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太子与太子妃十分恩爱,但我是太子的侧妃」写篇文章? -

如何以「太子与太子妃十分恩爱,但我是太子的侧妃」写篇文章? -

太子与太子妃十分恩爱

但我是太子侧妃。

笑死,我嫁进来太子府三年,就吃了三年他们的狗粮。

太子和太子妃赏月,我就在旁边吃月饼,只给他们剩了五仁馅的。

太子和太子妃出去游湖,我就在前面摘花,他们到的时候满池荷塘就剩下了个叶子。

太子和太子妃对诗,我就在后面背诵唐诗三百首,硬生生把太子新写的诗全比了个稀巴烂。

最后太子终于受不了了,笑着招手把我叫来,亲切地告诉我一个字:

「滚。」

[1]

我会滚吗,我必然不会。

太子很生气,但是没办法。

只能拂袖而去,并吩咐左右:「一个月不许给她吃肉!」

太子真是太歹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爱吃肉,居然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

但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场买通了后门的小张,让他一天给我带一只烧鸡。

我的侍婢春娘提醒我:「良娣,这似乎不妥。」

我恍然大悟:「确实有些不妥,以我的饭量,应该是三只。」

春娘痛定思痛,决定放弃我,找来了全城最好的舞女、歌女和才女,想教我才艺争宠。

万万没想到,春娘最终还是成功帮我拆散了太子妃和太子。

一个月后,舞女歌女和才女分别成了太子承徽、太子昭训和太子奉仪。

三个人一起到我门上谢恩,感激涕零,说:「谢谢良娣成全!」

[2]

春娘很伤心,春娘想不通。

春娘跑到我面前跪下,说:「良娣,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很伤心,因为太子得了这三个美女。

觉得是因为我吃素吃出了菩萨心肠,为了让我多多益善,他下令让我再吃三个月的素。

门口的小张也趁机涨了价,以前一两银子三只鸡,现在变成了两只。

为了省钱,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买通了小张,让他放我出去自己吃。

小张说:「良娣,这好像不太好…」

我往他手里塞了两个金锭子,他说:「这好像不太好走,您当心脚下,一路顺风,恕不远送。」

[3]

我带着春娘来到大街上。

什么酱肘子烧子鹅,松花小肚酿肉香肠。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吃了这些

笑死,我就是吃了。

但又没全吃。

因为吃到一半,小二就过来问我能不能先结账。

我拍桌子训斥他,是不是笑话我没钱,信不信我用钱砸死他。

然后我一摸口袋。

完了,真的没带钱。

[4]

都怪出门的时候太大方,一口气把钱都给了小张。

眼看着场面十分尴尬,春娘都打算挺身而出,只听见半空一句「且慢!」

一个白衣公子摇着扇子道:「这位姑娘的饭钱,我出了。」

英雄救美,经典桥段。

我感激涕零,正要上去以身相许,他却看着春娘道:「不知这位姑娘,该怎么称呼?」

[5]

我很开心,也很绝望。

春娘脸红了,她推辞:「谢谢公子,我们自己打工还钱就好。」

白衣公子很懂礼貌:「姑娘花容月貌,怎么能打工。」

又指了指我说:「姑娘的丫鬟都这么倾国倾城,姑娘更加不能屈尊。」

虽然为了出门,我穿得确实比春娘还要朴素。

但为了这句倾国倾城,我决定告诉他真相。

我试图提醒他:「公子好眼力,其实我才是…」

话说到一半,就有人开口打断:

「不了,还是我来出。」

那个人又说:「本宫的女人,吃饭自然本宫付钱。」

本宫??

我一阵毛骨悚然,一转身,就看到了太子。

[6]

太子的脸很臭,问我:「这个月月钱没发吗?」

我说:「发了,又好像没发。」

他的脸更臭了,对后面的人说:「来人啊。」

完了,我又要吃三个月素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听见他说:「来人啊,给徐良娣赏!」

「赏她三年的月钱!」

[6]

从那之后,太子就跟中了邪似的。

天天往我院子里跑。

来了也不睡我,每天找我吃饭。

三个月后我胖了十斤,看见肉我就想吐。

太子没胖,他说他吃完天天出去骑射,还做仰卧起坐。

他问我:「这下还想不想出去偷吃了?」

我两行眼泪上西天。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杀人诛心?

[7]

自从太子上次问了我之后,太子府就渐渐传开了。

说徐良娣出去偷吃,被太子抓了个正形。

好家伙,什么版本都有。什么和厨子偷情,什么和小张偷情,还有什么和九王偷情。

忘记说了,那天在酒楼遇到的白衣公子,就是九王。

太子最近经常往我这里跑,渐渐也引起了其他姬妾的不满。

才女、舞女和歌女纷纷上门,忘恩负义地挑衅我:「你会什么?凭什么太子这么喜欢你?」

我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我确实啥也不会。诚恳地回答说我啥也不会。

然后府里又传出流言,徐良娣狂妄,徐良娣自大,徐良娣不仅狂妄自大,还偷吃。

[8]

太子妃为了止住谣言,把我叫了过去,打了二十大板。以正风气。

真的,这关我什么事,都是大家脑子不太纯洁的原因。

我被打了屁股,还丢了面子,趴在自己宫里哭。

「你哭起来真丑。」

我抬头一看,是太子。

他坐在我床前,皱着眉说:「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都是他?

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哦,是不是因为今天没陪你一起吃肉?」

「来人啊,给徐良娣上肉。」

看着满桌子吃了三个月的烧花鸭,烧子鹅。

松花小肚,酿肉香肠。

我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9]

可能我哭得太伤心了。太子决定第二天带我出去狩猎。

我问他太子妃怎么不去,他说太子妃病了。

我问太子妃怎么病了,他说被我气的。

我问我气什么了,他说我再问就把我挂在箭上,送给里面那个大黑熊做晚饭。

我不问了,他又问我为什么不说话了。

我发现我的脾气真是好,太子这么变态了,我都没打他。

太子说:「今晚我给你射一只鹿回来,我们一起烤着吃。」

说完他就拉弓。

太阳照在他侧脸上,半边脸金光闪闪。

我突然发现太子这变态长得还挺好看。

[10]

—可惜,也就仅限于好看。

太子一箭过去,鹿没事。

两箭过去,鹿还是没事。

箭都没了,鹿还是没事。

我安慰他:「没事,不杀生乃是美德。」

太子瞪了我一眼,说今天非要把它抓到不可。

然后就说「驾!」骑着马就跑。

我只好跟着「驾」。

皇家狩猎场特别大,我们两「驾」着「驾」着,就跑到了一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什么地方。

万万没想到,最后太子还是成功地抓到了鹿。

结果鹿找到了,路没了。

[11]

我和太子大眼瞪大眼。

他可能也觉得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说:「这个地方不错啊,本宫特地带你来野炊。」

是的,很不错。

左边有狼窝,右边有虎洞。

上面是秃鹫,脚下还有蛇。

的确是野炊的好地方—野兽们野炊我们的好地方。

可能太子也觉得自己的话实在太瞎,安慰我说:「没事,等一会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五个时辰后,我安慰他说:「没事,等一会很快就会有鬼来找我们玩了。」

[12]

万万没想到,这次皇宫办事居然如此操蛋。

等了五个时辰,都没有人来救我们。

我和太子只好自力更生,一边找路一边互相推卸责任。

他说都怪我非要跟着来,我说是他非把我带出来的。

他说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杀那个鹿,都是我在旁边一直呸呸呸,我说箭都射没了就别吹牛逼了。

他不说话了,我问他怎么哑巴了?

他咬牙切齿说:「我发现你是个变态。」

[13]

我们两个变态,啊不是,我们两个帅哥美女就这样在路上骑着马找路。

可能是路上太无聊了,他就开始找我聊天。

他说其实他从小就过得很累,但是很开心,因为那个时候父皇母后都在。

「我以前经常来狩猎,」他拉弓给我看:「是父皇亲自教的,那时候我和九弟关系还很好。他打不到猎,还哭着跟我说太子哥哥把你的鹿借给我一只。」

我说现在关系不好了吗,他说好,表面上好。

他又说起他和太子妃,说他和太子妃是从小就很好的朋友,当时他们和九王一起三个人还经常出去烧烤。

「阿华从小就很仗义,比我和九弟还要男孩子气。」

「小时候我和九弟打架,还是阿华一手拎着我们的衣领分开。」

我想起太子妃,平常在府里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没想到小时候居然这么彪悍。

然后太子点头说:「她对女孩子的确特别温柔,几乎从来不对女孩子动手。」

我说那上次太子妃还打了我二十板子,太子笑着说:

「可能因为你不像个女的吧。」

然后我就笑,太子心情也很好,问我是不是很有意思,我说是的特别有意思,你刚刚踩到屎了。

[14]

我们两找了三个时辰的路,终于走出了狩猎场。

狩猎场的侍卫一见到我们就哭了,还跪下来,说:「太子,微臣来迟,罪该万死!」

确实挺迟的,再迟一步,今早的早饭我又赶不上了。

太子这个时候就不像刚刚在山里那么随意了,板着脸说:

「本宫没事。」

九王一见到我们,脸上就笑开了花,过来握手,说什么啊太子哥没事就好,弟弟我担心你担心的要死啊进林子找了整整十个时辰。要不是别人拦着一天我能找十三个时辰。

太子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摸着九王的手就说是啊弟弟啊哥哥也是这么的想念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两一起进这个林子玩玩,下次弟弟要是进去了哥哥一定也找十三个时辰。

太子和九王就这样互相摸着手一路笑眯眯地往大营那边走,换个瞎子来看都能闻得见兄弟情深。

春娘面色绯红地握住我的手说:「良娣,你没事吧。」

我说我没事,就是你能不能不要一边看着九王的背影,一边问我有没有事。

[15]

春娘这个人就是重色轻友,自从上次被九王英雄救美之后,满脑子就剩下九王了。

我让她给我敷个药,她给我在伤口上点了九下。

我让她给我喂口汤,她吹了九下才给我。

我让她给我上菜,她端上来一碗韭菜。

「过分了啊。」我对她说:「韭菜我没意见,只有九根你就过分了吧?」

她红着脸说奴婢没有,奴婢上错了,奴婢才不是因为九王的原因呢,嘤嘤嘤。

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春娘在这一口一个九王,对面可不就走来了一个九王?

这个九王走到我们面前,拈开一把折扇,笑着对我说:

「徐良娣。」

「别来无恙否?」

[16]

我说:「我们见过吗?」

说完我想抽自己两耳巴子,怎么可能没见过。妈的,上回把我认成丫鬟的不就是这位九王。

九王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继续摇着扇子笑着说:「见过。」

「徐良娣忘了?数年前你和小王曾经在游春湖一见。」

游春湖?

[17]

我上一次游春湖,乃是三年前的事情。

当时我还是一个未婚少女,随便走出去都能那个轰动全城,长得那叫一个美。

到了我可以成婚的年龄,我爹隔几天就要找人修一次门槛。

修到最后,他一上街,路上就有人问:

「啊,徐将军啊,你家门槛又烂了?」

这主要是因为,我爹瞅谁都不满意,谁上来提亲都要「比划比划」,每次比划完之后,我们的桌椅板凳门槛和门都跟着遭殃。

我爹这个时候就要扶着门槛说:「红颜祸水啊!」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上门提亲的人都快跑完了。一个亲家也没结成,仇家倒是多了一大堆。我娘一看,这样不行,就把我送去相亲。

「这次是尚书家的长公子。」她对我说:「约你去游湖,好好把握。」

谁也没想到船走到半路就沉了。

堕入湖里的时候,我悲哀地想,看来算命先生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百年孤独的命。一直相亲不顺利,好不容易这位长公子对我眉来眼去眉开眼笑,妈的船还沉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就成了良娣了。

他们说,是太子救了我。太子不仅救了我,还不小心看了我,所以干脆娶了我。

回忆完毕,我狐疑地对九王说:「我还是没想起来在哪看过你啊。」

他笑眯眯朝我道:

「其实那天救了你的人是我。」

[18]

晚上太子过来看我了。

说实话,现在我并不是很想看到太子。

太子大概看出来我一脸嫌弃,坐了半天,开口问我说:

「.……你是不是又想吃肘子了?」

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算了。」

太子扭头去问春娘:「你来说。」

「她到底怎么了?」

春娘把脸扭到一边,说:「奴婢不知道。」

太子一条眉毛挑起来了,我发现他挑眉技术特别高超,他说:「……我今天不是故意对那个女医笑的。」

我:?

他继续说:「那是父皇吩咐下来给我包扎的女医,代表父皇的拳拳关怀,我必须对她客气一点。」

我:??什么女医?

他拈开扇子:「好吧,那下回我让小太监帮我上药。」

「这下,总不生气了吧?」

我又欲言又止,忍不住打断:「其实我……」

「好了。」

太子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制止了我说话。

然后说:「你陪我去个地方。」

[19]

这个世界有很多个地方。

有的地方是寻开心的,比如青楼,有的地方是找罪受的,比如赌场。

这个地方,我此生倒是没进去过。

我对太子说:「太子,你带我来义庄来干什么?」

义庄,并不是讲义气的人来的庄子。

而是放尸体的地方。

我万万没想到,太子说带我出去,带我去牢房我都能理解,他居然带我来了停尸房。

莫非说,因为我发现他骗我的秘密,他就要杀人灭口。

还是说太子原来他有某种嗜好,让我过来现场参观。

一想到这,我两行眼泪就掉了下来,

太子看到我哭,诧异地挑了挑眉。开口问我:

「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我流着泪点了点头。

他更诧异了,问我:「是谁?」

我指了指他。哭着说:「是你。」

[20]

太子听了我的话,一个劲地夸我。

夸我大智若愚,还说我脑子跟别人长得不太一样。

然后他说:「你仔细看看,这个尸体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我擦了把眼泪,仔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尸体。

这位尸体是个侍卫,他的胸口中了一支箭。

这支箭凑近一看,似乎上面还有花纹。

再一看,这不是太子的箭的花纹吗!

这下我眼泪又下来了,我说:「你杀人了?」

「你杀人就算了,你还要我帮你一起处理尸体?」

[21]

夜黑风高,杀人夜。

太子验尸,我守门。

太子说:「来,搭把手。」

「把他的箭,给我拔出来。」

我欲言又止,说:「大佬,这种级别的机密,你让我参与,真的好吗?」

言下之意是犯事被查出来千万别拉上我一起。

但是太子这变态居然笑了,一边笑还一边看我,说:「怎么?「

「是怪我还没把你当自己人吗?」

不,这不是自己不自己人的问题。

我感觉太子的理解能力,那个,是吧,多少有点问题。

但是看他一脸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我又不好意思拆穿。万一他一生气,把我就地解决了呢。这都不用埋尸体,我就地一躺就行,反正人就在停尸房。

我战战兢兢帮他把箭拔了出来,他又问我:「你看这箭上有什么?」

我说:「血。」

他说:「你再看。」

我人都快哭了,我说:「大哥,我错了,我不该背后骂你,不该听九王的,觉得你是个登徒子王八蛋,下次我再也不骂你了,放过我行不。」

空气有一瞬间凝固。

太子幽幽地说:「哦?原来你在背后骂我?还说我是登徒子,王八蛋?」

[22]

第二天,我起的特别晚。

春娘端着水进来,望着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板着脸走过来:

「良娣,洗脸吧。」

我睡眼朦胧起来洗脸,她望着我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良娣,您这脸是被谁打了?」

「没有人打,临时长出来的胎记。」我擦了擦脸,说:「今天无要事发生,不准别人进来找我。」

「可是皇后娘娘已经在门外等着您了。」

「什么?!」我悚然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春娘说:「一个时辰前。」

好你个春娘,一个时辰前的事现在才叫醒我,果然因为九王的事情怀恨在心。

我含泪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赶到大堂去,果然,皇后已经正襟危坐,面前一盏茶已经没有热气了。

太子妃坐在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阵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皇后娘娘端起面前的凉茶喝了一口之后,突然脸色一变,端脸喝到:

「大胆徐良娣。」

「你可知罪?」

我心里一慌,趴在地上就要开口,结果起的太猛,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开口道:

「呕!」

[23]

完了完了。

这回真完了。

死刑,绝对是死刑,那什么莫名其妙罪+殿前失仪,不死也得扒层皮。

我干脆把头埋在地上,准备装死,刚想就地一躺,头上默了片刻,却传来皇后娘娘欣喜的声音:

「快、快传太医!」

「给徐良娣看看,是不是有身孕了!」

左右传来一声「是。」就有两个丫鬟上来扶我。皇后喜滋滋道:「对,坐这,来,再放两个羽绒垫子!」

「好孩子,快坐下,别惊着了,来人啊,给良娣上杯安神茶!」

至于我到底有什么罪,看样子她老人家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太医很快就来了,一脸严肃地替我把脉,看着旁边满脸期待的皇后娘娘,我叫苦不迭,真想把皇后翘起的嘴角拉下来,真不知道她等会知道真相会不会叫人加倍打死我。比如砍头换成凌迟什么的。

果然,太医诊断了片刻,突然脸色一变。

他一脸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跪在了殿前。

「恭喜娘娘,恭喜良娣!」

「徐良娣有孕,已经两月了。」

[24]

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这就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前天差点死在狩猎场,昨天陪太子去验尸,今天就怀孕。

这效率估计神看了都得掉眼泪。

「徐良娣现在要好好休息,不许任何人打扰她!」皇后娘娘这样说。

我受宠若惊慌失措地被七八个小丫鬟扶回了自己宫里,紧接着又来了十几个寺人给我送了补品。起码听了一百多句:

「恭喜良娣,贺喜良娣。」

难不成,我真的怀孕了?

春娘提醒我:「良娣,你似乎一次都没有侍寝过。」

清醒过来的我赶紧抓了把银子给她:「快!快给太医送过去。」

「估摸着今天大概是误诊,让他清醒过来就完了!」

好歹替我抵过这阵,等过了这阵一切都好说。

结果下午春娘回来告诉我说:「良娣,全皇宫都知道您有孕了。」

「皇上高兴得不得了,说晚上要您去参加宫宴呢!」

这下玩大了。

[25]

我很少见到皇上。

虽然我爹是虎威将军,但是我目前还只是个小良娣。以后太子做了皇上,我也就是个妃子。

所以当皇上和蔼地对我说:「我们李家以后就靠你们」的时候,我双脚一软,差点晕倒在地。

太子扶住我,对皇上笑道:「父皇,明明身子虚弱,儿臣先带她下去休息了。」

皇上恍然大悟:「应该的应该的,快扶徐良娣下去。」

太子把我扶到一边,我都快哭了,我小声跟他说:

「太子,我没给你戴帽子。」

「这这怀孕是太医误诊的。」

说起来,我今天一天还没见到太子。

不知道他听到我怀孕的消息的时候,有没有想把我撕了。

「我知道。」

太子气定神闲地喝了杯茶,面不改色地说:

「是我让太医说,你怀孕了的。」

咩?????

太子又说:「不然今天皇后一定会把你抓起来,关进大牢。」

哦,是吗?

「本来今天要有一场大难,现在你怀孕了,估计也就闹不起来了。」

我说:「闹什么?」

太子低声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本宫也不想这么早让他犯下大错,倘若这次,他知道收敛…….」

原来,是为了九王啊。

[26]

九王在宴席上看上去倒是没什么表情,还是笑呵呵的。

太子昨天带我去义庄,说枉死的那个侍卫,本来是九王派出来要在狩猎场杀了他的。结果先一步被太子的人干掉了。

他还说九王本来打算今天拿这个侍卫做文章,没想到我就怀孕了。

我纳闷地说:「我们那天一路上没见着什么人呐?」

太子云淡风轻说:「那是被我的手下已经射死了。」

好家伙,感情我以为我们只是走了五个时辰。

原来背后趁我不注意在这风起云涌?

「那是你太迟钝了。」太子说:「其实有一支箭都快把你的髻射穿了。」

「如果不是我在你后面替你击开那一下,估计你人都吓没了。」

难怪我说那天为什么太子一直走在我后面。我还以为他是个变态,想让我在后面给他挡挡狼什么的。

原来是为了救我。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我惭愧地跟他道歉:「太子,你真是个好人。」

「哦,是吗?」他的指腹摩挲着杯子:「我不是登徒子,王八蛋吗?」

我讪笑:「太子,你看我的脸。」

「昨晚我刚说完这话,转脸就撞门上了,已经得到报应了。」

他端详着我的脸:「看上去还不算重嘛。」

我:「……..」

[27]

由于我怀孕了,待遇跟着水涨船高,连菜都多加了好几个。

皇后对太子妃说:「徐良娣现在有了身孕,必须重视起来。」

「你身为嫡妻,要好好照顾她。」

说真的,我都怕太子妃打我。

毕竟,是吧,在我入府这三年,我是吃着太子和太子妃的狗粮长大的。太子和太子妃恩爱三年了,都没有孩子。我现在却莫名其妙「怀孕」了,她想不打我都难啊。

更何况太子还说之前我把她气病了。

但是太子妃不愧是太子妃,心胸宽广看上去一点也不介意,笑眯眯地让人给我准备补品,又拿来了一对玉如意。

「有身子的人要好好保重。」她让人给我送上安胎药:「喝了药安安胎会好一点。」

我小声问她:「假如没有怀孕,喝了这个药会怎么样?」

她也小声回我:「会死。」

什么?!我吓得差点把药碗打翻,她哈哈大笑,说:「骗你的!哈哈哈哈,你真好骗,难怪李云舟那狗东西喜欢你。」

我讪笑道:「一般,一般。」

太子这狗东西才不喜欢我,但是看太子妃今天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平常她都温柔贤惠。从没看过她这么豪气的一面。

莫非是受刺激过度?

一想到这,我心里愧疚万分,望着太子妃几次欲言又止,太子妃却满意地拉着我说:「云舟终于把你拿下了,我还以为他至少还得再拖上一年,现在连孩儿都有了,甚好,甚好。」

完了,完了。

真的受刺激了。

太子妃拉着我的手笑,我拉着她的手哭。我们两又哭又笑,直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俩在干什么?」

[28]

还没嫁进太子府之前,我娘就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说我从小看上去又蠢又憨,没想到这回长了个心眼,给自己找了段这么好的姻缘。

「太子要是伺候好了,来日等你生个一儿半女,我的儿,你就可能做皇后了!」

说真的,这姻缘真的不是我找的。

怀孕,也不是我怀的。

但是我娘很高兴,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立马带着我爹上门来拜访,左一个养生秘方右一个生男宝典,还偷偷对我说:

「你呀,是吧,得长个心眼,你得防着这个太子妃,为娘跟你说,别看她脸上在笑,心里肯定恨不得把你给撕喽!」

娘,你真的想多了。

我爹倒是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悄悄问我:

「明儿,太子对你好吗?」

我对我爹说:「好,好得很。」

「太子怎么会对明明不好呢?」我娘亲笑眯眯地说:「看看明明,怀孕之后,这多有福相啊,你看看,脸都圆了一圈呢!」

妈,谢谢你的小幽默。

看着我爹我娘脸上灿烂的笑容,真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我肚子里只有空气,会不会当场背过气去。

太子说:「哦?是吗?只有空气?」

「你肚子里不是还有中午的肘子吗?」

[29]

我说:「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提肘子。」

自从前阵子吃伤之后,我现在不爱吃肉了,天天喝粥。别人一问起来我就说害喜。

「你来我房间干什么?」

「睡觉。」太子坐在床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母后说你怀孕了,让我来陪你。」

好家伙,我这房间八百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短短的一天里,我接待了我爹我娘,太子妃,太子承徽、太子昭训和太子奉仪,太子爹妈太子全家,晚上我还得见太子。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无偿加班?

太子闭着眼说:「就寝吧,明天还要带你去拜家庙祈福。」

我欲言又止:「太子,这只有一张床,您…」

这只有一张床,不然您睡地上?

他善解人意地看穿了我的心思:「没关系,念在你是女子,本宫就不让你睡地上了。」

「一起上来吧。」

不,我的意思不是我睡地上。

为什么每次我和太子的想法总是背道而驰?我含泪躺在了床的边上。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产生了怀疑。

虽然,我入府已经三年了。

但这是我第一次和太子同床共枕。

我不由得偷偷侧过头去,打量着太子。

我发现太子其实长得很好看。

他的眉毛像刀锋一样,锐利又明朗,微阖的凤眸睫毛极长。

好似在脸上刷出一片下弦月。

高挺的鼻梁隐隐在月色中勾出高低起伏的线条,连出了一张绯色的唇。

这张唇,似乎在动。

它微微张开,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冰玉相击的声音:

—「不然,我们来做那种事吧?」

[30]

原来,太子的那种事就是下棋啊。

我拍着我的胸脯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那种事呢。」

「哦?」太子拈着一枚棋子,抬眼看我:「哪种事?」

我尴尬地说:「比如什么评诗啊作画啊对对子啊泛舟啊采莲啊什么的。」

「那也不是不可以。」

万万没想到,今晚,我还是看到了太子没穿衣服的样子。

大晚上的,他真就听了我的话,两个人摸黑来泛舟。

前面我说的评诗作画什么的,他都当做没听见。

我安慰自己:「太子可能是知道自己作的诗太烂了,所以还是选择带我来划船。」

今晚,月色很美。

荷花很香。

太子一脸回忆:「还记得我当年和你初次见面,你就在这样一条荷花舟上。」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我就有点生气。

上次九王说,是他先把我救上来的。

结果太子看见了,也要救,两个人就在水里打了起来。

害得我多呛了几口水。

所以我明知故问地钓鱼:「是吗?是因为我长得太漂亮了,所以你当时去救我?」

太子摇头。

他一边摇头,一边说:「不记得了。」

「光记得扑通一声,河面上好大的水花。」

我:「.……」

他一脸遐想:「我当时就在想,这么大的水花,这女子一定很重。」

我生气地别过头去。

「但是下水一看,似乎又并不胖。」

我高兴地转过头来。

「但是伸手一掂量,确实又挺重的。」

我生气地别过头去。

「你怎么了?」太子关切地看着我:「脖子抽筋了吗?」

[31]

脖子抽不抽筋我不知道,我估计太子脑子有点抽筋。

他说完我脖子抽筋,我高兴地给了他他没吃过的大嘴巴子。然后他往后一闪,没打着。

结果闪的动作太大,船翻了。

我们两掉进了水里。

太子紧紧地勒着我的肩膀,吓得我吱哇乱叫:「哥,哥,有事好商量,我不是故意把你打下来的,你也不至于杀人灭口啊!」

他「嘘」了一声;「别说话。」

「你看那,是不是有人?」

[32]

有人。

男人和女人。

正在那啥的男人和女人。

他们躺在树林里,旁若无人如胶似漆,颠龙倒凤不知所以。

没想到我和太子今晚没有那啥,却躲在池塘里看别人那啥。一想到这,我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

难道真是我魅力不够?

我的魅力不够,树林里那两位朋友的魅力却非凡,我跟太子都扑通成这样了,他们还在气喘吁吁天人交战恍若无人出神入化。

「哥哥,你别,你别…」

被压在地上那位朋友,怎么看怎么面熟。

我悚然一惊。

天!那不是….

一只手捂住我的眼。

「不许看。」

[33]

偷情的人,我认识。

正是那个当初春娘请来教我读书的才女,后来成了太子承徽。

想当初,她一脸严肃教导我:「良娣,女慕贞洁,男效才良。」

「女子不管有才无无才,贞德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她自己却……

一想到这,我对太子满脸愧疚:「对不起,太子,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

太子:「人是你叫过来偷情的?」

我欲言又止,终于止住了想抬手打他的冲动。

太子浑身湿漉漉,身材在月色下暴露无遗。

宽肩窄腰,长腿修臂。

看着看着,我就咽了口口水。

太子说:「你吞下去一口泥吗?」

[34]

毕竟洞房一刻值千金,本着不抢钱是人之美德的原则。

我们两开始往回走。

真的,你说,是吧,你说我往回走还情有可原,毕竟这个事,哎,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但是太子居然也跟着往回走,我就不能理解了。

他不仅一边往回走,还一边警告我:「刚刚看到的通通忘掉,不许存在脑子里。」

我对着他讪笑:「大哥,这是多好看的事情呐?你以为我想记得?」

他朝我:「好看吗?」

不好看。

他又朝我走近一步:「那这样,好看吗?」

月亮打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的睫毛在他脸上,刷出长长的影子。

我感觉他的气息轻轻扑在我脸上。

真好闻。

他的嘴唇果然又甜又软,就好像我想象中的那样。

他在我的嘴上轻轻吻了一下,紧接着舌头也缠绕了进来。

月亮在摇晃。

他吻了我好久好久,久到我觉得呼吸都快跟不上了,月亮在眼前都糊了…然后他松开我,认认真真地问了我一个痛彻心扉的问题:

「你嘴巴里是什么味道?」

我老老实实地回他:「我刚刚确实吞了一口泥,好吃吗?」

[35]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全身都在疼。

昨晚我说完那句话之后,太子就对我动了手。

—对不起,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动手。

他左手拧住我右脸,右手拧住我左脸,把我的脸跟个那橡皮泥一样使劲往外拉,一边拉还一边说:「好吃吗?嗯??」

「我错了,大锅。」

后来打着打着,我们就走回去了,回去回去着,我们就开始换衣服洗漱,洗着洗着,他就把我推到了床上。

我只记得月色朦胧,长烟一空。

他的唇在我唇边,问我:「害怕吗?」

我说,不怕。

我其实是想皮一下,比如说什么不怕你大爷之类的。

但我还没说完,我就发现。

他真的是我大爷。

迟了近三年的洞房花烛,今夕终于偿还。

我只感觉月亮是晃的,帘子是晃的,整个世界都是晃的,眼前的李云舟也是晃的。

我的心也跟着晃来晃去,慌慌张张,但又无端生出好几分的甜蜜。

邸深人静快春宵。

心絮纷纷骨尽消。

他的唇在我耳边说:

「今日方知。」

「什么叫做抵死缠绵。」

[36]

第二天,我是被久违的春娘的声音唤醒:

「良娣,良娣,快起来!」

「皇后娘娘来看您了!」

一次是皇后娘娘。

两次还是皇后娘娘。

我的泪水不自觉滑下,莫非,我前世和皇后娘娘有仇?不然今生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被她搅了清梦。

久违的春娘突然对我热情起来让我感到诧异,而久违的皇后娘娘只会让我眼前一黑,毕竟昨晚,我是真累了。

皇后娘娘看上去一脸担心:「我的儿,你没事吧?」

「今天皇儿突然说你身子不大舒服,就不去家庙祈福了。这可把本宫担心坏了,要不要紧?用不用请太医来看?」

「定是底下的人伺候不周!你告诉母后,母后替你罚他!」

皇后的这个耳报神传得也是有够慢的,她要是昨天听到了,昨晚这顿棒子估计我也不能挨。

我刚刚一坐起,下面就一阵刺痛。

疼得我龇牙咧嘴,只能望着皇后笑道:

「不关别人的事,儿臣、儿臣就是有些不适,所以…」

不关别人的事,就是昨晚被你儿子用棒子打了几次,所以才会起不来。

「所以…请母后千万不要责罚下人…」

不要责罚下人,罚你儿子就够了。

最好扇他两巴掌,然后也喂他吃上三个月的肘子,一丝青菜也不许有。

「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皇后关切地拉着我的手:「你看看你,嘴巴都白了,还跟母后客气。」

「来,让母后看看,到底是哪不舒服。」

说着说着,她就掀开了我的被子。

然后,我的宫殿就被一声尖叫掀翻了: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床上怎么有血!」

[37]

太子回来的时候,整个宫的人都在偷笑。

他面无表情,看似淡定,一路从笑声中走来,耳朵却红得要命。

他一把冲进我的房间关上门,冲到我面前掀起我道:

「徐明明!你跟我母后说了什么!」

我捂着肚子:「哎哟哟,疼…疼…」

他脸上的神色立马变了:「哪里疼?要不要紧?太医!太医!」

我拉着他的手放在我心口上:「哎哟哟,心疼,心疼…….」

他:「哦?是吗?」

「来人啊,徐良娣说她想吃肘子了,让小厨房煮一桌子过来。」

「大哥,大哥。」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我错了,我错了,有话好好说,别随便就做肘子。」

「你终于肯认错了?」

他一掀衣摆,坐在床边,冷笑道: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

「为什么今天见到的每个人,都在问我痔疮好了没?」

[38]

我善意道:「哎呀,这个,是吧,也不是什么大病,那什么有病好好治,大家都是关心你。」

「是吗?」他站起来:「把肘子抬进来吧。」

「大哥,大哥。」我又一把拉住他的手:「这…这也不能怪我啊!」

「我要是不说床上的血是你痔疮裂开了,信不信母后当场就能让几十个御医集体把我给治了。」

他好像并不接受:「那为什么不是你痔疮裂了?」

我摆出妖娆的姿势:「我这种仙女,是不会长痔疮的。」

太子:「.……」

他站在原地良久都没有说话,春娘担心地问:「良娣,太子不会被您气死了吧?」

我笃定地说:「不会,你看他胸膛还在起伏,明显还活着。」

[39]

太子没被我气死,但是估计被我气傻了。

他听了我这句话,笑着夸我真是聪明,还问我小时候哪位先生教的,现在还健在吗。

我谦虚道:「还活着,还活着,今年都九十三了,就是毕业后再也没见过。」

说完我就纳闷了,太子怎么猜到先生教完我之后大病一场了呢?

太子却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

他对春娘说:「你先出去吧。」

随着门吱呀一声关上,他坐在了我床边。

深邃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

我:「你中风了吗?」

太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骂我傻逼,而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一边掏,还一边脸红。

他把这个小布包放在我手里,说:「送给你。」

我拿过来一看,好家伙。

这不是寺庙的度牒吗!

[40]

没有想到,太子居然这么狠毒。

昨晚用棒子打了我一晚上不算,今天居然还要直接把我送到庙里出家。

我这是嫁了个什么绝世蛇皮好男人?

一想到这,我不由得闭着眼睛潸然泪下,太子可能是觉得我不够伤心,在那火上浇油:「你哭什么?」

我说:「怎么,都要出家了,我哭一哭犯法吗?」

「谁说让你出家了?」

不是我出家,难道是太子出家?

一想到这我就不哭了,但我还是有些难受,这什么太子啊!我刚对他动心,他就去出家,我要是彻底爱上他,他是不是还要直接抹脖子上吊?

太子哭笑不得:「你再看看,这不是度牒!」

手上的壳子打开,摊在床上。

这确实不是度牒。

在壳子中间,静静地躺着一枚同心结。

我感觉我被一个人轻轻抱起。

太子的声音在耳边摩挲:「这是我今天去家庙里求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看着我,眼里深情如海。

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

「徐明明。」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41]

我,是太子府的厨师福寿。

最近,我觉得我们的良娣有点不太正常。

自从她怀孕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没怀孕之前,我顿顿给她做肘子,连做了三个月,自从怀孕之后,她再也不吃肘子了,天天喝粥。

管家天天过来,愁眉苦脸:「这可怎么办!良娣有了小世子,还这么挑嘴。」

「这要是小世子在良娣肚子里没有吃饱,上面怪罪下来,我们这些人还活不活了!」

于是我翻着花样给她做粥,比如里面加点鲍鱼鸡丝,配菜里放上炸得盐津津的排骨。

最近,她偷偷来找我,问我说:

「福寿啊,你知不知道太子,他喜欢吃什么啊?」

我想了想,说:「太子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毕竟是储君,太子的喜好,自然不能轻易让人知道。

于是她托腮想了半天,又高高兴兴说:「哎呀!」

「我知道了!」

她让我教她做宋嫂鱼羹,天哪,选烧开水不好吗,偏偏要选个这么难做的玩意。

考虑到她有孕在身,我说:「良娣,不然还是我给你做吧。」

她笑眯眯说了两个字:

「不行。」

我还没发现良娣是这种厨艺天才呢。

一天下来,我的厨房没炸。

都他妈是我祖坟冒青烟。

这回换我愁眉苦脸了,我愁眉苦脸对她说:「良娣,算我求您了,不然咱就不做了吧?奴才给您做现成的不行吗?」

她笑眯眯地说了两个字:

「不好。」

皇天不负狠心人,几天之后,良娣终于做出了一碗羹。

听说良娣捧着羹去找了太子。

听说太子含笑吃完了整碗。

听说太子吃完之后,面色发黑,当天差点连人都被抬进太医院。

良娣又来找我,再也不敢三天速成了。

她老老实实学做了一个月的菜,规规矩矩做出了三菜一汤,然后去找了太子。

我的徒弟小康偷偷问我:「师父,良娣这是整那出呢?」

我深思:「大概是争宠吧。」

他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说最近太子都不理太子妃了,怎么天天和良娣一起。」

「原来,太子好这口啊。」

是啊。

最近太子和太子妃,确实没有像从前一样,经常和良娣三个人一起把臂同游。

但是太子妃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也看不出来良娣和太子妃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两个人感情还挺好,闲着没事还一块去钓鱼。

小康感慨:「太子妃不愧是太子妃,就是有气度。」

我倒感觉太子妃不是有气度。

她更像压根不在乎。

不管怎么说,太子府的气氛就突然从「太子和太子妃很恩爱」转变为「太子和良娣很恩爱,他们都和太子妃是朋友」这种诡异气氛。

但是太子看上去,好像比之前还要开心。

我的徒弟小康啧啧称奇:「男人,果然换老婆的时候才是最开心的。」

只是没想到。

太子和良娣好了没多久。

这新的老婆,就上门了。

[42]

最近,我心情很好。

自从那天之后,太子终于不跟我闹别扭了。

太子妃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样多好呀。」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我的手在她脸上磨蹭:「小明明,软软香香的哦~」

这个时候太子就会黑着脸把我的手拿过去,说:

「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太子妃哈哈大笑,我脸都给烧红了,小声说:「大哥你有没有搞错,太子妃是女子。」

「不可以。」他还是板着脸:「反正,你离她远点。」

「放心吧大醋缸子。」太子妃笑眯眯地捏了一把我的脸:「我是不会碰你的小明明的。」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晚上之后,太子妃就再也不和太子一块了。

按照她的话来说:老娘已经功成身退了,没有必要再敷衍臭男人。

和女孩子在一起玩,不香吗?

太子妃果然是人生中那最锐利的一双眼,一眼看穿臭男人肯定是难敷衍的,臭男人一连和我在一起一个月,真是我最难消停的一个月。

但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太子带我出去玩,青楼的姑娘上来问:「两位公子,需要听小曲儿吗?」

太子还没说话,我就说:「不用了,他有人伺候了。」

「那个人就是我。」

这时候青楼的姑娘们就会用一种惊讶中带着兴奋,兴奋中透着惊讶的表情上下打量我们,连连点头,有的走得慢的还能听见她说:

「哎呀,这多好的两个公子,居然是兔儿爷!」

「对呀对呀,尤其是那个个高的,真是没想到,人不可貌相啊!」

太子表面上在笑,一回去他就掐着我的腰说:「嗯?我喜欢男的?」

是吧,你说这个人,他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我跟他开玩笑,他非得动手动脚。

但是我觉得现在好幸福。

他带着我骑马,带我狩猎,看月亮,问我说:「今天的月亮,有那天的漂亮吗?」

我说:「嗯,泥巴味的。」

他:「.…..」

那天,我们坐在郊外看星星,他的头发被吹开,露出他好看的额头,我侧过脸问他:「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你喜欢的人偏偏是我?」

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秘密。」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果然是因为我的美貌。」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他说:「你还不算漂亮,丑得很,门牙都缺了一颗。」

我这一生只有一个时间段是缺门牙的,这个时间就是我五岁,但是我五岁的时候显然还没见过太子这种生物。

我摇着太子的手,非要他说出个往事,比如曾经我小时候在什么地方救过他一命,又比如我小时候和他是什么好朋友,跟他有什么以后要成亲的承诺,所以导致这么多年他都念念不忘之类云云。

「你想得太多了」他扶额说:「我真正对你有印象,是在你十五岁。」

十五岁?

又有我十五岁什么事?

这下我更加消停不了了,非要他说出来不可,他被我闹得不行,只好含笑摸摸我的头发,说:

「我有个惊喜。」

「过两天,一并告诉你。」

[43]

我从梦里醒来。

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是睡得很沉,这都怪李云舟,前段时间晚上总是折腾我。

昨晚从郊外回来之后,他抱着我,我实在受不了了,告诉他最近不准碰我。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吻了吻我的额头,轻声说:

「等我,我今天出去,回来给你带一样东西。」

「你就好好睡觉。」

但是我这觉还没睡的踏实,迷迷糊糊中就被春娘叫醒:「良娣,府里今天新来了个女人!」

「什么女人?」我睡眼惺忪:「又来了新厨子?」

「不是厨子。」春娘恨铁不成钢:「是女人!」

「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

「据说是太子让她进府的,还让她直接去找了太子妃。」

「您说说,这不是摆明了让太子妃给她名分嘛!」

还没等我睡醒,我的宫殿就被一群女人齐齐包围了。

太子承徽、太子奉仪、太子昭训都很激动,围着我说那个女人坏话。说人家长得丑(看来一定很漂亮)说人家风骚(看来真的很漂亮)还说人家败坏礼仪廉耻之类的(看来一定是漂亮到爆了!!!)。

太子承徽说:「简直太不像话了!看着规规矩矩的,怎么能想着勾引男人!」

我心里说,大姐,你看起来也规规矩矩的。

你还跟你大哥上回在小树林偷偷打炮,你像话吗。

但我表面很淡定,我说:「太子喜欢就好。」

其实我心里在滴血,好你个太子,还说要给我准备惊喜,确实挺惊的,昨天还在山盟海誓,今天你就给我娶个小老婆。

早知这样,我那天晚上嘴里就不应该含泥巴,我应该含屎!含屎!!我喂他一嘴巴。

但我打心眼里又不相信,李云舟会做这种事情。

于是我送走了她们,坐在厢房里,把腿翘在桌子上,气呼呼地决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从白天坐到黑夜。

我却一直没能等到他。

[44]

太子,已经几天没回府了。

整个皇宫都急疯了,到处找太子在哪,皇后来了好几遍,一遍又一遍地问我:

「你真的不知道太子去哪了?」

我真的不知道。

一国储君的失踪,让天下都差点乱了套。太子妃的娘家也疯了,军队在外面巡逻得成了一只梭子。

有人说,仿佛看见那天太子在街上遇到九王,与九王一番攀谈之后,进了一家酒楼。

但很快又有人说,已经看到太子走出酒楼。

巡逻的军队去九王府上,搜查了个干干净净。

但是却什么都没找到。

搜查那天,九王就这么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嘲讽又悲凉的笑容,望着人来人往的长街高声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母后!六哥是父皇的儿子!」

「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长街喊话的事件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出去,一些言官纷纷上书,申斥皇后为了谣言,随便搜查皇子王府,等于公然打脸。又细数起九王平日的功德。

一时之间,九王的呼声风头无两。

这些谣言起来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就好像,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推了它一把。

这段时间里,皇后几乎势倒。

太子妃百忙之中,还过来看了看我,拉着我的手说:

「你别着急,太子他一定没事。」

她的身后,跟着太子失踪那天,带回来的女人。

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太子妃脾气爆,说一句话就咳嗽一句,她就一直站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妃。

还时不时拍拍她的背,轻声说:「慢点,慢点。」

太子奉仪她们又开始酸:「瞧瞧,这才是会来事呢,眼瞅着太子不见了,她倒巴结上太子妃了!」

要是平常,我估计也酸,说不定也跟着说上两句。

但是现在,我真的没有了心情。

我担心太子。

那天太子把同心结给了我,问我是不是愿意收下,我对太子说:「不行。」

他微微一怔,说:「为什么?」

「因为我们徐家家训,一生一世必得是一双人。」

李云舟,一生一世一双人。

少了一个,都不算一双人。

[45]

跪在殿前的时候,我不由得感慨。皇后娘娘果然是我命里的克星。

我三次被吵醒,三次都是皇后娘娘。我以后不管皇后娘娘叫皇后娘娘了,我叫她皇后醒醒。

「皇后娘娘,良娣她根本没有身孕。」

春娘跪在殿前,望着皇后说:

「良娣她欺骗了皇后,她只是怕皇后降罪。」

几天不见,皇后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十岁,太子的失踪让她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听到这句话,颤颤巍巍站起来,指着我说:

「这是真的吗?」

她好像很害怕,整个人都开始抖起来了:

「你…你没有怀皇儿的孩子?」

皇后,只有一个儿子。

底下大臣议论纷纷:「太子失踪,太子又后继无人,这皇位……」

「恐怕要有一场大乱啊!」

「皇后娘娘,良娣她确实没有怀孕。」

春娘跪在地上,以头点地,声音痛苦却铿锵有力:

「奴婢是良娣的贴身丫鬟,奴婢可以作证,这一切都是良娣和太子设计来骗您的。」

「如果不信,您可以让太医来看。」

我被一群丫鬟拉起来,扶在一旁的椅子上。两个太医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从后面低着头走来,跪在我旁边,就开始诊脉。

他诊断了半天,眉头深锁。然后,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这一幕,好熟悉。

他迅速站起来,退下来跪在大殿中间,以额点地,对皇后说:

「回皇后娘娘,良娣确实没有三个月的身孕。」

台下一片哗然。

春娘回过头来看着我,她的眼里又是愧疚。又是坚定。

—「但,但良娣确实有身孕。」

「已经一月有余了!」

[46]

我被关了起来。

春娘被拖下去的时候,面容比我想象中冷静得多,她对我说:

「良娣,选择了这条路,我不后悔。」

「您自己好好保重。」

皇后娘娘再也不敢把我放在外面,而是把我接进了皇宫。

她没有怪我,也许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许是她现在太想太子了,她每天来找我,有时候,还和我聊聊太子:

「我的皇儿,从小身体就不好,就不能放在我膝下养。」

「但是,他很孝顺的,每隔十五天,我才能见他一次,他每次见到我,都会给我带一块小饼,说娘,这个好吃,给你吃。」

说到这,皇后就会哭。

她拉着我的手说:「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他。」

「我明明知道皇儿不喜欢太子妃,但是为了太子妃家的势力,我还是让他娶了她。」

「我明明知道他和九王兄弟情深,他从小养在庙里,只有九王陪着,但我还是打压九王,我就想要他太子位稳固一点。」

「我的儿,他没有过过一天顺心的日子啊!」

我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小孩,我说:「太子都知道的。」

「他都知道的。」

皇后哭着哭着,就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看这个大丞王朝权势最高的女人,在我怀里睡得像个小婴儿。

而她的脸枕着我的肚子,就好像守护她儿子一样。

我对她说:「太子不会死的。」

我记得那天,黄昏日斜。

太阳从窗子里打进来,窗户纸都被晕得枝杈相错。

太子,把同心结放在我手上,跟我说:「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我的一生还很长。

所以太子,就绝不会死。

[47]

朝里的形式,渐渐地变得微妙。

因为我身怀有孕,那些鼓动太子失踪又无后,重新立储的声音渐渐被压制。

听说九王已经几天没有出过王府。

但是,依然没有太子的消息。

过来探望我的人都被皇后一一劝退了。

自从那天她在我怀里睡着,醒了之后,就擦擦眼睛对我说:

「好了,哭够了。」

「我们女人要支棱起来。」

然后,她就再也没来看过我。

我倚着窗户,一遍又一遍地让人打听,最新的进程。

但是只是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这短短的四天,我感觉似乎有四年那么久,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我被限制不能出门,只能每天从日出等到日落。我每天吃很多东西,吃不下去也吃。

打探的侍女对我说:

「良娣,春娘什么都不肯说。」

「现在到处都找不到太子,锦衣卫们如同大海捞针,恐怕太子他已经…」

「不可能。」

我打断她,深呼吸一口,说:

「想办法,带我去趟监狱。」

[48]

我去看了春娘。

春娘被关在天牢里,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身上遍布伤痕,看上去已经受了苦刑。

「良娣。」她对我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我在她面前坐下,说:「是因为九王,是吗?」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把眼睛转向一边,说:

「我不会告诉你,太子在哪的。」

我说:「我也不指望从你这里听到。」

春娘像是被我噎了一下,无言地瞪着我,突然开口对我说:

「良娣,你以为太子对你是真心的吗?」

「他对你看重,更多的,不过是为了得到你母家的势力,得到你父亲虎威将军的势力,好巩固他的皇位罢了!」

我望着窗户,说:「这不是正常的吗?」

她又被噎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对她说:「谢谢你的误解,虽然我看上去是有点傻,但不是蠢。」

我从来不觉得太子的喜欢应该是单纯的。

一国太子凭什么要不看家世光看人爱我爱的死心塌地,图我吃的多?图我笑得蠢吗?

我摸着我的肚子对春娘说:「春娘,你知道吗。」

「我居然要做娘了。」

「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我犯了错,我爹让我去庙里跪着,你也陪着去。结果被庙里的神像吓得哇哇大哭。」

当时我抱着她,哄她说:「没事,这是我爹的雕像,没看见和我爹一样丑吗?」

春娘眼泪汪汪 ,说:「我想要娘,我想要娘。」

然后我哄她说:「我就是你娘。」

我说:「结果,当时你就真的开口叫我娘,还叫了我好几天。」

「直到我爹把我们从庙里接回去,听到你这么喊,把你打了一顿,你才改口。」

春娘侧过脸去,声音微微哽咽,几乎听不出来:

「那是奴婢小时候不懂事。」

我没有回她,只是问她:「你为什么愿意为九王做这么多?」

「只是因为那天他对你英雄救美,所以你就甘愿舍掉我们十几年的情分,去帮他?」

「只是因为他对你好了几个月,所以你就忘了一起长大的情分,来对付我?」

她看着我,眼圈一点点发红。

她说:

「良娣,你了解我吗?」

[49]

「我不是生来就是奴婢,我也曾经是好人家的儿女,也是我爹娘的心肝宝贝。只是有一天,被拐子拐走了,才做了奴婢。」

「我小时候也习文,也断字,后来,我什么都不能学了,就只能做你的婢女。这么久了,所有人都叫我春娘,有没有人知道,我的全名,叫赵玉春?」

她仿佛想起了天大的委屈,脸上带着泪痕,但嘴上还在说:

「这个名字,到如今,只有一个人叫过。」

「他对我笑,他跟我说话,他和我谈他的心事,聊他的理想,他告诉我,我也很美,我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女子。」

「他是这十几年来,唯一一个把我当做人,而不是婢女看的人。」

她没有说那个人到底是谁,而是看着我的眼睛说:

「良娣,我跟了你十几年,我做了十几年春娘了。」

「现在,我就想做一次赵玉春。」

「这有错吗?」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临出门的时候,我把一枚玉佩放在她手上,说:「这是我入府时候,我用我娘的陪嫁玉玦,请了匠人打出来的。」

「原本想,等你出嫁的时候再给你。现在,我自己尚且一身飘摇,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看到你出嫁的那一天。」

我对她说:「如果有机会,你就出去吧。」

「去做你自己。」

那枚玉佩上,用春天的桃花做底,刻着一个「玉」字。

我把这枚玉佩放进她手里,合住:「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是赵玉春。」

我踏出了狱门。

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她突然又喊住了我:「徐明明。」

我回头看她。

她朝我笑,说:「你知道,我最美好的回忆,在哪里吗?」

她把头微微仰起,眼睛却看着我的肚子,轻声说:

「是在庙里。」

我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我带着奴婢往外走,在监狱的外面,站着几个锦衣卫。见我出来,他们颔了颔首,说:

「良娣,多谢了。」

春娘最终还是帮了我。

我对锦衣卫说:「赶快,把周围的寺庙通通搜查一遍,一个也不要放过。」

临出门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

监狱里空空荡荡。

又好像满满当当。

[50]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梦。

在梦里,李云舟像是在一个黑暗的地方。一身黑衣,看不清面容。

我朝他跑过去,我说:「李云舟!」

「你在庙里是不是!我知道你在哪!」

我看见他朝我伸出手,我朝他伸出手去,我却抓不到他,我着急得大喊:

「李云舟!你把手给我!我来救你!」

「我来救你!」

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我只感觉他在的地方好热好热。

就连周围的黑暗,也好像变了颜色。

他对我喊:「明明,快出去!」

「快出去!」

「你快出去啊!」

他站着的地方,一点一点,黑暗褪去,在远处的天边,慢慢地,露出一点红色。

他就站在这片红色中间,望着我,一遍又一遍朝我喊着,明明是我去救他,却好像他来救我。

红色?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

耳畔一阵阵热浪袭来,伴随着一声陡然响起的尖叫。

是火!

宫里到处都是火!

[51]

皇后惊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快!快救良娣!」

「快把良娣救出来!」

我的身边都是同样慌乱的宫女寺人,大家逃命不及,皇后娘娘的声音不大,根本没有人顾及上我。

不好。

我的身上只穿着中衣,四下一看,地上不知道是哪个宫人落下了一件袍子。

来不及多想,我捡起来往身上一披,用煤灰抓了两下脸,混进惊慌的宫人中,朝殿外跑去。

门口出现了两个人,高声喝道:「良娣—徐良娣—」

「良娣—我等奉皇后之命来救你—」

一边说,他们一边径直进来。

我的心一下缩紧。

一个宫女身上带着火,从内殿连滚带爬爬出来,尖声哭道:

「救我!救我!」

「快救我!」

「救我!我就是良娣!」

话音刚落,我只感觉耳旁一阵风刮过。

那两个人飞快地冲向宫女,在快靠近她的时候,突然从袖子中掏出一把短刀,利落地扎进她的腹部。

「噗!」

这位宫女,连下一声呼救都没有。

就径直倒在了火堆之中。

周围的人都在往门外冲,没有人,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除了我。

我用衣服捂住嘴鼻,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低着头冲向了二道门外。

有人,想要趁着这场大火,要了我的命。

我穿着寺人的衣服,陆续看到门外来了一些侍卫,拿着水盆,也有人披着湿透的毛毯,一边往里冲,一边大喊:「良娣!」

「良娣!你在哪!」

我一声也不敢应。

将将快冲出门口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皇后。

她站在门口,一定是担心极了,一直往里面看,自己的发髻也歪了。

我鼻子一酸,终于松了口气,快步朝她跑过去。

快要跑到她面前的时候。皇后终于认出了我,激动地叫道:「明明,我的儿,快!快到母后这里来!」

她朝我伸出手,我也朝她伸出手去。

就在我快要拉住她的手的时候。

她旁边扶着她的一个陌生婢女,突然一把推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朝我肚子狠狠地扎了过来—

[52]

我跌进了池子里。

在我的宫殿外,有一方莲池,我躲过了那一刀,却没有站稳。 掉进了这方莲池。

冰凉瞬间淹没了我。

隔着池水,我仿佛看见了九王,他站在池子边,面色凝重,盯着水里的我。

我想起那天在家庙里,遇见了九王,他突然叫住我,问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时我就该知道,是会有这一天。

在黑色的池水中,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我想起我之前和李云舟与太子妃一块出去泛舟,当时他们还很恩爱,却老喜欢什么事都叫上我一起吃狗粮。

我很生气,为了报复他们,提前把整个池塘的荷花都摘完了。

当时李云舟看见花没了,微微蹙眉问我:

「你很喜欢这些花吗?」

我记得我当时又很怂,不敢说是为了泄愤,只好说是。

从那之后,我的殿外就凿了一方池子,夏天总是种满了荷花。

我跟着他偶尔来宫里小住,在皇宫的住所外,也有一方老莲池。

我想起他的脸微微侧过来,高挺的鼻梁仿佛都带着荷花的晶光,微微一笑,对我说:

「这下,总够你看了吧?」

我好像看见了李云舟。

我觉得我一定是快要死了,在水面倒映的火光中,我看见了久违的李云舟,他像我梦里梦见的一样,一身黑衣,如一支利箭一般,射进了水里。

水吹开他挡在脸上的黑发,露出他锐利的眸子,他朝我伸出手。

一如当年。

当年,我们初遇那年。

我的意识开始混沌,我好像看到了当年,大晴天,我在和尚书家的长公子相会,突然旁边一只船的桨,把我的船狠狠打了一下,我和那位长公子,就这样,纷纷掉进了水里。

在我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有两个男人,跃进了水里。

离我最近的那个男人,面容逐渐从模糊,过渡到清晰。

这一回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我朝他伸出手去。

这一次,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

番外

我是李云宝。

截止今天为止。

我已经快两天,没好好吃饭了。

不是我不想吃,而是每次一到饭点。

我的父皇就会准时出现。

「父皇。」我放下筷子,第一百零八次跟他澄清:「母后真的不在我这里。」

「谁说朕来找她的。」父皇口是心非:「朕就不能过来关心你吗?」

「是吗?」我说:「咦,母后?」

「你怎么来了?」

然后我父皇立马转头去看,然后他很快发现我母后没在后面,然后他让我抄孝经一百遍反省自己的过错。

「和你母后一样刁钻!」他这样说。

1

我的父皇和母后,已经吵架好几天了。

几天前,波夷族送了一批贡品。

要说这个波夷族,那也是奇怪,其他的地方贡品都是送吃的,送玩的,再不济送被玩的。

哎他们这个地方吧,居然贡品是直接送人。

我母后也是生气,可能是觉得波夷族看不起我们,还送人过来。大概觉得皇宫里连刷马桶的人都没有,委实是没面子,于是板着个脸。

结果我母后板着个脸的时候,我父皇说了一句,「好。」

然后我母后就拂袖而去。

要我说,是吧,这个父皇,说个什么字都好,哪怕他当场放个屁,那母后也会觉得他是肠胃有问题,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母后当场打好包袱,气势汹汹地直接搬到了颜夕姨姨家去,临走之前还跟我说:

「小云儿,你好好住着,母后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你千万别告诉你父皇我去了你颜夕姨姨家。」

「你一定一定不能告诉你父皇,我去了你颜夕姨姨家。」

「你要答应我,就算你父皇怎么问你。」

「你也不能告诉他,我去了你颜夕姨姨家。」

于是我乖乖听话,日夜保守秘密。

父皇怎么问我都不说。宁愿搭上我两天吃不好饭。

直到我的侍女看不过去,提醒我道:

「公主,你有没有想过?」

「皇后娘娘的意思其实是想让你暗示皇上,让他去颜夕夫人家找她。」

2

哦?

我的母后会这么无聊吗?

我不信。

于是我彻夜杀到颜夕夫人家里。打算找母后问个明白。

据说在我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颜夕姨姨才是我父皇的正妻太子妃。

后来著名的「央宫事变」之后。

颜夕姨姨就失踪了。

眼下,这位传说中已经「失踪」的颜夕姨姨,正在掐着传说中失踪的我母后的脸,一脸愤懑:

「你还有点规矩吗?像不像个国母?」

我母后恬不知耻:「这不都跟你学的吗?」

旁边的温华姨姨温柔劝道:「好了好了,颜夕。明明也是受了委屈,你不要这么凶。」

母后泪眼汪汪扑进温华姨姨怀里:「温华!还是你最好了!抱!当初你进府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最好!」

颜夕姨姨一掌把我母后提回来:「滚!她进府的时候你明明还在吃她的醋,不要碰我的温华。」

颜夕姨姨和温华姨姨是爱人。

母后跟我说过,颜夕姨姨和温华姨姨是从小一起的爱人,颜夕姨姨是丞相之女的时候,温华姨姨就是她的伴读。

后来温华姨姨家出了事,颜夕姨姨也跟着被迫嫁给了我父皇。

直到好多年好多年之后,父皇想办法把温华姨姨带进东宫。

她们两才重新在一起。

「你呀你。」颜夕姨姨恨铁不成钢地点着母后的头:「当初我配合李云舟,和他假装秀恩爱,千辛万苦地带着你和他一起约会。」

「换来的就是你这个样子是吧?」

我母后翘起二郎腿:

「是。」

毕竟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我在心里默默鼓掌,母后功力不减当年。

没想到颜夕姨姨冷笑一声,说:「是吗?」

「希望你等会也继续这么说。」

颜夕姨姨一说这句话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母后那预感是比我还要强,听到这句话已经眉头一皱,立马站了起来。

但她的手脚毕竟慢了一步,刚刚站到一半,外面就响起了通传的声音:

「皇后娘娘,颜夕夫人。」

「太子殿下来了。」

3

我的哥哥,恐怕是我母后在当今世上唯一害怕的人。

他在母后肚子里的时候,母后还是父皇的良娣。据说当时父亲在央宫事变中, 正是因为母后肚子里有了我哥哥,所以才平息了一场纷争。

在母后肚子里就与政治挂上关系的我哥,果然不同凡响。

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参与政事。

现如今十六岁的我哥,已经身量初成,风仪如庭中玉树。徐徐走入内殿,先是不紧不慢朝颜夕姨姨和温华姨姨礼了一礼,然后转过来看着母后:

「母后,儿臣来接您回宫了。」

我母后嘿嘿一笑:「啊这不是晋儿吗好久不见啊最近还好吗?」

「是。」我哥徐徐说道:「母后身为国母,还经常和父皇生小性子,动不动就离宫出走。」

「所以只能做儿子的出面,把母后迎回去。」

母后一脸尴尬:「哪有这么严重。我只是…」

「对,母后虽然年过三十,但仍是十八幼儿,上次吃醋崔尚书之女对父皇暗送秋波,还有上上次林将军之妹,上上上次顾翰林之姐,都是出于孩儿心性。」

颜夕姨姨和温华姨姨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母后捂脸:「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哥哥腹黑…

「有其母必有其儿。」我哥面带微笑:「儿臣当然是像母后了。」

母后说不过哥哥。

打我记事起,哥哥就这么懂事。

父皇后宫没有妃子,群臣对这一点非常不满,虽然母后和父皇有过好几次出生入死的经历。

后来哥哥日渐成长,这质疑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毕竟大家都不是瞎子,未来的储君英明成熟,值得可靠,还瞎吵吵啥呢。

母后毕竟理亏,颜夕姨姨怎么说都不当回事,但哥哥来了不到半盏茶,就顺利地把垂头丧气的她从颜夕姨姨家里接出来。

又亲眼看着她塞进马车,才起身牵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仰起头看他:「哥哥,我们不回去吗?」

「云宝。」

我哥摸摸我的头,对我说:「陪我去个地方。」

4

我们很少看到九叔。

在我出生之前,九叔叔就被囚禁了。

这十几年来,我一共就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在皇祖母去世的时候,九叔叔虽然被囚禁,但皇祖母却留下了遗训,允许九叔叔出来陪灵。

另一次,是在九叔叔的生母去世的时候。

我两次看见九叔叔都是穿着白衣服,这次他不穿白衣服了,他穿着蓝衣服。

我觉得九叔叔长得很好看。是和哥哥不一样的那种好看。

「九叔。」哥哥对着九叔叔拱手:「别来无恙。」

九叔叔背手站在窗前,好像在看什么,微微侧头,对哥哥微笑。

「太子。」他道:「你来了。」

然后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怔了一怔:「这是?」

「这是云宝。」哥哥把我往前推了一推:

「是春华公主。」

九叔认真地看了我好久好久,才笑着点点头:「像她母亲。」

我唤他一句九叔叔,他摸着我的头,还给我云片糕吃,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云片糕,但是我发现九叔叔的房间里有好多画作。

我爬过去看画作,画上都是一个女子,手上拿着一枚玉佩,哥哥在身后和九叔叔聊天,我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依稀听到是什么边境作乱,什么旁边的陈国虎视眈眈,甚至还有波夷族。

哥哥的话我都听不懂,我只感觉九叔叔一开始还说两句,最后越来越沉默,直到最后,哥哥对九叔叔说了一句:

「九叔在此幽居多年,难道不曾想重新拾起自己的力量。将功赎罪,来证明自己?」

然后我听见九叔叔笑了一笑。

他说:「你母后真是有福气,你是天生的储君。」

临出门的时候,我指着画作问九叔叔:「九叔叔,这画上的是谁呀?」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

「是叔叔曾经对不起的一个人。」

5

母后这次祸惹大了,之前小打小闹,群臣都不当回事。可是这回居然离宫出走。

作为一国之母,这确实有失体统。

父皇也很生气,他纳了几个波夷族的女子做妃子。

我觉得这次真是太倒霉了,之前怎么生气,父皇都没有娶过其他的姨姨,现在居然娶了其他的姨姨。

一下子我要行好多个礼,因为走在路上到处都是娘娘。

母后的心情也很不好,她心情不好的表现就是关门闭客。

听说父皇找过母后一次,一刻钟后拂袖而去。

于是朝廷上开始传言,说皇后失宠。

「哥哥。」我抬头问哥哥:「父皇会不会不要母后了?」

「不会。」哥哥说:「父皇不要谁,都不会不要母后的。」

可是我怎么看怎么不像。

我绞尽脑汁,想尽办法让他们和好,比如假装父皇的旨意去给母后送点心,然后假装母后的旨意,给父皇送汤水。

结果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他们两个人吃完之后都纷纷上吐下泻,父皇很生气,说:「吩咐下去,皇后再也不许入见!」

母后也很生气,说:「皇上想让我死,大可直接下旨!不用使这些手段!」

我哭得抽抽搭搭的,跌跌撞撞地去找父皇,说:「父皇你不要不要母后!那点心是云宝送的!不要怪母后!不要怪母后!」

我不知道在父皇怀里哭了多久。

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母后怀里。

母后抱着我,一下一下哄。

我看她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还跟我说要我不要伤心,她其实肚子一点也不痛,但我还是哭得哇哇大叫,她只好一下又一下拍我,抱着我跟我说她和父皇的往事:

「小云儿啊,你父皇呢,十五岁的时候就看上我了。」

「当时他还是个小太子,骑马走在街上。结果差点被人用鞭子打,还是当时在路边看热闹的我,抄起凳子就往那个人马腿上砸,把你父皇救了下来。」

「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呢,打完我就跑了,连你父皇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他却一下子就记住我了。」

「但是当时朝中大臣盯着啊,你皇祖母看着啊,当时你颜夕姨姨母家的势力已经很强了,可偏偏你外祖父也是个大将军,他风头太盛了,如果他冷落你颜夕姨姨,立马就会有人上奏,说太子宠妾灭妻,或者是干脆说宠我是为了巴结你外祖父,妄图巩固势力,早点登基。」

「他娶了我又不能立马碰我,还每次和太子妃出去玩还要带着我,直到三年你颜夕姨姨无所出,大家都着急了,他才能和我在一块,你说,好笑不好笑啊?」

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我觉得母后好好笑,之前不该她伤心的时候她伤心,现在她却一点也不伤心。

关于我父皇母后的故事,我已经听了好多好多,据说当年父皇被九叔叔绑架,在一个寺庙里关了几天几夜。

后来还是母后去逼问了细作,把父皇救了出来。

父皇救出的当天,就是央宫之乱那天。

那天,九叔叔的手下纵火烧母后的宫殿,当时哥哥还在母后腹中,火没有把母后烧死,九叔叔埋伏在皇祖母身边的侍女又试图拿出刀子,把母后刺死。

是后来赶来的父皇,把母后从池里抱了出来。

是母后先救了父皇。

然后父皇,又救了母后。

这样的父皇和母后,怎么现在要分开了呢?

6

世界上多的是我想不到的事情,比如父皇一夜之间又提拔了几个建议波夷族女子为妃的大臣。再比如哥哥受到了申斥,东宫地位一下摇摇不稳。

我住的地方也一下少了好多奴仆,大家都说,皇后失宠,连累太子,皇上又沉迷美色。

就连春华公主,也要跟着遭殃了。

可我不怕我遭殃,我就怕我的家散了。

哥哥搬出了皇宫,住在了外面的府邸。临走之前,他来看我和母后,对母后说:

「儿臣出宫了,母后在后宫,和妹妹一定要小心。」

「当心,严防暗箭。」

母后反握住他的手。沉默良久,才说:

「别挂念我们。」

然后哥哥又捏捏我的脸,说:「云宝要好好的,可不许再哭鼻子了。」

我当然是哇哇哭着不肯让他走。

宫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起先只是减少奴仆,后来人越来越少,只剩下我和母后。

母后抱着我说:「小云宝呀,别着急,这个场景母后之前经历过的,不着急,别害怕,别害怕。」

母后经历过什么?我不敢问。

听说那几个妃子在后宫越来越嚣张,甚至上门来挑衅,我母后笑眯眯坐在台阶上,一个一个靠自己的嘴巴把人家骂回去。

那几位波夷族的妃子气势汹汹地来,被我妈一个个骂得狼哭鬼嚎。又纷纷去找我父皇告状。

隔天父皇就下旨,皇后禁足,以后连自己的宫门都不许出。

「完了。」我对我侍女说:「父皇这回是真的不会要母后了。」

我决定要坚强起来。

我早就搬过来和母后一起住了,现在好奇怪,我们身边的奴仆都少了,但是饭食还不错,只是肉比较少了,每天吃饭的时候,母后都会捏捏我的脸,一脸忧愁:

「哎呀,云宝,你的脸这么圆嘟嘟的,这怎么办啊,正好最近吃点素吧。」

我含泪点头:母后一定是因为饭食太差,所以故意安慰我。

但是可想而知我们现在的境遇到底是多差了,今天没有肉吃,明天没有菜吃,后天就估计直接入土为安了。

于是我扎起头发,掀起裙子,开始学做饭,自力更生。

一个月之后我母后惊异地说:「云宝,你怎么连做饭都会了?」

我端着一碗烧糊的土豆,泪流满面:这下真是太好了,再也不用饿死了。

我母后知道后,感动地一把抱住我,顺便告诉我她其实每天晚上都偷偷啃鸡腿来着。

我不信,我觉得她是在偷偷安慰我。

7

朝廷的风声越来越紧张了,开始有人说,母后快要被废了。

波夷族的气势非常盛,那个三王子上次来见我还是卑躬屈膝的,现在看见我已经恨不得鼻子翘上天。

一口一个小鼻涕包小哭包地叫,还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什么都好商量。

边疆部族越来越嚣张,我亲眼看见那几个支持波夷族的大臣整天在皇宫里走来走去,得意非凡。

但是母后总是在笑。

「欲将其毁灭,必让其膨胀。」

其实这句话我听得懂又有点不懂,但是我知道最近有一些臣子上书,请求废后,立其他妃子做皇后。

还说哥哥「不敬尊上」,要放逐到寒远城。

父皇一开始默不作声,后来就突然,在折子上写了一个字:

允。

母后不再是皇后了。

在废后的当天,他传旨过来,把这些臣子通通召进了内殿,连带着波夷族的皇族一起。

我和母后的变故,就从这天晚上开始

那天灯火辉煌,明明是废后,但是大家都高兴得好像在过年一样。

我摸着母后的脸,说:「母后不难过,云宝陪着你。」

我感觉母后贴着我的脸,她说:

「瞎难过啥啊,母后不难过,要难过的,是那些正在高兴的人。」

我觉得我一定是困了,我渐渐听见那些宴乐声居然越来越大,原本都在笑,听着听着那些大笑的声音渐渐扭曲,就好像有人在哭。还有人在大喊,大叫。

母后拍着我的背,说:「小云宝,不害怕,娘亲在,娘亲在。」

她就这样抱着我,抱得好紧好紧,我猜母后一定好紧张,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紧张,这是一个悲伤的夜晚,难道,它也是一个害怕的夜晚吗?

我迷迷糊糊想起来。

母后其实从来都没表现过害怕。

她一直抱着我到天亮,这场吵闹的声音也直到天亮才结束,在晨光照进房间的,门,突然响了。

母后亲了亲我,说:「站在殿后面,蹲下。」

然后她走向门,深呼吸一声,打开。

8

我从来没见到母后这么哭过,好像她几天前的伪装都是假的。她伏在父皇的怀中,一下又一下锤着父皇的胸膛,连我看着都疼:

「我都快被你吓死了!再也不许有下次了!还有那几个妃子,气都快把我气死了!」

我看见父皇哄母后:「好啦,好啦。已经都处死了,不就是像当年那样,把几个卧底娶了做太子承徽吗?都没有碰她们。」

「当年都不生气,如今怎么生气了?」

母后像个小姑娘一样扭着身子:「当年我还没有喜欢上你!当年能和现在比吗!为了配合你引出奸臣,还要我演戏出宫,演戏被废,现在好了!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个善妒的皇后了!」

父皇扶住母后的肩,说:「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个妒妇,以后朕不纳妃子,就更顺理成章了。」

九叔叔和哥哥都站在父皇后面,外面七零八乱的,乱七八糟的声音传来,都说恭喜皇上,铲除奸佞,缉拿边部首领,以后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父皇对九叔叔说:

「多谢了。」

我看见九叔叔穿着蓝衣服,朝父皇微微一点头。

他们好像多年的好友,从没有分开过一样相视而笑。

哥哥过来拉我的手:「小云宝,又哭鼻子了?」

「哥哥都跟你说了,父皇不会不要母后的,怎么不听哥哥的话呢?」

我不想理哥哥了,我觉得他们背地里做大事,却什么不告诉我,很不信任我。

这时候他们都围上来哄我,父皇还伸出三根手指保证,下次做大事一定告诉我,被我母后一巴掌扇了回去,说:

「还有下次?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外面的光照进来了。

内殿里一片光明。

这是父皇和母后相守十六年中,并肩挺过的第三次劫难了。

外面终于不再有看守的人,我的家又完整了。

父皇紧紧握着母后的手。母后一手拉着哥哥,哥哥一手牵着我。

就好像之前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一样,终于一起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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