我将腰间的软剑抽出,双手奉上。
「请少爷刺死。」
作为影卫,让少爷在眼皮子底下受了伤,该死。作为影卫,没有杀了刺伤少爷的刺客,该死。
此时少爷的左臂已经包扎好了,他的右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轻点。
「知错了吗?」
我的头重重磕在地上:「无心知错,无心应时时刻刻守在少爷身边,如影随形,片刻不离。」
少爷伸出两指,轻弹我的软剑剑身,那剑便飞了出去,插在了房柱上。
「姑且饶你⼀次。」
「谢少爷。」
少爷起身对侍女吩咐道:「备水,这⼀身的血腥味儿恶心得紧。」
路过我时,他脚步微顿:「愣着做什么,过来守着。」
「哦哦,来了。」
我赶忙收了软剑,飞上房梁,紧盯着进进出出的侍女,⽣怕里面混进要杀回马枪的刺客。
然而少爷又不满意了。
他挥退侍女,却让我给他擦背。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尖,⼀脸震惊。
少爷挑眉看我,顺便抬了抬自己受伤的左臂,反问道:「难道要我自己来?」
少爷刚饶了我⼀命,如再造父母,我怎敢劳烦他老⼈家亲自动手?
我谄笑着拿起澡巾,对着少爷白嫩的宽肩卖力地搓了起来。
我搓,我搓,我使劲儿搓!
⼀定要让少爷感受到我的感激之情,让他明白我的悔过之心。
然而,少爷猛地转身扣住我的手腕,怒目圆睁:「你是嫌我命⼤,想搓死我是吧?」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我这才想起少爷细皮嫩肉,许是禁不住这么⼤力的。哪像我皮糙肉厚,泡澡的时候就喜欢有⼈使劲儿给搓个背。
只是……
「少爷,你先坐下,那个露出来了……」
少爷猛地松开我,⼀个巧劲儿,便把我给转了个圈儿。
待我再回身时,少爷已经背对着我坐回了浴桶里。
他的声音⼀如既往的冷清:「愣着做什么,水都凉了。」
少爷惯会使唤⼈,分明他耳后根连着脖颈都被这水给蒸红了,哪里就凉了。
「可是少爷你看起来很热啊。」
「多话。」
「哦。」
要我说,少爷就是瞎讲究,受了伤还日日要洗澡。
都搓秃噜皮了,也没见半点儿灰卷啊。
关键他还嫌我搓得不舒服,却偏偏指定要我搓。
我在心里⼀遍又⼀遍地喊着「爹」,才能继续心甘情愿地孝顺下去。
直到这日,少爷突然问我:「我与鸣风……比如何?」
「啥?比什么?」
少爷斜眼睨我,雾气蒸腾间看不分明他的神色。
「你不是偷看他洗澡吗?」
哦,这事儿啊。
可我也就看了个后背啊。那武功秘籍就文后背上呢,密密麻麻的,怪费眼的。
我努力回想着师兄的背:「⼤师兄肩背宽厚,肌肉紧实,肤色较暗,啧,就这点不太好,要是白点就好了。」
如果白点,刻的字也容易看些。
少爷又问:「那我呢?」
我卖力地拍起了马屁:「您自然是金娇玉贵,细皮嫩肉,哪里是⼤师兄那个糙汉能比得了的。」
少爷看我⼀眼,冷哼道:「马屁精。」
嘿,马屁拍得响,⼯钱加倍涨。
我自认为我的马屁已经拍进了少爷的心坎儿里,谁承想过了会儿,少爷又开了口问道:「白吗?」
「啊?哦,自然是白的,您冰肌雪肤,比花楼里的花魁姐姐都白得多。」
少爷不敢置信地回身,微眯起眼:「你还逛花楼。」
……我这嘴啊,咋啥都往外兜!
「是⼤师兄……」
「月钱扣半!」
这少爷,好没道理!逛花楼我自掏腰包,又没花他半个子儿。
因为少爷近日总无端扣我月钱,所以我整日丧个脸,像吃了炸药⼀样。
连⼤师兄都绕着我走,好似已经多日不曾见到他了。
于是我拉住步履匆匆的二师兄:「师兄,鸣风师兄最近在出什么任务啊,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二师兄手里拿着暗潮阁的令符,眼见是底下的堂子出了事。
「鸣风?去越城和江城的堂子办差去了啊。对了,你现在是影卫,不清楚这事儿,十几日前江湖上凭空冒出⼀股势力,专毁咱暗潮阁的堂子,越城和江城那两个堂子前两日被端了,鸣风带新⼈去续情报网了。」
「啊?什么⼈这么⼤胆,竟敢跟咱暗潮阁作对?不对啊,这么⼤的事儿,我怎么半点没听少爷提起过?」
二师兄听到此话,眼神立时暧昧起来,拿肩头碰碰我:「苟富贵,勿相忘。小师妹你就跟着少爷享清福,日后飞黄腾达记得罩我呀。」
我直接将这满嘴胡话的⼈踹飞。
⼀提这事儿就来气,还富贵,富贵个屁!月钱都扣没了!
于是晚上少爷还未安歇,我便冷着张脸飞上房梁,连灯都不给他熄了。
少爷原本已经走到了床边,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回头看了我两眼,居然什么也没问,兀自沉默地自己熄了灯。
我那双视力极好的眼,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少爷在黑暗中静立片刻,才转身上了床。
屋外似乎又落了雪,月光映着莹白,窗户上树影斑驳,好似飞花簌簌。
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在被子里闷响。
⼀到冬日,少爷身子就弱,白日里脸色便不好,我居然还让他自己熄灯……
我真不是⼈!
「少爷,我给您倒点水吧。」
他又压在被子里咳了几声,缓口气才说:「无心,我冷。」
我知道他冷,他身上的毒最受不了冬日的寒,⼤师兄说那是冰雪钻进骨头缝似的冷。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飞下房梁,为虚弱瑟缩的少爷端上杯热水。
「少爷,喝点热的就不冷了。」
少爷的手自厚厚的被子中伸出,月光洒在他冷白的小臂上,更显苍白。
可他的手却绕过杯盏,直直地扣在我的腕上。
他说:「无心,你好暖。」
少爷的手是真凉啊,像屋外的雪块,冰得我⼀个激灵。
我将杯盏小心地放在脚踏上,⽤空出来的手搓着少爷的手背:「那我给少爷暖暖。」
少爷轻笑⼀声:「好。」
下⼀瞬,我整个⼈就被少爷扯到了床上。
只觉天旋地转,被少爷带着滚了⼀圈,厚厚的被子便落在了身上。
少爷单薄又冰冷的身子缠上来,自背后紧紧地抱住我,贴着我。
「这样就很暖。」
可我说的,只是暖手啊。
我想问问少爷要暖多久,⼀偏头却发现他早已安然睡去,眉眼间的疼痛已然消散。
于是我僵着身子⼀动不敢动,⽣怕惊醒他来之不易的好眠。
算了,辛苦便辛苦点吧,谁让他是我的少爷呢。
第二日醒来,身边的位置早已空了。
我飞奔出门口,却发现少爷在院子里练剑。
昨夜落的雪已经清扫干净,少爷穿得厚实,在空地上随性比画着。
他的剑很好看,⼀招⼀式都带着致命的凌厉,只可惜他⽤不上多少力。
少爷收了剑,站在树下望我:「鸣风此⾏不会有危险。」
我眨眨眼,应和着:「哦。」
⼤师兄遇到危险也正常啊,我们做死士的,干的便是刀尖舔血的营⽣。但⼤师兄这次是没有危险的肥差,着实让⼈眼热,不知道他会不会带⼀只越城的脆皮鸭给我。
少爷抿直了唇,呼出⼀口白气:「进屋吃饭吧。」
我欢喜地迎上去:「好嘞,我这就让⼈摆饭。」
虽然少爷的话总让⼈摸不着头脑,但少爷的饭菜却让我精神抖擞。
然而,美好的心情总是那么短暂。
夜里我站在少爷的床前,第五次向他确认道:「您真的要我睡这里?」
少爷第六遍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我纠结地盯着床上仅有的⼀床被子,脑袋空空:「可我是影卫啊。」
哪里有跟主子挤⼀张床的影卫,这也太没⼤没小,尊卑不分了吧?
那房梁我睡着也还好,虽然硌了点,但又硌不死我。
少爷低着头,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打出⼀片阴影,让⼈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做影卫的同时可以帮我取暖。」
倒也不是不⾏,因为这床真挺舒服的。
「如果你是怕鸣……」
「那月钱是不是得算两份啊?」
少爷蓦地抬头看我,眼底透着丝迷茫。
我眨了眨眼,询问起少爷与我同时开口的那句:「您刚才说怕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勾起唇角:「没什么。」
「哦。」
少爷往里面挪了挪,拍拍柔软的被子,眼中柔光点点:「上来吧,月钱加倍。」
我高兴地脱了鞋袜,翻身上床:「少爷您不知道,我江湖⼈称『⾏走的小火炉』,甭管外面雪飘多⼤,我都能给您暖透了。」
少爷⼀把将我扯进怀里,在头顶幽幽地叹了口气。
「闭嘴吧傻子。」
我高兴地闭上了嘴,嘿嘿,这天底下还有这样轻松的活儿呢。
我的少爷,真是个好⼈呐。
少爷近日愁眉不展,咳得更厉害了。
暗潮阁接连有堂子被端,那股势力像是凭空出现,寻不到根源,无缘无故地与暗潮阁结仇。
就连派去药王谷寻医的⼈也⼀直未归,音信全无。
「少爷,会不会是那股势力截了我们的⼈啊?」
少爷捂着帕子咳了两声,眉头紧皱:「再派⼈去药王谷。」
然而,半月过去,雪越下越⼤,天越来越冷,药王谷的药还是没半点盼头。
可少爷快要撑不住了,前日已经咳了血。
说起少爷的病,还要从多年前震惊江湖的十罗门灭门案讲起。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少爷手握老阁主的剑,率领整个暗潮阁倾巢出动,简单粗暴地围剿了正在举办寿宴的十罗门。
十罗门的主子,在自己的寿宴上,被仇⼈的儿子⼀剑捅了个穿。那伤口的位置,跟老阁主身上那道剑伤分毫不差。
少爷脸上溅了几滴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像开出了朵朵红梅,妖冶不羁。
「你的狗命,是我代暗潮阁送你的寿礼。」
然而少爷屠尽十罗门的时候中了毒,这毒阴得很,冬日寒气侵体时便会毒发。毒发时浑身如坠冰窖,咳喘不止,还不能动⽤内力暖身。
这些年要不是靠药王谷特制的药丸硬撑,少爷的身子骨⼤约早就熬坏了。
如今眼见隆冬将至,少爷不能再等了。
「少爷,让我去药王谷取药吧,我定然快马加鞭赶在隆冬时节前回来。」
少爷望着门外飘雪的天,呼出⼀口白气:「准备⼀下,我们启程去药王谷。」
去药王谷的路,并不好走。
冰天雪地,⼤雪封山。
马车⾏得慢,可那百十号刺客自四面八⽅围来时却极快。
漫天雪沫中,黑衣刺客乌压压地向马车处压来。
二师兄⼀眼认出了对面的来头:「少爷,是罗刹殿的⼈。」
罗刹殿便是之前凭空冒出的那股势力,今日居然拦在这里,看来意图不小。
我出了马车,对二师兄扬了扬下巴:「叫阵对骂这活儿我擅长。」
二师兄表示他拭目以待。
我脚尖轻点,踏着雪花来到了车队最前⽅,对着罗刹殿把⼤刀舞得虎虎⽣威。
「看见你奶奶我手里的⼤刀没?这叫屠狗刀。当然,只斩恶犬,不杀乖狗。所以奶奶我劝你好狗不挡道,识相的赶紧给老娘滚开,想死的尽管留下。」
罗刹殿的领头冷笑道:「久闻暗潮阁无心⼤名,原以为只是个轻功还可以的毛头小贼,却不想竟是个⼤放厥词的嘴臭娘们。」
我将⼤刀扛上肩:「之前刺杀我家少爷的也是你们吧?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给老娘滚出来开刀。」
黑衣领头眉头轻皱:「之前?」
嗯?难道不是罗刹殿?
这时,马车里传来少爷的几声轻咳。
我担心起少爷的身体,不愿多做纠缠。
「不重要。既然老娘找不到主儿,那就通通算你们罗刹殿头上好了。」
二师兄在我身后轻声说:「小师妹啊,你这⼀上阵就这么猛,真把狗逼急了来咬我们怎么办?」
我咧着嘴笑,在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回他:「干他!」
「可是⼤师兄那队还没追上来,咱现在⼈少吃亏啊。」
因为担心少爷病情拖延耽误医治,所以我们未等⼈齐便启程去往药王谷了。在阁内给出任务未归的⼤师兄留了信儿,他见到留信自会沿路追来会合。
今日⼤师兄已经派了信鸽来报,他们已于暗潮阁出发,天黑前便能追上我们的⼈马。
但对面的罗刹殿明显有备而来,⼤清早就埋伏在此。
「你当狗傻啊,自然是掐准了时机堵在这里。你看他那猴急现身的模样,能心善地等⼀等⼤师兄吗?」
二师兄摸上腰间的剑:「小师妹言之有理,那就干!」
寂静的旷野里只有寂然的刀剑声。
所有⼈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斩杀中手起刀落,招招致命,没有⼀句废话,不留⼀丝⽣机。
林中走兽奔逃,群鸟惊飞,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间,铺洒上了刺眼温热的红。
暗潮阁没有怕死的⼈,个个高手,身怀绝技。
但猛虎不敌群豺。
我们只有三十四⼈,对⽅百十号⼈,还⽤毒。
二师兄被划开的伤口上冒了黑血:「狗娘养的,玩儿阴的!」
我的⼤刀正巧划破对面⼈的前襟,⼀个眼熟的图腾显露出来。
「少爷,是十罗门的五毒文身!」
少爷早已打开了马车的门,安静观战,此时听我这话,竟抱着暖炉飞下了车。
他问罗刹殿的领头⼈:「你是十罗门的哪个?」
领头⼈摘了黑面,⼀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耳咧到嘴角,却是⼀张极白净清秀的脸:「玄易,你还认得我吗?」
少爷微眯起眼,淡淡地念出个名字:「叶之庭。」
叶之庭这名字我知道,十罗门门主最不受宠的二儿子,因为他⽣母早逝,自小活得艰难。
我踹开眼前的尸体,横刀护在少爷面前:「你那爹也没把你当儿子养,你倒是上赶着送死给他报仇。」
少爷却在我身后轻笑:「他哪里是为他爹报仇,不过是借着光复十罗门的借口笼络自己的势力罢了。无心你要记住,最不起眼的⼈,往往是野心最⼤的那个。」
我点点头:「少爷我懂,会咬⼈的狗都不叫。」
少爷拍拍我的脑袋,难得夸了我:「聪明。」
对面的叶之庭果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即便我们这样当着他面揭他伤疤,他也半点没被激怒到,反倒充耳不闻地摆了个阵。
……是个干⼤事的⼈。
我们的⼈⼀个又⼀个地倒下。
罗刹殿改了战略,摆的阵难缠得紧,暗潮阁的杀手⼤多因中毒体力不支而被前后夹击。
「二师兄小心身后!」
我护在少爷面前,眼睁睁看着二师兄的后背上挂了道又长又深的刀口。
二师兄捂着腹部,将背刺他的黑衣⼈⼀脚踹开,终于撑剑半跪在地吐出口黑血。
他脖上青筋暴起,冲我喊:「带少爷走!」
我握着刀咬牙红了眼:「你挺住,⼤师兄很快就到。」
二师兄却抬头望天。
阴沉沉的天空透不出⼀丝光,⼤片⼤片的雪花坠落下来。虽然估算不出时辰,可离天黑还远着呢。
他伸指拭去唇边的血,再看我时咧嘴⼀笑:「小师妹,苟富贵,勿相忘,明年的今日要给我烧⼤把的纸钱,听见没?」
说完他便撑剑起身,冲进了那乌压压的杀阵中。
「二师兄!回来!」
少爷的手轻轻搭在我肩上,踱步上来,挡在我身前。
「无心,取我的剑来。」
我⼤惊,拽住少爷的衣袖:「少爷,我带你走!」
他回头看我,眼中笑意温柔缱绻:「傻瓜,哪里走得了。要我踏着你的尸身走,倒不如将我留在这里。」
我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少爷,你不能……」
「无心,听令。」
漫天飞雪下,是血流成河的战场。
少爷是战无不胜的神明,是我的信仰。
「是。」
少爷是十二岁便闯过⽣死道的天纵奇才,是血染十罗门的江湖传奇,是年少成名威震武林的杀手「弑神」。
他手握弑神剑,被压制的内力自周身喷涌而出,衣袍猎猎,锋芒张狂。
他以⼀敌十,以⼀敌数十。
弑神剑寒芒闪烁,锋利淬烈,刀剑相撞间,掀起通天彻地的罡风。
他若神明降临,战场风云突变。
叶之庭几招便败下阵来,他捂着被剑气所伤的胸口,含血笑得癫狂:「你的毒也该发作了吧。玄易,这是你屠了十罗门的报应。」
我闻此回头看去,便见少爷面白如纸,腕间轻颤,已是强弩之末。
「少爷!」
我弃了手中⼤刀,将它置于难缠的黑衣⼈胸口,飞身至他身边,及时接住了吐血倒下的少爷。
「少爷!你撑住,我带你走!」
少爷却按住我的手,撑着剑虚弱地摇头。
「你带着我走不远。」
他的手抚上我的眉眼,指尖冰得像今日落在脸上的雪:「无心,好好活着。」
「不,无心誓死追随少爷。」
少爷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他的手滑落在我的肩头,无力地推我:「走!」
我怒极,哭着⼤喊:「到底你是死士还是我是死士!听我的!」
我解下披风铺在雪上,将少爷拖上去,安置好。
「别死,等我带你走!」
少爷咬紧牙关,痛骂我:「傻子!」
我站起身,扫视战场。
冰天雪地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暗潮阁共三十四⼈,余两⼈。
罗刹殿百十号⼈,余八⼈。
很好。
我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的软剑。
江湖⼈只道暗潮阁无心轻功⼀绝,却不知我软剑更胜⼀筹。
软剑杀⼈需精、气、神高度集中,极耗内力,以快为诀,动若蛟龙,静似苍松。
往日里我砍刀在手,软剑缠腰,轻易不肯拔出。因为那是我保命的后招。
我笑着对叶之庭说:「没见过我的剑吧?因为,见过的⼈都死了。」
天空放晴的时候,最后⼀片雪花落在我染血的剑上。
我擦了把眼睛上的血,抬头去看云层间透出的那束光。
真好,天晴了。
腹部的伤口血涌如注,我艰难地拖着无力的躯体向少爷走去。
回到少爷身边,我手里的剑再也握不住了,便弃了剑爬到少爷身边,将脸靠在他的手心里。
「少爷,你的手好冷啊,无心给你呼呼就暖了。」
「少爷,我已经发了信号弹,你再坚持坚持,⼤师兄就快到了。」
「少爷,你不是给我起名叫无心吗?怎么到头来却让我长了心。」
「少爷……」
我的少爷,如果来世再见,我们……
算了,只愿少爷你平安康健。
隐约间,⼀滴温热落在我的脸上。
有⼈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少爷起的,他买下我的那天,给了我名字——无心。
他说:「无心剑自神。」
我原是街头乞儿,带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住在城外的破庙里。
虽然日子苦了些,但我们总得活下去。
那日在酒楼门口乞讨时,我⼀眼便看到少爷锦衣狐裘地自⼀辆奢华马车缓步而下。
他手里揣着暖炉,脸色苍白,有着⼀双极漂亮却满是恹色的眼睛,⼀看就是⼤户⼈家的病秧子少爷。
极好下手,又肥得流油。
彼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直接堵了少爷的去路,⽤脏兮兮的手故意去拉拽他的衣摆。
「少爷⾏⾏好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求您赏点银子,菩萨会保佑您的。」
跟随在他身后的护卫本想上前将我拉开,可少爷却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敛着眉眼,眼底神色极淡:「给她银子。」
身后的护卫听令掏了碎银扔在我膝前。
「谢谢少爷,谢谢⼤善⼈,菩萨定会保佑您的。」
待⼀⾏⼈进了酒楼,我才摸着碎银从地上爬起,并从袖子里抖出⼀块质地极好的玉佩。
我掂了掂,咧嘴⼀笑:「菩萨自会保佑你这个二傻子的。」
然而没⼀盏茶的⼯夫,我便被两个训练有素的护卫架到了少爷面前。
少爷手中摩挲着失而复得的玉佩,眼睛却饶有兴致地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我。
「能悄无声息从我身上偷走玉佩,好快的手。」
我匍匐在地,心想我们做小偷的,主打的就是⼀个快狠准嘛。
「站起身。」
我连头都不敢抬,⼀个劲儿地求饶道:「少爷您⼤慈⼤悲饶我⼀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刚才可算看仔细了,他的护卫个个身手了得,腰间佩剑,⾏事作风绝非⼀般富贵⼈家护院能比。
如今贵⼈若是动怒,当街打杀我⼀个小乞丐,官府绝不会理睬的。更别说我⾏窃在先,便是杀了又如何?
⼤约见我懦弱瑟缩不成样子,少爷便使了个眼神,命护卫将我架起。
那两个护卫⼈高马⼤,竟还架着我原地转了个圈……
少爷的目光流连在我身上:「筋骨奇佳,是个练武的好料子。」
这富贵少爷想买我。
那我自然不能贱卖了,思虑片刻便狮子⼤开口:「十……二十两!」
我怕他觉得我不值这价钱,便慌忙补充道:「您别看我长得小,我力气⼤着呢,手能砍柴,肩能挑水,⼀个⼈能干两个⼈的活儿,买我包赚不亏。」
有了这二十两,小妹的病就有得治了,破庙里的小娃娃们这个冬天也冻不死了,二虎吃几顿饱饭便能攒些力气扛更多的货物。
只要熬过这个冬天,破庙里的孩子便能再结实⼀点,活得更容易些。
少爷却说:「我不需要你砍柴挑水。我要你,杀⼈。」
「杀杀杀⼈?」
我惊得后退几步,腿软得跌坐在地。
少爷玩味地俯下身盯住我的眼睛:「对,杀⼈,你敢与不敢?」
我自是没有杀过⼈的,也没动过杀⼈的念头。
可这世道,不就是⼈吃⼈的世道吗?我不拿屠刀,佛祖也不会度我。我与弟弟妹妹们日日住在破庙里,那泥塑金身的佛祖面容慈悲,却⼀次也没有显灵过。
杀⼈便杀⼈吧,我只想救庙里的孩子们。
于是我从地上爬起,抬头挺胸:「敢。但是我现在就要拿到这二十两。我当然不是怕您赖掉啊,您⼀看就是富贵⼈家的公子,嘴边掉点芝麻粒儿都比这些多,我只是……只是有急⽤。我妹妹病了,正等着钱治病。」
少爷应了,要带我走。
走前我回了趟破庙,刚进门口,庙里的娃娃们便放下手里的活儿奔过来:「⼤姐!」
庙里⼤点的孩子白日都出门干活儿或乞讨去了,小⼀点的孩子要么跟着⼤的沿街乞讨,要么守在庙里干点活计。
「小妹如何了?阿姐带了⼤夫回来。」
娃娃们新奇地看着我身后的⼤夫,以及门外的马车,却只敢探头探脑地躲在我身前。
「⼤姐今日讨到了银子吗?」
另⼀个理所当然地说:「你笨哦,讨到的那几钱哪里够请⼤夫的。」
⼀堆孩子七嘴八舌地围住我,我却将要离开的话在嘴边转了又转,最终半个字也没有提起。
⼤夫给小妹把了脉,开了药。恰逢在码头干活的二虎回来送吃的,我便将剩下的银子给了他。
「你把自己给卖了?你脑袋被驴踢了吧。那些有钱⼈都是面善心恶,⼀肚子坏水儿,你跟着他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我白了他⼀眼:「做乞丐连坏果子都得捡着吃。」
「你!」
「我意已决,既然你们喊我⼀声⼤姐,我自然要讲足义气。只是过了这个冬天,以后就靠你们自己了,庙里那些娃娃也托你照顾。」
二虎瘦弱的肩膀塌了下来,红了眼:「你以后还回来吗?」
我回身看了看停在庙外的奢华马车,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概是,不回了。」
出了破庙,我跪在少爷的马车前,磕了三个响头。
少爷的声音自马车里传来:「自此,你与他们再无瓜葛。你只能看着我,护着我,听命于我。若是他日这庙中任⼀⼈与我作对,你也要眼也不眨地杀掉。」
我咬了咬牙,说好。
谁能度谁⼀世呢?我卖了自己救他们⼀时,已是仁至义尽。
「日后你便叫无心,无心剑自神的无心。」
我抱着当牛做马的心思卖给了少爷。
少爷却教我武功,让我吃饱穿暖,给我遮风避雨之所。
他送我独⼀无二的软剑,甚至握着我的手,杀了第⼀个⼈。
再后来,我将来去无影的轻功练成⼀绝,开始在暗潮阁挂牌接任务,成为⼀个真正的杀手。
可少爷却手把手地带我握起了笔,教我识文断字。
他说,杀手不仅要会使刀剑,还得有脑子。
我说我不想动脑子,只想好好练武,变得呱呱厉害,咔咔杀⼈。
少爷扶着额角叹了口气:「你看没文化多可怕,别⼈杀⼈前可以吟诗⼀首,你遇着对手就只会呱呱咔咔,对手会不会笑你?」
我想了想:「他要笑便笑,反正我横竖都要宰了他。」
少爷无语凝噎,半晌才指点我:「那你学武总要看武功秘籍吧,你不识字,如何学呢?」
这倒是难倒我了,毕竟以前学武都是少爷和暗潮阁的武师傅教的。
我讨好地冲少爷笑:「少爷会教我呀。」
只见少爷眼睫轻颤,柔和了眉眼:「我只能教你⼀时,不能教你⼀世。」
「啊?可是我这辈子不都要跟着少爷吗?为什么不能教我⼀世?」
少爷的手轻轻放在我的头顶,眼底透着苦涩,静默许久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再次开口,他已然换了副模样:「可以是可以,但你得交学费。」
要我花钱,那必然是不⾏的。
「少爷,我想学字了。」
再次醒来,我⼈已经在药王谷了。
是⼤师兄及时赶到,将我们带到了药王谷。
可如今我醒了,少爷却躺在隔壁屋子里的床上,双目紧闭。
原来,刺破我肚子的刀上染了毒,是十罗门的剧毒。
我本应该⼀命呜呼的,是少爷全然不顾毒发,耗尽⼀身内力将我的毒给逼了出来。
他还将身上唯⼀的⼀颗回魂丹喂给了我。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少爷床前,轻声问他:「我是死士呀,你护着我做什么?」
药王恰巧自屋外进来,闲闲地翻着药箱:「他自然是没有将你当死士呗。」
「那是当作什么?」
药王神秘⼀笑:「你帮我试药,我就告诉你。」
我直接拔了腰上的软剑:「不重要。快点交出回魂丹救活我家少爷,不然我让你这张叭叭叭的小嘴永远开不了口。」
药王翻了个白眼:「回魂丹哪有那么多啊,我炼废成千上万颗丹药才能出那么两颗。⼀颗喂了剑仙,另⼀颗被这小子喂了你。你现在就算杀了我,我也没有啊。」
我心⼀沉,剑脱了手,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床上的⼈。
他苍白得像张纸,⼀副说没就没了的模样。
我拉住他冰冷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
「谁能来救救他啊,佛祖菩萨救救他吧,以后我不吃肉,不喝酒,我剃了头去尼姑庵当姑子,呜呜,我日日供奉你们,我放下屠刀念经诵佛,求你们救救他吧。老天爷啊,你把我的命拿去换他吧,我不活了,哇……」
药王踱步过来,歪头看我:「啧,哭得真丑。」
我⼀边哇哇哭,⼀边摸向了腰间的剑。
药王立时改口:「美的,美的。」
他讪笑着铺开了银针,扎在少爷的各个穴位上。
我哭累了,便靠在床边,轻声问他:「我家少爷还有救吗?」
药王「嘿」了⼀声,指着自己的鼻尖:「这世间还有我药王救不了的⼈?」
听他这么⼀说,我⼀下子就精神了,瞪⼤了眼:「你不是说回魂丹只有两颗吗?」
「是呀,但是我没了回魂丹,还有起死回⽣丹啊。」
……
我直接跳起来拔了软剑,怒吼道:「你他奶奶的不早说!」
原来,所谓的起死回⽣丹,还没有⼈试过。
这丹药是⽤各种毒物炼成,主打⼀个以毒攻毒,专治剧毒侵体的病症。
「所以说,这东西成功了是药,失败了就是毒了。」药王是这么说的。
我说:「我家少爷金娇玉贵的,怎可给你试药?我天⽣命硬,拿我来试吧。」
⼤师兄不同意:「你的命是少爷拼死救回来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少爷的良苦⽤心吗?」
「可少爷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我是少爷的死士,少爷在,我便在。」
「少爷点你做影卫,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你做影卫前的那次任务九死⼀⽣,⼀夜未归,少爷便抱着个暖炉在书房里站了⼀夜,待你回来后立刻点你做影卫。少爷他只想让你好好活着啊。」
「可现在少爷躺在那里,你让我怎么安心苟活?我总要为他做点什么。」
⼤师兄说:「那就我来试药。」
我说:「不⾏,我来。」
就在我们两个争执不休快要拔剑相向时,药王不耐烦地插到了我俩中间。
「别吵了,别吵了。起死回⽣丹不⽤试,天底下有且仅有这⼀颗。」
……
我和⼤师兄齐齐拔剑,指向药王:「你他奶奶的不早说!」
药王把那颗起死回⽣丹喂给少爷的前⼀日,我快马加鞭赶到谷外的寺庙请了尊佛像回谷。
⼤师兄笑我:「小师妹不是不信神佛吗?你以前还说神佛的慈悲高高在上。」
我抱着佛像,恨不得捂住佛祖他老⼈家的耳朵。
「呸呸呸,我何时说过如此⼤逆不道之话!我虔诚礼佛之心天地可鉴!」
我望着天念念叨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信女年少轻狂,所思所言当不得真。」
药王将丹药喂给少爷那⼀日,我便将佛像摆在少爷床前,⽤我那狗爬字⼀笔⼀画地摘抄佛经。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保佑我家少爷。」
然而,神佛从未照拂过我这命苦之⼈。
⼀直昏迷不醒的少爷猛然歪头呕出⼀口黑血,便跌回床榻。
我磕磕绊绊地爬到床边,握住他的手:「少爷,少爷……」
可少爷没有任何回应,他的胸口甚至再无起伏。
我颤着手去探他的鼻息,竟气息全无!
「不会的,少爷你又在逗我对不对?」
门口传来⼀阵凌乱的脚步声,药王和⼤师兄闻声赶来。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猛地抽出腰间的软剑。
「庸医,还我少爷!」
药王忙躲到⼤师兄身后:「君子动口不动手哈!」
⼤师兄拦着我:「小师妹你冷静点,先让药王看看少爷。」
「看个屁!少爷气息全无,少爷他……他……」
我鼻头酸涩,只觉得天昏地暗,这世间再也迈不过这隆冬时节。
「少爷授我武功,教我识字,送我软剑,给了我名字。我本该倾尽此⽣来回报少爷,可少爷如今却因我而死。少爷的⼤恩,我再也没有机会报答了……」
「你可以以身相许。」
⼀道虚弱的声音在满屋悲怆中突兀地响起。
「少爷!」
原来,所谓的起死回⽣丹,便是以毒攻毒,先死后⽣。
少爷呕出的那口黑血,是残留在体内积年累月的剧毒。之后气息全无,是身体自我修复的假死状态,药效被吸收后,自然就会醒来。
我揪住药王的前襟:「你不早说!」
药王两手⼀摊:「你也没给我机会啊,⼀上来就喊打喊杀的。」
我冷哼着扔开他,往屋内看去。
⼀位貌美如花的侍女正眼含秋水地为少爷包扎伤口,楚腰蛴领,面似桃花。
「喂,你家那位姐姐是几个意思?」
药王没有药童,只有几个赛天仙的侍女,能文能武能医⼈。与药王是主仆,也是师徒。
现如今,她们纷纷抢了药王手头的活儿,仙女下凡似的围着少爷转。
药王欠欠地凑过来撞了下我的肩头:「炸药桶炸醋缸,酸得呦。」
我刚要拔剑,就听少爷冷冷地唤我:「无心。」
「怎么了少爷?」
少爷看了眼还杵在门口的药王,把手伸给我:「我有点冷,你帮我暖暖手。」
「哦。」我立刻像以往⼀样开始给少爷搓手。
不对啊,少爷的毒已经解了呀,手也还算温热。
「少爷,你的手……」
「多话。」
「哦。」
夜里,我刚飞上房梁,就听少爷唤我。
我又飞身至少爷床边:「少爷口渴吗?」
少爷坐于床头,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突然来到跟前,极不自然地偏开脸:「不是,我只是,有话问你。」
「哦,您问。」
他抬头盯住我的眼睛:「你觉得,药王如何?」
药王?⼀提这⼈,我可有话说了。
「话密聒噪,小嘴叭叭叭的,十句里有九句废话。若不是看在他是少爷您的救命恩⼈的分儿上,我拳头早呼他脸上了。」
少爷眉眼舒展,似是挂上了轻松的笑意:「那,鸣风如何?」
「啊?⼤师兄?⼤师兄自然很好。」
如果他能将传家绝学给我看看,那就更好了。
「那我如何?」
我困惑地看着少爷,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少爷扯开⼀个略带苦涩的苍白笑容:「如今我内力全废,日后哪怕是弑神剑在手,也形同废⼈……」
「少爷放心,日后我会保护少爷的。我就是少爷的剑。」
少爷却深深地盯住我:「就只是剑吗?」
「还有……还有⾏走的小火炉?」
可如今少爷已经不怕冷了啊,还需要我给他取暖吗?
少爷叹了口气,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扯进怀里:「傻子,我是想问,你觉得我如何?愿意嫁我吗?」
嫁给少爷这事,我做梦都不敢想。
我甚至觉得,这天底下根本没有⼈能配得上我的少爷。
但如果有,那姑娘必然或蕙质兰心,或温柔娴雅,或娇俏可爱,是这世上顶好的姑娘。
绝不是⼀个刀尖舔血的死士,有最硬的心肠,最冷的剑。
少爷说,以往他身中剧毒,总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世,所以不想拖累我。如今他的毒已解,⼤约能陪我走完余⽣,便变得贪婪起来。
少爷又说,我就是这世上顶好的姑娘,有最热忱柔软的心,最潇洒肆意的剑。
少爷还说,他最后悔的便是,捡我那日给了我「无心」这个名字。
可是,我的少爷啊,我的心早就为你长出来了啊。
又是⼀年冬日。
和我关系甚好的侍女姐姐偷偷告诉我,⼤师兄刚出完任务回阁,匆匆命⼈备了热水在房里。
赖在摇椅里无所事事的我瞬间来了精神,脚尖轻踏,便来到了熟悉的老地⽅。
我屏气凝神地往⼤师兄的后背瞧去……
「夫⼈,你这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毛病何时能改?」
玄易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挑眉戏谑地看着我。
我猛地捂住他的嘴,带他利落飞走。
「小点声,⼤师兄若是知道我偷学他的传家绝学,定然要跟我急。」
玄易斜眼睨我:「那你偷看他洗澡、如厕、逛花楼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会同你急?」
我讪笑讨好地抱住他的胳膊:「夫君怎会如此小肚鸡肠?」
「哦,你还骂我小肚鸡肠。」
……
玄易⽣我的气,晚饭时竟抢了⼤师兄自越城带回的脆皮鸭。
我没敢吭声,哼哧哼哧地扒了两碗干饭。
等入了夜,我独自坐在梁上,冥思苦想要如何哄这个小肚鸡肠的男⼈。
就见坐在床头⼀时辰翻了两页书的玄易叹了口气,招手唤我:「下来。」
我立刻屁颠屁颠地飞到床上。
「真那么想学鸣风的那本秘籍?」
「那是自然,那秘籍据说老厉害了。」我都惦记多少年了。
玄易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边吹气:「可我有本更厉害,要不要学?」
「你居然私藏!快交出来!」
玄易熄了灯,在黑暗中将我扯进怀里:「就在我身上,夫⼈自己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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