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

我给靳彦当了九年秘书,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就在我终于要当上副总的时候,他却把初恋空降来顶替了我的位置。

他说她学历比我高,比我优秀。

我看着这个爱了十年的男人,哑口无言。

01

一进公司,周围的人都笑着跟我打招呼。

「恭喜恭喜啊,以后不能叫岑秘书,得叫岑总了!」

「十年的媳妇儿熬成婆,以后还得请岑总多多关照啊。」

「岑总今天晚上不得请大家吃饭庆祝庆祝,以后我们可都要在你手底下干活儿了!」

我看着同事们的笑脸,抿唇笑道:「还没决定呢,说这些太早了。」

「嗨,都决定了的事儿,就差个流程了,岑总,你就是太低调了!」

我笑着摆摆手,往会议室走去。

同事们并不是在捧杀我,我在新城干了十年,从靳彦大二创业的时候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说是秘书,但我不但要做提案、谈合作、研究公司发展方向,还要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可以说没有我,就没有新城,也没有靳彦的今天。

这个副总,是我该得的。

我压抑着心里的喜悦走进会议室,高层们已经坐满了。

然而和外面的气氛完全不同,会议室里寂静无声,看到我进来,这些跟我一起打拼了多年的同事脸上都是隐藏不住的愤懑跟怜悯。

我手指一顿,看向上首的靳彦。

他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身边坐着一个黑色长发披肩的女人,穿着珍珠白的长裙。

看起来与严肃的会议室格格不入。

这一瞬间,我的心像跌入了冰水里,却还是怀着一丝希冀,轻声问道:

「靳彦,这是哪位?」

靳彦避开了我的眼神,故作轻松道:

「这是咱们公司新来的副总季琼雅,一会儿你带她去人事走一下手续,工位的话——就在我办公室旁边吧。」

我站在原地,只感觉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天旋地转。

旁边的部门经理已经忍耐不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靳彦,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副总给岑薇吗?」

「对啊,」人事经理皱眉,「岑薇这些年付出了多少我们都看在眼里,你现在说换人就换人,不合适吧?」

这些都是跟我一起打拼多年的同事,我们关系一直都不错。

靳彦面色沉了下来,视线扫了一圈。

片刻后,他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怒气:

「到底我是总裁,还是你们是总裁?!」

部门经理毫不退缩:「你是总裁,但公司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现在凭空找一个人来就当副总,这说得过去吗?」

靳彦冷笑一声:「琼雅是哥大金融经济硕士,她学历比岑薇高,能力也比她优秀,我这是为了公司着想!」

「你们一个个脑子里都是交情,但是公司发展是不能讲人情的!」

我看着季琼雅那张熟悉的脸,冷笑一声:

「靳彦,别扯淡了,说这么多,不过是因为她是你初恋吧。」

我跟靳彦从高中就认识了,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对季琼雅印象是很深的。

她是靳彦的初恋,早年很是爱得轰轰烈烈,后来因为靳彦想留在国内创业,她想出国留学,两个人大吵一架就分开了。

这些年,靳彦身边女人走走停停,但都没有和季琼雅在一起的时间久。

靳彦被我毫不留情面地揭穿,脸色有些难看。

他向后倚在巨大的真皮座椅上,轻蔑地看着我:

「琼雅是我初恋,但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她就是学历比你高,比你优秀,岑薇,你不能不接受现实啊。」

02

这场会议不欢而散,以我的摔门而出结束。

在我的晋升会议上临时换人,我不知道靳彦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他可以提前跟我说清楚,他却非要选择这种让我最难堪的方式。

部门经理王哲是当初被我挖进来的,我们一起干了七年,他最是愤愤不平,活儿也不干了,到我工位上阴阳怪气地抱怨:

「听说那个季琼雅在国外闹出什么事儿来,被公司开除了,名声都臭了,找不着工作了,这才回来的!」

「你看见他那样儿了吗,咱们这些人都不顾了,巴巴地只想着他那小情人了,真恶心,我呸!」

我没说话,目光发直地看着我的桌子,用了太久,已经很旧了,边角处全是划痕。

在公司九年,我还是没有单独的办公室。

当时靳彦说公司空间紧张,我反正天天往他办公室跑,批一间办公室也没意义,还不如让出去给别人。

我当时傻乎乎地同意了。

可是现在,季琼雅一进来就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豪华的红木办公桌椅,电脑用的是最贵的高配置 Mac。

我这才明白,原来所有的理由都只是借口,无非是靳彦觉得我不值得而已。

「不如你辞职吧!」

王哲喝了口水,不忿道:「我们都跟你干,我看这破公司迟早要完!」

我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舍得吗?」

他一怔,默然。

我们都是从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就一起并肩作战的,这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份工作了。

新城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

我舍不得。

……

对于季琼雅当副总这件事,同事们简直比我还不满。

尤其是高层,我们一起工作这么久,又没什么利益纷争,情分早就非比寻常了。

他们虽然不能明着跟靳彦对着干,但暗地里还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季琼雅的工作开展得很不顺利,跟她对接的王哲压根就不把重要的客户对接给她,只给她一些无关紧要或者特别难缠的客户资源。

其他部门的资料也都跟挤牙膏似的,她去要才给,不去要就不给。

靳彦生气地去质问,人家就说我也不知道她需要什么啊,那她要的我不都给了吗?

靳彦没方法,干脆就在我身上打主意。

他把我叫进办公室,委婉道:「这些年也辛苦你了,说是秘书,但什么都得干。」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你有话就直说吧。」

靳彦对我的不识趣有些不满,却还是强忍着道:

「琼雅来了,以后你就不用这么忙了,正好你手头的那些客户都让给她吧,以后你就专职做秘书。」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不重要的事。

我身体晃了晃,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我手头的客户都是跟了好几年的老客户,他明明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拿下这些客户!

那时候公司刚刚起步,我们步履维艰,手头一点资源都没有,只能在别的大公司夹缝里抢客户。

然而谈何容易,那些人一个比一个难缠。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们俩才刚毕业,那个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的客户带着我们去了 KTV,指着桌上的一排酒,咧出一口黄牙对靳彦道:

「你喝一杯,我就下一百万的单子!」

「别说哥哥不照顾你,这一杯酒够值钱的了吧!」

靳彦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拉着我怒气冲冲就要走。

但我知道,这个单子拿不下,公司的资金链就维持不住了。

我们这么久的心血就白费了。

我仰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拉开他坐到那个客户面前。

「王哥,他酒量不行,妹妹陪你喝!」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酒辛辣的味道,那是威士忌,焦糖般的颜色里却燃烧着灼热的火焰,顺着食管进入胃里的时候,恍惚有种整个人都被点燃的错觉。

我不会喝酒,那天却喝了八杯。

最后冲进厕所的时候,我吐得涕泗横流,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一般,脸上糊满了眼泪,却还是紧紧拽住那个客户,让他现场跟我签约。

他被我拼命的样子震住了,给我竖起大拇指:

「妹妹,牛逼,哥哥今天算是开眼了!」

然后当场给新城下了一千万的单子。

他签完最后一个字,我就昏过去了,连夜进了医院,洗胃后,折腾了一整晚,我才捡回一条命。

我记得我睁眼的时候晨光熹微,靳彦就趴在病床边上,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我朝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哭什么,咱们的孩子保住啦!」

那时候他总把新城叫做我们的孩子,一开始我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为这个拥有特殊亲密关系的称呼偷偷开心。

我喜欢靳彦,我知道,他也知道。

靳彦当时还很年轻,远没有现在这样沉稳,他哽咽着道:

「你干吗要这样,没了就没了,你昨晚差点——差点就——」

他说不下去了,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带着哭腔:「……以后别这么吓我了。」

我却觉得值得。

因为这件事儿,后来我留下了严重的胃病。

一直到现在。

那之后,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好几次,靳彦那时候太过年轻气盛,很多事情都忍不了,每次都是我挡在他身前。

我爱他,我愿意尽我所能去帮他,保住他的心血。

那时候我多傻啊,我想,我可以替他遭这份罪,这真是太好了。

……

可当年口口声声说不会辜负我的靳彦,现在却要把我踢出公司权力的中心。

我颤声道:「靳彦,我这些年为了公司付出了多少,你不会不知道,你他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靳彦有些不耐地拧眉:「我知道你为公司付出了很多,但谁没付出,你老拿这个说事儿有意思吗?」

「琼雅刚来,很多事情都弄不明白,你先把这些客户让给她,再说,你一个秘书要什么客户啊?」

「我不。」

我冷冷道。

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他,靳彦愣了一下。

「我要是你,就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难看。」季琼雅推门而入。

她走到靳彦身边,微微抬头,不屑地看着我:「别仗着你待的时间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公司是阿彦的,没了他你什么都不是。」

她眯起眼睛讥讽道:「你现在要是识相一点配合我,还能继续上班。不然我干脆开了你,你可就只能收拾包袱走人了。」

我没搭话,只是看向靳彦,轻声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靳彦看着我,面上表情不变:「琼雅是公司副总,她有权力决定人员去留。」

半晌后,我点了点头,平静道:

「明白了。」

我扯下胸口的工作牌,一把扔到靳彦的桌上。

「不用你开除我。」

「我他妈的,不干了!」

03

刚出门,我就看到外面扒着听的几个人。

王哲气得要命:「他怎么敢这么不要脸,老子也不干了,我跟你走!」

其他人也满脸难过:「薇薇姐,新城可是你一手带起来的,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不会真要跟那个什么走后门进来的干吧?」

我勉强扯出笑容,拍了拍王哲:「算了吧,你还有贷款要还呢,我先走一步,等我干大了一定把你挖过来。」

离开新城这天,天上下雪了。

我抱着自己的东西回望,大楼在被笼罩在天际纷飞落下的雪花中,于一片阴沉里绽开明亮的灯火。

也不知道是不是雪掉进了眼里,我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这是我工作了九年的地方,我一点点看着它从我们的宿舍搬到学校附近的小出租房,再到后来的二层铺面,最后住进市中心的高楼大厦里。

我还记得刚进来时,我们几个人抱着又哭又笑,盘腿儿坐在空荡荡的地板上,互相炫耀着马上要发达了。

我曾经愿意用生命去维护它,只是短短几年,却要与它彻底挥手告别了。

……

我走后,听说季琼雅为了树威,还特意开了个会,警告他们不配合她工作就是跟我一个下场,卷铺盖走人。

王哲一点面子也不给她,当场嘲讽道:「什么下场?被盛陆高薪请去当副总吗?」

季琼雅脸都绿了,会也开不下去,匆匆走了。

她太蠢了,像我这种全能型人才一直是各方觊觎的香饽饽。

头几年新城规模还没发展起来的时候,就有很多大公司来挖我,给我开的年薪都是百万起步的。

那时候我拒绝了所有的邀约,一心扑在靳彦和新城上,拿着几千块的薪水却甘之如饴。

只是如今,我不用再顾虑那么多了,辞职的第二天,我就给新城的死对头盛陆总裁打了电话:

「听说你那边正缺人,你看我行不行?」

盛陆总裁严恒当场就拍了板:「我这别的不缺,就缺一个副总,你来的话明天就能走马上任。」

他没给我画饼,第二天就带着我走了手续,各个部门介绍了一遍。

「岑薇小姐以后就是盛陆的副总,她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你们这几天都去把工作跟她汇报一下,以后一定要好好配合她。」

晚上严恒给我举办欢迎会,会上,我举杯敬他:「严总,能跟诸位在盛陆共事,是我的荣幸,以后合作愉快。」

严恒弯了弯眼睛,一派恣意风流:「不,能邀请到岑小姐才是盛陆的荣幸。」

新工作环境比我想象中好得多,我终于有了大办公室。

盛陆的人也没因为我是新城来的就给我找麻烦,事实上,在行业领域里,我还是有几分名声的,他们以前就知道我的工作能力。

一切都出乎我意料地顺利,直到我接到第一个大项目。

翻开资料的时候,我愣住了。

这个项目正是我之前在新城做的那个和上市公司晨星的营销合作,金额很大,对本市的这几个公司都非常重要,靳彦信不过别人,让我亲自盯着。

我熬了半个月,才做出一份满意的提案。

以靳彦对季琼雅的重视程度来说,现在这个项目一定是交给她了吧。

我心里突然燃起熊熊烈火,这是我离开新城的第一个项目,也是我的翻身仗。

这一次,我就要让他们看看,没了我的新城,到底还是个什么东西。

04

谈判那天,严恒带着我去了。

还没进门,我们就遇见了一起赶来的靳彦,季琼雅跟在他身后,看见我的时候微微蹙眉。

靳彦的表情有些复杂,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我从他身边经过,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会议开始后,我们相对而坐,我看着靳彦,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第一次我没坐在他身边,却没想到会坐在他的对面。

真是造化弄人。

晨星的负责人推了推眼镜:「今天的这个项目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也感谢几位的赏光,大家不妨先说一说自己的方案,我们商量后再作决定。」

季琼雅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拿起提案走到前面开始讲解。

「……新城在精准营销上具有很强的优势,各位可以看下,这是我们以前的成功案例,包括我们给精益餐饮做的营销,半年他们的市场投放量、占有量以及销售额都大幅度提高,还有若茶……」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些案例都是我做的,也真亏她好意思说得出口。

而接下来,我越听越不对劲了,新城这份提案的内容越听越熟悉。

这分明……就是我之前写的那份!

我心头呼的一声燃起怒火,转过头去盯着靳彦。

我没想到他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把我熬了那么久辛辛苦苦写出的提案给了季琼雅!

明明我走之前把那份提案给了王哲,这肯定又是被靳彦抢来给她的!

一时间,我心里竟然说不出是怒火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我给靳彦当了九年秘书,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哪怕他不喜欢我,我们起码还是曾经的合作伙伴,他怎么能无耻至此!

靳彦大概也自觉理亏,不敢与我对视。

这一瞬间,我终于对他彻底失望。

季琼雅洋洋洒洒地讲完,我看到晨星的负责人眼里浮起一丝满意,他称赞道:「真不愧是新城,一直一如既往地高水准,季小姐的这份提案很好。」

季琼雅丝毫不心虚地接受了夸赞:「谢谢。」

「那么请盛陆也讲一下吧。」

严恒朝我点了点头,我拿着提案走到了前面。

这份提案做得匆忙,我并不能说比季琼雅手里那份更好。

晨星听完后只是点了点头:「既然这样——」

「等等,」我打断道,「我有个问题想请问一下季小姐。」

「刚才你的提案里说,新城在 S 市拥有 18 个营销机构,可是据我所知,新城实际上只有 8 个,不知道这剩下的 10 个是哪儿来的呢?」

这是当时做提案我不小心打错了数字留下的错误,结果后来我离开了,也就没有改。

季琼雅一愣,在晨星负责人投去的视线中慌乱地翻着手中的提案,然而她越着急,越找不到那个数据在哪里。

毕竟那根本就不是她做出来的东西,她只是照本宣科罢了。

我冷笑一声:「不会你自己做的东西数据都记不住吧,还是你是在故意夸大,为了项目不择手段地撒谎?!」

我步步紧逼:「你们就是以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对待这次的合作吗,这样让对方怎么信任你们?!」

季琼雅彻底慌了神,她咬了咬牙,对我怒目而视:

「是你,是你故意的!」

我摊摊手,无辜道:「这是你们新城的提案,跟我有什么关系?」

晨星负责人皱眉,数据造假这种事儿在商场上非常忌讳,他沉声道:「季小姐,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琼雅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一边的靳彦连忙打圆场:「不好意思张总,是我们的实习生打错了,事实上就是 8 家。」

「我们新城的信誉一向是很好的,您可以看看我们之前的案例——」

他没说完,我冷冷打断道:「之前的案子都是我做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精益食品、若茶、Aroara 女装,哪一个不是我岑薇做的营销方案,你们也好意思说?!」

严恒适时微笑:「张总,忘了介绍了,我们公司的副总岑薇小姐之前是在新城任职的,您看到的这些成功案例都是她经手的。」

「如果您选择跟盛陆合作,岑薇小姐也会负责此次的营销。」

……

离开大厦的时候,靳彦的脸色比碳还要黑。

晨星直接拒绝了新城的提案,跟我们签了约。

「新城让我们非常失望。」

张总说话挺不客气的,直接冷了脸:「你们太不负责了,自己到底有几家机构都搞不清楚,以后我们不会再考虑和新城的合作。」

这次的项目直接关系着两家公司哪一家能占据 S 市大部分市场,对两家公司影响都非常重要。

靳彦非常重视这个项目,为此准备了很久,可以说这次的失败对他的打击会非常沉重。

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少感受失败,所以这一次格外难以接受。

出门的时候,他看着我,语气里带着难以忽视的责备。

「岑薇,你真是丝毫不留情面。」

我挑了挑眉:「商场如战场,靳总不会还想着什么情面吧?」

他攥拳,皱眉看我:「原来只是一个副总就可以出卖我们的感情,你还真是……现实。」

我注视着靳彦,发现他眼神很认真,他是真的觉得我做错了。

我一时间真觉得荒谬极了!

气到一定程度,我反而笑了,勾起唇角:

「靳彦,做人废物不要紧,又废物又不要脸就不太好了。」

「我在的时候,你就一直靠我,靠我还要打压我,空降了这么一个——」我扫了季琼雅一眼,不屑道:

「废物来抢走了我的副总,现在还要我怪我现实?」

「你简直让我恶心。」

我敛了笑容,一字一顿道。

靳彦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那个永远坚定站在他身边的我,怎么会突然对他拔刀相向。

我没再看他,转身离开。

从他任由季琼雅把我赶出新城那天,我对他的最后一丝感情也被彻底消磨殆尽。

这十年,就当是大梦一场。

如今梦醒了,我也该继续往前走了。

05

过了一阵子,王哲就给我打来电话抱怨:「我真服了这个季琼雅了,不是说什么哥大毕业的高材生吗,我看怎么跟个弱智似的!让她做个方案漏洞百出,数儿居然都对不起来,还不给我们审核,生怕被我们偷走了似的!」

「客户那边看了提案大发雷霆,直接不签约了,他妈的这个合约我磨了快半年才磨下来,真是个扫把星!」

他喝了口水继续道:「你不知道,她在这几个月快把客户都得罪完了!最近业绩下降了 40% 多!」

……

挂了电话,我默然不语。

早在我离开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想到今天了。

这些年,我把能替靳彦做的都替他做了,我这个人就是典型的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把心都剖给人家,玩儿命地对人家好。

只是现在我才知道,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都不被珍惜。

靳彦被我保护得太好了,这些年他经手的都是我千挑万选已经做好的案子,他的成功都有我在背后的支持。

没了我,他什么都不是。

我很想和他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然而 S 市的大公司就这么几家,我们还是不得不经常打交道。

十月下旬,严恒带回来一个项目:「这个公司是京市来的,规模不小,最近想做营销项目,你看看。」

研究了好半天,我沉声道:「这个项目我们不能做。」

「你看,这个公司明明规模不小,预算也给得高,如果他们的资料没问题,产品也不错,为什么不在京市推广,而要来咱们这儿?」

「说难听点,咱们这里的市场跟京市能相提并论吗?你最好去查查他们的产品,我怕有什么问题。」

过了几天严恒回来了,面色严肃。

「你说得对,我找人去查了,他们之前的产品出过问题,这家公司不过是包装出来的皮包公司来清理劣质存货的!要不是你警惕,咱们就要被坑了!」

这事儿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在行业协会上再次跟靳彦相遇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案子居然是被他们接了。

季琼雅挽着靳彦的手,对着我讥讽道:「岑薇,你是不是觉得离了你,新城就活不了了?!」

「我们刚拿了一个大项目,比你之前做的规模大多了!」

「你之前不过只是运气好,借了新城的东风罢了,不会还真以为没了你,地球就不能转了吧?!」

我看向靳彦,欲言又止。

出于报复的心理,我不想告诉他这件事的内幕。

但是新城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公司,我又真不舍得看着它就这样出事。

靳彦却误会了我的意思,他凝视着我:「岑薇,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我不是非你不可。」

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轻笑道:

「那真是太好了。」

……

接下来的几天,靳彦和季琼雅能看能得出来的志得意满。

这是我离开后他们做成的第一个案子,恨不得昭告天下,十分高调。

新城所有的营销机构都在加班加点地推广这次的产品,十分卖力。

只是爬得越高,审判那天,摔得也就会越惨。

深秋的晚上,网上出现了第一个推广产品的爆雷帖子。

这次推广后续还追加了婴幼儿奶粉,然而很多婴儿在喝了这款奶粉后,出现了上吐下泻进医院的情况。

一开始,靳彦他们还能花钱把帖子压下去,可是后来随着爆雷帖子越来越多,事态发展很快就严重了起来。

彻底的失控,是在十一月有两个一岁多的孩子在喝了奶粉后出现了呼吸困难的情况,送进医院后抢救无效身亡了。

这一下子好像捅了马蜂窝,事情彻底闹大了!

人们出离愤怒,所有的网站、新闻都在报道这次的悲剧,这个公司的内幕被彻底揭开,连带着为他们做推广的新城也倒了霉,被人扒得底裤都不剩。

「为这种丧良心的产品做推广,老板也不怕有命赚钱没命花?!」

「这种产品为什么也可以推广,是不是有什么利益关系,建议好好查一查。」

「这种黑心公司必须倒闭!」

……

一时间,新城被千夫所指。

之前的许多客户在季琼雅上任后都被她得罪跑了,还有一部分跟着我来了盛陆。

仅剩的那些,出了这种事情也不敢再和新城合作,纷纷解约。

靳彦焦头烂额,到处求人,可是毫无收获。

就在我以为这次新城要吃个教训的时候,王哲却突然找到了我。

几天不见,他憔悴了很多,脸上的黑眼圈深得我都怕他当场猝死了。

我一惊:「不至于吧,这事儿这么严重吗?」

王哲搓了把脸,没说话。

半晌后,他把头埋在手里,声音里情绪糅杂:「岑薇,新城要完了。」

我皱眉:「过了风头就没事儿了吧,这次是你们没搞清楚,主要责任在生产公司啊。」

王岑苦笑一声:「不光这事儿,你不知道,新城这几天都乱了套了。」

「出事儿之后,季琼雅那傻逼病急乱投医,她找了个之前的老相识给她出主意,人家让她把公司的资料拿出来看看才好对症下药。」

「这不是泄漏商业机密吗?」我一愣。

「是啊。」

王哲撑着额头疲惫道:「只有她不知道,真的傻乎乎地给人家看了,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是想帮忙,是想趁你病要你命。这下新城所有的提案都泄露出去了,包括正在给客户做的,人家都在告呢,账上的钱压根儿就不够赔的。」

「这次新城恐怕是真挺不过去了,咱们用了这么多年才把新城发展起来,怎么这么快就要完了呢?」

我默不作声,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新城倾注了将近十年的心血,看它这样,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说靳彦为什么非要找那么一个干啥啥不行的人回来当副总?」

王哲百思不得其解,「我以为他是喜欢那个季琼雅,但我看他俩也没在一起啊,上次季琼雅要请他吃饭他都没去。」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我永远不知道靳彦在想什么。

现在,也没必要知道了。

就在我们吃饭的时候,王哲突然来了视频电话。

接起来那边乱成一锅粥,吵吵嚷嚷,都听不清人在说什么。

「干吗呢?」

王哲纳闷儿:「闹什么?」

「王经理!」

新来的实习生都快哭了,「警察来要带走季副总,说是她泄漏了商业秘密,被人给告了,现在公司都乱了套了,你快回来吧!」

我看向屏幕,新城办公楼里挤满了客户,其中一些我还认识。

他们指着季琼雅骂得唾沫横飞:「我们的资料是因为要给你们做营销才告诉你们的,当初都签了保密协议,你们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最新产品信息都泄漏了,造成的损失怎么办?!」

「对!还有我们,当时不是说好了不会泄密吗!」

「岑秘书呢?岑秘书在的时候从来没出过这种事儿,怎么你一来,我们的产品信息都满天飞了,你们新城是不是疯了?!」

……

季琼雅脸上妆都哭花了,慌乱地抽噎:「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他是骗子,这怎么能怪我,你们该去找他啊。」

她只会说这么两句话,车轱辘似的来回转,客户很快不耐烦了。

「放屁,我们把产品信息给你了,又不是给他了,我们找他干什么?」

「你有话甭跟我们说,你进局子跟警察说去吧!」

说着,这些客户就要拉她走,季琼雅惊恐地朝靳彦伸出手。

「阿彦,救我,我这全都是为了你,为了公司啊!」

「我呸!」人事经理冷笑,「好不要脸,你为了公司都要把公司整倒闭了,我们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是赶紧走吧!」

季琼雅环视四周,却发现所有人都在冷冷地看着她。

原本好好上班的公司,突然被整垮了,所有人都面临下岗,谁能对她有好脸色。

「阿彦……」她哭着哀求。

靳彦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憎恶。

她呆了一瞬,就被人拉走了。

06

后来的事情不用我刻意去打听,市里的公司都传遍了,每个公司都吸取了新城的教训,开展业务自查和保密培训,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

新城到底保不住了,赔款太多,资金完全撑不住,哪怕靳彦把自己的钱都拿出来赔,也难以挽回颓势,最后只能被以极低的价格卖了出去。

新城完了,靳彦也彻底完了。

季琼雅因为泄漏商业秘密被判刑 3 年。

听说进去之前,她还在叫嚣着不是她的错,但是没人搭理她,就连靳彦也没再去看过她。

我跟严恒请了一天假,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沿着街边随意走。

走着走着,我一抬头,前面是新城灯火通明的大楼,只是上面新城的标识已经被拆下来了,空荡荡的。

原来不知不觉,我还是走到了这里。

冬日的傍晚天气不太好,阴冷的风呼啸而过,灰色的天际沉沉地压下来。

我离开新城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只是现在,再也没有亮起的灯火了。

我双手插兜站在街边,就这么静静注视着,直到眼睛开始酸痛。

从 20 岁到 29 岁,我把整个青春都压在了这里,我一点点看着它成长,从几个大学生玩笑似的主意变成营业额上亿的大公司。

这曾经是我的梦想,是我愿意为之奋斗终生的信仰。

却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见证它的倾覆。

我往冻得刺痛的双手哈了口暖气,钻进了街边的一家野馄饨店。

这家店铺面很小,藏在这里,知道的人不多,来的都是一些老顾客。

老板看到是我,用抹布擦了擦桌子热情道:「来啦?好久都没见你,最近工作忙啊?」

我张了张嘴:「……是啊,最近太忙了。」

「还是微辣?」

我点点头,走到一张小桌边坐下,这里的桌椅都油腻腻的,擦不干净似的,但是东西做得很好。

早些年我跟靳彦刚开始创业时候没钱,每次馋了就都到这里点几个串儿,喝两瓶啤酒。

他酒量很差,每次一瓶之后就上了头,红着脸胡言乱语。

「将来去纳斯达克敲钟,我们得一起!」

我笑他:「还敲钟呢,我看你像钟,我们客户都还没有呢。」

他就只嘿嘿笑,眼睛里盛的水色在劣质的白炽灯泡下荡漾,亮晶晶的。

「等敲了钟,我们就……」

店里太闹了,他声音太小,我没听清:「咱们就怎么?」

他却不再说了,只是笑。

……

才过了几年啊,我一个坐在老地方喝着啤酒,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又酸又涩地难受。

一切就都面目全非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门口的帘子被掀起,一股冷风钻了进来。

我面前的空位坐下一个人。

老板乐了:「以前都是你俩一块儿来,后来就都是单独来了,我还以为你俩分手了,原来还在一起啊,真好!」

靳彦没反驳:「老板,来一箱青啤。」

「好嘞,马上来!」

他旁若无人地坐下,拿起我放在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冰啤酒带着碳酸气,让他紧紧蹙眉。

我忍不住嘲讽道:「靳总洋酒喝多了,喝不惯啤酒了?」

靳彦却没说话。

半晌后,他低着头轻声道:「岑薇,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用,特废物啊?」

我冷笑:「还需要是问句吗?」

他扯出一丝苦笑:「新城没了,保不住了,我给卖了。」

「我知道。」

「我一直以为,其实没有你,我也可以的。」

靳彦的声音寂然:「我以为我不再需要你的保护了。」

我喝了口啤酒,把心里的苦涩压下。

我点的串儿不少,靳彦却一口也不动,一直在喝酒。

他本来酒量就差,喝得还着急,很快眼里就一片醉意朦胧。

恍惚间,我竟然从现在这个西装革履的靳彦身上,看出了几分当初那个穿着白 T 恤嚷嚷着要带我去上市敲钟的少年靳彦的影子。

那个靳彦已经消失很久了。

现在的靳彦别说带我敲钟了,恐怕只想给我送终。

如今也只能在酒后找到旧日留下一丝残影罢了。

「岑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季琼雅弄回来当副总吗?」

我想了想:「是因为你觉得我威胁到你的地位了吧。」

这是后来我才想明白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怎么可能还玩儿那一套什么初恋白月光的童话故事。

哪怕他真对季琼雅有感情,也不会拿公司这么重要的事情开玩笑。

恐怕只是他觉得我在公司威信太高,已经威胁到了他这个总裁,所以才要想办法把我踢走。

靳彦笑了,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不是的,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没有你的保护,我靳彦也可以。」

「你还记不记得你被人灌酒那次?」

我怎么可能记不得呢?

现在深夜时,胃里还会隐隐作痛。

「你之前也是不会喝酒的。」他目光迷蒙地看着我,却好像在透过我看向很早很早的以前。

「你被推进抢救室的时候,医生给我下过病危通知书了。」

「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怕,我甚至想我不要公司了,我他妈也不想创业了,我只想你好好的。」

也不知道是酒苦还是心苦,我听了他的话,竟恍惚有种要掉泪的错觉。

靳彦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眸中逐渐泛红,用力把易拉罐捏瘪。

「那时候我就觉得,我真没用啊,要你这样维护我。」

我低声道:「那是我愿意的,我那时候喜欢你,只想你好好的,看不得你遭罪。」

「那我就看得了吗?」他突然道。

「这些年我一直没回应过你,不是我不喜欢你,只是——」

他低下头,声音里糅杂了痛苦:「我觉得我没资格。一个总要女人保护的男人,又有什么资格说爱呢?」

「我一直憋着一口气,想着有一天我可以让你不用再这样累,我可以反过来保护你。」

他带上了一丝哭腔。

「我只是不想你再挡在我身前了。」

马上要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在路边的烧烤店居然泣不成声。

我喝了一口酒,感受着冰凉的酒液顺着滑落,在胃里升起温度。

片刻后,我开口道:「别说得这么好听了。」

「你可能有一分这种想法,但难道最重要的不是你的好胜心吗?」

「你不甘心比不过我,永远只能隐藏在我身后,所以才用这样的手段把我逼走。哪怕不是季琼雅也有张琼雅,李琼雅,总之我是不能留在新城的。」

靳彦默然,不再说话了。

我喝完最后一瓶酒,站起身:「老板,他结账。」

老板笑眯眯地:「好嘞。」

我拿起外套,掀开门帘。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鹅毛般的雪花在风里打着旋儿地飞舞,被四周的灯映成温暖的昏黄。

身后靳彦叫住我,颤声道:「岑薇,如果我说我知道错了,你还会回来吗?」

我没答,放下帘子走进了风雪中。

07

一月的下旬,正在我准备辞职的时候,王哲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里,他声音疲惫,还带着说不出的复杂:「靳彦出车祸了。」

「严重吗?」我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王哲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一条腿保不住了,截肢了。手也断了,虽然接上了,但医生说以后恐怕也只能从事最轻的活动了,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茫然道:「怎么会这样呢?」

「他出去喝酒了,然后在高速上开车,酒驾撞了车。」王哲低落道。

「新城没了,他恐怕是最难受的那个。」

「你有空的话……就来看看他吧。」

挂了电话,我还是难以置信,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下午,什么也干不进去,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靳彦满脸是血的样子。

他那样骄傲的人,以后一辈子都成了残疾,他要怎么能接受呢?

然而犹豫很久,我还是决定不去看他。

靳彦跟我比了这么久,他现在这样,一定不想让我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我们的关系走到现在,从年少相逢到相看两厌,也已经到了尽头。

这份掺杂了太多的感情到底还是太过脆弱,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支离破碎。

就到这里吧,我看向窗外如血的夕阳。

本来就是一场错,到这里就可以了。

……

递交辞呈的时候,严恒拼命地挽留我:「你觉得公司的待遇不好吗,哪里不满意你可以说出来,我改!」

我笑着摇摇头:「公司对我很好,严总也对我有知遇之恩,只是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阵子。」

严恒可惜道:「那你休息完了一定要回来,盛陆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

接下来的日子,我到处旅游。

成都、杭州、内蒙古、西藏……

国外去了马尔代夫、埃及,把欧洲玩了一圈儿,又去了新马泰。

之前最好的年华都投到工作里了,这一阵子这么多事赶事发生后,我才惊觉自己居然从来都没有好好享受过人生。

我尽情享乐,在异域的荧光海滩上赤脚漫步,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纵马奔腾,在冰岛的星空下沉迷于幻彩的极光。

生命中不仅仅有工作,而今我才体会到另一种不同的快乐。

八月盛夏,王哲给我发来了微信。

「差不多了吧,你这都快成旅游博主了,天天发朋友圈的馋死人了,也差不多该回来社畜上岗了吧!」

我笑骂:「你都下岗了还想着当社畜,贱不贱啊你?」

王哲嘿嘿乐:「我骄傲,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哥儿几个都等着你一起从头开始呢!」

我看向手里的行李箱,微微一笑:「洗白白等着,我已经下飞机了。」

「这次肯定带你们去纳斯达克敲钟!」

远处天际日出,朝阳灿灿。备案号:YXX1Mbx80Lztd56eyxosRg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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