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貌合神离

貌合神离

我和妻子结婚 15 年了,她大我 20 岁,我们十分恩爱。

我和妻子结婚 15 年了,她大我 20 岁,我们十分恩爱。

而这份恩爱的根源,正是信任。

唯有三年前,我们曾爆发过一场信任危机。

那时,由于工作提早结束,原定为期半个月的出差只需要一周,我可以提前回家与妻子团聚,并且为了给她惊喜,我没有事先告知她。

然而从一周前离家的那刻起,我的内心就产生了不安的情绪。

出差是一件玄妙的事,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但如果在思念之下贸然提前回家,恐怕没有好的结果。

怀揣着不安的心情,我回了家。天空又灰又沉,两条流浪狗懒洋洋地卧在院门口,显然托我那善良的妻子的福,刚吃饱喝足。我多瞥了一眼,两条狗就叫唤着跑了。

院子里的花草刚浇过水,门户窗台没有落叶,信箱里的报纸都收回了家。妻子把屋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像往常一样。

那么屋内是否也像往常一样呢?

在没有走进去之前,屋内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那一刻时间变得又缓又长,我的脚步也不自觉沉重起来。

等最终站定在家门口时,我已鼓起了最大的勇气。

我敲了门。

门内传来妻子的声音:「哪位?」

「是我。」

里面沉默下来。我将耳朵贴上门,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

难以置信,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家里真的邀来了不速之客。

大约一分钟后动静小了,妻子打开门。

「你怎么提早回来了?」妻子神情不安。

我微笑道:「当然是给你惊喜啊。」

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换上可以称之为惊喜的表情。

我展开双臂拥抱了她,其他什么也没有说。

拥抱之间我感到她嶙峋的肩背在颤抖,心跳也很急。

她比我年长近二十岁,举手投足已显出老态,但在我眼里她仍然美丽,我非常爱她。

因此我不打算追究,尽管我十分心痛。

我知道我妻子曾是一位左右逢源于人际间的女强人,但她最终还是选择回归家庭,与我相爱。

不管出现什么小插曲,我都是她最重要的人。

我打定主意装聋作哑,直到我打开冰箱。

冰箱里塞满各类食品,都是妻子为我做营养餐的原料,只有妻子买给我的进口牛奶,少了一盒。

有除我之外的人享用了它。

妻子乳糖不耐受,所以这些牛奶都是给我的,并且因为价格昂贵,她也不会拿去招待客人,除非是她重视的人。

重视程度大约同我一样。

「你怎么了?」妻子见我异样,试探着问。她走到我身后,一同往冰箱里看,随后脸色就变了。

我仍然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站着。

「是一只刚出生就被遗弃的小狗,我给它喝了牛奶。」妻子无措地解释道。

唉,这可不算个好的借口。

虽然对流浪狗发善心确实符合我妻子的人物形象。

杂物间的窄门紧闭,里面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有谁碰倒了什么东西。

「哦,看来这只刚出生的可怜小狗还在我们家。」我走向杂物间。

妻子惊呼一声,几步冲到我前面,展开手臂扣着墙拦在杂物间门口,「请你不要打开。」

「当然,当然,」我宽慰她,「亲爱的,想一想面对一个两难困境时最温柔妥当的解决办法。

一方面我想打开门,把事情摊开了好好说;另一方面我爱你,我想让我们的爱情和生活永葆纯粹。

显然后者远胜过前者。这时我该怎么做?」

妻子局促地看着我,面露不解。

「我想你不明白怎样的办法是『最温柔』的办法。我可以先给你讲点别的——我自己的故事。」

「我很小就认识你,那时候你已经是个功成名就的女企业家,不仅商界驰骋游刃有余,慈善公益事业也做得风生水起,我经常在报亭的杂志封面上看见你的身影,可惜那时我连杂志都买不起。

生来穷困的我能做的只是学习。我崇敬你,以你为榜样努力学习,十六岁就考上了重点大学。」

「十七岁那年,我在一家高级酒店兼职服务生勤工俭学,恰巧你正在酒店顶层参加酒会。

我端着酒托从你身边走过,不小心弄脏了你的礼服,那时我和你才真正认识。

你那么漂亮、自信又从容,我见了你紧张,又因为做了错事而害怕,你反而还来宽慰我。你同我寒暄,问我平时喜欢玩什么,我回答你,我喜欢玩捉迷藏。这个细节,你还记得吗?」

妻子如今年近六十,记忆力也衰退了,她愣了一会才点点头,「记起来了。当时我还想,这小伙子看着也快成年了,怎么还玩捉迷藏这种儿童游戏。」

「当时我是实在找不到其他可说的,才给了这个答案。捉迷藏是我十岁以前玩的游戏,其实我并不喜欢,甚至还害怕它。我真希望一辈子都不用再玩捉迷藏。」

「为什么害怕?」妻子一生富贵,她想象不了穷苦人的困境。

「因为每玩一次捉迷藏,就会少一个人。」我故作轻松。

「我的原生家庭算上我一共有六个小孩,家境十分窘迫,牛奶羊奶都没见过几次。

有一年赶上国家瘟疫,我的家乡是重灾区。小镇封锁了出不去,街上没有人迹,从窗户往外看去,就是一个死气沉沉的空城。

那时我还小,并不能切实感受到绝望和死亡,只觉得没法出去玩。我们六个小孩在家没事干,只好玩捉迷藏——那时我还是喜欢玩捉迷藏的。」

「直到有一天,我最小的妹妹病重了。

我们其他几个围着她,问妈妈,妹妹怎么样。妈妈一直说,妹妹会好的。

就这样过了几天,妈妈忽然说,你们好几天没玩捉迷藏了,来玩吧。

她让我们几个先藏好,她去喊醒妹妹再让妹妹去藏,然后妈妈来找我们。」

「她把所有孩子都找到以后数了一遍,五个。

少了一个。

然后妈妈高兴地宣布,最小的妹妹赢了,我们谁都找不到她。」

「后来,姐姐也病了,妈妈再次要求我们玩捉迷藏。

她把所有孩子找到后数了一遍,四个。

又少了一个。

妈妈宣布这次是姐姐赢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弟弟也赢了一次。」

「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找到妹妹、姐姐和弟弟。

现在我家只剩兄弟三个,旁人提起另外三个,我们都说,他们很擅长捉迷藏,藏得太好啦。」

「但我真的无知无觉吗?

小时候我不知道妈妈在我们藏好后做了什么,我只知道每次都会少一个人,我只听见妈妈在深夜里独自哭泣。」

「我只看见一些表象的东西。

表象是妈妈在哭,我想妈妈是在伤心她输掉了游戏;

表象是少了一个人,背后可能有很多原因,但我相信妈妈并接受她给的原因,即妹妹、姐姐和弟弟是捉迷藏能手,是藏得最好的人。

再深入我不想说,我只能说这就是我妈妈的『最温柔』的办法。」

妻子听得入神,正在掉眼泪,她总是这么善于共情,从年轻时到现在都是如此。还会有第二个女强人拥有这副软心肠吗?

「现在也是如此,」我适时拉回话题,「正如当年捉迷藏我躲好后不会探头去偷看妹妹姐姐弟弟是怎么藏的,如今我也不会打开杂物间的门。我会向我母亲学习,采取『最温柔』的办法。因为我非常爱你。」

说完,我找来工具箱,取出几套质量顶级的锁,接着说:

「因此你不用担心,我永远都不会打开这扇门。没有打开之前,里面关闭着无数种可能,可能是一只狗,也可能是其他什么,总之我不会去一探究竟。你说那是狗,那就是狗,我永远相信你。」

说完我将杂物间的门锁上了,为了我们之间纯粹的爱情,这个房间将从此关闭,从此放弃。它看起来像梗在爱情中间的一个结,实际是我爱她的见证,我会永远将这个房间高高供起。

可是妻子却没有高兴起来。她说:「不,你不能一直关着,他会活活饿死在里面的!」

她没有理解我的温柔。

我非常伤心,但仍然柔声说:「你想让我面对里边的结果吗?我不想。」

妻子啜泣起来,终于不再言语,这件事就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了。

当天我带着妻子出国旅行,为我们的生活开启新阶段而庆祝。

妻子伤心了一周左右,也就不伤心了,她仍然非常爱我。

旅行半个月后回到家,上了锁的杂物间里已经传不出任何动静。

既然已经死亡,妻子也不再要求开门了。但门缝里会飘出令人作呕的异味,这还是令人困扰的,不是吗?

我打定主意这个房间永远不会再打开,那么门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于是我用水泥加厚墙体,将门连同整个杂物间砌进墙中。

我选择无条件相信妻子,这是最温柔妥当的解决办法。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疯了。

妻子变得尤其喜欢钥匙,见到钥匙就要抢,抓住了就不肯松手,嘴里还时常念念有词,说一些含糊不清难以听懂的话。

这场病蔓延多时,至今都没有起色,于是,我不得不约见了一名三流作者。

他自称听得懂我妻子在说什么,作为交换,他想听我和妻子的故事。

我们约在咖啡馆见面。

我到的时候,作者正在角落中逗弄店里的狗,我脚步顿了顿,走上前去。

作者问:「于先生,我邀请了你们夫妻俩,您怎么独自过来了?」

「抱歉,我妻子上周又住进医院了。她经常情绪激动,在家休养诸多不便。」

一番寒暄后,我们将三年前的故事悉数告知了作者。

听完之后,作者放下笔,若有所思道:「与死亡共同生活在同一个房屋里,这令人不寒而栗,您和您的太太都能接受吗?」

「为了爱情,我不得不接受,我也问心无愧。我妻子应该也能接受,因为我已经把那部分砌成了墙,看起来和周围没有区别。」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还是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作者说,「就像那个挖宝石的童话故事一样。两个人掘土挖宝石,挖到深处却看见了一具骸骨。他们迅速将土填上,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是他们看着树,看着花,脑子里想的却是底下那具骸骨。」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确实就是这个感觉。」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之后我和妻子都没有再提那件事,仍然像往常一样相爱。但我每次打开冰箱,看见上层整齐码放的牛奶,都会想起这些牛奶曾经少了一盒。我们不提那件事,但我们心知肚明。这是一种摸不出形貌的罅隙,它将永远存在,时间会修补一部分,但永远不会补全。」

「还有个问题,警方发现了吗?」作者问。

「没有,怎么可能。」话音刚落我察觉到自己失言,抬眼正对上作者审视的目光。为了掩饰尴尬我打着马虎眼看向别处,正看见咖啡馆里养的狗翘着尾巴从旁边经过。

始终被我压抑着的暴戾暗自作祟,我心里忽然异常烦躁。未及反应,我已经抬脚踹了那只狗。

作者问:「我曾经看到一些报道,说你会残杀狗,确有此事吗?」

「这和我们的话题没有关系。」我不打算回答,「我已经把我的事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了。」

「好的,我们慢慢来。三年前发生了杂物间事件,您太太在事件发生一周后就接受了现实,你们达成了默契,谁都不再提。但是过了一年以后,您太太精神失常了。」作者说,「这不太寻常,原本已经接受了,怎么过了这么久突然又无法接受了呢?」

我想了想说:「如果两件事确实有关联,那大概是因为她年纪大了,反射弧也长。这个年纪喜欢拿旧事反刍,想得多了精神就出问题了。她潜意识中仍然对我有愧,而我已经放下了。我总是对她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永远爱她。或许这在无形之中给了她压力。」

这只是我的推测,妻子究竟为什么精神失常,还得弄明白她失常时含糊不清说的话是什么。

作者的思维很跳跃,「后来您还经常出差吗?」

「是的。」我端起咖啡,「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杂物间事件发生以后,出差时我不再有不安的情绪,因为我相信她——我真的已经尽量放下了。」

作者问:「『你相信她』,指的是『相信她在杂物间里藏了奸夫』,是吗?」

「说什么呢?」我变了脸色,把咖啡放下了,心中不免恼怒,「我母亲的那个故事你没有听明白吗?你不明白什么是『最温柔』的办法吗?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什么真相。能传达爱的真相才是真正的真相。我已经说过了,杂物间里是一只狗。」

这位作者靠写小说为生,可对情感的敏感度却如此之低,我感到很失望,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了些许怜悯,「生活和狗血剧是不同的,生活中会因为有更重要的顾虑,而不能快意恩仇。为什么你一定要从狗血的角度来理解我,而不换一种新的角度?这样吧,我从更学术的角度再给你解释一遍。

「著名物理学家薛定谔曾做过一个思想实验。他把一只猫关在放了毒药瓶子的密闭盒子里,毒药瓶子有可能碎,也有可能不碎。

如果碎了,猫就会死;如果没碎,猫还是活着。只有打开盒子才知道究竟是死是活,而在没有打开盒子之前,猫处于死和活的叠加态。

这时薛定谔的女儿——假设他有个圣母心的女儿——突然跑出来,说她不想要猫死,你猜深爱女儿的薛定谔还会不会打开盒子?不会了,因为只要盒子永远不打开,猫就永远能活着。

是什么导致了不观测也能坍缩为唯一现实?是爱啊,是伟大的爱的力量!」

作者:「……」

我继续说:「只要杂物间的门永远不打开,里面就永远是狗。为了论证这最温柔的办法,我已经举了两个例子了。现在你还无法理解吗?亏你还是个作者,你这也太迟钝了。」

「好了,好了,请等一下,」作者示意我暂停,「恐怕你还没有意识到,你其实是我笔下的主人公。」

「主人公?」我满腹狐疑。

作者把他手里的纸稿拿给我。我看清了他一开始写的那句话:

少了一人,一面之词。

「是的,你是我创造的,因此没必要跟我整罗生门——当然,你一个人也无法组成罗生门,因为本次会面的当事人少了一个,你妻子。

「不过这件事的特殊之处在于,就算你的妻子到场了,她的陈述在你面前也是苍白无力的。在这种矛盾之下,只能由我从幕后走到台前,因为我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真相?」我几乎无法理解对面这个人,「你大可以质疑我,三年前发生的事就是如此,我哪句话是错的?」

「你说话非常妥当,讲的也确实是事实,只不过是强行蒙蔽真相后能产生误导作用的事实。医生听不懂你妻子精神失常后说的话,但一手促成这一切的作为丈夫的你,真的也听不懂吗?」

作者说,「你的妻子在杂物间事件一周后接受了现实,正常生活一年后才精神失常。症状表现为时常抓挠那堵重新砌过的墙,总是把『我要钥匙』『我要开锁』挂在嘴边,天天翻箱倒柜寻找各种钥匙,走在路上只要看见他人手中的钥匙就会上去抢,抓住钥匙就不肯松手。因此治愈的关键点正在于此,她唯一的需求是打开那扇门。」

「这里就有了蹊跷。首先要确认的是,你妻子知道杂物间里究竟是什么。

假设是刚捡的奶狗,一周后接受它的死亡还属于正常;假设里面是人,一个人被活活饿死在杂物间里,这一点对于一个热爱慈善公益善于共情的善良女人来说,是一周后就能坦然接受的吗?假设她确实坦然接受了,那么一年后墙中的人或狗早已死亡,这时候再要求开门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自然不在于解救墙中的人或狗,而在于证明她自己。

作为丈夫,你其实很了解她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从一开始走近杂物间门时,你就听到了微弱的奶狗呜咽声,你明白妻子说的没错,她并没有如你所期望的那样对你不忠。

但是门还没有打开,通往真相的路还没有走到底,你仍有机会。

在这段忘年情中你占了主导地位,因此『少了一盒牛奶』背后的原因具体是什么,取决于你的需要,你可以利用偶发的有利条件引致你想要的结局,而掌控全局的关键要素就是,那扇门不能打开。」

「巧的是,妻子当时的顾虑刚好能被你合理利用。

从你妻子的角度看,如果当时允许你打开门,奶狗多半会被仇狗的你杀死,所以她像保护奸夫一样保护门里的狗。情急之下她来不及多解释,你就给门上了锁,并且直接将她带离家旅行半个月。

等你妻子终于明白你所谓『最温柔』的办法言下之意是什么的时候,你把杂物间整个砌进了墙中,把强加在她身上的本不该存在的耻辱柱,严丝合缝地包装好后高高供起,不留一点后路。」

「你的妻子在这一过程中始终是无力的,她跟你辩解说,里面是狗,你说,『我不开门,我相信你,里面是狗』。『相信』背后的深意就这样在爱的力量下成了歪曲的事实。

她不得不承受不属于她的耻辱和愧疚,而你之所以想要她纯粹的感情染上污点,是为了让自己的不忠可以滞后于她的不忠,让自己下一次和武小姐去马尔代夫出差时能心安理得且被动,让自己承年上妻多年恩宠如今正值壮年纳下大片家业不免厌弃年老色衰的妻子时,显得不那么狼心狗肺。」

「为了让自己心安,你不仅自欺欺人,还不惜以折磨妻子的精神为代价。

杂物间事件后的一年内,你频繁出差,妻子背负着强加的愧疚甚至不敢过问你,可她明明纯粹地深爱着你,一年下来她终于承受不住了。精神失常后她常常崩溃大哭,不停地喊『那里面是狗!里面真的是狗!你不要说相信我,不要再说了!请把墙敲碎!请把门打开!』。

现在我再请问一遍,你当真听不懂她精神失常时说的话吗?」

我看着作者,没有说话。

他继续说:「这是只有你和我知道的真相。看起来你并没有做恶,你没有杀人,警察不会上门,你只不过杀了一条狗。但其实,你在那扇永恒关闭的门中屠杀了妻子的人格。这是不可解的人格侵略,是最令我不寒而栗的恶意。那位善良的女富豪曾经那么自信美丽,只因爱上一条白眼狼狗而被如此折磨,我实在替她惋惜。」

「还有当年那位温柔的母亲,她为了不让其他孩子被死亡的阴霾笼罩,采取了童趣的游戏令病亡者自然退场。可惜一个好母亲养育出了自私的儿子,最温柔的做法转变为最不堪的做法,我也实在替她惋惜。」

「说够了吗?」我脑子里很乱,最终冷笑着反驳道,「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在屠杀我的人格。你凭什么妄加揣测和指责?」

「当然,当然,如果是别人这么说,确实算是妄加揣测,然而我是作者。我知道你不会承认,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堪,也就不会耍手段折磨你的妻子了——这反而提醒了我另一个角度。」作者说,「你非常痛恨狗,那么你究竟是痛恨摇尾乞怜、倚仗人势的狗,还是痛恨讨好富人不择手段往上爬的自己,于先生?你究竟是无法面对妻子的爱想通过此举让内心好受,还是单纯无法接受她竟然让一条狗享用和你同样的羊奶?」

「你!……」我指着作者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

「你觉得你妻子看不起你,于是你要报复她。当年你就是那样一条被她大发善心捡回去的狗,时隔多年你已借着东风功成名就踏入上流社会,在她那儿你却仍然与狗平起平坐。看低自己同时有恃无恐,同时还想稳住虚假的人设,刻在骨头里原生的自卑自负人格,始终在以自欺的形式发挥作用。」

「我警告你别说了!」我的肺都快气炸了。

「人性是如此复杂,究竟是哪种原因或是兼而有之,比重又如何,恐怕你自己也说不清。我写小说常常陷入瓶颈,因为我痛恨自己勘不透人性。这世间有多少难以察觉的恶意定不了罪、入不了刑,作恶作得天衣无缝,甚至让被害者都意识不到她到了这步境地是源于被迫害了。」

作者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还尚存一丝治愈妻子的善念,而不仅仅是来试探我到底知道多少的话,请你把妻子接回家,敲碎那堵墙,打开上锁的房间,给她一个打破砂锅证明自己的机会。」

作者说完,无视愤怒的我,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出一步,他又折返回来,「最后再给你一句忠告,于先生。不要以为天下都是免费的午餐,除了幸运与真爱带来的财富,其他都是有成本的。故事结束了,再见,你是我笔下最讨厌的主角。」说完扬长而去。

「核融炉!你给我站住,你看我不打死你!」我随手抄起一把餐刀,追了上去。

「哎这位客人,先别忙,」刚追到门口,咖啡馆老板把我拽住了,「你刚刚踢了我的狗,赔钱!」

被路人绊住了脚步,我只好眼睁睁看着作者跑得没了影。最开始我没把这穷酸的家伙放在眼里,没想到他写的东西没什么人看,讲话倒是刻薄得很。想我多年摸爬滚打,心眼算是比较多的,到了这家伙面前,竟然还是少了一个。

作者:核融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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