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写女主是丫鬟的古言?
有哪些写女主是丫鬟的古言? -
我是江美人的洗脚婢。
皇上召江美人侍寝那晚,她正在和九王爷幽会,她的奶娘为了掩盖这件事将我绑了,让我代替她去侍寝。
我和江美人长得极像,不过我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个子比她矮了一寸,皮肤也不及她莹白、细嫩。
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她庶出的妹妹。
1
她叫江雨铃,我叫江非白。
她的母亲是江府的正房主母,我的小娘是江府的洗脚婢。
江府姨娘和庶出的子女都是当奴才用的,所以我生下来,也就成了江雨铃的洗脚婢。
江雨铃讨厌我,因为我这样身份低贱的庶女,却顶着一张像极了她的脸。
她似乎总有一种危机感,担心我有一天会取代她,成为她,而她则变成了任人拿捏的婢子。
在某一次九王爷来府上喝茶,错把我认成她之后,她就更焦虑了,所以她总爱教训我。
「江非白,你就是我的狗,明白吗?好好地做你分内的事,将来我会让爹爹给你说个好人家,你若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就真拿你去配狗,让你做狗新娘,知道了吗?」
江雨铃的狠话说来说去就这么两句,久而久之,我也不怕了,左耳进右耳出。
江雨铃发现我敷衍她,就拿鞭子抽我,抽得我满身伤痕才罢休,然后穿上漂亮的裙子去找九王爷。
九王爷丰神俊朗,气质出尘,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庶女就冷眼相待,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很和善,我挺喜欢他。
江雨铃更喜欢他,甚至有些疯狂,总是千方百计地打听九王爷的行踪,然后巴巴地跟上去。
送果子、送香囊,甚至投怀送抱,要多主动有多主动,但九王爷对她却总是不咸不淡的。
江雨铃把这一切都归结为我的错,因为我的存在给她掉了价,让她的美貌不再独一无二,不招人稀罕了。
天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大概,只是寻个由头打我罢了。
阳春三月,正在江雨铃盘算着怎么才能嫁给九王爷的时候,一道圣旨突然降了下来,命江雨铃入宫选秀。
这对江雨铃来说,是件顶灾难的事儿。
不是没想过把我弄进宫糊弄了事儿,也不是没想过出逃,办法都被她想尽了,却怎么也反抗不了进宫的命运。
她哭了好几天,认命了。
不过,这种时候,她都没能忘了我。
怎么能忘了我呢?她总疑心我和九王爷有猫腻,她走了,岂不是白白地便宜了我?
绝不可能,她倒了霉,我也别想好过。
所以,她把我带进了宫,继续做她的奴才,绝不给我一点点攀上九王爷的机会。
江雨铃进宫就带了三个人,一个是她的奶娘周氏,一个是她原来的贴身丫鬟小桃,还有一个就是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喜欢我呢。
选秀那天,皇上压根儿没来,一切全由太后做主。江家是太后党,江家的女儿也就没有落选的道理,所以江雨铃一进宫就被封了美人。
不过,之后的一个多月,皇上都没有召人侍过寝。
江雨铃更嫌弃他了,经常鄙夷地说,后宫这么多美人,他看都不来看,指定是不行,吓得周嬷嬷直捂嘴。
她这样说是有道理的。皇上不行的传闻由来已久,她并不是头一个这样说的人。
当今皇上二十一岁,登基四年有余,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选秀,宫中却仍不见一子半女,不是不行是什么?
江雨铃怨恨皇上,心里就更想念九王爷了。别的秀女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巴巴地等着皇上召幸时,她却愁眉苦脸的,天天等九王爷。
等了十几天,还真让她等着了。
那晚宫中设宴,九王爷喝了点儿酒,去御花园散步,她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偷偷地溜出去见九王爷了。
不过,她前脚刚走,后脚皇上就翻了她的绿头牌。
本该是大喜事一桩,周嬷嬷却吓得面如土色,因为江雨铃不见了,而她也知道她为什么不见了。
不过她毕竟年长有经验,稳了稳心神,就有了主意。
既然江雨铃不见了,那就换一个人代替江雨铃去侍寝。总之,绝不能让江雨铃的事败露,那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江雨铃的丫鬟小桃自告奋勇:「嬷嬷,小桃我也有几分姿色……」
「蠢货!」
周嬷嬷甩了她一巴掌,眼珠子一转,死死地盯着我。
「这儿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
我吓了一跳,连忙求她:「嬷嬷,我不想去,要是被发现我就死定了!」
「皇上今儿喝了酒,黑灯瞎火的,他认不出来。江非白,我告诉你,这是你的福分,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她打定了主意要拉我下泥潭,指使着小桃和她一块扒我的衣裳。
「嬷嬷,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放过你?」
她一边扯住我的头发不让我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小姐要是暴露了,咱们没一个能活。想想你小娘,她可还在江府呢,你听话点儿,她也能过得好点儿!你要是再反抗,我就传信回去,让他们打死你小娘!」
她说起我小娘,我就不敢再挣扎了。
我小娘她脾气软,被夫人当牛当马地折磨过几年,人老珠黄,我爹也就不管她了,府里主子、奴才的,谁都能欺负她。
我在的时候,还能照顾她一些;我走了,她就真成了孤苦无依的一叶浮萍了。
「我去,嬷嬷,我听话,您别伤害我小娘。」
我掉了两滴眼泪,低眉顺眼地站起来,换上江雨铃的衣裳,被抬走了。
太监们把我一通洗涮,用被子将我裹好,抬上龙床。
一路上我大气不敢出的,生怕被人看出来。
我在床上等了很久,三更时分,才听见门开的声音,随后稳稳轻轻的脚步声靠了过来,我连忙闭上眼睛。
手心都被汗浸湿了,我紧张地竖起耳朵,细细听着他的脚步声。
那个人缓缓地走近,在床边坐下,带过来一阵淡薄的酒气。
我的手攥得紧紧的,心跳得老快,但是等了小半天,他却一直没动静。
难不成是在观察我?
他要是见过江雨铃怎么办?虽说灯火昏暗,可盯着我看久了也是能辨出来的。
我的心提了起来,深呼吸一下,缓缓地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了一个侧影。
他没有在看我,只是微微地低着头,右手按着阳穴,好像头很痛的样子。
对了,他刚刚喝过酒的。
他似乎发觉我睁眼了,忽然放下手,向我看来:「是朕吵醒你了吗?」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呼吸一滞。
他可真好看,他比九王爷还好看,干净、漂亮的轮廓自不必说,那双狭长的眼睛,黑沉沉的,温柔之下又带着几分帝王的威压,让人甘心臣服。
见我不回话,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又问:「怎么了?」
我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臣妾装睡的,没有被吵醒。」
「你倒是实诚。」他淡笑了一下,问我:「刚刚看着朕做什么?朕脸上有东西?」
我想了想,说:「有。」
「嗯?」
我小心翼翼道:「美貌。」
我在江府谨小慎微,为了哄得所有人开心,惯会说好听的话。此刻,他听见我的话,很是受用。
他眼睛弯了弯,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朕刚刚才夸你实诚,怎么就拍起马屁来了?」
我想说拍的是「龙屁」。
不过这话谄媚过头,我没说出来,怯怯地拉了拉被子,挡住脸,只剩一双眼睛瞧着他。
他饶有兴趣地趴下来,歪了一下,大概是有些头晕:「躲什么?朕难道会吃了你?」
我蚊声道:「臣妾怕说错话。嬷嬷说,惹了皇上生气要杀头的。」
「哪个嬷嬷说的?」他皱皱眉,一本正经道:「朕杀了她。」
「诶?」我瞪大了眼睛。
他轻笑,捏捏我的脸说:「朕唬你的,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随心就是了,朕不会生气。」
我放下心来,笑盈盈地看着他,脾气这样好,我有点儿喜欢他呢。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江非白,我叫江非白呀,可是我怎么能说这个名字呢。
「江雨铃。」我说。
说完我又咬咬唇,问他:「皇上叫什么名字?」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新奇的问题似的,讶异了片刻,才道:「梁时墨。」说完,他抓住我的手,在我手心写字:「好好地记着,梁,时,墨。」
「记住了。」我乖巧地点点头,盯着什么也没有的掌心看。
「你指甲长得很好。」他忽然说道,捏着我的手指看我指甲上的月牙。
我看着指甲,神经一跳。
因为长年干活的缘故,我的指甲很短,而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指甲是很长的。
不会被他看出来了吧?我心跳得极快,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他。
他似乎在沉思,眉头微蹙。
「怎么了?」我小心问道。
他扫了我一眼,淡笑着抬手揉揉额头:「没事。今夜喝了酒,有些头疼。」
「我去给您找碗醋吧,听说喝点儿醋,头就不疼了!」
「不必了,你……」
我不由他拒绝,爬起来,发现自己光溜溜的,脸一红,急忙扯过挂在床边的轻衫把自己裹起来。
赤着脚跑了两步,又折回去了。
还是别往外跑吧,多个人看见我,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怎么了?」他问。
我心虚地走过去,道:「臣妾又想起来,那好像是个谣言,醋不能解酒。」
他抬眸,眼神在我身上游离片刻,忽然从身后把我拉进怀里,问:「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的双手滚烫有力,我被他握着腰肢,整个人都软下去了,哪里还说得出话。
「嗯?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那么一刻,我简直分不清他究竟在问什么。
但也就那么一刻,随后,一个柔软的吻落下来,我脑袋就一片空白了。这一夜我哭了好几次,又被他哄着,直到后半夜才在他怀里抽噎着睡着了。
2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早就上朝去了,只是走的时候很轻,没有吵醒我。
我举起手,想着他昨晚在我手心写下名字,心里甜津津的。梁时墨,多好听呀。
阳光穿透窗户,斜斜地落进屋,我吓了一跳,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我穿上衣服,低着头,一手搁在前面做娇羞状,挡住半张脸。
有太监拦住我,说:「娘娘,皇上说让您多睡会儿,等会儿他下朝了陪您吃早膳呢。」
「公公,我想先回去洗漱,换身衣裳。」我侧过脸,娇羞道:「身上汗重呢。」
那人了然地点点头,招呼着送我回景阳宫了。
一进屋,周嬷嬷就关上门,左问右问,确定这事儿糊弄过去以后,又不放心地问我皇上对我怎么样,还让我把昨晚跟皇上说过什么都默下来。
我说:「皇上没跟我说过什么话。」
「哦?」她将信将疑地瞧着我。
「我都不敢看他,真的。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她点点头,姑且信了,随后便道:「你可别以为你侍奉过皇上,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告诉你,昨夜是没办法才送你过去,往后,就忘了这事儿,别歪了心思。如若不然,你和你小娘一个都活不成!」
「是,我明白的。」我低着头,听她训话,乖得像只没指甲的猫儿。
她说完了,我抬头问她:「小姐呢?」
才问出口,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江雨铃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那个小贱人回来了?」
我回过头,迎面就是一鞭子,「啪」地抽在我的身上。
「小姐!」我穿得单薄,这一鞭子下来,皮开肉绽的,疼得我直哆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江非白,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去死!」她抬手又要抽我。
周嬷嬷和小桃连忙跑上前去安抚她:「小姐,您消消气儿!怎么了这是!」
江雨铃推开她们,走到我跟前,「啪」地又抽了一鞭子,这一下鞭尾抽在我的脸上,瞬间肿起一片。
她停了手,看着我狼狈的模样,委屈地哭了起来。
「他凭什么那样说我呀,我那么喜欢他,他怎么能骂我呢?」
听见她哭,我才算明白过来,一定是昨夜她去见九王爷,被九王爷给数落了,所以回来就把气都撒在我的头上。
她恨恨地盯着我,道:「都怪你!他居然说连你一个庶女都比我知礼数。他凭什么拿你跟我比呀!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打死你!」
那鞭子眼看又要落下来,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江雨铃一僵,周嬷嬷和小桃俱是惊骇地扭头看向外面,随后便慌慌张张地拉住江雨铃:「小姐,快停手!」
鞭子被夺了去,江雨铃也有些慌乱,急道:「皇上怎么来了!」
「许是皇上看重您呢,小姐。您快擦擦脸接驾,可千万不能让皇上看出来。」
周嬷嬷交代完,又跑到我跟前,想要带我出去,然而此时皇上一行人已经走到门外了,她环顾一番,只好拽着我躲到了屏风后面。
我浑身鞭伤,疼痛难忍,被她拖行,即便咬着牙也忍不住哼了几声。
「躲好了,管好嘴巴别出声,若坏了事,你和你小娘都别想活!」
周嬷嬷说完便理理衣裳,同江雨铃一道开门接驾了。
我躲在屏风后,隐隐约约地能看见外面的人影,便咬牙忍住疼,屏息凝神、观察动静。
「臣妾接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江雨铃的声音钝钝的,像是有些失神,我知道她为何这样,我才看见皇上的脸时,也是这个反应。
「免礼。」
皇上的声音带淡淡的,和江雨铃一道进了屋,在桌边坐下。
几个宫女跟进来,往桌上放了些东西,大概是他带来的早膳。
旁人都退下后,他才启唇:「你气色似乎不太好,怎么不多睡会儿?」
江雨铃忐忑道:「时辰已经不早,臣妾不敢贪睡呢。」
「不敢?这可不像你。」
他这句「不像」,把一屋子的人都弄紧张了。
江雨铃比谁都紧张,她知道我代她侍寝去了,却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和皇上又说了什么,因此回起话来,便句句斟酌,生怕说错话。
「皇上,皇上说笑了。」她干脆低下头,少看少说。
皇上沉默片刻,将一只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先吃点儿东西吧,昨夜辛苦,该好好补一补。」
「臣妾不辛苦,皇上先吃。」江雨铃把另一只碗向他推过去。
他低头,盯着她手的位置看了片刻,站起身来,道:「朕不饿。」
说着,他负着一只手,在屋里慢悠悠地散起步来,边走便观察房间。
「你进宫这些日子,住得可还习惯?景阳宫是新建的宫殿,房中陈设若有不全或不满,你可以跟察海说,让他置办。」
他说话风轻云淡的,江雨铃却汗毛倒竖,候在门口的周嬷嬷脚尖一踮,恨不能跑过去让他别转悠了。
「皇上!」
江雨铃「腾」地站起来,小步快走到他身边,努力地镇定下来,道:「臣妾喜欢这里,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那便好。不过这屋里瞧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左看右看,眼睛停在了屏风的方向,随后,便抬步走了过来:「江美人,这屏风,瞧着有些特别。」
那阴影越来越大,我缩成一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哎哟!」
在皇上的手触碰到屏风的前一刻,江雨铃忽然叫了一声,随后扶着额头,缓缓地跌在地上。
「呀,娘娘!您怎么了?」周嬷嬷见状,心领神会,扑了过去。
皇上的手停在半空,回头看了一眼,僵硬地收回手,向她走去,伸出手虚扶她。
「你怎么了?」
江雨铃搭上他的手,娇娇软软地站起来,揉着额头道:「头晕呢,许是饿的。大概是昨晚,昨晚确实累着了。」
听她这样说,皇上也就没心思再看什么屏风,扶着她坐了下来。
「要紧吗?不如传太医来看看?」
江雨铃连忙摇头:「不要紧!臣妾就是饿的,打小就有这毛病,一饿就头晕呢。」
皇上点点头:「那就吃点儿东西吧。」
「好呢,皇上您也吃。」
「朕不饿,朕看着你吃就好了。」
他当真坐下来看她吃,不过没再说过话。
坐了会儿,大概觉得无聊,他轻咳一声,道:「时辰不早,朕还要去处理公务,你慢慢吃。」
「哦对了。」临走前,他又交代道: 「若有什么想要添置的东西,尽管跟察海提,叫他安排。别送了,朕自己走。」
江雨铃起身目送他走远,直到瞧不见人影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后怕地擦了擦汗。
随后便走到屏风后,踢了我一脚:「江非白,死了?」
我痛苦地哼出声,忍住身上的疼,撑起身子默默地站起来,却又被她一脚踹倒。
「我让你站起来了吗!」
她气愤地瞪了我一眼,对周嬷嬷道:「都怪她!看见她这副样子就糟心,周嬷嬷,把她弄死,丢湖里算了!」
我都顾不上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只是纳闷,思索着,她是怎么怪到我身上的?今日的紧迫,不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周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劝道:「这可使不得呀小姐,这里是皇宫,比不得家里。要是被发现,就连太后都保不住咱们!」
江雨铃闻言,气得胸膛起起伏伏的,却又知道周嬷嬷说得有道理。
何况,她没那么狠,她也不够狠,若真有胆量杀人,我也活不到今天。
她想了一会儿,咬咬牙道:「宫里头不是有专门让犯了错的宫女做事的地方吗?把她丢进去,让她没日没夜地做苦工!」
周嬷嬷犹犹豫豫地,又想劝,但见她气头正盛,只能点了头。
3
我被丢进了浣衣局里,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个时辰都在洗衣服,一双手从天不亮泡到月上中天,到睡觉时,已然肿得不像样子。
好在如今天气暖和,若是冬天,手早就冻烂了。
我离开后,江雨铃被册封成了贵人,毕竟被「宠幸」过,又有太后撑腰,上位是很快的。
后来连着几日,皇上都翻了她的牌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到后面就极少再找她了。
话说回来,第一夜是我代她去的,她压根没破身,我真是好奇,她后来是怎么糊弄过去的?
想来想去,觉得多半是周嬷嬷教她自己破的。
想想那模样,还真是有点儿狼狈。
不过,更狼狈的还在后头。
江家是太后的嫡系,江雨铃是江家和太后的稳固权势的希望,她若能诞下皇子,成为皇后,那就意味着,半壁江山都握在了江家和太后手里。
因此,太后三天两头就要召见她,耳提面命,让她争点儿气,赶紧怀上孩子。
皇上都很少再见她了,让她上哪儿怀个孩子去呢?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她不得不放下身段,学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等皇上宠幸的秀女,今日在御花园跳跳舞,明日在寝宫门口唱唱歌。
可巧的是,近日多地闹虫灾,小麦绝收、饥民闹事,皇上忙得脚不沾地,谁也见不着他。
江雨铃这些小把戏,便都白做了,想想都知道她有多生气。
她忙着争宠的时候,我在浣衣局忙着活命,一天洗十个时辰的衣裳,累得头昏眼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猝死了。
好在我勤快,不抱怨,浣衣局的管事姑姑便很喜欢我,会想着法子帮我偷偷懒。
她曾远远地见过江雨铃,知道我和她长得像,常常感慨,真是同脸不同命。
我轻笑,不必唏嘘,我的命,还没定呢。
六月初的一个夜晚,管事姑姑差我去给各宫送晾干的衣裳,这是我头一次走出浣衣局的大门。
其实这个活,也就相当于变着法子给我偷懒。
送一趟衣服,宫道上慢慢地走一走,几个时辰就过去了,若嫌不够,还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坐着歇一歇。
我抱着装衣服的竹筐,推门出去,还没走几步,却在拐角处突然撞上一个人。
他盯着我,愣神半天,欣喜道:「原来你藏在这里。」
我也愣住了,这人身高腿长,一身月白锦衣衬得他尊贵、清逸,满朝也只有他一人有这样的气质了。
可他怎么会来呢?
哑声片刻,我稳稳心神,佯装镇定,颔首道:「九王爷。」
他完全沉浸在惊喜的情绪中,并未察觉到我的疏离,问我:「非白,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你……」
说着,他的手几乎要搭上我的肩膀。
「九王爷!」
我低声喝止,后退了两步,瞧瞧周围没有人,才放了心,低头道:「王爷,奴婢还有活要做,方才挡了您的路,实在不是故意,还请王爷放奴婢走吧。」
他的手僵住,明媚的眼眸里霎时灌入几分委屈,问我:「非白,你我何时如此生分了?」
「王爷慎言,主仆有别,奴婢不敢跟王爷攀亲,还请王爷让一让。奴婢做不完活,是要挨罚的。」
我低头想绕开走,却又被他拦住。
他抓着我的手臂,低眉瞧着我,许久,小心问道:
「你是因为江雨铃才疏远我的?是她把你弄到这地方来吃苦的?非白,我去求皇兄把你赐给我,好不好?」
我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九王爷,您要是真为了我好,就请您远着我一些吧,别为难我!」
他不可置信地瞧着我,急道:「你若真如此厌恶我,那晚宫宴又为何要约我在御花园见面?」
「九王爷慎言!」
我厉色道:「九王爷知我素来最重礼数,怎么可能约您去御花园见面呢?请您自重。」
「那你为何在我面前说,御花园的花开得很好?」
「因为花就是开得很好!我虽然只是个低贱的奴婢,议论不得主子,议论议论花总还有这个自由吧?何况我这话是说给旁的小宫女听的,我哪里知道这话会进了您的耳朵,闹出误会来呢?」
他看着我,哑口无言。
身后有人经过,我连忙低头,等到人走远了,才伏了伏身,道:「奴婢如今好着呢,不劳您费心,手上还有活,就先走一步了,王爷请自便。」
我敷衍地伏了伏身,绕开他走了。
没两步,九王爷瞧着我的背影,说道:「我不信!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我会救你出去的!」
我没有停,一步也没停,只一心走自己的路。
4
最后一筐衣裳是景阳宫的,我到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绯红的云层悬在天边,染得整个皇宫都像浸上了血一般。
景阳宫里安静极了,许是因为江雨铃不在的缘故,这会儿里面的人都偷懒去了。
等了许久,小桃开门迎了出来,瞧见我抱着那么一大筐衣裳,也就懒得接手,摆摆手道:「你进来吧。」
因为江雨铃晋升的缘故,景阳宫里上上下下都得了打赏,连小桃这样的小宫女都穿上了上好的绸缎,戴上亮晶晶的宫花了。
从前在江府,江雨铃抠得要命,下人们从来没有多的打赏,也没钱捯饬自己,所以如今能弄得这样好看,小桃就连走路都扭得摇曳生姿的。
小桃见我瞧她,嗔问道:「看什么呢?」
我道:「小桃,你如今好漂亮。」
闻言,她得意地挺挺胸脯,说:「你是头一天知道吗?我向来漂亮,从前不过是明珠蒙尘罢了。」
说完,摸了摸脑袋上的宫花,瞧着里间道:「该放哪儿你自个儿知道吧?诺,自己去放,放完自己走,我还有事儿,就不盯着你了。」
我点点头,拨开帷幔往里面去了。
房间多了许多东西,大概是皇上赏赐的,再往里面走几步,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儿。
我循着气味儿看了一圈儿,在梳妆台边看见了一只小碗。碗通体瓷白,只有内圈儿沾着一点儿淡褐色的液体,药味儿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江雨铃在喝药?我伸手,想端起小碗闻一闻,却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钗环撞得「叮当」响。
我连忙抽回手,弯腰取衣服。
却听见外头传来周嬷嬷的声音,很低很急:「娘娘!您别任性了。不是说了要好好地侍奉皇上吗?您老想着九王爷做什么?」
「我就是不甘心,你看见了吗?他一瞧见我就绕着走,像躲瘟神一样。我对他那么好,他凭什么呀!」
江雨铃的声音里泛着几分委屈,要哭不哭的,原来是刚刚遇见九王爷了。
周嬷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娘娘,您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宫里无数人盯着您。太后、江家都指望着您,九王爷避着您也是件好事,如若不然,被人抓住了把柄,咱们日子就不好过了!」
江雨铃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沉默着,没有回答。
周嬷嬷又道:「您好好地做您的娘娘,宫里头有太后扶持您;宫外头有江家做后盾,顺风顺水的,说不定就成了皇后,有什么不好?况且,皇上多好呀,玉树临风,又是九五至尊,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您怎么就不开窍呢?」
「我知道他好,可是他,他不喜欢我呀,我能怎么办?」
「怎么会呢?这宫里头就您一个人升了位分,这还叫不喜欢?皇上就是忙,等他忙过了,您跟他好好的,再生个孩子,往后的路就平平顺顺的了。」
「可是他不碰我呀!何况我,我月事已经迟了两个月了,偷偷地喝了那么多药也没见效……」
她颤抖着,带着些哭腔,小声地问周嬷嬷:「嬷嬷,我身子不会是坏掉了吧?」
周嬷嬷急忙说道:「不会的!您别瞎说了,好好地喝药,会好的。先别哭了,咱们还得去见太后娘娘呢……」
我瞧了瞧梳妆台上那只瓷碗,心下了然,原来是治病用的。
江雨铃还在说着什么,我没再听,轻手轻脚地放下衣服。
江雨铃要是知道我听见了她的秘密,不杀了我才怪。我环顾一番,抱着筐子,打开后窗爬了出去。
绕了一下,发现要出景阳宫还得从她的门口过,我只好低着头,快步走。
没想到,路过她门口时,却恰巧碰到她开门出来。
「江非白!」她甚至不用看脸,就知道是我。
我心道这是什么狗屁运气,叹了口气,只好停住脚,转了过去。
眼角的泪痕都还来不及擦,江雨铃便提着裙摆快步地走到我的跟前,不由分说地先扇了一耳光,瞪着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准你进来了吗!」
我被她扇得踉跄了一下,脸上火辣辣地疼,咬牙忍住没叫出来,低下头,道:「奴婢来送衣裳。」
她又是一耳光扇下来:「我说我准你进来了吗!」
她打人从来也不需要什么道理,就是解释她也不会听的,我便闭上嘴站着,吭也不吭一声,安静如鸡。
一巴掌打在棉花上,她果然泄了气,咬牙切齿地打掉我手里的筐子,问我:「你刚刚在哪儿?有没有听见什么?」
我瞧了一眼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筐子,低头道:「刚刚在下人住的偏房那边,听她们打牌。」
她狐疑地瞪我半晌,又问:「小桃呢?」
我才要回话,便见小桃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小姐……啊不,娘娘,是我放她进来的。我,我方才实在内急,但是我绝没有放她进您的房间!」
她盯着我,问:「是吧?你没进去吧?!」
我回道:「没有。」
江雨铃看向门口站着的两个宫女,她们都是江雨铃回来之后,才匆匆地赶来的,压根儿什么也没看见,此刻便也低着头,一言不发。
江雨铃只当小桃说的是事实,松了口气,随后没好气地骂了她一句:「蠢货!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地放人进来!」
「是,我记住了!」
她骂完,瞪了瞪我,道:「你给我在这儿跪着,不准吃晚饭,跪够一个时辰再走!」
我一声不坑,低眉顺眼地跪了下来。
江雨铃冷哼一声,回屋去了,没一会儿,又带着周嬷嬷出来了,像是要出门,小桃急忙问道:「娘娘,您去哪儿呀!」
「我去跟姑母请安,你也在这儿跪着,盯着她跪够时辰。」
她剜了我一眼,这才离开。
我和小桃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一个时辰后,我一手拿筐,一手摸着饿瘪的肚子,步履蹒跚地出去了。
宫道很长,很黑,我没有灯笼,借着远处的光辨认方向,慢慢地往回走。
路过几个秀女住的宫殿时,还听见了里面的琴声。
这样深的夜晚,她弹给谁听呢?皇上最近政务繁忙,没有工夫出来逛吧。
但是弹得挺好听的,我站着听了一会儿,有点儿向往。
可惜我是庶女,江家不准我学这些东西,我是庶女,配不上高雅艺术,就连识文断字都是偷偷学的,不敢让人知道。
庶女,庶女。
我轻轻地叹了一声。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谁在那里?」
我后背一僵,定在原地。
橘色的光从后面铺来,那人提着灯笼,越靠越近。
「转过来。」他沉声道。
我大气不敢出,低着头,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慢慢地转过身去。
「抬起头来。」
闻声,我忐忑地、小心地把头抬起了一点点。
「朕叫你抬起头来。」他声音更凉了些,冰冷、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抬了起来。
我慌慌张张地睁眼,正撞进他幽幽的眼瞳。
他眯了眯眼,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脸,忽而轻轻地笑了。
「江贵人?」
我心跳如雷,垂下眼,佯装镇定地回他:「奴婢不是江贵人。」
「哦?」
他似是料到我会这样回答一般,语气波澜不惊的,大拇指轻轻地摩挲我的下巴,问道:「那么,你现在是谁呢?」
5
我被他这个问题吓了一跳,额角「突突」地跳,脑袋飞速地运转着,这叫我怎么回答?
正僵持着,他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仔细看,那手里还举着一块板砖。
「小心!」
我连忙把他推开,闭上眼睛迎上那板砖。
一阵风扑在面上,再没了动静。
我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震惊的脸,好像是,某位公公?
「你是?」他瞪着我。
方才被我推开的皇上愣了愣,轻咳一下,唤道:「察海。」
察海,不就是常在皇上身边伺候的那个太监?
「奴才在!」
察海闻声,便撂下我,跑到皇上身边,举了举板砖,小声道:「皇上,奴才找了块板砖来,要奴才爬进去把她拍晕吗?」
拍晕?把弹琴的秀女拍晕?
我一脸震惊地看向皇上。
他十分坦然,声音低低地说道:「天天半夜弹琴,吵得朕心神不宁的,朕来看看是谁?察海,先把这东西扔了吧,鬼鬼祟祟的,像什么话。」
说完,他看向我,又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朕,你是谁?」
我已经冷静下来,清醒了许多,低下头,回道:「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
「朕不是问这个。」
那问什么呢?我想了想,又回他:「奴婢叫江非白。」
「江非白。」
他轻笑,走近了些,道:「你跟江贵人是什么关系?」
我没有想到他会问得这样直白,哑了片刻,犹豫着告诉他:「奴婢,是江贵人的庶妹。」
他逼近了一步:「庶妹?那就也是江家小姐。江家小姐怎么会在浣衣局里?」
「江家,除正房子女以外,其他孩子生下来便都是奴才,所以奴婢并不是什么小姐。」
我不动声色地退了一下,不慎踩到刚刚扔在地上的竹筐,身子歪了一下。
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
「慌什么?朕会吃人?」他盯着我,眼中有戏谑也有探寻。
我不知为何,脸热极了,心也跳得很快。
半晌,想起来才抽回手,低头道:「没有,没慌。」
他沉默片刻,问我:「脸上被打过?他们对你不好?」
他们是谁?浣衣局,还是江家?我想问,又忍住了,含糊道:「嗯,哪有什么好不好,这样的日子,奴婢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似的问我:「你不想摆脱这种日子吗?」
「奴婢身份低贱,没那个机会。」
言罢,我弯腰捡起竹筐,道:「奴婢该回去了。」
他看着我的动作,沉沉道:「倘若有机会呢?」
我怔住,良久,摸不住他的心思,没敢回这话。
「奴婢该回浣衣局了,回得晚要挨罚的。」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便抱紧筐子,转身快步走了。
皇宫里灯火渐渐地熄灭了,唯有浣衣局仍然明亮、热闹,洗不完的衣裳,干不完的活。
管事姑姑知道我被罚跪了,留了馒头给我,让我休息。
我坐在晾满衣裳的院子里,吃着冷馒头,脸疼,膝盖也疼。
凉凉的夜风替我揉了揉,在我耳边呢喃,这一切是谁给的,你都要好好地记着。
记着呢。
6
我再见到江雨铃是在一个月后。
景阳宫似乎出了事,听消息灵通的宫女说,江贵人一天内请了好几个御医进去,夜间时,还秘密地搜查了整个宫殿。
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无人知晓了。这次秘密搜查过后,景阳宫那边安静如常,再没有什么风声。
大家猜来猜去,猜不出个所以然。
这事发生后的第六天夜里,我便被人绑去了景阳宫。
房门紧闭,屋里人很少,只有几个心腹而已。
我被他们按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等了许久,江雨铃才被小桃搀扶着,从里间出来。
她瘦了许多,面色苍白、眼窝深陷,本该是眼白的地方,铺着一层层骇人的红血丝。为了掩盖气色,还涂了鲜红的口脂,显得更吓人了。
瞧见我,她推开小桃,缓缓地走过来。
「江非白,浣衣局的日子好过吗?」她问。
我垂下眼,不说话。
于是她蹲下来,拽过我的手细细地看。
刚刚洗完衣裳,我的手仍是泡得浮肿发白的状态,指甲根的地方,因为长期揉搓,皮肉外翻,惨不忍睹。
她抬起憔悴的眼,看着我,问:「想离开浣衣局吗?」
我点了点头。
她歪着脑袋问:「那我给你个机会,你要不要啊?」
我狐疑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她伸手,按上我的小腹,说:「我只要,借你的肚子用一用。」
我缩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捂住肚皮惊慌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想让你,帮我生个孩子。」她逼近我,俯视着我说道:「代我侍寝,生下龙种。」
原来,她将我绑来,是为了让我给她生孩子,帮她固宠,帮太后和江家稳固权势。
因为她身子坏了,生不了孩子了,只能让我做她的工具。
我颤抖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哀求道:「不要,小姐,你放过我吧……」
她「啪」地扇了我一耳光,掐住我的脸,恶狠狠地道:「你没有资格拒绝,你是我的狗,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骂完,她又忽然变了脸色,揉揉我的脸,轻声道:「非白啊,我的好妹妹,你帮帮姐姐,嗯?只要你能生一个孩子,我就放你出宫,好不好?」
我抬眸,带着一丝希冀,望进她的眼睛。
她见话术起效,接着说道:「不止是你,我还会让我的母亲放你小娘出府,你们两个从此就自由了,再也不用为奴为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啊?」
没可能的,江雨铃的话不可信,一旦帮她生下孩子,等着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小娘也活不了。
可我若不答应,就连今晚都活不过。
于是我擦擦脸,哭着点头:「我答应,我答应。你发誓你会放了我和我小娘,你发誓!」
「我发誓。」
她勾勾唇角,眼中尽是轻蔑,仿佛在说,这个蠢货妹妹太好骗了。
7
我被藏在了景阳宫里调教,虽仍是宫女身份,却吃得好、喝得好,不输主子。
才月余,就养得白嫩水润、明艳照人,再仿着她的模样梳妆打扮,九分像便仿成了十分。
有时候周嬷嬷一进门,都摸着脑袋分不清谁是谁。
眼下唯一的一件事,就是等着皇上召幸。
但是,自五月虫灾后,皇上就一次也没踏足过后宫,所以,我在景阳宫里一个多月,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要说聪明,那还得是太后。
眼见江雨铃失宠,太后大手一挥,让江家破财,拿出一半的库银去赈济灾民,对外则大肆渲染,说是为了给皇上分忧,耗尽了所有家产。
这一番下来,百姓称道、朝臣赞服,皇上也高兴了,觉得愧对江家,没两日便亲自上景阳宫来看江雨铃。
那时候我躲在暗处,看皇上牵着江雨铃的手好一番慰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江雨铃也不是滋味。皇上都走了,她脸还红着呢,她是心悦皇上的,若不是身子坏了,才不会把我送上龙床。
那天晚上,皇上不出意外地召幸江雨铃,甚至用了他自己的步撵来接,如此殊荣,后宫也没几人能有了。
出门前,江雨铃恶狠狠地警告我,到了床上少说话,别犯错,要不然大家谁也别想活。
我乖顺地应下,乘上步撵走了。
我在床上躺到三更时分,皇上才乘着月色进门。
可他没到床边来,他径直走向矮几,看起了公文。
重新回到这里,我有点儿紧张,酝酿了一下,才模仿江雨铃说话的调调,唤他:「皇上?」
「嗯。」
他头也没回,一手拿笔,一手拿起奏折,淡淡道:「你先歇着吧,朕还有许多奏折要批。」
我掀开纱帐看了一眼,只见他端坐在几前,确实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想了想,我爬起来,抽过轻纱外衣披上,赤着脚跑了过去。
「你做什么?」
他有些诧异,侧过头来看我。
「臣妾帮您磨墨。」我自顾自地取过墨条和砚台。
「不必,天晚了,你先去睡觉吧。」
我鼓鼓腮帮子,道:「不去,没意思。」
闻言,他顿住,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问道:「睡觉没意思,那什么有意思?」
我望着他,甜甜地笑,薄衫掉了也不拉,故意露出半个肩膀:「跟皇上在一起才有意思。」
他眸光微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悠悠地道:「江贵人,你今晚与平时好像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我心虚地问。
他放下奏折,伸出食指,从我的眉梢划到嘴角:「不知道。你说呢,究竟是哪里不同?」
瞧着这张逐渐放大的俊脸,我一时间脸红心跳的,小心道:「许是,脱了衣裳,和穿着衣裳,就是不同的。」
他笑了一下,低低道:「是吗?」
像是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都蓄在了眼睛里,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被他压迫着,腰快撑不住了:「皇上,您干吗呀,快起来,奏折还没批完呢。」
「不批了。」他扣住我的腰肢,将我整个人拉进怀里。
墨条掉在了地上,摔得一声脆响。
我脸热得不行,双手推他:「不行不行,奏折没批完,不准睡觉!」
「嗯?江贵人好严格。」
他抓住我的两只手,低头在我唇上亲了亲,道:「今日很辛苦,就许朕早些休息吧。」
我陷在这个吻里,脑袋空白。
「江贵人,朕很想你。」他亲吻着,呢喃着。
「不是,早上,才见过吗?」
「是吗?朕忘了,还以为很久没见了呢。那以后天天见,好不好?」
「我,我尽量。」
「尽量?你好大的架子……」
骤雨停歇后我侧卧在床上,被他温柔地擦去眼泪,拍背哄着。
他似乎一直在看我,在想什么,但我不敢睁眼,始终闭着眼睛装睡。
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松开我,轻手轻脚地起身,回到了矮几旁,继续批阅奏折。
他不止是谁的夫君,更是天下人的皇帝。
我偷偷地睁眼看他的背影,认真的样子真是让人着迷。
可惜这一切都不属于我,至少现在,还不属于我。
8
「如何?昨晚皇上可有发现什么端倪?有没有问什么话?」
我回去以后,就被江雨铃抓住质问。
「没有,皇上公事公办,话很少。」
江雨铃听见公事公办,脸红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我的手。
这话她是信的,因为皇上最近过来,话确实都很少,和她相处也只是尬坐着,没有太多交流。
「嗯,那就好。」
她看了看我,又道:「努力怀上龙种,旁的不要多想。你若敢有什么小动作,我便扒了你小娘的皮做灯笼,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我听话,您别伤害我小娘。」我抽抽鼻子,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行了行了,只要你听话,我伤她做什么?滚吧。」
江雨铃不耐烦地挥挥手,把我撵了出去。
皇上再召幸已是半个月后,我在他床上等得百无聊赖,才见他快步地走进来。
「朕的小美人在哪里?」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珠帘,爬上床,笑吟吟地压上来。
「怎么不高兴?」他问。
我垂眼抠抠指甲,面色淡淡地说:「唔,有些人说天天见,结果半个月都不见人影呢。」
他听见这话,很开心似的,问我:「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没回话,还是不看他,他伸手捏住我的脸,捏得我嘴巴嘟起,像只小鸭子一样。
「朕错了,别生气好不好?朕虽然没见你,可心里一直想着你呢。」
我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问他:「那你这些天在干什么?」
「朕很忙。开凿运河,朕去监工了几日;幽州训兵,朕也亲自去坐镇。这一来一回,半个月就过去了。」
我抬眼,诧异地瞧着他,原来他这么忙,还出宫去了。
他松开手,低头亲了我一下,说:「你看,你不知道是不是?你不关心朕,根本不知道朕去了哪里。」
我脸一红,理亏地埋下头:「你也没告诉我呀。」
「朕不说,你就不会问?」他声音沙哑,垂眸亲吻、拥抱我。
没一会儿,我就又不争气地哭了。
他轻声呢喃:「好乖。」
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
我抬手想揉揉眼皮,却发现自己正被人圈在怀里,我脑袋空白了一会儿,他不用上朝?
「醒了?」
他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嘴唇恰好擦过他下巴。
他笑笑:「好大的胆子,刚睡醒就调戏朕?」
我眨眨眼,又眨眨眼,惊叫了一声。
「哎呀!你你你,怎么还在呢?」
「朕怎么不能在?」
我侧过头看看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急道:「都什么时辰了,快去上朝!」
他按住我推他的手,道:「今日休沐,江贵人就准朕再躺一躺吧。」
休沐?我想了想,一惊,休沐啊!那他这一整天都没事了?
糟了!这,我回不去,宫里不就两个江贵人?
不不,江雨铃发现我没回去,不会出门的。
这样想,我就松了一口气。
他用力地抱了抱我,下巴蹭蹭我的肩头说道:「想天天见朕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
他说:「那等这阵子忙完,咱们天天在一起。」
「之前欠你的……」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朕都会补给你。」
许久以后,我软绵绵的,趴在他胸膛上歇气儿,歇够了,有气无力地问他:「皇上,下个月要去秋狩是不是?」
「嗯,怎么?」
「那臣妾岂不是好久都见不着您了?」
他揉揉我的腰,顺着我的话说道:「是啊,那怎么办呢?」
我也问:「那怎么办呢?」
「你想让朕带你去?」
我假意娇羞:「也不是啦,那多不好呀,哪有带后妃去秋狩的。」
「是不好,那算了。」
我抬头看了看他,又趴下,鼻间冷哼一声。
他轻轻地笑了,问我:「你想出去是吗?告诉朕,想出去做什么?」
我甜甜地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天天见您。」
良久,他揉揉我的头:「朕姑且信你吧,不过,此事还需慎重考虑。」
那是有戏,还是没戏呢?
9
这次过后,皇上又开始忙忙碌碌的,好几天才能见一次。
过了半个月,江雨铃请了信得过的御医来号脉,暂时还没有孕象。
御医说,我身子好,怀上是迟早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但江雨铃是急的,和我换来换去的日子,她累了,而且,她总觉得皇上态度有些奇怪,常常召幸她,白天见了面,却似乎有些冷淡,说不通。
她担心我和皇上之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可是又没有证据,害怕再这么下去,我会要彻底俘获皇上,取代她。
于是她焦虑起来,就像当初猜忌我和九王爷一样。
不得不说,她每次都猜对了。
没过几日,一年一度的秋狩将近时,皇上终于传了口谕来,让她跟着一道去。
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带我,没想到出发前一天,皇上竟突然来找她吃饭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会儿,皇上问她:「半年不曾见过家人了,可想念他们?」
「嗯,想的。」
「那秋狩结束,朕便同你回江府住两天吧。」
江雨铃听他这么说,差点儿哭出来,只觉得皇上对她实在是太好了。
眼泪都蓄了一半了,却又听见皇上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对了,朕听说你有个妹妹,和你一道进宫了?」
她身子一僵,半晌,才道:「嗯,是有这么回事。皇上问她做什么?」
皇上给她夹了块肉:「朕听说,你们姐妹感情笃厚,一个人离不开另一个人,去哪儿都在一起。既然如此,朕也不好把你们分开,秋狩的时候,就把她也带上吧,给你做个伴。」
江雨铃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感激涕零,谢皇上体恤。
皇上走了以后,她满脑子疑虑,抓着我问了好几遍,有没有什么事瞒着她。
我哪知道皇上会来呢?我本来以为,我可能去不成了,得自己想办法混出去呢。
我摇摇头,抽抽噎噎地掉眼泪,说:「我不敢呀,我的小娘还在江府,我怎么敢呢?何况,我又有什么本事让皇上陪着我一块儿瞒你呢?」
她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便放开了我,只是心里仍然有个疙瘩。
第二天,她故意打扮得明艳照人,我故意素得像张白纸,第一次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了皇上面前。
皇上看了我一眼,说:「察海说你们姐妹两个长得很像,朕还以为有多像呢。」
江雨铃松了口气,问他:「哦?不像吗?」
「差远了。」皇上摇摇头,道:「江贵人的美貌是独一无二的,一点儿都不像。」
说完,便上了马。
江雨铃则在小桃的搀扶下进了马车,进去前,她还回头瞧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分明有几分得意。
她是独一无二的,她太喜欢那句话了。
出了宫,又有些人汇进了队伍,其中就有九王爷。十七八岁的郎君,一身素色衣衫,在阳光下耀眼极了。
他很是眼尖,一下就从人群里找到了我,激动又克制地对我笑。
我假装没看到。
「那是九王爷吗?真好看呀。」周围有宫女低低地赞叹了一声。
江雨铃真是耳尖,瞬间从喧闹的人声里抓取到了「九王爷」三个字,忽地掀开车帘,向他看去。
九王爷发现她在看,便扭过头,再也不看这边了。
江雨铃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情绪低落地放下帘子。
我纳起闷来,她心里装着两个男人,想着这个的时候,把另一个放哪儿呢?她可真忙。
10
到达猎场已经是深夜,大家旅途劳顿,简单用过饭后,便都歇下了。
我给江雨铃倒洗脚水的时候,竟撞见了九王爷。
他目光热切地拦住我,说:「非白,明日我若在赛宴上拔得头筹,便求皇兄给你我赐婚,好不好?我带你离开,我再不会让你受苦了。」
我本来要走的,却忽然瞥见了暗处的一角裙摆,她在偷听。
想了想,我回过头,柔声问九王爷:「您可知道,赛宴没那么好赢,就算赢了,您堂堂王爷要娶我一个身份低贱的宫女,也会面临无数责难的。」
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纯与热血,郑重道:「我不怕,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
我饶有兴致地瞧着他,问:「真的?九王爷,为了我,您什么都肯做?」
「当然。」
「好,九王爷,记住您今日的话,可别食言。」
眼角的余光看见那裙摆消失了,我才倒掉水,回了房间。
江雨铃卧在床上,双目紧闭,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她什么都听见了,我知道的。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刚刚天亮,所有人便都集结起来了。
猎场很大,横跨几个山头,上百人进去,也会被分散得很开。
山中有一头白鹿,皇上说,谁能猎得白鹿,谁便拔得头筹,可以向他要一个赏赐。
我不会骑射,自然只有远远地瞧着的份儿,但江雨铃会,她穿着火红的骑装,骑着骏马,在一堆男人中间亮眼极了,只是看着不大高兴。
一声令下,群马嘶鸣,冲向山林,很快地分散开来,没了行踪,偶尔传来几声渐行渐远的呼喝。
我在营地百无聊赖地等着,过了两个时辰,小桃忽然拎着一包东西来找我。
见四下无人,她才道:「江非白,小姐的鞋坏了,你陪我去给她送鞋吧。」
我「哦」了一声,跟着她走进山林。
小桃带我越走越深,直到前方出现一个小木屋。
这是猎场里的哨站,路过的人,可以在这里喝水、休息,这一间屋子大概位置有些偏,没有太多足迹。
「就在里面。」她说着,带我进了小木屋。
一进去,小桃就关了门。
从强光到黑暗,我的眼睛一下没能适应,什么也看不见。
「小姐?」我叫了一声。
却听见破空一声爆响,长鞭狠狠地向我抽来。
我被抽倒在地,总算看清了屋内的情形:江雨铃拿着长鞭,鬼魅一般地瞪着我,眼眸猩红。
「小姐,你怎么了?……」我缩在地上抱住自己,抽泣起来。
「江非白,你装什么傻?你还想骗我?」
她扑下来,掐住我的脖子道,逼迫我直视她:「你还敢见九王爷?你是个什么东西呀?啊?」
我被她掐得眼泪直掉,说不出话。
她恶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想猎到白鹿,就求皇上把你赐给他,是吗?做梦!」
「小桃!」
她唤了一声,小桃便跑过来,掏出一个小瓷瓶,掐住我的嘴巴,将里面的液体灌进了我的口中。
我咳呛着,痛苦地咽了下去。小桃松手后,我趴在地上,手伸进嗓子眼里扣,想要吐出来。
「哈哈哈!江非白,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抬起头,望着她。
她得意地笑着:「小桃,告诉她,你给她灌了什么。」
小桃笑盈盈地说道:「这个呀,是抹在箭头上麻痹猎物的毒药,人喝下去呢,就会眼瞎、耳聋、口哑、皮肤溃烂,永远活在黑暗和痛苦里,死都死不掉。」
「听见了吗?你会烂掉、臭掉,却不会死。我倒要看看,九王爷还肯不肯娶这样的你!」
江雨铃狂笑一会儿,笑够了扔掉鞭子,在桌旁坐下,小桃连忙凑过去,给她倒茶、捶背。
「江非白,我说过的,你就是我的狗。我留着你,是我仁慈;我不高兴了,想捏死你就能捏死你!你不是想攀附九王爷吗?你不是想逃吗?让我看看,你怎么逃?」
她阴恻恻地笑,悠闲地喝着茶,等着我毒发,看我痛苦不堪的模样。
我蜷缩着,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就这么恨我吗?我死了,你也会成为一颗弃子。」
「我不在乎。我宁可不要什么前程,也绝不会让你小人得志。」
「江非白,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脸。你这样的下贱东西,凭什么那么像我?凭什么能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都是你逼我的,知道吗?」
她可真疯,我这张脸,竟已成了她的心魔。
可是,从来都是她逼迫我,不是我逼迫她。若有选择,我绝不愿意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从来想过要抢过你的东西,这么多年,我所求的只是能和小娘好好地活着,你连这也容不下。」
「好好地活着?江非白,你就不该生出来!若没有你,九王爷会喜欢我,我会与他早早地成亲,而不是被送进宫里,卷进争斗中。」
「呵,你什么都怪我,可你有没有想过,很多事情就算没有我,也不会改变。」
她有些恼怒,骂道:「才不会!一切都是你的错,全都怪你!」
她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啊,是了,她这样的人,到死都不会改变。
我计算着时间,翻了个身,「咯咯」笑了起来。
江雨铃厌恶地皱起眉头,问我:「你笑什么?」
我说:「姐姐,咱们俩这辈子的孽缘,今日终于要结束了。」
她冷笑:「是啊,毁掉你,从此以后,我就是独一无二的,再也没人能跟我抢了!」
我也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问她:「姐姐,你为什么就那么笃定,今日毁掉的是我,不是你呢?」
「你什么意思?」
她愣了一下,脸色惊变,「腾」地站了起来,却在那一刻忽然皱眉,抬手捂住心口。
「是不是心口剧痛,呼吸不上来?」我悠悠地坐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
她张了张嘴,心口痛得更厉害,几欲呕吐,然后,「咚」地跪倒在地上,鼻腔开始滴下鲜血来。
她抹了一把,终于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可置信地看向小桃。
小桃在笑,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她问:「茶好喝吗?小姐?」
「小桃!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为什么要背叛我?」
小桃眨眨眼:「你整天打我骂我,哪来的恩,哪来的义?」
「我,我好心收留你……」
「你们江家毁人家产,害得别人家破人亡,让别人家幸存的幼女给你们当奴才,这叫好心?」
江雨铃惊愕地望着她,痛苦地干呕了一下,随后急忙向门口爬去,才爬两步,就被小桃拦住了。
她涕泗横流,拉住她的裙摆,声音沙哑地求她:「小桃,你放过我。我,给你钱,给你十辈子都用不完的珠宝!或者,我也可以让你当娘娘,让你做人上人!」
「我不稀罕。」
小桃一脚踹开她,冷冷地道:「我从七岁给你做奴才,等的就是这一天,我怎么会放过你!」
江雨铃趴在地上,绝望地掉着眼泪,干呕着。
我看够了,笑着问她:「怎么样,姐姐?被反噬的滋味好受吗?」
她用力地抬起头,嗓子已经开始哑了,颤抖着,用难听的声线说着:「你害我……」
「是,可我没想过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我本来只想取代你,把你卖到远方的,是你自己妒忌心太强要给我投毒。你看,若不是你教我,我都不知道有这么厉害的东西。」
她一怔,又笑又哭的:「你想取代我?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我想了想,说:「那就太早了,太早了。姐姐,你记得五个月前,我代你侍寝吗?你说,九王爷大半夜的去御花园干吗,又是谁那么巧,告诉你九王爷在御花园的呢?」
「是你安排的?」她咬着唇,不敢相信。
「对,是我。你跑了,就会有一个人代替你去侍寝,那个人,一定是我。你再想想,你的身子,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就坏掉了呢?」
她猛地瞪着我:「也是你?!」
「真聪明。」
我说:「那时候我被你扔到浣衣局,你中了毒,根本怀疑不到我的头上,还傻乎乎地把我绑回去,让我替你生孩子呢。」
「姐姐,那个毒,你知道从哪儿来的吗?是大夫人给我小娘灌剩下的呀。若没有她,我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东西呢。」
「你说,这叫不叫天道好轮回。嗯?」
「我呀,就这样一点点地霸占你的东西,偷走你的位置,直到彻底地取代你,就像你一直害怕的那样。怎么样,绝望吗?」
她张了张嘴,震惊、愤怒、后悔,百味陈杂,最终化成一声嘶哑的哭叫。
我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缓缓地道:「姐姐,但凡你给我一点活路,我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
她在骂我,但嘴角渗出血来,嗓子已经沙哑得听不出她说的是什么了。
小桃帮着我,和她换了衣裳。
又打开她一开始拎的一包东西,里面装着螺子黛、口脂、胭脂、妆粉。
我与江雨铃九分像,再仿上她的妆面,就是十分。
开门的时候,江雨铃躺在地上,没了声音,皮肤上开始出现一片片的红疹。
阳光落在我身上,暖得像个怀抱。我有些鼻酸,像头一次见到光的幼苗,像撕破茧子奔赴新生的蚕蛾。
11
侍卫们找到江雨铃的时候,是在傍晚。她正躺在一条水沟旁,身边还有几条毒蛇。
我正和小桃假惺惺地烤兔子,她被抬回来时,我和小桃都愣住了。
我们没有搬动江雨铃,谁把她搬到了水沟边呢?难道有人看到了这一切?
我毛骨悚然,警觉起来,可是,没有人揭发我们,也没有任何人看起来比较可疑。
众人都说,江雨铃是被毒蛇咬了,才会变成那样。
怎么会这样巧啊?我之前准备的说辞,一句也用不上了。
我忐忑不已,但该装还是要装的,于是扑到她身上哭了起来:「非白!你怎么了!」
有人推开围观者,冲进人群,急道:「非白!非白她怎么了!」
是九王爷。
他又急又怕,扑了过来,却在看见我的那一刻犹豫了。
他感觉到哪里不对了,即便已经十分像,但我与他相识多年,又是魂牵梦萦的人,实在太过熟稔,他不会察觉不到。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江雨铃,越看越心惊。
像是确定了什么,忽地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小九。」
身后突然传来皇上的声音,他像是看不见地上躺了个人似的,淡淡地问道:「你猎到白鹿了,可想要什么赏赐?」
九王爷像是听不见一般,于是皇上又叫了他一声。
他这才勉强跪好,拜了一拜,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臣弟不要什么赏赐,唯愿国泰民安,皇上洪福齐天。」
「小九懂事了,但该赏还是要赏的。先留着,以后再说,你起来吧。」
皇上虚扶了他一下,这才挥挥手,道:「把她抬进去,让随行御医看看。」
几个侍卫围了过来,将江雨铃抬走了。
我擦擦眼泪,站了起来,正对上皇上的眼睛,吓了一跳。
他眼中似乎带着几分怒气。
「江贵人,别哭了,你随朕来。」
说完,他也不等我,径自走了,身高腿长的,我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一进屋,他便「砰」地把门关上,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我连抬头看他也不敢。
「可有受伤?」
「没,没有,臣妾怎么会受伤呢。」
他转过身来,盯着我,压迫感十足:「朕已经提醒你无数次,想做什么都告诉朕。为什么要瞒着朕,为什么要做这么冒险的事?」
我装糊涂道:「皇上您说什么呢?」
「你说朕在说什么?」他摊开手掌,把一个东西扔在了我的脚下。
螺子黛!
我脑袋空白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定是我和小桃走得太匆忙,落下了这枚螺子黛。
这若被旁人捡到,就麻烦了,可现在在他手里。
难道,江雨铃是被他搬到小河沟旁的?他帮我捡走落下的东西,帮我处理江雨铃,帮我掩盖这一切?
我惊愕地抬头,正撞进他蕴着怒气的眼。
「江非白,还装吗?」
他摊牌了。
我喉头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扑通」跪了下去。
他气笑了:「你跪什么?」
我低头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但他生气了,那先跪着总没错。
「起来。」
我不起,抬头望着他,问:「所以,皇上您一直都知道我是谁。那您为什么一直不揭穿我呢?」
他冷着脸,反问:「你说呢?你说朕为什么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还要陪你演呢?」
他怎么问我?
幸好我早已察觉到,他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也分析过这其中的缘由了。应该,不会分析错吧?
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答:「因为您需要我?」
「需要你什么?」
他站得好直,显得我太猥琐了一点,于是我挺了挺腰,跪直了,把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您需要我帮您换掉江雨铃。」
「朕为什么需要你换掉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皱什么眉啊,不对吗?我明明分析得可好了。
我大着胆,继续说道:
「因为江雨铃是江家的人、太后的人,他们权势太盛,于您是个威胁,所以江雨铃的存在,对您不利。」
「而我虽是江家人,却只是个被当成奴才的庶女,和他们没有感情,不会向着他们,更不会为了他们做出对您不利的事。」
「所以您需要用我换掉她,既是拔掉他们插在您心里的刺,也是在他们头上悬了一把刀,帮您牵制他们……」
他的脸色沉了几分。
又是哪里不对了?我声音不由得弱了几分。
「所以您陪我演戏,看我一步步地做下来,甚至这次秋狩,还把我带出来,给了我机会……」
我不敢再往下说了。
他看着我,又失望又生气地问道:「是吗?」
我心里慌得不行,小心翼翼地问他:「不是吗?」
「没别的了?」
「还有,别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再压抑,忽地冷笑:「对,你说的都对。你很聪明,你把朕看穿了。」
我松了口气,却也纳闷,既然是对的,他看起来怎么反而更不高兴了呢?
「那您……」
「跪着。」
他不等我说完,带着火气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怎么回事?我不懂了。
我跪了会儿,想起曹操杀杨修的典故,心头一惊。
莫非,皇上他不喜欢别人把他猜得太透?糟了!我该装傻的,我为什么要说那么多的话?
我悔不当初,叹气连连。
他不会杀了我吧?
12
皇上没杀我,跪了一小会儿,察海就跑过来,让我别跪了。
我以为他气消了,跑去找他,却又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吓跑了。
那,等他心情好些了再说吧。
因为江雨铃中毒的缘故,原本为期三日的秋狩第二天就结束了。
皇上不冷不热地领着我,把不死不活的江雨铃带回了江家。
她皮肤溃烂,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我小娘跑出来,看看江雨铃,又看看我,一下就知道我是谁了。
我能更改容貌,却改不了看她的眼神,那是江雨铃不会有的眼神。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然后扑在江雨铃身上,哭喊着:「非白,我可怜的孩子!」
安顿好她们之后,我又去见江雨铃的母亲,大夫人。
她察觉到不对劲了,即便我说的话滴水不漏,即便我向她撒娇的模样与江雨铃别无二致,她还是心神不宁的,问了我好几遍:你真的是我的女儿吗?
我哭着抱她:「娘,您是不是不要我了呀!女儿错了,女儿不该这么久不回来看您。娘,您抱抱女儿!」
候在一旁的江老爷不耐烦地问她:「你怎么回事?老糊涂了吧?」
她慌张,又无助。
我看向九王爷。
然后他难过地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去,对大夫人说:「伯母,您怎么了?这不是雨铃是谁?我与她相识多年,再熟悉不过了。」
我松了口气,他没有食言。
大夫人看着我,好像一瞬间就老了。
「可能,我有些糊涂了吧。」她讷讷地,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那天晚上,我以给江雨铃治病为由,派人把江雨铃和我小娘接出江府,送到了外人找不到的地方。
我小娘离开后没几日,大夫人就生了病,彻底地糊涂了。
还有周嬷嬷,为防她生事,我在回宫之前,就以她年迈不中用为由,关进了专门给宫女养老的晚宁宫里,再也没有放出来过。
至于小桃,她没有和我回皇宫,而是拿了一笔钱离开了。她说她年纪轻轻的,天大地大,要把从前没看过的都补回来。
我挽留过,但她撕掉自己的卖身契,走得很决绝。
自此,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
可是,皇上那边也太定了一些。
怎么说呢?就是,他不理我了。
我知道他忙,但也不至于,十几天过去都没有时间来看我吧?
他究竟在生什么气呢?我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海底针吧。
回宫后半个月,毫无预兆地,我被封为贵妃了。
封妃那天,他也没来看我。
我坐不住,煮了汤去找他,他冷冷淡淡的,推开汤,不喝。
我不愿意走,站了半天,说:「臣妾是来谢恩的。」
他头也没抬:「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
好生分。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好酸好酸,傻站了许久,连告退都忘记,直接转身走了。
回去以后,我越想越伤心,眼泪不知不觉地「啪啪」往下掉。
他凭什么不理我呀?难过死了。
那我也不理他了,我再也不找他了。我擦了一把脸,下定了决心。
过了两天,京城大雪,城外修运河的民工闹起了事,本来已经派人去镇压了,但开凿运河事关重大,他不放心,又亲自去了。
当天夜里,我就听人说,外面有人要造反,打起来了,一片混乱。
我一下就慌了,害怕他出什么事,等啊等,过了好几个时辰,还是没有消息。我坐不住,急忙跑出城去找他。
外面果真混乱,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官兵和闹事的人,我怎么也找不到他,跟我一道出来的宫女、侍卫还被冲散了。
我害怕极了,躲在角落里发抖,直到外面安静下来。
雪很大,我冻得不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河道旁,地上到处都是锄头、铁锹,不小心就会被绊得摔一跤。
我顾不上冷,只是担心,这里看样子闹得很厉害,他没事吧?
我顶着风雪走啊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队人马,那正中间的、骑在马上的正是他。
我松了口气,一下跌在地上。
他诧异地跳下马,跑过来扶起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抬头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见他完完整整的,又高兴又鼻酸,眼泪不停地掉。
他擦擦我的脸,问我:「怎么哭了?怎么了?」
他好久没有抱过我了,好久没有这样好脾气地跟我说话了,一肚子的委屈都涌了上来,他冷落我这么久,我真不该理他的。
可是,我忍不住,我猛地抱住他,「哇」地大哭起来:「梁时墨!你为什么不传个信儿回宫呀,我要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这一嗓子把他叫得手足无措的,愣了一下,他有些高兴似的问我:「你是来找我的?」
「不然呢?」
「你担心我?」
「不然呢!」
他笑起来,又觉得这个时候笑有些不合时宜,忍住了,说:「你是不是傻?有什么可担心的,还冒着雪跑这么远,冻坏了怎么办?」
我抽泣着说:「我听说有人造反,打起来了,你又一直没消息,我怕你被人打死了。」
他哭笑不得,脱下披风裹住我,将我抱起来:「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吗。别哭了,咱们回宫。」
他抱着我往回走,我渐渐地平静下来,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说:「我不哭了,你也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你都好久没理我了。」
他停下来,瞧着我,问道:「你知道我生你什么气了吗?」
我抽噎两下,眼泪汪汪地摇头。
「你还是不知道?」
我打了哭嗝,说:「给点儿提示,行不行?」
他伤脑筋地看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说我陪你演戏,是为了让你帮我换掉江雨铃,制衡江家和太后,可你觉得,我若想对付他们,非得利用你吗?」
我眨眨眼,什么意思?
他把我往怀里紧了紧,道:「我不需要。我有一万种办法对付他们,根本不需要利用你。」
「我配合你,只是因为你希望我配合,我也愿意如你所想的那样去做。」
我有点儿懵,也有点儿不敢相信。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配合我演戏不是为了利用我。
那是因为什么?
喜欢我?不能吧,皇上是个恋爱脑?!
像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想一样,他难过地看着我,说道:「我对你的好,你一分也感觉不到,甚至曲解我的本意,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用你。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
我望着他,好半天,明白了。
追悔莫及,又「哇」地哭起来,直往他怀里钻。
「哇啊!梁时墨,我错了!你别生气,我自作聪明,我是笨蛋!」
这一嗓子又把他号懵了,连忙哄道:「别哭了别哭了,小声点。让人听见还以为我骂你呢!」
「哇啊!那你原谅……」
还没说完,他便低头亲上来,把我的干号堵了回去。
「别哭了,原谅你了。」
他看着我,低低地笑了。
我想,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回到皇宫后,我有点儿头晕,虽然我坚持认为是开心得头晕,但他还是叫了御医来看。
御医号了一会儿脉,突然睁眼,大惊失色:「哎呀!」
梁时墨紧张起来,急道:「怎么了?」
御医说:「娘娘这是,这是!」
我「腾」地坐了起来:「我莫不是要死了?」
御医:「娘娘这是有孕了!」
梁时墨松了一口气,然后变脸,道:「来人,把这一惊一乍的东西拖下去斩了!」
御医:「啊?皇上饶命!老臣只是,有些结巴而已!」
梁时墨瞪着他,半天,轻轻地笑了,说:「赏金百两,滚吧。」
「谢皇上!」御医抱着赏金盒子,美滋滋地跑了。
他走后,梁时墨轻手轻脚地坐下,伏在我的小腹上,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我们有孩子了,白白,我们有孩子了。」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白白」叫的是我?
我脸红道:「什么白白呀,肉麻死啦!」
他想了想,说:「不喜欢?那么,以后不叫白白。」
他抬头瞧着我,认真地问:「叫乖乖,如何?」
救命,他好土,我好爱。
我羞得钻进被窝,听见他在外面笑,我也偷偷地笑。
过了一会儿,我露出脑袋,问他:「梁时墨,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呢?」
他说:「第一天。」
我惊了:「那你还喜欢我?」
他伸手,走一下没一下地戳我的脸,说:「或许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傻气和精明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既像锋利的刀,又像是块软豆腐,神秘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那你探出什么究竟了吗?」
他笑笑:「没有,陷进去了。」
我刚刚才好的脸又红了。
他揉揉我的脑袋,疼惜又温柔,问我:「白白,你从前很苦,是不是?」
我眨眨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既不忍你从前过得不好,又希望你不好。」
「啊?」
「倘若从前没人对你好,那么,我便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也会是你最喜欢的人。」
他瞧着我,问:「我是吗?」
你是!你是!
我想说话,眼睛却不争气地模糊了,吸了吸鼻子,我扭过头道:「哼!那可不一定,一辈子长着呢,说不定我会遇到对我更好的人。」
「那我便一辈子对你好,好到,你眼里再瞧不上别人。」
他亲亲我的额头,郑重且认真。
在宣布我怀上身孕的一个月后,我被立为了皇后。
太后和江家也帮了不少忙,但她们永远不会知道,眼前的江雨铃早已经换了一个人。
虽然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从此顶着别人的身份生活。
但至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有个人亲吻着我,唤着我本来的名字。
提醒着我,江非白永远都是江非白,全天下独一无二,最好的江非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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