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撩到一个白无常

撩到一个白无常

穿成女配后我只想搞事业

太晦气了,我竟然在高考考场上心跳骤停,猝死了。

我的灵魂飘在一边,看着趴在数学试卷上的自己欲哭无泪。

我恳求来带我走的白无常再给我一次机会。

「白无常小哥哥,你要老婆不要?」

没想到,他竟然被我的美人计打动。

不仅答应暂时不带我走,还撸起袖子帮我做题!

「我的老婆,我自己宠,我要让她金榜题名,走上人生巅峰。」

嗯,托他的福,我死前确实爽了一把。

01

我这人从小心脏就不好,再加上我的心理素质差,特别容易紧张。

这就导致我高考前一周夜夜失眠,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靠着医生开的护心药才勉强撑下来。

可当进入考场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手脚发软、冷汗直冒。

这也就算了,万万没想到,数学考卷刚发下来我就……

晕倒在课桌上了!

我内心那个着急啊,啥时候晕也别他喵的这时候晕啊,多耽误时间是不是。

虽然人晕倒了,但我的意识特别清醒,就是身体动不了。

正当我心烦意乱地嘀咕如何是好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窗子飘了进来。

快飘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看清,来者一身白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帽子,帽子上写着四个黑色毛笔字「一见生财」。

好家伙,是白无常!

我这是……死了?

而且是死在高考考场上了?

白无常飘到我跟前,对我眨眨眼:「小丫头,我来接你了。」

此时我才意识到,我的身体趴在桌面上,而我的灵魂是飘乎乎地浮在一边的。

我向下瞟了一眼我的脚……没碰到地板。

脑袋一阵眩晕,我勉强稳住了自己,打击来得太快,小心脏承受不住啊。

这这这……怎么又死了呀!

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监考老师和同学都无动于衷,完全没人注意到我的困境。

大概是我晕倒的动静实在是太小了,看起来就像太困了趴在桌上小睡一会的状态,任谁也联想不到一个花季少女竟然会猝死在考场上。

我看着课桌上的自己和那张白花花的数学试卷,心里一阵揪痛。

咱就是说辛辛苦苦熬了十几年,为了这个破高考,苦苦支撑到现在,咋就临门一脚就出幺蛾子呢。

我以为我能撑到考完高考,上一个好大学的。

我以为在我的破心脏罢工之前,我能尽全力给爸妈留个最值得骄傲的成绩单的。

没想到试没考完,人先没了。

我真的会谢!

老娘着实是有点不甘心啊,看着眼前笑嘻嘻的白无常,我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怒。

于是,我对着他破口大骂:「笑什么笑,你在嘲笑我?」

他脸上的小梨涡僵住了:「没有,微笑服务,你要不喜欢,也可以不笑。」

他一秒切换冷淡严肃的表情。

「你混蛋,你不守信用,上次明明答应过要让我活到高考的,这还没考完呢!」

骂着骂着,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无声的哽咽。

白无常看见我这副委屈兮兮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上次说活到高考,又没说是活着考完高考,是你自己没说清楚。」

这家伙看着怂里怂气的,还挺会甩锅。

而后,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掌握话语权的那方,白无常突然挺直了腰杆。

他结结巴巴地宣布:「你你你……可别耍赖了,三个月期限已到,快跟我走吧小赖皮!」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准备强行带走我。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不行!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要把试考完,还要亲眼看着成绩出来再跟你走。」

「哦?那你这次要用什么来交换呀女朋友?」

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金定律不仅适用于人间,连死后的世界都是这么功利。

十分无奈,我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鼓起勇气,我拿出了最后一个筹码:

「白无常哥哥,你要老婆不要?」

02

这出缓兵之计,我是早就想好了的。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三个月前,我因为心律失常发作死过一次。

当时在学校宿舍关灯后,我偷偷摸摸打起手电筒在被窝里做数学题。

因为熬夜熬太狠,本就心脏不好的我突然就不行了。

看见白无常从宿舍窗子那飘进来的时候,已经死了的我吓得差点再死一次。

慌乱中我的灵魂飘在宿舍里疯狂乱窜,半透明的魂体毫无阻碍地掠过宿舍里所有物件。

但半点都没有被撞到。

此刻我光顾着害怕,只知道宿舍进鬼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已经是鬼的事实。

毕竟是第一次死,没有经验。

穿着白色长袍的白无常淡定地在窗户旁看了我一会,无奈地伸手一把拦下想要逃却逃不掉的我。

「别浪费力气了,你已经死了,我是来接你的。」

我不信,我疯狂摇头。

白无常指指床上趴着的我,又指指他面前的我。

意思很明确,趴在床上双眼紧闭毫无生气的那个我已经是过去时,而他面前这个轻飘飘走路不用脚的我才是现在时。

反应过来后,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我还真的……是死了呀。

以前从没有想过死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果然是「一闭眼一睁眼」就瞬间完成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我难以接受,脑袋一阵眩晕,然后就倒在自己的床尾了。

正常来说我此时应该两眼发黑失去意识,但我是鬼,意识十分清醒,晕倒已经无法成为逃避现实的手段了。

我颓丧地蹲在床尾,看着床上自己的身体哭得稀里哗啦。

我又看了一眼别的室友,她们都安安静静地睡着,呼吸绵长且规律。

幸好她们听不见鬼哭,不然影响了睡眠,第二天上课肯定没精神了。

白无常也蹲在我旁边,陪着我做最后的告别。

很快我便接受了现实,情绪稳定下来后,我这才认真地看了看我面前的白无常。

好像还是个挺眉清目秀的小哥哥。

就是脸色苍白了点。

呵,我在心里嘲笑自己。

果然单身久了,连看个鬼都挺顺眼。

可能是出于职业素养,白无常小哥哥并没有如传闻中吐着自己的大红舌头,甩来甩去地吓唬我,他还对我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看我哭得上不来气,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十分耐心地安慰我:「没关系的,别怕,很多人发现自己变成鬼魂后第一反应也是像你这样的,缓一缓适应了就好,哭吧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我可以等你准备好了再出发。」

我惊了。

竟然还有这么温柔的无常鬼的么?

跟传闻中不大一样啊,看起来像是好鬼。

既然是好鬼,那我可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一边抽泣一边弱弱地开口:「白无常哥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如果……假设……让我再活三个月,你说有这种可能吗?」

03

听完我的诉求,他还是淡定地在我面前蹲着。

只是双手从抱胸的姿势换到了捧着自己脸颊的姿势,轻轻皱起眉头,颇为苦恼的样子。

我猜我应该是没戏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每天这么多人离开,必定大部分人都会留恋人间烟火,像我这样想法的肯定也不少。

他现在肯定是苦恼于要用哪套话术拒绝我,才能既委婉又不伤害到我吧。

好一会,白无常才幽幽地开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那算……」

什么?不是没有可能?

四舍五入,就是等于可以的意思呀。

「真的可以吗?」看到希望的我,激动地扑在他身上。

「嗯,冷静点。」他慌忙伸出手抵在我额头,推开如饿狼般的我,「可以是可以,但是……」

但是?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一般这种转折后面都不会有好事。

「但是什么?你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但是,你知道有得必有失的道理吗?」他捧着脸,认真地说。

「你是说我得用什么来交换吗?」果然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都是真的。

就像美人鱼得到双腿,就得付出一些代价。

「对,一些让我觉得有价值的东西。」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眼里似乎蕴含着一丝犹豫。

我想了一下。

我没有过人的智慧,也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更没有惊艳的歌喉。

我抓起自己的头发看了看,一头干枯开叉的中短发,白无常估计也看不上。

「白无常哥哥,那个……你缺女朋友吗?我可以死后给你当女朋友。」

我盯着他的眼睛,十分真诚地发问。

白无常倏地睁大了眼睛,亮亮的眼珠里瞳孔慢慢地变大。

他甚至往后飘了一段距离。

啊这……他退后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他是不是嫌弃我?

果然,歌词里描述的场景诚不欺我。

他小小的动作,还挺伤人。

我垂头丧气,扁着嘴,又准备为自己要啥没啥的悲惨人生哭上一哭。

谁知道死鬼白无常突然凑近我,一把捂住我的嘴,额……正确来说应该是捂住我的大半张脸,他手掌很宽大,显得我的脸特别小巧。

「别哭,我答应你!」

闻言,我十分激动地扯住他的衣领:「真的?你真的愿意让我活到高考?」

「真的!」

他怕我不信,连连点了好几下头:「你快回去身体里面吧,时间太长会影响智商,况且那玩意儿你本来也不高。」

我:「……」

什么玩意?他是不是在内涵我?

生怕他反悔,我连滚带爬赶紧飞向自己的身体。

这次我保证好好睡觉,再也不熬夜了。

我躺在自己的身体上方,一点一点地与身体融合。

在最后一瞬间我感激地看着白无常,他也轻轻皱着眉紧张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耳尖好像有点红。

鬼……也会害羞吗?

04

跟身体完全融合之后,一种强烈的窒息感笼罩着我,感觉胸腔的空气都被抽空,就像在水底憋气了三分钟后达到人体极限的那种难受。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宿舍里有点闷热的空气,好一会才缓过来。

死不可怕,死里逃生后一想到刚才的经历倒是挺后怕的。

我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钻心的疼痛使我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胸腔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感动,涨涨满满的。

听着耳边室友轻微的鼾声很感动,我抬起手动动手指也觉得很感动。

眼睛又开始发酸,我抬起头用力忍住了将要涌出来的眼泪,深呼吸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

最后我环顾了一周,并没有看到刚刚那个白色的身影。

事情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很莫名其妙,一瞬间让我有种做梦的恍惚感。

我有点分不清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我小心翼翼地躺下准备睡觉,突然感到身边有一股寒凉袭来,像冰箱那样凉飕飕的。

我把被子扯过来紧紧地裹住自己。

奇怪,这天气怎么说变就变,一下子冷这么多。

更奇怪的是,过了几分钟这种阴凉感又倏地消失了,随后恢复了原本宿舍里熟悉的闷热。

我把被子踢开,拽着一个被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好像有很多雾,雾里隐隐约约有个白色帅气的身影,他站在不远处朝我憨憨地笑。

05

「白无常哥哥,你要老婆不要?」

我能问出这句话,一来我是真的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跟他交换。

二来,上次已经答应死后做他女朋友,现在再次有求于他,筹码肯定要比上次有吸引力。

不然怎么能有把握让一个地府公务员一而再、再而三地铤而走险、知法犯法。

再说了,他上次能放过我,这次肯定也可以。

我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话,果然看到白无常小哥哥的耳尖瞬间泛红。

他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随后他有点扭捏地轻声回答:「要!你可要说话算话哦,不许反悔。」

成功了?!

过程比我想象中来得简单。

想不到为了高考熬得面容憔悴的我,竟然还能用美人计,属实是有点意外。

哈哈哈看来是小瞧了自己的魅力。

正当我内心窃喜之际,转念一想又觉得心里有点闷堵。

我才刚成年,想不到竟然只剩三个月时间了,还是死皮赖脸换来的。

「那那那……你好好考试,我先走了。」他摸摸头又挠挠耳朵,结结巴巴地说完就转身往窗边飘去。

白无常小哥哥一步三回头地看我,那恋恋不舍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烤鸭腿。

突然,我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我伸手拽住他的衣摆:「我还有一个请求,你能不能帮我,这数学有点难!」

他犹豫了一下,像玻璃珠子般浅棕色的眼眸飞快地转了一圈:「这是另外的价钱。」

???

「求求你了白无常哥哥,帮帮我吧,我想在死前体验一次走上人生巅峰的感觉。」

他抿着唇无动于衷,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豁出去了,我咬咬牙,踮起脚尖,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只见他通体苍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变红。

从脖子一路烧上脸颊,从脸颊蔓延至两耳。

他僵在原地,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仿佛一只火烈鸟成了精。

这时监考老师走了过来,他停在我旁边,拍拍我的肩膀:

「同学别睡了,这是高考,快起来答题。」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的灵魂脱离肉身挺久了,高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金贵,不能再耽误了。

我赶紧把愣在窗边已经熟透的白无常摇醒,提醒他给我开阴阳眼。

这样等会我的灵魂回到肉身后也能看见他,才能跟他打配合答题。

谁知道他一边挽起长袍的袖子,一边对我说:「不用,这样太麻烦了。

「我的老婆,我自己宠,放心吧,我定让你金榜题名,走上人生巅峰的。」

说完他直接俯身钻进了我的身体里,在老师继续拍我肩膀的时候,适时地装作一脸疲惫地抬起头来。

很自然地回答老师:「好的,谢谢老师提醒。」

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拿起我的笔开始飞速地答题。

我震惊了!

他一个鬼,也会高考题?

现在做鬼也这么卷了吗?

06

我本来的意思是,让他去抄学霸的答案拿来给我看。

结果他竟一脸嫌弃地直接自己上了。

我紧张地在旁边看着他唰唰唰地写个不停,好像真的很厉害的样子。

但由于我数学真的有点烂,他做得对不对我也实在看不出。

因此我十分担心这货会搞砸我的高考,让我本就不高的数学成绩更雪上加霜。

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 20 分钟的时候,他已经把题都答完了。

他甚至还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装作很困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埋头趴在了桌子上。

我看见他的灵魂从我的后背慢慢脱出,亮亮的眼睛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一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干脆利落,演技十分自然,他生前真的不是个演员吗?

「放心吧,这套卷子挺简单的,保证不拖你后腿。」

我都快急哭了:「你怎么保证?敢问您哪年死的?死前的学历多高?」

刚刚的数学试卷,该不会是乱写的吧?当然这一句我生生咽下去了,没问出口。

他愣了一下,估计是想不到我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呃……」他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我是三年前死的,死的时候还在读大学,北大数院在读。」

他冲我笑笑,伸出手在我头上轻轻地揉了揉:「后面的靠你自己了,别紧张,你可以的。」

看着他从窗户飘走后,我赶紧进入自己的身体,认真地最后检查了一遍答题卷。

妈妈耶,我从没见过自己的数学卷能写这么满!

每一道题都整整齐齐地写好了答案,就连最后的大题,也不再是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解字。

我强压下心里汹涌澎湃的激动,拿着热乎的卷子回味了一下,他刚刚提笔认真答题的样子,有点帅。

不对,是真他喵的帅!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的梦里又是一片雾蒙蒙的场景。

雾里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这次我看清是谁了。

我一蹦一跳地过去激动地抱住他:「白无常哥哥你太帅了,你是我的神!」

因为是梦,我收起一贯的社恐属性,肆无忌惮地挂在他身上,对他一通夸夸。

他又变成了一个结结巴巴的熟透了的鬼:

「你你你……矜持点……我我我……有点热。」

他轻轻地扶着我的腰,把我从他身上取下来。

我以为他要开始跟我上演那种男女朋友间酱酱酿酿、拉拉扯扯的戏码,谁知道他只是拉着我在一个小石凳上坐下。

一本正经地开始给我讲接下来的考试注意事项。

哦,不愧是学霸。

我盯着他不断开合的薄唇,不知怎的有点出神。

突然,一个爆栗弹在我的额头。

我吃痛地用手捂住,倒吸一口凉气,扁着嘴对上他严肃的眼神。

「没时间了,还在想些有的没的,给我认真听好。」

不知过了多久,白无常看了一眼天边微微透白的云朵,从衣襟里拿出来一个小药丸递给我。

「给你买了定心丸,吃了就不紧张了,后面的考试按照你平时的表现肯定没问题的。」

他盯着我把小药丸吞下去,嘱咐我闭上眼。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能感觉到他把我轻轻地抱住,额头处好像还有点冰凉的触感。

07

接下来的考试,真的如白无常所说一点都没有紧张。

甚至答起题来有一种莫名顺畅的爽感,犹如开挂了一般。

走出考场,大家都笼罩在一种既兴奋又激动的热烈情绪当中。

与两天前的沉重严肃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不自觉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

我雀跃地打电话给爸妈告诉他们我考完了,快来接我一起吃饭。

可我等来的回复迅速地浇灭了我的小火苗,太忙了,大人总是太忙了。

如果他们知道我还有三个月时间,那他们会不会有空一点。

看到别的同学纷纷笑着迎向校门口的家长,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我站在太阳底下,低着头,盯着自己小小的影子出神。

很快人群逐渐散去了,耳边只剩下吱哇乱叫的蝉鸣。

我还在想等会是直接回家,还是……

等等,正在此时我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我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头顶毒辣的太阳,强光瞬间刺痛我的眼睛。

可是,这大夏天,这大太阳底下,我站了这么久怎么一点都不热。

甚至……还有点凉飕飕的。

怕不是,闹鬼了?

换做以前的我,肯定吓疯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今天的我,可是「死」过两次的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非但不害怕,我的嘴角甚至止不住地疯狂上扬。

我压低声音悄悄对着空气问:「白无常哥哥,是你吗?」

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我有点失望。

可是再下一秒,额头处有一小块皮肤突然被冰了一下。

我伸手抚摸那小块冰凉的位置,红着脸不小心笑了出来。

除了看不见摸不着,这专属于我的「移动空调」,似乎还不错。

我带着我的小空调去吃了最爱的火锅,去喝了最爱的奶茶,去看了一场想看很久的电影。

虽然身旁的位置是空空的,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边,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

我从小就怕黑,害怕孤独,但今夜我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子里却有着满满的安全感,因为我的黑夜里住进了一抹白色的光。

我坐在家附近的小公园里,在秋千上一边晃着两条小短腿一边舔着冰淇淋,磨磨蹭蹭不愿意回家。

待到冰淇淋都化掉了,我忍不住对着空气闷闷地开口:「就不能出来让我看看吗?」

果然,他拗不过我。

眉心处忽地一凉,只见一个白色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白无常正伸出两根手指点在我的额头处。

他弯下腰看我,视线跟我平齐,亮亮的眸子里带着点疲惫:「请问是谁家小姑娘大半夜不回家啊?在外面瞎逛。」

说完,他又一拍自己的脑门,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噢,原来是我家的。」

我被他这做作的演技逗得哈哈大笑。

「小点声,别人看不见我,只能看到你一个人在这傻笑,多瘆人啊。」白无常坐上旁边另一个秋千上,举着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我降低音量。

「谁让你躲着不出来,我才一直在外面晃悠的。」我嘟哝着抱怨。

正说着话,我头上的秋千铁链突然「咔嚓」一声断了。

坐在秋千上的我应声往下倒。

白无常眼疾手快地推了我一把,随后我便摔在了前面的沙坑里。

从茫然中回过神后,我看了一眼秋千后面的地方,那里是一条铺满了尖尖石头的石子路。

如果白无常刚刚没推我一把,我大概是会随着惯性往后倒的,想象了一下我的后脑勺直直地磕在尖石子上……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绝对是鸡蛋磕石头般惨烈!

后背瞬间惊出了一层冷汗,双腿发软,我摸着后脑勺,定定地看向白无常:「发……发生什么事了?」

「可能是年久失修了吧,你手臂都红了,痛不痛?」他指着我手肘微微发红的皮肤,眉头拧了起来。

我摇摇头,没等我开口白无常就催着我回家处理伤口了。

直到我安全地踏进家门,围绕在我身边的凉意才消散开来。

我跟闺蜜说了遇见白无常这件事,她只当我这段时间准备高考精神压力大有关,让我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可是伤口涂上消毒水时,那股钻心的刺痛告诉我,这不像假的。

08

考完试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晚上我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一睁眼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大雾弥漫的地方,穿过白雾往前走,果然那个白色身影早已等候在一棵大树下。

白无常已经换回一身工作服,挺直着背坐在树下的小石墩上发呆。

听见我走过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来,并站直了身子,宽松的白袍很飘逸,显得他高挑的身材更清瘦纤长。

我一路小跑过去,准备原地起飞跳到他身上挂着,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像一朵白得发光又软乎乎的云朵,让人忍不住想扑上去。

我刚蹦到他面前,白无常一伸手抵住了我的额头,把我摁在原地:「你是小猴子么,整天咋咋呼呼的,还可劲往人身上挂。」

「这不是看见你开心嘛!」我抬头从他的手指缝里仰视他,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轮廓清晰的下颌以及微微突出的喉结。

我十分没有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我是个鬼,还是索命鬼,你是个人,看见我你就没有一点点害怕的吗?」他无奈地把我头顶揉乱,这才松开手又坐了下去。

「不害怕,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好鬼。」我赶紧在他旁边的小石墩上坐下,并狗腿地给他捏肩捶背,谄媚得像大佬身边的小弟。

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抱紧大佬的大腿,说不定日后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仅走上人生巅峰成为白富美,搞不好他一高兴我还能活到九十九。

「……」他苍白的小脸露出些微嫌弃的表情,「你笑成这样,我感觉你不是把我当成好鬼,而是大冤种鬼。」

「这……哪有的事,将来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丧气话。」我凑近他耳边,放软声音,「是吧未来男朋友?」

果然,这鬼又浑身不自在起来,抓耳挠腮像是被虫子咬一样。

他皮肤太白了,脖子稍微一红便十分明显。

半响后他才憋出一句:「我到点上班了,你好好休息。」便挣扎着站起来就想开溜。

「不会吧不会吧,连个抱抱都不给就想走?小气鬼!」趁着他反应迟钝,我抢先抱了上去。

白无常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个紧,看着他这扭来扭去的小媳妇反应,倒显得我像是强抢民女的流氓一样。

我仰头看他,他也正低头看我。

在我们眼神交汇的一刹那,我看见他亮亮的双眼像闪着点点碎光的浅棕色玻璃糖纸,心里忽然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这清澈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纷乱的思绪里我不断地回忆,是谁,在哪,什么时候……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就像漂浮在湖面上的一片落叶,飘飘忽忽隐藏在湖面的反光中时隐时现。

当我努力地在回忆里翻箱倒柜寻找跟他有关的蛛丝马迹时,白无常快速地抬手在我额头上轻弹了一下。

「手往哪摸呢?」他一边按住我放在他身后的手,一边碎碎,:「这小脑袋瓜一天天的都在想啥呢。」

「不关我的事,手有它自己的想法。」我嘴硬狡辩。

看他这会也不急着走了,我顺势拉着他坐下:「白无常哥哥,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好他喵的尴尬。

怎么从我嘴里蹦出了这么油腻的搭讪话术,想钻地缝!

「不是,我是说,咱俩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09

之前一直叫他白无常哥哥,原来他的本名叫徐望。

他十分耐心地解释,望子成龙的望,因为我妈妈是个高智商的知识分子,当然不希望自己孩子太过平庸。

从小她就对我反复叮嘱,说不指望我能超越她,只希望别跟她差太远就行,别浪费了她的优秀基因。

我当然是超越不了她的,估计能超越她的人也不多,毕竟她是博士后。

但我每次没考到满分,她也没责怪我,而是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我,还说一些扎心的话来安慰我:「没关系,尽力了就好,毕竟你只有一半我的基因,另一半太垃圾了,不怪你。」

他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可我只觉得心被揪了一下。

「什么呀,哪有妈妈这样安慰自己孩子的。」

看见我为他打抱不平而气愤的样子,徐望原本的干笑变成了憨憨的笑。

「没事的,我知道她是生我爸爸的气才这样说,我没见过我爸爸,也不知道我爸爸是谁,只知道我妈从不让我提起他,每次她自己提到他就会这样牙尖又毒舌地骂他几句。」

原来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难怪这么懂事又乖巧。

我心里一紧,握住他有点发凉的大手,希望能给他一点力量和温暖。

他反握住我,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掌心,反过来安慰我。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叫林安安。」为了转移话题,我开始自报家门。

「我知道,我有你的纸条。」说着他开始掏口袋,掏出来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白纸黑字印着我的名字、座位号,还有我的准考证号、身份证号。

嗯?怎么这么眼熟。

我仔细一看,这不是我高考的时候贴桌子上的信息条吗?

「你从我考场的桌子上揭下来的?」

他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口袋收起来,像极了对待一个易碎的宝贝。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安安吗?」

「是因为你父母希望你平平安安?」

「猜对了一半,我从小心脏就不好,妈妈希望我能平平安安长大。而我爸爸则时常跟我说不需要太过于勉强自己,按自己开心的方式生活就行,希望我能安身立命,意思是生活有着落,精神有寄托。」

「既然你父母都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点,那你为何要这样拼命?还熬夜做题把自己熬牺牲了。」

他有点好笑又带着点责备地伸手在我肉肉的脸上掐了一把。

「不许捏脸,我本来脸就肥,再捏就更肥了。」我拍掉他的手并抗议。

「谁让你不听话的!」

他非但不松手,还两只手一起上,揪着我两侧脸颊的肉肉使劲蹂躏。

「可我也想为自己拼一把呀,我又不知道我的心脏能支撑多久。爸妈为了治我的病,希望我以后生活安稳,一直在拼命工作,我不能像个废物一样虚耗生命呀。爸爸希望我精神有寄托,我唯一的寄托就是想尽力把自己变得优秀,可以成为爸妈的骄傲。」

徐望捧着我的脸,十分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温和又笃定:「我们安安很优秀,你已经是爸妈的骄傲啦,也是我的骄傲。」

我看向他闪着细碎星光的眼睛,心里久违的小鹿开始乱撞起来。

明明自己也生长在缺少温暖的单亲家庭,可徐望还能这样温暖真诚,真好!他值得拥有更多的爱。

10

考完试就正式进入暑假了,天气逐渐变得燥热。

闺蜜拉着我去学游泳,但我天生是个怕水的旱鸭子,本想拒绝的。

但转念一想,多学个技能好像也不错。

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比如到忘川河跟徐望来个鸳鸯戏水什么的,想想就刺激。

虽然我后来被告知忘川河是不能游泳的,但凡敢跳忘川河的狠人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但丝毫不影响我当时的干劲,在泳池扑腾得十分卖力。

游着游着,左脚好像被什么拽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我越挣扎就被拽得越用力,一股闪电般的刺痛从脚踝蔓延至整条腿。

来不及呼救,我整个人就沉入了水底,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池水从我的口鼻疯狂涌入。

偌大的泳池,全是暑假在玩水的小孩子,嬉笑玩闹的声音太大,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陷入了困境的我。

我慌了,这三个月期限还没到,该不会就这么被自己作死了吧?

脑袋开始发昏,我努力睁大双眼,但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下一秒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就像突然关了灯的房间一样。

稀里糊涂地,我好像回到了教室,讲台上班主任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周围的同学们在午后闷热的教室里昏昏欲睡,窗外的蝉鸣不怎么清晰,像是隔了层厚厚的玻璃才传过来耳朵似的。

我用手支撑着沉重的脑袋,眼皮重得快睁不开了。

砰——一声巨响,教室的门被踢开。

一个满脸惊慌的白衬衫少年闯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讲台上瞪圆了双眼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

班主任抬了抬老花眼镜,放下手里的教案,绷着脸指向他,准备开骂。

白衣少年忽然朝我冲过来,抓起我的手就往外跑……

他拽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底撞碎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抱着我跳了下去。

整个人失重地往下坠,我挣扎了一下,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白衣少年那放大的脸,他在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周边围了一圈人,都在低头看着我,嘈杂的人声冲击着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胸腔中仿佛又一股气没缓过来,刺激着我剧烈地呛咳了起来,他扶我坐起来,不断地给我拍背顺气。

这时人群里走出来几个工作人员,他们交谈了几句就把我抬上一个担架要带我去医院。

在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的他。

他有着熟悉的眼神,熟悉的面孔,他湿哒哒的短发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珠。

后来脑子清醒过来之后,我才猛地想起来那个救我的少年为何这样熟悉,因为他长得太像徐望了。

可我的白无常哥哥,是个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差,他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我,还让工作人员赶紧把我送去医院呢。

我怕不是脑袋进了水,太想念徐望,以至于看谁都像徐望罢了。

11

在医院里,急诊科医生检查了一番表示没什么大碍,因为救得及时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就是气管进了点水。

但还是建议留院观察一晚,因为溺水后容易引起隐匿的肺部并发症。

爸妈给我办理了住院手续,他们回来病房的时候,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笑眯眯的老医生。

因为我从小心脏不好,这位老医生便是我这么多年来的主治医生,我一直叫他冯爷爷。

头发花白的冯爷爷进门的时候还笑眯眯的,来到我病床前就开始严肃地绷起脸了:「我看看是哪个旱鸭子被水呛着了。」

他背着手装模作样地凑近我的脸看:「哦哟不得了,原来是我们的安安小朋友啊,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又把我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啦?」

「冯爷爷,你怎么知道我来医院了,冯爷爷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老当益壮、容光焕发、风趣幽默啊!嘻嘻嘻!」我心虚地来了一顿夸夸大法,赶紧转移话题。

果然冯爷爷绷着的脸瞬间就破功了,直接被我逗笑。

「刚刚在楼下办手续的时候碰上冯医生的,冯医生心里惦记着你,这么忙还一定要抽空过来看看你才安心。」妈妈在旁边解答我的疑问。

「谢谢冯爷爷的关心,我就是游泳的时候不小心喝了几口水,现在已经没事啦,冯爷爷不用担心,我好着呢嘻嘻嘻。」我赶紧乖巧地道谢。

「来都来了,你也好久没复查了,这次就顺便检查一下你的小心脏吧。」冯爷爷从白大褂掏出一个听诊器,「来,让我听听小心脏跳得怎么样了。」

之前因为要准备高考,就在学校封闭式学习了几个月,一直没来复诊。

听爸妈说冯爷爷还特地打电话来问,冯爷爷真的是我的续命贵人。

每个人都这么用心地去维护我这颗脆弱的小心脏,想想我之前为了学习经常熬夜,还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熬得两次心跳骤停,我现在又心虚又愧疚。

冯医生拿着听诊器如往常般耐心认真地开始给我检查,但他听着听着,表情开始不对。

这次听诊比以往都要久,好一会之后冯医生忽然直起身,念叨着让我赶紧去检查,带着我爸妈匆匆地去开检查单了。

病房里剩下一脸茫然的我,这时窗外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泳池边救我的少年,以及当时在他怀里那种真实的触感。

那时我分明听到了他的心跳声,真实有力。

手上似乎还摸到了他身上紧实的肌肉,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传来温热的触感。

那个白色身影从窗户钻进来飘向我的时候,我刚好还在回味那个手感,手里的水杯一颤,险些把水洒出来。

我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徐望哥哥你怎么来了?」

原本正要盘腿在隔壁空床上坐下来的徐望,听见我的询问后像触电般整个人弹了起来。

「你能看见我?」

「对啊,刚刚你从窗外飘过来我就看见了。」

「怎么会……该不会是溺水后遗症吧?」他自己在那小声地嘀嘀咕咕。

「什么意思?我本不该看见你的?」

他这个反应让我想起了一些坊间传闻,说是人在濒死状态时会激发一些特殊的能力,比如看见一些本不能看见的东西,只是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极小。

那我死过两回,刚刚溺水差点又死一回,三次就开中大奖,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在梦里才见到你啦?嘿嘿!」我开心得手舞足蹈。

在一旁的他却蹙着眉,满脸担忧。

「徐望哥哥,在泳池救我的是你对不对?」我伸手想拽住他的衣袖,却扑了个空。

「什么泳池,你去游泳了?」他装作一脸疑惑的样子,但他闪躲的眼神瞬间出卖了他。

居然不敢承认,越是遮掩越是有问题。

心底有个强烈的预感,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对啊,你不知道,刚刚可恐怖了,有水鬼扯我的脚!」我瞪大了眼睛陪他一起演。

「什么水鬼,你那是抽筋了,下水前要充分热身啊笨蛋!」

「哈!被我抓到了吧,你怎么知道我抽筋,除非你在现场!」

说谁笨蛋呢,一下就被我诓到了吧!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撇开脸不敢看我,双手手指不安分地搅来搅去。

正在这时房间门被打开,爸妈拿着检查单回来了:

「检查单开好了,安安咱们到旁边那栋楼做检查去。」

12

很快检查结果出来了,我的病房塞满了人。

全是我认识和我不认识的医生,一部分是一直关注我这个病例的,一部分是实习医生来学习的。

我和爸妈都很紧张,没见过这种阵仗,冯医生站在我的床边,他和另外两个专家反复看着我的检查结果。

又拿着我之前的检查结果在反复对比,其他的医生全都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开始害怕起来,手心一直在冒汗。

我下意识看向窗外的徐望,他反而一脸淡定地看着室内的情况,碍于室内太多人了,他只能在窗外晃晃悠悠地飘着。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冯爷爷才一字一顿地宣布结果。

我的心脏疾病竟然自愈了!

理论上来说这种自愈一般是幼儿时期出现的可能性更大,成年后基本不可能。

也就是说,奇迹降临在了我的身上。

冯医生的话音刚落,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爸妈在震惊过后,竟互相抱着哭了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久好久才终于相信,这困扰我多年的疾病竟然自己消失了。

夏日的微风拂过高高的树梢从窗台吹进来,惹得窗户上悬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响。

条件反射般,我抬头越过人群看向窗外,目光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淡定,就像是提前预知了后面的剧情。

一瞬间,仿佛所有血液一齐涌向心脏,涨涨满满的,挤压得眼泪快要汹涌而出。

哪有什么奇迹呀,不过是遇到了一个心软的死神罢了。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一次又一次帮我、救我的,不是奇迹,是他!

要不是房间太多人,此时此刻我只想飞奔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一边忍住内心的激动,一边应付着一群医生的七嘴八舌的提问,余光注意到窗外又飘来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他俩并肩飘在窗台上小声交流着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可我一回头,窗台处空空的,早已没了那两个飘在空中的黑白身影。

窗台的风铃丁零作响,就连夏日躁动的蝉鸣在此刻听来都觉得特别悦耳动听。

13

没过多久,高考成绩也要出来了。

我的成绩以黑马之姿夺得了学校的文科状元,在选择学校的时候我没有一秒的犹豫便决定好了。

看着我笃定的样子,所有人都以为我一开始便是以这个学校为目标而努力的。

殊不知,这是后来才有的念头。

因为某人在高考考场上一脸骄傲地说自己是「北大数院」的,从那一刻起,这个学校的名字便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头。

坐在飞往学校的飞机上,我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白云出神,他的身影仿佛与这万里高空的美景浑然一体。

那绵密的云层,让我想起某人温暖扎实的怀抱。

当飞机越飞越远,越来越靠近学校的时候,我心里竟越发紧张,喜悦的心情也越来越强烈。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我对那所学校的期待值瞬间达到了顶峰。

脑海里不断地想着他走过的林荫小道,他上过课的教室,他吃过饭的食堂,还有曾经教过他的老师,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能开心一整天。

这是我能想到的,而且我能做到的最接近他的方式了。

人们总是试图去了解一个人的过往,来弥补没早一点认识他的遗憾,我也不例外。

我总觉得只要我能多了解他一点,那么我便也离他更近了一点。

强压住内心翻涌而出的雀跃感,我等在行李传送带旁准备拿行李。

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我的旁边,一开始我还没注意到他,直到我看见他戴着大大的耳机和墨镜,还有把自己整个脸挡住的口罩,我才多看了他两眼。

这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的紧张范,说不定是某个明星偷跑出来玩呢,以前没见过活的明星,挺新鲜的。

在我看向他时,他恰好也在看我。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总觉得他好像有点慌张,他皮肤很白,显得他微微发红的脖子特别显眼,大概是热的吧。

拿好行李,我推着行李箱往出口走。

大厅里很吵闹,广播不断地播报航班信息,混杂着人群熙熙攘攘的嘈杂声。

可能是因为人生地不熟自然而然生出一种警惕感,总感觉有人一直在盯着我,心里毛毛的。

我加快脚步想快点往学校赶,慌乱中手臂被身后冒出来的人拽住了。

因为害怕我下意识开口呼救,却没等喉咙发出声音,前方距离我不到两米的空地,轰隆——发出一声巨响。

一块巨大的指示牌从上方砸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下把我震惊住了。

我僵在原地,后怕地咽了一下口水,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直到工作人员纷纷赶来处理,人群才又移动了起来。

这时后面走过来一个漂亮女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小望你走这么快,怎么不等等我?」

小望?这名字有点熟悉。

「刚刚有东西掉下来了,还好没砸到人。」拽住我的男生看了身后女人一眼,开口回答。

这温润的声音,似乎也有点耳熟。

「噢,没事就好。你能把你那奇怪的墨镜摘了吗?整个大苍蝇一样。」女人不耐烦地看着他,估计是忍不住了,直接上手把他的墨镜拿了下来。

墨镜下露出了一双更熟悉的眼睛。

果然是,徐望!

14

「白……」我下意识地喊出声,却被他眼疾手快捂住了我的嘴巴。

「嘘!」他对我眨眨眼,压低声音示意我别出声,「晚点说!」

他虚放在我脸上的大手传来温热的触感,跟之前周身的冰冷完全不一样。

这是活生生的徐望!

跟那天在游泳池救我的,有着真实触感和强有力心跳的徐望是一样的。

我没猜错,他果然还活着。

「我刚遇到同学校的同学了,一时着急就没等你。」徐望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啊,同学吗,那正好同路,坐我车一起走吧。」徐妈妈看着我露出和善的笑容。

徐妈妈开的车,我们一行三人很快就到了学校门口。

徐望帮我把行李拿下来,徐妈妈在驾驶座探头跟我扬了扬手便绝尘而去,没多一句废话,果然是个冷酷的妈妈。

徐望背着自己的背包,手里拿着我的大行李箱,留了一个小的让我自己拿。

「走,我带你去新生报到处。」他憨憨地笑了一下,印象中他本该是苍白的脸颊,此刻透着少年人的健康红润。

浅浅的阳光从林荫道两旁的树缝里投下来笼罩着我们,给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的绒线,这样鲜活又充满朝气的徐望我是第一次见。

把我直接看呆了。

「跟上来啊,愣着干嘛呢?」他往前走了几步,见我还呆愣在后面便转头催促我。

我看见徐望身后有一串明显的脚印,还看见旁边走过的几个女生纷纷回头看他,有个别胆子大的女生还嬉笑着掏出手机偷拍。

我松了一口长长的气,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么多天来一直处于轻飘飘浮在云上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回到了地面上。

我赶紧小跑了几步追上徐望:「来了来了,校门好好看,我就多看了两眼。」

「以后你天天都会看见的,今天开学人多,别跟丢了。」

「好!」我悄悄伸手抓住他衣摆的一个小角,在熙熙攘攘的路上紧紧跟在他身后。

走着走着,他把行李箱换了一只手拿,腾出来的那只手悄悄地往后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抬头看向他的侧脸,发现他仍目视前方认真带路,只是抿着的唇角多了一抹笑意。

手心里原本软软的布料,换成了温暖的大手,掌心一片温热潮湿。

还没等我从逐渐加快的心跳中镇定下来,旁边垂下来的长长的柳条中突然窜出来了一个黑影,他挡在我们面前,双手叉腰,胖乎乎的圆脸透着一股郁闷。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天在医院窗外飘过来找徐望的黑鬼,看他这身黑长袍黑高帽的打扮,跟徐望的工作服是同款的,只是颜色换成了黑色。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徐望的同事黑无常吧。

然而徐望根本没有停下脚步,拉着我继续往前走,就跟看不见面前的黑无常一样,目不斜视地穿过了他。

「哎哎哎,又装看不见我,我说你都好几天没上班了,留我一个天天加班你还是人吗?」

他飘在徐望身边,双手交叉抱胸,满脸幽怨。

「徐望哥哥那是你同事吗?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看着那黑鬼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有点不忍心无视他。

「嗯?你能看见我?」黑无常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迅速从徐望那边飘到了我这边,从头到脚不断地打量我。

「哟哟哟,这小手都牵上了,你小子速度够快的啊,不愧是斥了巨资下了重本的。」黑鬼在旁边一脸姨母笑地怪叫,还苍蝇搓手。

不是,咱就是说,牵手的明明是我和徐望,这个黑鬼在旁边瞎激动什么。

他跟了我们一路,也叽叽喳喳地念了一路,身形是徐望两倍宽的他飘在空中着实有点像一只大型苍蝇,十分滑稽。

我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路。

15

徐望带着我轻车熟路办好了入学,带着我找到了宿舍,四人间的宿舍空空荡荡,我是第一个到的。

没有外人在,徐望方才抬头看向黑无常:「谁让你天天摸鱼不好好工作,我这个月的指标可是超额完成了啊,别想道德绑架我。」

黑无常胖脸一皱,嘴一噘,扑上来趴在徐望半边肩膀上,不断地扭来扭去:「我错了,我不该偷懒,徐大爷徐官人你就帮帮我吧,这都月底了,完不成任务又要扣工资了,求求了求求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原来黑白无常是一对反义词。

这两个家伙不仅颜色黑白配,身形一胖一瘦,就连性格都是相反的,徐望冷静理智冰山脸,黑无常活泼好动表情丰富。

徐望害羞内敛容易脸红,而黑无常撒起娇来简直厚颜无耻。

这娴熟的撒娇技术,是怎么做到如此行云流水又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简直辣眼睛。

显然徐望对这种场面已经十分习惯并且免疫了,无动于衷地帮我收拾行李,收拾好才拿上自己的行李跟我说回去宿舍放一下东西,等会带我去食堂吃饭。

徐望出门时对着黑无常招招手:「走了,赖在女孩子宿舍你要不要脸。」

「工资都没了要什么脸,我就赖这了,赖到你答应为止,有本事你离体来打我呀,略略略……」大苍蝇……额,黑无常干脆一屁股坐在床上,把耍赖进行到底。

徐望走后,黑无常又跑来我面前撒娇,硬要我劝劝我家男朋友助人为乐。

我搬了个椅子在他面前坐下,笑嘻嘻地盯着他,不说帮也不说不帮,只是对着他挑了几下眉,眨了几下眼。

几秒后,他黑眼珠滴溜一转,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傲娇脸:「问问问,你尽管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行了吧。」

果然是鬼精鬼精的,怪机灵的嘛。

「首先,徐望到底死没死?」

「没死,跟你一样是活生生的人。」

「没死,怎么做了鬼,我是说怎么做了白无常?」

「兼职,地府人手不够的时候会在人间招一些有这方面天赋的人来帮忙,这种我们叫『生无常』。」

「之前你说的徐望斥巨资下重本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本该几个月前就随我下黄泉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生生站在这,徐望那小子可费了不少劲。」

「费了什么劲?展开说说。」

黑无常盘腿坐在床板上鬼鬼祟祟地四周张望了一圈,伸出小胖手朝我招了招,示意我靠近些。

我挪着椅子往前一步,伸长脖子凑过去。

正在此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徐望走之前在我手机存下的号码。

我接起来却一直没听到声音,但也没出现挂断的嘟嘟嘟声响,心里感到有点隐隐不安。

「可能是信号不好。」我把电话挂断,又拨了回去,响了好久没人接听。

「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跟黑无常的豆豆眼对视了一下,飞快地奔出宿舍往徐望那边跑。

男生宿舍楼下,黑无常制止了我无头苍蝇般乱跑,自己飘了上去,从阳台处钻进徐望的宿舍,不一会又快速地飘了下来。

「他人在宿舍椅子上,但离体了,不知道飘哪去了。」

「他刚刚才说等会要带我去吃饭,怎么会一声不吭自己跑了,肯定是出事了,怎么办?」我急得双腿发软,声音都虚了。

「别急,我给他传了信,先等等看,你先回宿舍待着别乱跑,我下去一趟打探一下消息。」说完,黑乎乎的身影便快速地飘走了。

16

在宿舍等到外面天色渐暗,黑无常才姗姗来迟,他慌慌张张地从阳台飘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徐望被抓起来了!」由于着急他声音都有点发虚。

「怎么会?」难怪今天眉头直跳。

只见他满脸疲态地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幽怨的小眼睛盯着我,哼哼唧唧地说:「还不是因为你。」

心里忽地一沉,浑身发凉,这么快东窗事发了吗?

徐望两次为我延长死亡倒计时,还用不知道什么手段让我的心脏病痊愈了,我知道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他这么护着我,反倒使自己陷入了危险。

可我却连怎么帮他都不知道,心里满是愧疚和不安。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也怪我,我不该瞎给他出主意。」他趴在椅背上,嘴里碎碎念着。

「可是我不告诉他,我又怕他自己乱来,惹出更大的祸端,啊啊啊怎么办啊!」他苦恼地乱抓自己的头发。

「你俩什么都忘记了,只剩我自己记得所有事,你俩受罚,为啥折磨的是我,我也太难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他突然顿住了,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僵硬地转头看向我。

「什么意思?」我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的闪躲。

黑无常轻叹了口气,小眼睛转了好几圈,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坐直了身体。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我神神秘秘地说:「你俩,本来认识,只是都不记得了。」

「怎么说?」我把椅子往他那边挪了挪。

原来,徐望不是兼职白无常,他原本就是白无常。

而我,原本也是地府的公务员,在桥头熬汤的孟婆。

徐望每天带着要过桥的鬼来我这喝汤过桥,据说,徐望为了多看我两眼,每天勤勤恳恳工作,愣是熬成了每个月的业绩标兵。

「一开始还以为他想要在奈何桥边买河景房呢,这么努力工作,后来发现这小子是想谈恋爱了。」他嗤笑了一声,「虽然他后来确实买了,还是独栋别墅。」

就在徐望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时候,乐极生悲的戏码可就来了。

徐望的情敌是一个富二代,靠着钞能力当上了一个小地方的城隍爷,爱而不得总是容易产生怨恨,他处处刁难徐望。

在知道我和徐望在一起之后,他恼羞成怒,把自己收受贿赂的事情嫁祸到我俩身上,于是我和徐望被停职,还要到人间轮回受罚。

「所以徐望投胎到一个缺爱的单亲家庭,承受七情六欲的惩罚;而我天生就有心疾,承受病痛的惩罚。」原来这一切都有所谓的因果循环。

「嗯,你们进入轮回道投胎前都喝了汤,之前的记忆都没了。」黑无常轻轻点头,眼神失焦地盯着某处虚空。

作为工作中的好搭档,也是认识很久的好兄弟,黑无常目睹了整件事情发生的始末,清楚其中为人知和不为人知的细枝末节。

虽然无法制止悲剧的发生,但他后来想尽办法去弥补当中的遗憾。

在地府开始招新一批实习生的时候,悄悄地把徐望加上推荐名单,还找了关系把徐望弄来自己身边,又开始了跟徐望搭档工作的日子,就跟之前一样。

黑无常还以为这次以自己的经验,总可以在徐望面前威风一把,让徐望也崇拜一下自己。

谁知徐望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上手之后工作能力还是远远在黑无常之上,这把黑无常的自信狠狠地打击到泥土里。

黑无常索性摆烂了,又恢复了旧时跟在徐望身后望哥长、望哥短的样子。

「不过也挺好的,有时候恍惚间还有一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说到这,他憨憨地笑了一下。

本以为小情侣两个各自在人间历练时,体验过与不同人的情情爱爱,在历尽千帆后即使死后回到地府恢复了记忆,两人也不会在一起了。

「我得不到的,你们俩也不能好过。」富二代当初看着两人进入轮回道时,曾叉着腰狞笑着放过这样的狠话。

可想不到,缘分这种东西确实是有它的奇妙所在的。

即使到了人间,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却还是相遇了。

就是那天,在女生宿舍里,白无常来接猝死的我。

「难怪我见他第一面的时候,虽然害怕,却总有一种熟悉感,好像以前见过似的。」我想起那天晚上我俩蹲在床尾的场景,又好笑又心疼。

「话说,我还没告诉徐望这件事呢,他呀,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俩以前在一起过。」他苦涩地笑笑,「就怕他知道了会不顾一切地违反地府规定去跟你在一起,然而事实证明,就算不知道他也会这样做。」

我张着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冲,晕乎乎的。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告诉他呢,你知道吗,那天他突然问我如果违反了地府规定会怎样,我吓了一大跳。」

那天徐望答应再给我三个月时间,让我参加高考了结心愿,他回去后把这件事告诉了搭档。

工作这么久徐望从不会出这种差错,黑无常问他为什么。

「嘿,你猜怎么着?这小子竟然说不知道,说看着你亮亮的充满向往的眼睛就是没法拒绝。呸呸呸,塞了我满嘴狗粮!」

因为觉得很奇怪,黑无常跑去查了我的信息,而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对苦命鸳鸯又看对眼了,怪不得。

后面的事情也就十分说得通了,这高考还没结束,徐望就急不可耐地跑去接我了,以为我只是想感受一下高考的氛围,谁知我是真的热爱生活,热爱人间烟火。

为此,他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只是单纯地延长我在人间的时间,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如果下次我的死亡单被系统分配到别的组,而他又没办法提前截住的话,我就真的要被别的阴差带走了。

于是,他开始往源头去思考。

黑无常曾带徐望去过一次黑市,这是介于人间与地府之间的中间带,以吃阴间饭的能人异士为桥梁的交易场所。

徐望把工作得来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还管黑无常借了一大笔,才买到那颗珍贵的药丸,可解决人间医学无法解决的任何疾病。

却被徐望轻描淡写地说成是缓解考试时紧张的「定心丸」,其实是从源头摘除我死因的利器。

「为了给你逆天改命,我这兄弟真是没话说。」黑无常的豆豆眼斜瞥过来,剜了我一眼。

听到这,我脑子里嗡的一下,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徐望那时的一句玩笑话:「我的老婆,我自己宠,我要让她金榜题名,走上人生巅峰。」

那时我只当是玩笑话听了,根本没想这么多,更没想到他在背后认真地做了这么多努力。

「那徐望被抓是因为我逃避死亡,是不是需要我去自首才能解决?」

虽然我真的很想继续在爸妈身边成长,很想继续在这所我做梦都想上的学校读书,还有很多人生体验我都想一一尝试。

但我没办法在别人替我受着苦,而我假装不知道继续享受这一切。

我来人间这一趟,本应是来受罚的,不能所有苦难都压在徐望身上,自己却择得干干净净,逍遥法外。

「原本是,现在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17

黑无常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千斤大石压在我心上,沉重得无力招架。

他说,当我的死因被人为消除的瞬间,地府的命簿系统上我的信息确实改变了,变成了一个没有特殊死因的人,这样就会被默认为活到寿命尽头才会自然死亡。

但是,由于命簿系统的信息是实时变动的,因信息量庞大,很多时候其中一个信息的改变是很难注意到的,这样就容易遗漏。

所以为了避免有心者钻这个漏洞,地府系统后来加了一道纠正程序,每天的死亡名单都会自动备份,与实际到地府登记的鬼进行核对。

但凡有未登记的,就会被自动拨到意外身故的池子里。

「意外?我最近确实遇到挺多意外的!」我怔怔地点头。

其中离死亡最近的,就是那次溺水事件了。

一股凉意从脊椎蹿上来,心脏和喉咙忽然发紧,头皮发麻。

死亡本身并不可怕,但一件件事情引导着你走向死亡,这种躲在暗处的恶意却令人后怕。

「我知道,而且每一次都刚好有人帮了你一把对不对?」黑无常的目光从眼角处扫过来,轻描淡写,却一针见血。

「对,是徐望每次都刚好……」

「哪有什么刚好,他就是特意跑去保护你的。」他忽然提高音量打断了我,「他早早地就把这个月的工作做完,好腾出时间跑去你的身边,必须得整个人过去才行,因为离体的状态很多事做不到。」

我瞬间呆愣住了,脑海里浮现出溺水时及时把我拉出水面的他。

还有刚好跟我一起出现在机场的他,在机场大厅里默默跟在我身后的他,然后「顺便」再救了我一次的他。

臭徐望,在我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天都不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怕不是修炼忍术的忍者吧,这么能忍。

对他的生气只持续了一秒,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心疼。

一想到为了我的自由甘愿折断自己羽翼的大男孩心里就闷堵得厉害,鼻子一酸,视线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这种意外事件会持续不断地出现在你身上,直到你出现在地府完成死亡登记。」他叹了口气继续补充,只是情绪不再激动,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同情。

「望哥说他不忍心看着你每天都遭受飞来横祸,而且他不可能每次都能及时出现,总有他顾不上的时候,所以……」

「所以他冒更大的危险跑去改系统的信息?」

「对,想要一劳永逸地解除危机,只能在系统的备份死亡名单里把你剔除,再把你的信息从意外池里捞出来,这样你就彻底安全了。」

所有的真相如海水般源源不断地扑向我,把我淹没在原地。

一时间我没办法消化全部事实,大脑一瞬间死机了。

看见我愣在原地,脸色煞白,黑无常嘟哝了一句:「我去找朋友商量看看有没有办法。」便匆匆飘走了。

这件事我不是没想过个中缘由,之前也一直在担心徐望的处境。

可能是因为想要继续活着的私心,以及看见过徐望厉害的一面,心里便不断地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徐望没问题的,他这么聪明他会有办法处理好这些。

我不断地暗示自己,别管,什么都不用管,你只要无条件相信他就好,永远相信他。

这也是为什么我心里一直有矛盾,但不敢问他,我不敢问他你为了我这样做,你会不会有相应的惩罚。

你会不会因此有什么困扰,或者心理负担。

我不敢问,是因为我害怕他说有,更害怕他说没有。

18

距离开学还有两天,四人间的女生宿舍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三个还没来。

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等我完全接受了事实后,发现连一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心里空落落的。

下意识念叨了一下徐望,而后,又反应过来徐望此时正身陷囹圄。

整个人更低落了。

我好像越来越依赖徐望了,遇到麻烦,总是下意识想到他。

越是这样,我感觉欠他的越多。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是妈妈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来,怕妈妈看见我这副模样会担心,这才按下绿色的「接通」按钮。

我一边机械地跟妈妈说着校园如何如何,宿舍如何如何,师兄师姐如何如何,脑子里却一直在开小差,恍恍惚惚。

「爸妈,我爱你们!」不知为何,我突然脱口而出这一句。

对于我突如其来的表白,视频页面的爸妈显然先愣了几秒,然后捂着嘴笑我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当我是突然一个人离开家这么远,挂念家人了。

其实我就是特别想告诉他们,我感到很幸福,谢谢他们对我的爱,谢谢我周围的人都对我很好。

谢谢这个世界对我的所有的善意。

「好了好了,奔波了一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这两天记得抽空先去看看干爹,知道吗?」

妈妈在手机那头温柔地笑着,爸爸已经不好意思地撇开脸故作忙碌了。

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看见外面露台上有淡淡的月光照进来,浅浅地透过玻璃铺在窗台上。

那天徐望第一次飘进宿舍窗台的时候,似乎也有这样的月光,只是因为惊慌我忽略了。

脸色稍苍白的徐望跟清冷的月光仿佛融为一体,就这么倚在窗边噙着笑看着我惊慌失措地乱飘。

这天之前,我是不相信什么鬼啊神啊的,更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

那晚见到徐望之后,好家伙,世界观都颠覆了。

我不仅很快地接受了鬼神之说,消化了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

我还喜欢上了一个帅鬼,更扯的是,据说跟前世的我喜欢上的还是同一个。

庆幸的是,后来发现他不是鬼,不幸的是,我好像快要成鬼了。

前世他因为跟我在一起,被双双陷害受罚;今世他为了护着我,甘愿豁出一切冒险相救。

现在我是不用变鬼了,可是徐望要是回不来,那他就真成鬼了。

这一波三折的感情啊,真是比过山车还刺激。

真不知道该说是我幸运,还是徐望倒霉。

心乱如麻,眼睁睁躺在床上等了一整晚,黑无常都没有回来过,没有徐望的消息我心里好像被挖掉了一大块,空落落的。

19

在宿舍干等着实在很折磨人,我写了个字条放在桌面上就出门了,以免黑无常回来找不到我。

坐上公交车,我准备先去看看干爹。

在经过一个减速带的时候,车身颠簸的那一刹那,我忽然福至心灵。

我一个大活人虽然在阳间无从下手,帮不了徐望什么,但还可以尝试搬救兵啊。

车子很快到达了目的地,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威严肃穆的庙宇,红色的外墙似乎又透露着几分让人心安的温暖。

我迅速在附近找了一个小摊,让摊主帮忙写了一纸诉讼,然后找了个化宝的地方把诉讼纸点燃,火舌很快把纸张吞没,化成了灰烬。

过了片刻,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的庙宇里冒了出来。

那周身的黑雾让人心惊,我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双臂布满鸡皮疙瘩。

谁知那黑影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才看清原来是扭着虎背熊腰找过来的黑无常。

「你怎么这时候跑出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哎……」我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压低声音朝他叹气。

我还以为,果真能搬出救兵来呢。

「以为啥?以为我是望哥啊?那不是你留的纸条让我过来找你的吗。」

「那你打探到什么消息了?有找到人帮忙吗?」

「没有,这件事不好办,望哥违反纪律的时候是当场被抓住的,无从抵赖,而他上辈子的事情虽然大家都知道,但碍于富二代的关系,大家都不敢帮忙。」

一人一鬼坐在一条长椅上,互相唉声叹气。

「话说你跑来这里干嘛,这里的气氛怪让人紧张的。」黑无常抬头看看前方写着金字的牌匾,缩了缩脖子。

高高的门檐上挂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蓝底牌匾,周边是描着金边的花纹,正中间是「都城隍庙」四个大字。

也难怪黑无常紧张,都城隍老爷对于他来说相当于领导。

一个爱摸鱼,每个月工作指标都完不成的员工确实比较害怕见到领导,就好比差生害怕老师一样。

「来看望我干爹啊。」

我小的时候,爸妈带着我四处求医,据说京都的医疗条件最好,便带着我风尘仆仆地就来了。

还一边在当地医院就医,一边到都城隍庙里为我祈福,因为听到了隔壁床病友家属说这里的城隍老爷很灵验,便当即让我认了城隍老爷为干爹。

其实这个做法很常见,在农村还有认灵验的石头、长寿的树木为干爹的,为的是让神灵保佑孩子健康长大。

我妈说,科学的不科学的都一起来,说不定哪个就起效了呢。

这次我的心脏病奇迹般地自愈,爸妈便一直念叨着让我亲自来还愿,感谢干爹的照拂。而他们俩过几日忙完手头的事情再过来,到时买些祭品好好孝敬城隍老爷。

其实我有点心虚,除了看望干爹之外,我刚刚还企图让干爹为我伸张正义。

那张诉讼,上面密密麻麻写了我的诉求,我把从黑无常那里得来的信息,再加上一丢丢修辞手法,尽量让冷冰冰的文字变得煽情起来。

最好把干爹看得热泪盈眶,然后心痛无比,再怒火中烧,最后为我主持公道。

结果这诉讼都烧完好久了,啥事没发生。

亏我还咬破了手指,按了血手印,以达到句句实话、字字泣血的效果。

也是,我的干爹只有一个,干爹可不止我一个干女儿干儿子,哪来这么多精力每个人的诉求都能满足。

20

正当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准备离开的时候,皓日当空转瞬乌云密布。

一阵罡风吹来,风沙扑面,我下意识闭眼并抬手掩住了脸面。

待再睁开眼的时候,我看见庙宇的大殿正中间的神像似乎动了一下,一位身着红色蟒袍的神官缓缓走下神坛。

他眉宇间尽是肃穆,整个人都彰显着凛然的威仪。

心一惊,我吓得扑通就跪下了,旁边的黑无常也战战兢兢地低头站着,不敢与之对视。

这是我在公交车上幻想了无数遍的场景,即使我提前做了无数遍不卑不亢的心理建设,却还是没抵抗住临场的怯懦。

「刚刚是你投的状纸吗?」他站在我面前,垂眸盯着我,沉声开口。

「是……是……是我!」为了徐望,我咬牙强行镇定住自己,「小女有冤屈,希望干爹给我主持公道,还我清白!」

「你说你前世是阴司里就职的孟婆,你被一个爱而不得的城隍陷害,你可有证据?」

「我不记得了,但他记得,他手里有证据可为我做证。」我抬手指向旁边的黑无常。

黑无常瞪大了眼睛看我,没料到有这一出。

他反应过来后,也扑通一声跪在我旁边,鼓起勇气把事情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

我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来确实是走投无路没办法了;二来仗着自己认了都城隍老爷为干爹,心里多了一股莽撞的底气。

黑无常曾说过那个陷害我和徐望的富二代,买了一个小地方的城隍官职,那肯定比不过干爹的都城隍官职大。

况且当时他陷害我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打得大家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向上反馈,便已经匆匆执行了惩罚。

再说阴司里,个个都忌惮他,也是因为怕他秋后算账来报复,而我是最不怕的。

大不了就是死,死了继续投胎,不过是受轮回之苦,这有什么可怕的,我热爱这人间,我能苦中作乐。

我是最无所谓的,只希望我爱的人别受委屈就行,之前是徐望一直护着我,现在该轮到我为他勇敢一次了。

都城隍老爷听完,沉思了片刻,一拂衣袖当下决定重审此案件。

我开心得整个人都晃了神,浑浑噩噩地,不知怎么回的学校,不记得怎么躺在了床上。

只知道我在宿舍里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来后,就看见了床边高兴得手舞足蹈的黑无常。

他是来报信的,绘声绘色地给我同步了这件事的进展。

真是没想到,我和徐望这个案件竟然是一块激起千层浪的石头,大家苦富二代的压迫久矣,趁着这个时机纷纷站出来实名举报。

我和徐望蒙受的冤屈不过是冰山的一角,当这块冰山浮出一个角在水面上,你便能顺着这一角潜下水里看到巨大的主体。

得益于整件事情越扯越大,惊动了干爹的上级大领导,所以案件办得很快,两天后的子时黑无常跑来要带我这个当事人参与案件的陈词结案。

他帮我离了魂,带着我的魂体飘回到干爹的庙宇大殿。

大殿正中依然是一身威严的干爹,旁边有几个表情严肃的阴差,底下站着徐望。

黑无常带着我站在徐望的身旁,几天没见,徐望看向我的眼睛还是那样亮亮的,满脸欣喜却又碍于旁人而不得不强压着。

「事情已重新彻查,你们二位确实是遭人诬陷,真正的罪魁祸首现已得到应有的惩罚。」城隍老爷款款走下来,抬起手指点在我和徐望的额头。

当下,所有记忆瞬间恢复。

我想起那些年我在奈何桥头熬汤的日常,我看向徐望,看见了那个红着耳朵站在桥头排队的白无常。

每每轮到他的时候,他都一手锁着鬼,一手挠着耳后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直到我伸手问他要通行证,他才慢半拍地掏出来,结结巴巴地说:「有……有的,在……在这……在这呢。」

后来还是他兄弟黑无常看不下去了,跑来告诉我他喜欢我很久了,还为了我攒钱买了房。

于是,我便虎了吧唧地收拾了行李,去敲他家门。

「你好,黑无常说你这里有房间出租,你看我可以租一间么?」

这家伙很好撩,三两下便被我拿下了,毫无难度。

21

「但是一事归一事,前世的事了结,还有今世的账未算。」

城隍老爷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一字一句都撞击在我战战兢兢的心上。

旁边的徐望伸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宽大有力的手掌把我的手整个包在手心里,给我注入了一股力量。

「虽然事出有因,但白无常无视阴司规定,擅自修改系统信息,当属藐视阴司法令,需继续在人间受轮回之苦,且持续承担无常的工作职责。」

城隍老爷把目光从徐望那里收回,然后缓缓转头看向我:

「至于你……」

「我也是共犯,我甘愿继续在人间受罚。」

还没等他讲完,我便抢着认罚,不为别的,只是担心如果我就这么回去了,留下爸妈为我哭断肠子,实在不忍心。

等我抢答完,城隍老爷深深地看了我好一会,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般松口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就罚你走完人间这一趟再回归本职工作。」

鼻子一酸,我哑着声音回答:「谢谢干爹!」

在飘着回去的路上,徐望还是紧紧地牵着我,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我们三个都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对了,我和你明明是一同进入轮回的,怎么你比我年长好几岁?」我晃了晃徐望的手,想着找点话题聊,让气氛更自然一些。

「这个……」徐望停顿了一下,不知在犹豫什么。

「因为你是女儿身。」一旁的黑无常忍不住开了口。

「啊,这个跟女儿身有什么关系?」我有点不解。

黑无常跟徐望对视了一眼,方才接话:「因为是女儿身,所以你前几次出生不太顺利。」

我恍然大悟,想起来当年在奈何桥头似乎也问过这个蠢问题。

我见徐望抱着来喝汤的小孩,多数是女孩,便忍不住嘀咕:「为何夭折的小孩多是女孩儿。」

后来知道了个中缘由,心里难受了好久好久。

见我沉默着不说话,黑无常找了借口开溜:「我得赶紧去工作了,这个月指标还没完成呢。」

黑无常忙不迭地飘走后,徐望忽然伸手抱住了我。

他把我紧紧地圈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在我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

「那不是女孩的错,是被贪念蒙了心智的人所做的荒唐事,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世人也有在慢慢地进步,你看你现在的爸妈就很爱你,你的老师同学很爱你,还有我,也很爱你,知道了吗?」

我抬头看向他,看他认真的表情,看他清澈透净的眼睛,看他真诚的眼神里装着的两个小小的我的倒影。

见我呆愣不动,他曲着手指在我额头轻敲两下,开口逗我:「喂,请问有人在吗?」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扑进他怀里,萦绕在心头的郁闷也全部消散了。

都说世人的悲欢各不相通,但他们都忘了还有爱和真诚可筑桥梁。

越是在乎,越能感同身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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