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又甜又虐的短篇故事? -温酒斩竹马

有什么又甜又虐的短篇故事? -

不小心双击了去世男神的头像:

我拍了拍「时砚礼」的肩并说哥哥来我怀里吧。

五分钟后,男神回过来一句:你老公不介意吗?

1

大学毕业临近,我终于鼓起勇气给时砚礼写了一封告白信。

忐忑不安地等了几天,终于在某个夜晚收到了时砚礼的信息。

意图暧昧的三个字:来我家?

我明知道这邀请过于轻佻,还是去了,甚至换上了一条我从来不敢穿的性感小黑裙。

去他家的路上,我如踩在云端,整个人就像要飘起来一般。

可推开他家门时,我直接愣住了。

客厅里男人们已经酒过三巡,齐齐看向我的目光,带着几分暧昧的审视。

时砚礼慵懒地倚在吧台边,修长的指间捻着香槟,清隽眉目笼在灯影里,雅淡薄凉。

漂亮的女人踮着脚尖半趴在他的肩上,朝我抬了抬下巴:「阿礼,新找的小女友?」

时砚礼语气疏离:「实验室勤工俭学的学生。」

是的,大学四年,我的身份就是在他的实验室给他当助理,安静如影子跟在他的身边。

暗恋如同一味慢性毒药,经年无声渗入骨髓。

我到底是没按捺住,向他表露了心迹。

漂亮女人上下打量我,意味不明地笑道:「瞧这打扮,可不像只是一个学生的心思。」

我站在众人玩味的目光里,尴尬地抓紧裙边。

时砚礼轻飘飘地睨过来:「方弥同学,帮帮忙收拾一下?」

哦。

原来他叫我来他家,只是为了让我帮忙收拾酒局后的烂摊子。

「好。」我低着头慌慌张张往厨房冲。

身后女人洞悉人心的话传来:「她喜欢你。」

男人们随之附和的一阵笑,我拙劣的情意,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男人开玩笑:「小姑娘那么喜欢你,要不就收了吧。」

我羞耻得无地自容,埋头用力洗刷着杯盏,但心却狂跳了起来,竖起耳朵紧张期待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哗啦啦的水声中,我隐隐听到了时砚礼轻慢嗤笑声:「想都别想。」

那男人又笑:「小姑娘挺漂亮的,老牛吃嫩草你还不乐意?」

时砚礼慢声反问:「谁会喜欢一个残疾人?」

2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时砚礼的家的,难过得蹲在路边哭了好长时间。

是,我左耳失聪,右耳也不太灵光,一直戴着助听器。

难道残疾人就不配喜欢人吗?

自尊心被时砚礼狠狠踩在脚下,我暗暗发誓:再也不喜欢他了。

那段时间,我的状态极差,我哥不放心,便每天来学校接我。

他来的次数多了,系里莫名其妙就有了一个传闻,说我准备结婚了。

这事太荒唐,我也没解释。

在拿到了国外一所常青藤院校的 offer 后,便出国了。

一走就是五年,直到母校向我抛来橄榄枝。

接受母校的人才引进,回国搬进新办公室那天,我从置物架上翻出一份旧报纸。

时隔五年,时砚礼的消息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眼前。

权威报道上刺眼的一行字:著名青年物理学家时砚礼先生凌晨两点于家中离世,享年 32 岁。

黑白照片里的人,眉目清隽温润,眸底似盈着笑,只是那笑意隔山隔水般,遥远疏冷。

帮忙搬东西的学生凑过来:「咦,这不是时教授吗?」

我浑身冰凉,牙关打颤问:「他……怎么去世的?」

「生病。」学生回想了一下说,「据说为了完成一项研究,他不肯入院治疗,靠药物支撑了几年。」

我紧盯着手中的报纸,耳边学生的声音逐渐虚幻起来。

「差不多两年前吧,时教授成功研究出活体再生型耳蜗,在这几天后就去世了。」

「方教授,您的这间办公室就是时教授以前用过的,他去世后封禁了呢。」

耳朵里植入的人工耳蜗莫名声音呲呲尖锐,我捂住耳朵:「我知道了。」

学生不再多言:「东西都搬上来了,您有事再叫我们。」

他出去后,门被轻轻带上。

刚打扫过的办公室宽敞空旷,窗外绿树摇曳,穿透进来的阳光卷着浮尘。

我坐在阳光下,手脚冰凉。

其实这些年,我偶尔想起时砚礼,总带着怨气,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他。

可此时此刻,真知道这辈子不再见了,就挺难过的。

呆坐了许久,我拿出手机,翻出了时砚礼的

聊天页面上最后一条信息,是我在国外留学的第三年春节,时砚礼久违地给我发了一条拜年信息。

——方弥同学,新年好,年年岁岁平安顺遂。

想想,那应该是他在世间最后的一个春节。

可那时我心里头憋着一股劲,怨他怪他,半个字都不愿意回。

我颤抖着手一遍遍轻触他的头像照片。

早知道就理他了,或许至少能再见一面。

沉浸在乱七八糟的情绪中不可自拔,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我惊诧地发现竟然是我不小心双击了他的头像:

我拍了拍「时砚礼」的肩并说哥哥来我怀里吧。

3

悲伤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宣泄出来,我就被这一句「哥哥来我怀里吧」给搞懵了。

玩过

但拍一拍后面的内容,是对方设置的。

也就是说,时砚礼把自己的「拍一拍」内容设置为:哥哥来我怀里吧。

时砚礼这么骚的吗?

还没等我从震惊中缓过神,聊天框里又慢慢地浮现出一行字。

时砚礼:你老公不介意吗?

我的身体重重一颤,死人回

不对,怎么可能呢?

时砚礼去世近两年,那时候

肯定是有人在他去世后,用了他的手机。

我打出疑问:你是谁?

那头秒回:时砚礼。

完了后,还调侃了一句:方弥同学,连个备注都没舍得给我?

这语气,这称呼,都太熟悉了。

可我不信邪:别装了,我已经知道时砚礼去世了,你为什么要假扮他?

这回,那头沉默了好几分钟。

我紧张地催促:说话啊。

时砚礼姗姗回信:这么希望我死?好,我摊牌了。

我:???

时砚礼:我是时砚礼,这会儿我正躺在棺材里和你聊天。

我脑海中浮现出男人散漫戏谑的模样,心尖顿时狠狠地颤抖起来。

难道,我见鬼了?

好死不死,时砚礼又补了一句:四周挺黑的,你怕吗?

我的手一抖,手机差点就从手中掉了下去。

如果不是有人用他的手机故意恶作剧,那对面的,是人是鬼?

我迅速点了语音通话的邀请,心提到嗓子眼。

终于,他接了。

可电话那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像他真的身处在封闭黑暗的空间里一般,没有风声,没有人声。

我颤抖的声音从唇中滑出:「时砚礼?」

话筒里传来他低沉温淡的声音:「嗯,是我。」

手机从手中滑落,我手忙脚乱去捞住。

时砚礼察觉到了,有低低的笑声回旋。

温暖的阳光裹了我的一身,青天白日之下,我实在难以相信见鬼这个说法。

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身为物理人,我更愿意相信平行时空论。

虽然这个想法很疯狂,我还是颤声问了出来:「时砚礼,你那边现在是哪年哪月哪日?」

「2018 年 5 月 11 日。」

时砚礼似是被我弄得无奈了,恶趣味地逗我:「傻子,我在棺材里,时间和你也是一样的。」

4

听到这个时间,我再也克制不住,眼眶酸胀得厉害。

不一样的。

他在 2018,而我,在 2021。

我们之间,隔了三年。

「时砚礼,如果我说,我是 2021 年的方弥,你信吗?」

话筒里传来「滴滴滴」几声,通话被挂断了。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安静下来的聊天页面,他是把我当做神经病了吧。

毕竟,这么离谱的事情,谁敢信?

十几分钟后,时砚礼幽默发来消息:抱歉,棺材里的信号不太好。

我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记忆中,人前把绅士刻在骨子里的时砚礼,人后在我跟前,不经意间总是能流露出一些散漫的坏。

坏中偶有点幽默,所以我以前总觉得,他对我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

后来才知道,他这散漫游离的姿态里,尽是凉薄。

克制着心头酸楚,我追问:你信吗?

时砚礼:信。

我:为什么?

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可久久没见到时砚礼的消息。

我以为,物理学家时大教授是在写长篇大论和我讲解超时空对话的原理之类的。

没想到,良久后他发来了简短的一句。

——方弥同学说的我都信。

我盯着这话反反复复看了又看,话里带刺:呵,残疾人说的话你竟然信了。

时砚礼再度沉默了下来。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理我的时候,他岔开话题:27 岁的方弥,过得好吗?

我赌气回他:很好,学有所成,不仅被母校引进回国,还占了你的办公室。

时砚礼:嗯,有出息了。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来回划拉,我终是没忍住。

颇有怨气地敲出一句话:时砚礼,你看吧,残疾人也可以发光,也会有人喜欢。

又是对方正在输入很长时间,他似有话,又欲言又止。

最后,时砚礼:冒昧问问,下一期的彩票开奖号码是多少?

我:……

这特么还是人?

狗东西,想得倒是美。

我愤然骂道:时砚礼,你真不是东西。

5

晚上我拉着闺蜜游婧喝了个烂醉。

一边喝一边哭:「我那么难过的时候,他却问我要彩票号码!」

我是真伤心了,眼泪哗啦啦地流:「更气人的是,我虽然嘴硬骂了他,事后我竟然有点后悔,惦记着他是不是真的很缺钱。」

知道了我和时砚礼隔空通话的事,游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点头道:「这样看来,你的确挺不争气。」

「争气有什么用,他又看不到。」

2018 年的时砚礼,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一年多以后就会死吧。

这些年我心中是有执念的,拼命变得更好更优秀,疯狂去追逐他的脚步,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亲口承认自己当年瞎了眼。

可是,他竟然死了。

游婧无奈地叹声,想了想,说:「他不是生病了也没入院治疗吗?或许,除了醉心研究,他也是真的很缺钱?」

我抱着酒瓶子,愣了愣。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现在能让四年前的时砚礼去接受治疗,顺利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活到现在?」

「这样的话,你就有机会再见到他?」

游婧这番话把我震惊到了,酒精作用下,脑子混沌得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当然了,强行改变过去,也可能会引发蝴蝶效应,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她继续说道,「你们能不能再见,也说不定。」

突然之间,在一片混沌中,我看见了一丝光明。

我喜不胜收,又哭又笑地扒拉着手机屏幕:「我不管,我要告诉他彩票号码。」

从网上搜到开奖号码,我吭哧吭哧地给时砚礼发了过去。

大半夜的,我怕他不能及时看到,心急地给他打语音通话。

幸好,他接了。

不等他说话,我哭唧唧地喊:「时砚礼,中奖号码我告诉你了,快去买。」

时砚礼一阵无言。

酒精上头,我人都像是飘在半空中,什么都管不了,哭得越发凶了。

「等拿到钱了,你就去好好治病。」

一想到他会死,我整颗心都碎了,无力地低声求他:「你别死,好不好?」

早秋的夜凉风穿梭过高楼,吹动远处的灯影摇摇欲坠。

四处静寂,我的哭声此起彼伏。

时砚礼低低地叹息了声:「傻子。」

「我是傻,傻傻地看不出来你那么嫌弃我,傻傻地喜欢了你这么多年。」

其实我真不是一个能言善语的人,甚至寡言少语得有点沉闷。

也只有喝多了,才敢一吐为快。

我捂着心口抽噎:「时砚礼,我求你了,别死!」

哪怕他真的瞧不上我这个残疾人,我也要他活着,好好的就好。

时砚礼应该是把手机移开了,话筒里远远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再说话时,他的嗓音里有难掩的沙哑,如被痛苦撕裂。

只是他的腔调,过于和缓温柔,「别哭了,哭得我更疼了。」

我的心都提了起来,着急地问:「哪儿疼?」

「心疼。」

6

第二天醒来,我看着

想起他的那一句「心疼」,心里又五味杂陈。

这人,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缓了缓情绪,我还是鬼使神差地问时砚礼:彩票买了吗?

他回得倒是快:怎么,想分钱?

昨晚那点旖念瞬间消散,我无语到极致。

什么狗玩意儿。

明明昨晚还给了我暧昧暗示的人,转眼就是若无其事调侃的态度,就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是梦。

我是真被气到了,连着几天没再找他。

时砚礼当然也不会主动找我,

直到这天傍晚,一节课结束,我收拾讲案准备离开。

有学生凑上来,好奇地问:「方教授,听说您是时教授的学生,是真的吗?」

我手下的动作一顿:「嗯,听过他几节课。」

时砚礼是特聘教授,课不多,但每一次都是人满为患。

那会儿抢时教授的课,甚至成了一个潮流,每次校园网都会被挤爆。

「那可不可以问你个私人问题啊?」她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来,「同学们都在议论,他们说新来的方教授,和时教授是一对儿,是真的吗?」

哦,我明白了。

敢情这些兔崽子是想来听八卦的。

我忍俊不禁,摇头道:「没有的事。」

这不,女学生明显不信地说:「啊,怎么可能呢。」

我一瞬失笑:「同学,你还挺失望的?」

自打回来后,我还真听到很多学生悄悄揣测我和时砚礼的关系。

没当一回事,他们还真敢来问。

她急切地摆证据妄图说服我:「您肯定在骗我,学长和学姐们都说了,时教授是为了您才把活体再生型耳蜗作为他最后一项研究。」

「而且,还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呢。」

课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空间一下子宽敞了起来,穿过窗户的风吹得人心涟漪起伏。

我茫然问:「什么名字?」

「弥声啊,您不知道吗?」

「学校论坛里还有人写了你和时教授的帖子呢,好像叫,生命献礼——方弥的声音。」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莫名觉得耳朵里的耳蜗似有电流声呲呲刺穿耳膜,头痛难忍。

这股痛感持续了好长时间,回到家我整个人都脱力了。

呆坐了许久,我点开时砚礼的

最终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似乎,有很多事藏在了那段不为人知的岁月里,隐秘不着痕迹,教人不知从何说起。

挺神奇的是,我这边还没发出去,时砚礼反而来信了。

依旧是调侃的姿态:这么难开口,真问我分钱来了?

7

想见他的念头太强烈,我无暇理会他的调侃,轻敲出一行字:我想看看你。

似乎是没料到我会提这样的要求,时砚礼突然就沉默了。

没等到他的回答,我不死心地直接把视频通话打了过去。

他既没有接听,也没有掐断,铃声不断回旋在寂静的夜里。

头痛剧烈袭来,我难受得蜷缩在沙发上。

忍着痛感敲出一句:时砚礼,你真他妈混蛋。

一行字发出去,眼睛也跟着泛酸。

既然当年对我那么狠,那就彻底狠下去啊,为什么临死,还要给我留下模糊不清的情意暗示。

可当我想再度靠近时,他又不肯做出回应。

就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视频通话的铃声忽地响起。

明明那么想见他,真要见了,却又心慌得厉害。

手脚并用爬了起来,端坐在沙发上把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才敢点了接听键。

屏幕微闪,我屏住呼吸,心跳似乎也停滞了下来。

镜头里的画面,似乎是静止的。

夜色掩合,清寒的星火投进窗户,被窗格子分隔成无数的碎片,他静坐在窗下斑驳碎影里,清瘦的身影如同虚化了般,遥远梦幻。

他侧过头来对着镜头微笑,月色搭上略薄的两片眼皮,温润散漫无声魅惑。

「说说,我怎么混蛋了?」

这么美好的人,任谁见了,都会喜上眉梢。

可此时此刻,我却高兴不起来了。

木木地看着他坐着的轮椅,头脑一阵眩晕掠过,声音颤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知道我问的是他坐轮椅的事,唇边笑意释然温淡。

「记不清了,有几年了。」

时砚礼过于淡然,就好像,坐在轮椅上如同残疾人一般的人不是他。

悲切的痛感从胸腔蔓延开,一呼一吸都疼。

我急急把镜头从脸上移开,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砸。

是我错了啊。

时砚礼当年那一句「谁会喜欢残疾人」,我以为他是在羞辱我。

没想到啊,他口中的残疾人,是他自己。

空气安静须臾,时砚礼轻叹气:「又躲起来哭了?」

「就是怕你看到了,该哭了。」

我哭得不能自已,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时砚礼坏坏地威胁:「再不理我,就挂了啊。」

倒不信他真会这么干,我还是缓了缓情绪,把手机镜头转到脸上。

虽然已经刻意把手机拉远,眼睛红得太厉害,藏都藏不住。

时砚礼笑:「这么多年了,还改不了这毛病。」

我撇开脸,心里头闷着一股气,怪他吧,凭什么一句轻飘飘的怕我哭,就什么都不肯让我知道?

喜欢残疾人怎么了?

犯法吗?

时砚礼看出来了,勾起唇角:「倒长了点脾气。」

我抬眸瞪他,想要怼一句,旁光扫到他的手,又噎住了。

夜晚的风,拂动垂落在窗棂两侧的白纱,时砚礼背对着窗,搭在轮椅两侧的手冷白修长,腕骨嶙峋突出。

瘦,比以前更瘦了。

瘦得人心疼。

想好好说话的,可一张口,话就带了刺:「没有我给你做饭,饭都没得吃了?」

时砚礼这人,除了研究,世俗食色性三欲,他都过于寡淡。

人活得不食烟火,我早该想到,这世间迟早留不住他。

时砚礼顺着我的话,轻颔首:「嗯,怪你把我的胃口养刁了。」

我倒不会自恋到他真的没我不行,却还是忍不住心酸。

如果当时我没有误会,坚定地留下来陪着他,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时砚礼。」

「我听着。」

我定定看着他,眼眶又红了一圈:「怎么办,我好想抱抱你。」

8

明明人就在眼前,可就是碰不到摸不着,无力的空虚感抓心挠肺。

想见他,想拥抱他,想要真真切切地触碰。

哪怕是千万里路,想到总能见面,奔赴再久,都能始终心怀期待。

可横跨两个空间的我们啊,该怎么拥抱?

时砚礼眸中暗色浮动,他压下眼睑,喃喃道:「傻瓜。」

眼睛笼了雾气,我几欲泪目:「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如果你回了,我一定不会走。」

他又是叹气:「信,我早就回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回信了?为什么我没收到。

想追问,他已再度开口,循循善诱的口吻:「别再说傻话了,相较于你灿烂的人生,任何人都该是不必着墨的一笔。」

记忆中,时砚礼从不会和人谈人生,说大道理。

如今这些话从他口中出来,未免显得沉重了些。

「不要让任何人阻止你奔赴更好的未来,我也不可以。」

我哪听得进去,执拗地摇头:「你少说教了,我要什么自己来决定。」

时砚礼顿了顿,张了张唇欲言又止,眉间漾开几分隐忍的痛色。

夜更深,月色凉凉铺了满地,他置身一片清冷之中,被孤寂吞噬。

那月色如同也打在了我的心头,幻化成刀把心脏片得血肉模糊。

那种渴望见到他的迫切感,烧心烧肺。

静默许久,时砚礼温缓声声:「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很辛苦吧。」

「那就不要再回头看了,继续往前走。」

我突然有个预感,时砚礼要再度消失了。

心念一起,那端时砚礼温柔舒展眉目:「方弥同学,很高兴再见你,这就够了。」

「时砚礼——」我慌张地喊他,破了音。

他伸手拿手机,遮住了镜头。

对面只剩下一片黑暗,他的声音在黑暗里静静徜徉。

「给时间时间,让过去过去,好好的。」

话音落下,通话结束,我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一瞬之间便凉了个透。

颤着手试探地给他发消息,意料之中的,我被他拉黑了。

我固执地连连发出去无数条消息。

石沉大海般,再也没了回信。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理我了。

时砚礼那么理性克制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必定坚守彻底。

黑暗浓墨重彩压着人,我看着亮起又熄灭的屏幕,清楚感知到胸膛剧痛。

时砚礼挺狠心,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给我。

结束和开始,他都游刃有余。

我含泪发出一条他永远也收不到的消息:时砚礼,其实我挺恨你的。

但不及爱意千万之一。

9

故事的开始,是多年前的那天。

大名鼎鼎的时教授实验室招助理,来应聘的学生排成一条长龙。

许多人是慕名而来,而我,是因为穷。

那天,负责面试的老师看到我戴着助听器,甚至没多说,便把我拒绝了。

她只说我不适合,倒也算委婉。

但我还是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其实这样的场景我见过很多次,委屈谈不上,就是莫名地红了眼眶。

许是因为这种偏见,来自于一个我敬重的老师。

我垂着头转身离开时,不经意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慌乱间抬头,对上了一双幽邃沉静的眸子。

办公室空旷,傍晚夕阳铺天盖地,他略显清瘦的身影染上一圈薄薄的橙光,融入夕阳温柔旖旎。

他的手稳稳扶着我,短暂的目光交接,他微微皱了眉。

身后的老师恭敬地唤他:「时教授。」

时砚礼朝她礼貌颔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简历上:「为什么想来实验室当助理?」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低着头窘迫道:「穷。」

勤工俭学成了我大学时光里不可或缺的事,时砚礼的实验室助理,是最优选。

虽然自力更生没什么好丢人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少女的自尊心作祟,仍然窘迫难堪。

手中的简历被抽走,时砚礼带笑的嗓音低低落下。

「嗯,我招助理,是因为懒。」

恰到分寸的风趣,引得周遭笑声一阵。

他看了眼我的简历,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身上,礼貌专注:「方弥同学,我们一定可以很合拍。」

「方弥同学」这个称呼从他唇齿之中出来,卷着温柔的暖意袭向我。

被人这样温柔相待,便想用更多的温柔,回馈赠与。

少女的心动,是夏日旷野骤然烧起的火,烧成燎原之势。

时砚礼清冷安静得近乎孤僻,不喜欢人群,不喜欢阳光,实验室里关着他大半的时光。

藏身在黑暗中的人,专注耀眼如燃烧的白日焰火。

我曾在无数个黑暗里,看到了那团火。

他不爱说话,居多时间都在沉默思考,一天下来,我们通常只有寥寥几句对话。

饶是这样,在他身边时间长了,我们还真有了说不清的默契。

他一抬手,我便知道他要什么。

我一看他,他便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说我爱哭,其实也对。

跟在他身边那四年,哭鼻子的事我没少干。

哭什么呢?

他做实验时不小心烫伤了手,我得红眼睛。

他一进实验室,昼夜不休连轴转,我想起看过的那些猝死的新闻,劝他不听,就又要哭。

他病了,我守着病床前时,更是不停地抹眼泪。

或许他知道的吧,这个小姑娘不是个爱哭鬼,后来常哭,是因为心疼他。

但绅士如他,从未有过逾矩。

那几年,他用最温柔的姿态,无数次慰藉了我孤苦寂寥的灵魂。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每每总会在我的眼泪中妥协。

我一红眼,他准能乖乖听话。

虽然许多次都会碎碎念:「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小祖宗啊。」

这是时砚礼为数不多可爱的瞬间,生动鲜明。

以至于后来我总能轻易就想起来,那样鲜活的他,胜却人间所有山川日月。

那几年啊,是我们的时光。

我们的距离,比任何人都亲密。

可我们,不是恋人。

10

和时砚礼断联后,我连续请了几天假。

不知道该怎么纾解情绪,索性寻了一个午后,独自驱车去了墓园。

挺意外,有人比我先到了。

女人听见脚步声,微转过头,眼圈有点红。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电光火石之间,便想起了多年前我和时砚礼表白后,被他叫到家里的场景。

是了,她当时就靠在时砚礼的肩,唤时砚礼「阿礼」。

他们亲密的样子,是那天晚上给我的第一个打击。

「方弥。」女人微启唇,竟然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无意探究她怎么知道的,轻点了点头,把怀里的一束向日葵放在黑色碑下。

「你还记得他喜欢向日葵呢。」女人看了我一眼,表情有意外,有欣慰。

「他不喜欢花。」

时砚礼家里和实验室,从没有多余的东西。

有天我去他家的路上,经过一处卖花的小摊,突然心血来潮,想着买束花装点一下环境,他的心情或许能舒畅些。

便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他问:时教授,你喜欢什么花啊?

他回得干脆:都不喜欢。

我不禁失落,隔着屏幕,他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又颇像是哄人一般说:我有认真在看图片,觉得里面向日葵最好看,就它吧。

这之后,向日葵便成了他家里常客。

时砚礼常坐在窗前安静看书,小案几上黄色的向日葵迎风舒展。

时光静好得让人流连忘返,在我的脑海里停驻。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花呢?」女人笑道。

顿了顿,她接着说:「我弟弟那人,很烦人吧,喜欢什么从来不会说。」

「弟弟?」我惊愣住。

「是啊,亲生的呢,可他和我都不亲近。」她意味十足地看了我一眼,「当然了,他和谁都不亲近,你是例外。」

我欲张口争辩,又无从说起。

似乎,那几年,时砚礼的确怪孤僻,来往的人寥寥无几。

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唏嘘道:「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啊,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心疼人。」

「没想到吧?」她侧头对着我笑,耸了耸肩说,「我也没想到。」

她谈兴颇浓,细细和我说起了往事。

那天晚上我忍着泪跑出时砚礼家,她当时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小姑娘眼看要哭,不心疼?」

时砚礼沉默不语,喝了挺多酒。

他向来克制,那天还是喝多了,反而和她这个姐姐谈到了一起。

他说:「小姑娘那双眼睛一红,谁看了都得心疼。」

所以啊,第一次相遇时,他才动了恻隐之心。

时砚礼形容起我和他的相遇,用了一句:「那是一个孤独的灵魂遇上同类的碰撞,很奇妙,我就是觉得,她和我是最契合的。」

那四年于他,是陪伴,是慰藉,是恩赐。

她问他:「那为什么不去追?」

时砚礼醉眼微醺:「无法给予的未来,仍放纵给她期待,便是罪该万死。」

故事至此,她轻擦了擦眼角:「我当时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直至他的病再也瞒不住。」

想来时砚礼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当初漂亮得张扬的女人,眉目间已然有了憔悴的薄纹。

她蹲下身整理花束,声音哽咽:「你出国的第一年,他病得连站都站不住了。」

风吹过低矮的绿树,簌簌作响,在我耳中穿过消散,脑海里空茫茫一片。

临走,她劝了我一句:「去试试弥声吧,总归是他的心意。」

11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追了上去。

「时小姐。」我叫住她,「冒昧提个请求,能不能让我看一下时教授的遗物?」

以她对时砚礼的情感,多半是留着他的东西的。

反正我是这么期望的。

她回头看向我,没说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异时空通话的事,难以开口。

「你不是有他家的钥匙吗?」她语气平和,「家里的东西我们都没有动,你想看什么都可以去看。」

「谢谢。」

她笑了笑,没再多说,走了。

从墓园离开,我回了一趟家。

出国之前,我曾小心翼翼地把关于他的一切锁进抽屉,细细珍藏,现在反而起到了作用。

时隔五年再一次走进他家,恍如隔世。

屋里的摆设还是原样,甚至窗前的茶几上还有干枯的向日葵,风化成碎片落满桌。

时家人怕触景生情,把这座房子封存起来,再也没有来过,所有的东西上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几乎没费什么劲,我轻易便在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他的手机。

细细擦拭干净,放下充电。

很幸运,他去世将近两年,手机倒比他主人还要坚强,还能正常使用。

更幸运的是,他的手机号竟然没有注销,账户余额还有挺大的一笔。

在等待

印象之中,这是我在旧物市场淘来的,钱不多,但对当时还是一个穷逼的我来说,算是一笔巨资。

没办法,我见不得他家里空荡荡的,经常动少女小心思,悄悄买点小物件儿塞进来。

时砚礼喜欢老物件,这个木匣子,就被他留在了书桌上。

那时他还挺认真地说:「谢谢方弥同学,我会好好爱惜的。」

他认真的姿态,通常有几分娇憨,嘀嘀咕咕着说:「就用它来装最重要的东西好了。」

很显然,他简单得近乎寂寥的生活,少有什么东西对他来说是重要的。

所以很长时间,匣子里都是空荡荡的。

这会儿再打开,我诧异地发现,匣子里竟然装了两封信件。

其中一封,便是我当年毕业时给他写的告白信。

在通信发达的当代,我被时砚礼影响,喜欢老物件,喜欢不急不躁温慢生活,固守着车马慢时代的小浪漫。

写一封蕴满笔墨香的信,慢慢寄到他的手中,告白的字句含蓄,爱意却有千斤。

压在我的告白信下的,是一封时砚礼的回信。

我握着泛黄的信笺,心绪千万。

原来他的回信,在这。

拉开窗帘,我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打开他的信。

阳光穿过窗格子,微尘同光翩跹,信笺徐徐展开,露出藏在岁月里的回信。

方弥同学,展信悦。

阳台的门敞开着,外面的绿树枝梢已长到栏下,阳光正好,我就是在这里给你回信的。

你的来信,我翻阅数次,字字烧心。

欢喜两心同,又憾不能同路相携,思量许久终是不知该如何。

我即将路行至此,爱意走投无路,再讲便罪不可赦。

听闻你即将远赴他乡求学,前程如花似锦,我独自欢喜许久。

方弥同学,天使降临人间总会有残缺,请不必再为偏见难过。

前方的路必定阳光万里,沿途的鲜花都会为你盛开。

我在这里很好,和友人逐一碰面道了别,昨夜还悄悄喝了珍藏许久的酒。

等给你回完信,还要去街角买一束你常买的向日葵。

生命来来往往皆是常态,请不要为我的离去感伤。

冬日阳光总教人惫懒,我大抵是犯了困,数次眼睛酸涩。

那么就此停笔了。

愿我的姑娘,年年岁岁,平安顺遂。

12

其实信不长,也不难懂,我却看了许久。

字字句句间,依稀有那人的文墨风骨,余韵悠长。

先前再见他,内心总是太急躁,想要的太多,情绪便也随即起起落落。

看了他的信,反而平和安宁了。

他这人,自有让人安心的魅力。

我在阳光下坐着打开时砚礼的

原来在过去发生的事情,在未来真的能尽数接收。

把我的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时砚礼才回消息。

一串省略号:……

他确实聪明,很快就反应过来,问:在我家?

我:嗯,坐在你书房阳台前给你发的消息。

这句式似曾相识,他又问:看了信?

他已经有答案了,根本不需要我回答,紧跟着便又发来了一句:忘了告诉你。

我:什么?

时砚礼:我就是在你现在的位置去世的。

阳光暖暖地笼罩着,屋内依旧挺清冷,我轻弯了唇角:然后呢?

时砚礼继续吓人:屋子里有鬼。

我:那正好,你让他出来。

停顿了一下,我敛了笑:我很想他。

上一刻挺能贫的时砚礼无了言语。

我盯着聊天页面看啊看,终于等来了两个字。

——我在。

几乎不用思考,我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想来此刻,在另外一个时空的他,也正坐在阳台下的摇椅上。

我们身处在同一个位置,却是两个不会重合的空间。

无比靠近,又遥远得无法抵达。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树梢已经越过护栏高出一大截,冬去春来,日子过得好快。

似乎一切都挺好,少了那个人,便什么都不对了。

视线回到手机屏幕,我坚定无比地敲下:时砚礼,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如果你不来,那我就去找你。

这世界很美好,但我从不怀疑,他比这世界,更值得追逐。

他久久不说话,我能够想象到,此时的他定是看着手机皱了眉梢,或者,又在叹气。

我平静地落字:请不要试图说服我,也不要为我的执拗叹息,请你一定要努力地活着。

殉情从来都不是古老的传说,那是奔赴。

到后来,时砚礼没再回消息。

但我坚信,他什么都明白。

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他家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才离开。

经过路边商店时,花店门口摆放的鲜花开得正好,黄澄澄的向日葵迎着夕阳灼灼盛放。

老板从门内探出半边身体,惊喜地出声:「呀,是你啊。」

不等我说话,她指着旁边的道路说:「我以前在那路边摆摊,你经常来买向日葵。」

「我记得。」我点了点头。

她搓着围裙笑吟吟地问:「听时教授说你出国了,现在是回来了吗?」

「嗯,回来了。」听她提起时砚礼,又有了探知欲,「他常来买花吗?」

「是的,有一阵子他也常来,后来身体不大好,便让我给他送,前两年他说要出远门旅游,我便没再送。」

看吧,时砚礼这人,连谎言都说得温柔。

我伸手拿了一束向日葵,她笑道:「你和时教授对向日葵还真是情有独钟。」

「他挑的,我也就习惯了。」

她甚是健谈,意味深长地说:「向日葵最适合暗恋的人,悄咪咪地示爱,他肯定喜欢了很多年。」

我愣了愣,恰好有客人,她去忙了,我没再追问。

后来无意间看到向日葵的花语,便也明白了。

原来我那些年的暗恋,他已经在寂静漫长的岁月里,悄然做出了回答。

我们沉默地爱着彼此,很多年。

13

生与死的话题太过于沉重,时砚礼有意避开,那天的话题我们都没再翻起过。

联系算来是频繁的。

我这么讨厌琐碎的人,在他那儿,总能絮絮叨叨有无穷尽的分享欲望。

某个傍晚的风和夕阳温柔,我会给他拍一张照片。

看到动人的书或电影,我讲给他听。

喜怒哀乐大事小事,都要和他说道说道。

他更多时候是在听,我知道他都懂。

我极力不着痕迹地告诉他:我和这个美好的世界,都在等他。

我们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却都真真切切地努力着。

时砚礼的日常: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吃药。

怕我惦记,他总能把事情做到极致。

每天什么时间睡去什么时间醒来,什么时间吃药什么时间去医院,他都会精确地发给我。

他惯常是轻松的姿态:方弥同学,我来打卡了。

我们都在试图淡化未知的将来,珍惜仍然能感知对方的当下。

他从未给过我任何的承诺,但他在努力向我奔来。

年底时,我哥结婚。

我给时砚礼录了一段婚礼小视频。

想起他之前的调侃,便也恶趣味地说:「我老公和别人结婚了。」

这句话发出去,我忽动了旖旎心思。

周遭是喧嚣的人声,我抱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珍重地跳出:那么时砚礼,你现在可以来我怀里了吧?

时砚礼没想到他当时一句调侃,我借梗而上,反倒难住了他。

他一时缄默,应是思虑万千。

婚礼散场,时砚礼仍然没有回答。

我叹了声,翻看了一下过往的天气。

然后给他发消息:晚上你那里会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发完消息,我驱车往回走。

车里音乐声轻缓流淌,车开上三环路,刚才还微风尚好的天忽然大雨倾盆。

傍晚余晖落尽,夜晚拉开序幕,路上堵了长长的车流,一眼望去,茫茫大雨里一盏盏车尾灯连绵数里。

时砚礼的语音通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

话筒里他的声音低回:「下雨了,路上堵车得厉害。」

我看向前方停滞不前的车流,开玩笑问:「在三环?」

「怎么知道的?」

我没想到真猜中了,笑道:「巧了,我也在。」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转头看向窗外,明明心里很清楚,就算处在同一个位置,我们仍然没办法相遇。

时砚礼:「在看窗外?」

「我相信你也是。」

明明平常的通话,忽然间就多了几分伤感。

我们都察觉到了这样的氛围。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时砚礼开腔时嗓音有点哑:「方弥同学,关于那个问题的回答。」

以他的性子,估计又想给我说大道理了。

我抢先打断他:「等见面,再慢慢说给我听。」

总会再见的。

傍晚七点的三环,暴雨淹没了世界的喧嚣。

我听见他说:「我爱你。」

14

这天开车回家的路上,堵了很长时间。

大雨连城,路边的灯光穿透雨帘,照在回家的路上。

我的心飘啊飘,如在云上。

在第十年的开始,我爱的人,有了回声。

我们隔着时空,寂静地恋爱了。

这世间千里万里,命运总会以最奇妙的姿态,给坚定奔赴的人赠予鲜花和掌声。

我去时砚礼家里的次数更加频繁,在每个忙碌结束的傍晚,打开手机和他连线,视频那头,和我这边,是同一个场景。

很奇妙吧,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不同的空间,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偶尔闲聊,天南地北地说,偶尔安静,他看书我刷剧,全是最舒服的相处状态。

有一次我在看剧,大抵是太入神,半天没理他。

等看完,发现时砚礼盯着我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捂着脸:「哎呀,别看了,怪害羞的。」

时砚礼低低笑出声:「那你也看看我,咱俩扯平。」

深陷热恋的人或许都有些矫情,我撇嘴傲娇道:「才不看,看了也得不到。」

这类有点小暧昧的话,若是放在寻常情侣身上,倒算得上一种小情调。

可到了我和时砚礼这里,便有那么一些别样的心酸。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不对劲,果然,时砚礼的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来。

「抱歉。」

我懊恼得要死:「不要说对不起,你是最好的。」

他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的存在,就是爱的最好意义。

见他眉色郁郁,我伸手隔着屏幕替他舒展,轻快笑道:「拜托,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的约会超酷的吗?」

时砚礼从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别人,马上便消散无影踪。

他望向我浅笑温淡:「嗯,超酷的。」

在不能相拥的日子里,我们都有好好地表达爱意。

在这之后的某天,我再来时砚礼家,突然有人敲门。

门打开,楼下花店的老板抱着一大束红玫瑰站在楼道里:「上回忙忘了,之前时教授出远门前和我订了花,让我在你回来之后给你送。」

我讶然地抱着花回到正打着视频通话的手机前:「你怎么做到的?」

「傻瓜,2018 年的时砚礼,给 2021 年的方弥预定了鲜花,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明白了。

只需要时砚礼提前预订,花店愿意接受,便是时隔多年,鲜花仍然能够送达。

看吧,只要有心,爱你的人总能想到让你开心的办法。

我被触动,嘴里却开着玩笑:「盲生,被你发现华点了。」

2g 网速从不冲浪的老男人自然听不懂,脸上写满了可爱的问号。

我逮到机会就嘚瑟:「还有你不懂的事情,真棒。」

时砚被我逗乐,笑意里有几分狡黠:「盲生不好听,还不如叫——」

他吊人地停住,我傻傻地问:「叫什么?」

「叫先生。」

他唇边勾着的笑意挺坏,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此先生非彼先生。

娇嗔道:「时砚礼,你想占我便宜。」

时砚礼脸上的笑容弧度愈发大了,我悄然红了脸。

15

自从隔时空送花成功后,时砚礼就没闲着。

他这人性子看似疏淡,其实骨子里,特有小浪漫的情怀。

除却日常送花,他总能细致入微地在每个节日安排好可以送达的礼物,我终日被无数惊喜包围着,人越发明朗。

似乎,他除了不能把自己送到我身边,其他的都可以。

我们都在竭力抹去这样的遗憾,满心欢喜地相爱。

时间长了,我家里到处都是时砚礼送来的小物件。

有一次游婧来家里做客,看着我那些宝贝,都忍不住吐槽。

「你们这谈恋爱的方式,还真是世上独一份。」

「那是。」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和时砚礼事情的人,有许多甜蜜的事,我都忍不住和她分享。

就是特骄傲,特满足,特想把他介绍给这个世界。

「是挺美好的,不过……」游婧见我一脸幸福,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可能说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但你们这样,有种饮鸩止渴的危险。」

不可否认,她把这段关系一针见血挑开来,我的心是颤抖的。

一直以来,我都是清醒地知道这个道理。

「一边清醒一边沉沦,心甘情愿就不会畏惧未来不如所愿。」

游婧长长叹气,伸手拥抱我:「我不劝你,只希望你们得偿所愿。」

这场缘分还没有结果,我和时砚礼,都在努力地往最后的路上赶。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时砚礼的 2019 年,六月初的时候,我忽然收到他即将远赴国外治疗的消息。

我心里一沉,着急地问他:「不是说治疗已经有效果了吗?」

在这之前,他往返医院,呈现给我的状态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别着急。」时砚礼柔声安抚,「我很好,出去治疗是为了往更好的方向去,不是因为病情恶化。」

隔着屏幕,他的眼睛似有星星发着光,那般充满希冀,那般真诚。

我信了。

往后数月,一切倒还算正常,只是视频通话次数少了一些,联系还是密切的。

变故发生在十月底,那天早上醒来,我照常查阅了洛杉矶过往的天气。

然后给他发消息:今天你那边,是个好天气。

中午时,他没回消息,我如往常般和他唠:早上又有学生来问我你的事情,他们都挺崇拜你的。

又补上一句:我也是。

我的时教授,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一如既往的光芒万丈。

到了晚上,时砚礼那边仍然没动静。

语音通话视频电话一通通打过去,尽数无人接听。

我彻底慌了神,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时砚礼事事细微,大大小小的手术之前,都会和我细细说好时间。

他是怕自己不能回信,我会胡思乱想。

今天这样直接失联,是第一次。

一整晚我抱着手机,睡了又突然惊醒,迷迷糊糊之间总以为他回消息了。

可直到第二天傍晚,他仍旧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16

十月傍晚的风夹着凉气沁入皮肤,我的手脚冰凉得不像话。

相恋的这一年多近两年的时间,那些被我们极力淡化抹去的对未知过去的恐惧,在此时齐齐疯长了出来。

我预想了无数种结果。

最好的结果,是他的病情突然发生变故,他来不及和我说。

比这差一点的结果是隔时空通话冥冥之中切断了。

而最差的结果,是他……在那个时空也去世了。

我找不到答案,站在校园林荫道上手足无措如孩童。

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频频投来探究的目光,我全然不知。

直到有面熟的学生上来打招呼:「方教授。」

我恍若如梦初醒,抓住他的手臂问:「同学,你还记得时教授是哪一天去世的吗?」

他想了想说:「学校名人榜上有,我记得应该是 2019 年 10 月 9 号。」

「嗡」的一声,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面炸开,剧烈的光芒齐发迸射,世界鸦雀无声。

同学发现端倪,关切地询问道:「方教授,您怎么了?」

我的唇嚅嗫着想回答他,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按照时间推算,在他的那个时空,昨天正好是 2019 年 10 月 9 号,也就是时砚礼去世的时间。

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湮灭,异时空通话在他去世后中止。

永远不会再接通。

我的月亮,再也不会升起了。

悲恸积攒在胸膛,我终是没能控制住,蹲在路边毫无形象地失声痛哭。

学生被吓到,手足无措地从背包里掏出纸巾递给我。

我没有接,他蹲在旁边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方教授,您还好吗?」

少年还未来得及品尝爱人消逝的痛楚,自不能懂得我为何如此心碎。

纯良如他,静静陪了我挺长时间。

这天之后,我就像一瞬间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日子昏天暗地。

不记得把自己关在家里的第几天,我人昏昏沉沉地被游婧拽了起来。

「信息不回电话不接,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被我的样子给吓得不轻,连忙跑到外面给我倒了一杯水。

「你到底怎么了?」她把杯子就到我唇边,有一股子我非喝不可的气势。

我无奈地张了张嘴,水进喉咙,反而一阵反胃。

连连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我哭得不行,只反复喊着一个名字:「时砚礼,时砚礼……」

她皱眉问:「你找他?」

「我联系不上他,他又消失了。」

游婧茫然地说:「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和时教授联系上了?」

沉浸在悲痛中的我,乍然听到她这话,狠狠哆嗦了一下。

「你不记得了?」

游婧傻眼:「我该记得什么?」

我也傻了,拿出手机打开

没想到,打开

原先我和时砚礼的所有聊天记录,竟然都不复存在。

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又回到了最初。

停顿在我出国的第三年春节他给我发的那一条拜年信息上:方弥同学,新年好,年年岁岁平安顺遂。

「怎么会这样呢?」

我慌乱地不断刷新翻找,可不管我怎么做,仍旧没能找到我和时砚礼曾通话的痕迹。

游婧诡异地看着我:「你……中邪了?」

我呆呆看着她,这一刻我甚至怀疑自己得了精神病。

好像和时砚礼这一年多的种种,皆是我做的一场荒唐梦。

17

我的世界虚幻错乱,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分不清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如陷梦中呓语,爬起来想要去找时砚礼来过的证据。

起身的动作太快,脑袋一阵阵剧烈的晕眩感袭来。

我跌坐在床边。

这股疯癫劲,把游婧吓得哭出来了。

「方弥,你清醒点。」

我脑子里震荡凶猛,头疼欲裂。

在这一瞬间,陌生的记忆走马观花般一一涌进来。

脑海里就像是在播放一场电影般,画面生动鲜活。

异国的院落,微风正好的冬日午后,身形修长干净的男人坐在廊下桌边,膝上摊开着翻了一半的书。

佣人领着年轻的女孩走近:「时教授,您的客人到了。」

时砚礼抬眸看过去,视线在她脸上微微停顿。

片刻后移开,浅淡微笑:「方弥同学,坐。」

女孩没有动,直直望着他,也不开腔。

时砚礼伸手去替她倒茶,有意无意地洒出来了一些,泛着热气的茶水落在指间,皮肤显出红晕。

她终于有了动作,弯身抢过他手中的茶壶,轻声嘀咕:「连个茶都倒不好。」

女孩坐下,身姿笔直,刻意表现出的冷淡疏离感:「您找我做什么?」

时砚礼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来,就是答案。」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女孩往后数月里,陆陆续续来看过他几次,寥寥几句谈话,稀疏平常。

最后一次见面,她将走时,时砚礼说:「我要回去了。」

她呆愣住,然后低下头。

青铜色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时,她抬起头问:「时教授,我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时砚礼侧头看了她一眼,把桌上的手机推到她的跟前。

她拿着手机,似有些迟疑,几分钟后才划动屏幕。

细白青葱的指尖不急不缓地敲着字,写完了,认真地检查了一番,才总算完成了一般,把手机还回去。

时砚礼的视线掠过她莫名微红了的耳垂,轻挑了挑眉。

「我在你的

女孩轻咬了咬嘴唇,声若蚊语:「哪天你发现了,过往不计,如果你愿意,那我们……」

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她的脸红了又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话语戛然而止。

时砚礼没有追问,微笑点头:「好。」

女孩明显有些失望,同样,有些不甘,转身离开时兀自碎碎念:「没关系的,来日方长。」

爱一个人卑微到尘埃里,她仍在说服自己,频频回头。

她走到门口,时砚礼忽又开口:「方弥同学,珍重万千,以后再见。」

女孩眼中一瞬亮起,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剧烈的眩晕感过后,我接收了这一部分陌生的记忆,整个人脱力地坐到了床边的地上。

我震惊地发现,这是属于我的记忆。

这一幕记忆里的方弥,是 2019 年年底至 2020 年在洛杉矶的我。

一段我之前没有的记忆突然出现,也就是说——

过去被改变了!

18

时砚礼没有死,而且在 2019 年 10 月和我断联后,到 2020 年 9 月,他和过去的方弥都断断续续见过面。

所以我的记忆重新洗牌,多了许多我之前没有过的记忆。

这一切都是出自时砚礼的手笔。

他在发现和我断联后,刻意安排了和过去方弥的相遇。

这样,他存在的记忆就会通过过去方弥的记忆,传达给现在的我。

所以,过去方弥出现的意义,就在于此。

而他最后那一句「珍重万千,以后再见」,是说给我听的。

我一下子又哭又笑,傻得不行。

游婧一脸惊悚地看着我,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意:「方弥,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她抱住,眼泪鼻涕全都往她的身上蹭:「时砚礼没有死,我和他所有的事情,都真实发生过。」

隔时空通话本就不符常理,在通话断了之后,所有的聊天记录随即消失,似乎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想来,我和时砚礼那一年半的时光,是神明的眷顾。

游婧一脸懵:「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时教授本来就没有死啊。」

见我状态好转,她拿出手机给我点外卖:「想吃点什么?」

「随便。」

吃什么都不重要,不被饿死就好。

她白了我一眼:「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原来还是为时教授肝肠寸断,过不去了?」

历史改变带来的蝴蝶效应,游婧记忆被改写,她压根不记得我和时砚礼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也很难解释那一段过去,只坚定点头:「什么都可以过去,唯独时砚礼不可以。」

游婧无语了一瞬,很难理解般,却也没说劝告的话。

世间众生万千姿态,有人折服于世俗,有人愿舍身为爱殉道。

人生的意义从没有标准定义,只要忠于自己的选择,便是圆满。

她点好外卖,收起手机问我:「听说几年前他病情恶化,转到国外治疗去了,你要去找他吗?」

这个消息让我的心头再度蒙上一层阴霾。

但相较于之前的结果,他现在还活着,便是最好的。

「嗯,我要去找他。」

十月的夜,窗户洞开,星星遥遥铺满天际,月亮高悬在苍穹,清辉洒落人间。

我要去找那颗独属于我的月亮。

让那月光,温柔地照在我的身上。

19

游婧走后,我独坐在落地窗前等天亮。

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城市上空鸦青逐散。

我点开时砚礼的

属于异时空通信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时空已然重合。

这个

他努力地从 2019 年,走到了他的 2022。

不,是我们的 2022。

虽然已经极力平复心情,动手去编辑字句时,仍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2022 年的时砚礼,好吗?

天色尚早,

我耐心地等着,坚定地相信,这一次,他的回信不再是跨越时空的遥远。

城市苏醒逐渐忙碌,阳光打在玻璃上,在眼球中爆炸迸射成无数耀眼光芒。

手机轻轻地震动,我飞快捞起来。

时砚礼:方弥同学,我等你很久了。

我一瞬泪目。

和他失联对我来说,不过是几天的时间。

但于他而言,却是三年。

他一个人从 2019 走到了 2022,这中间三年的时光,是我没有参与的。

一句「我等你很久了」,便足够令人心酸。

迫切想要见到他,我急急问:你在哪?

我去找你不用说,他会懂的。

时砚礼:昨日刚回来。

欣喜让人目眩神迷,我问:你见了过去的方弥了?

他淡淡应是,又想起什么来,难得好奇:她说,在我的

我在屏幕这一端,漾开眉目。

指尖轻触了两下头像。

手机轻轻一震,聊天页面浮现一句:我拍了拍「时砚礼」的肩并说哥哥来我怀里吧。

我差点笑出声音,2020 年的方弥,周围的朋友把新奇的「拍一拍」玩到极致,她竟然也学会了。

告白撩拨。

时砚礼懂了,顺梗而上:来我家?

看到这三个字,我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来时砚礼此时定是扬了眉梢,笑意温融。

我们都记得这三个字。

兜兜转转间,故事回到了最初。

幸运的是他已经回来,我不需要忍受跨洋去见他的心急如焚。

不幸的是,在去他家的路上,我再一次堵在了三环路上。

不似那晚的暴雨逼人,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正一寸寸铺上前方的路。

我仍然急切地,紧迫地,想见到他。

20

车流缓慢移动,到时砚礼家楼下时,已经临近午时。

我没有忘记去旁边的花店捎上一束向日葵。

轻扣响他家的门,短短几秒等待的时间,我的心蠢蠢欲动似要跳出胸腔。

门开了,漂亮的女人探出头。

她笑意嫣然地瞧了瞧我,礼貌地问:「找阿礼的?」

「嗯,我找他。」

「我是他姐姐。」她测开身让我进来,似怕我误会一般,语气可爱地补充道,「亲生的哦。」

我轻轻笑开,点头:「您以前和我说过。」

她偏着头露出茫然的表情,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时空重合,时砚礼没有去世,自然就不存在墓地遇上她那一幕。

她的记忆里,自然没有这一段。

我没解释,她也很礼貌地没追问,而是对着客厅喊了一声:「阿礼。」

越过宽敞的客厅,阳台的门洞开,风吹动树梢,阳光跃动在枝头。

背影干净修长的男人微微侧身,慵懒的毛衣裹得人慵懒散漫,面容清隽眉目温柔,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他和我,仅仅就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目光交接,四周万般景象尽消失。

我们的眼中,倒映出的,只有对方。

在梦里无数次吻过的脸,如今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的双眼却氤氲上雾气,站在原地寸步难行。

想触碰,又怕仅仅是一场梦,一碰他就会消弭在暖阳中。

女声促狭扬起:「阿礼,女朋友?」

时砚礼唇边牵起温柔的弧度:「我爱人。」

21

他朝我一步步走来,在我跟前站立。

垂眸望着我红了的眼睛,低低地叹气:「怎么又哭了?」

我紧抱着怀里的花,还是定定看着他不吭声。

没见到人之前,那样强烈的躁动,真到了他的跟前,却连触碰的手都不敢伸出去。

时砚礼微弯腰,缓缓凑近,温热的呼吸擦过我的唇边。

耐心温和地哄着:「走了好远的路才见到你,乖,不哭了。」

他不哄还好,一哄我反而真掉了眼泪。

心疼啊。

向我走来的这几年,日日夜夜的病痛,他都撑过来了。

那样煎熬痛苦的年岁,我却不能为他温过粥加过衣,无能为力的爱意,从来都教人心碎。

我哭得情真意切,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细细替我擦拭眼泪。

「傻瓜,别难过,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来,让我抱抱。」

暮秋的午后,风里已有了凉意,他轻轻拉起我的手,指尖的温度比这风凉人。

我哭着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把人抱紧。

生怕一松手,他便无了影踪。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轻缓地抚过我的背,如珍似玉,不敢稍用力。

为了能相拥,我们都孤独地走了很远的路。

那一路上,很苦。

但我们很努力地,坚定地走向了彼此。

时砚礼反反复复病了这么多年,惦记他的人却是不少的。

来看望他的学生一拨一拨来了又去,他实验室里熟悉的学生,一开始还挺拘谨的叫我一声「方教授」。

来的次数多了以后,那群兔崽子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那天寻常的午后,时砚礼午觉刚醒来,我人在书房,他的学生来了,进来时有人问了一句:「老师,师母呢?」

时砚礼兴许是也被晃了一下,顿了半秒才低声笑道:「在书房呢。」

他往书房的方向叫了我的名字,我正想心事,一时没应他。

自重逢,我从不敢过多奢求,乍然听到这一声「师母」,心头一热,便生出了些蠢蠢欲动的期待。

时砚礼推门进来,手搭在我耳边,柔声问:「听不到?」

他大抵是以为我耳中的人工耳蜗不太灵光了。

「在想事。」我拉住他的手,指尖在他青筋凸出的手背上轻轻来回划动,心念几经回转,试探地张口:「要不,我们……」

「弥声即将上市,找个天气好的时间,我带你去做个手术。」

「结婚吧」三个字还没出口,时砚礼似有所觉,出声截断了我的话尾。

我心知肚明,时砚礼其实知道我要说什么。

但他在刻意回避,我便生生把那三个字咽了回去。

是了,他总怕路行将止,不愿身后给我留下羁绊。

我自不愿逼他,这个话题便就此无声揭过。

在时砚礼的安排下,我成了弥声的第一个植入对象。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微创手术,时砚礼比自己上手术台还要紧张,怕我疼,风趣地安慰:「如果疼的话,就骂时砚礼那个混蛋,他研究的什么破玩意儿,这样就忘了疼了。」

我被他逗笑:「我才不舍得骂呢。」

这场手术不痛不痒,我恍若新生。

旧式的人工耳蜗再好,也不似弥声这般,植入毫无异物感,真就能和自身完美融合,世间那些细微的声响,皆能收入耳中。

若我不说,再无人能发现,我是个失聪残疾人。

我曾在漫长的年岁,在旁人或惋惜或怜悯或轻视的目光里,自卑无助得不敢直视这个世界。

时砚礼什么都知道,小心翼翼护着我的自尊,从不言语,却把整个世界的声音,尽数捧至我跟前。

弥声上市后,有记者欲要采访时砚礼,被拒绝后,仍孜孜不倦递来请求的书信。

时砚礼感念她的诚挚,同意了。

女记者见到他,一下便热泪盈眶,絮絮说起她弟弟两耳失聪,如今终于重新听到声音,话里对时砚礼,感激情重。

她屡次提及一句:「您是个伟大的人。」

时砚礼素来不喜这些称颂,幽默地笑道:「您言重了,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研究弥声,原只是为了讨心爱人的欢心。」

女记者瞧出他不喜奉承,便顺着他的话聊开:「能得您如此厚爱,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此时冬深,窗上结了层茫白的寒雪,时砚礼眼角眉梢的笑意,温柔缱绻似能消融寒冬。

「她啊,是我黑暗一生里,唯一的太阳。」

22

春天来的时候,我非拉着时砚礼去照相。

一直惦记着,这么多年了,我们甚至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去的是街边的老相馆,拍摄的师傅已经上了些年纪,拍出来的照片有着 90 年代的韵味。

照片里的我们,像藏在旧时光里的人,眉目平和,微笑的弧度都一致的温柔。

老师傅端着老相机笑道:「我很久没遇上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了。」

时砚礼和善地与他攀谈:「我们什么样的?」

「温良纯粹,不显山不露水,但一眼看过去,两个人都是爱。」老师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们是天生一对,除了对方,与谁都不搭。」

时砚礼风趣劲儿又上来了:「您说话真好听,我一定要给您打个红包。」

这人真好玩,说着真转身到旁边的便利店去买红包去了。

回来后往老师傅手里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老师傅推脱不成,只得哈哈大笑笑纳了。

我拉了拉时砚礼的衣摆,心里藏了许久的愿,在此时终于敢冒出苗头。

「我们再拍个结婚照吧。」

时砚礼眉目间的笑意一僵,眸光深深看着我,不搭腔。

我知道,他不愿意耽搁我。

在重遇那天他便直言不讳和我说过:「方弥,我可能随时会走,某个深夜,亦或是某个午后,悄无声息地就走了,你怕吗?」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当然怕啊。

怕又能怎么办呢?

他爬山涉水熬过来的岁月,是努力,也是命运的怜悯。

我们终于得以相见。

每一天的时光,都是偷来的。

所以我们啊,珍惜着在一起的每时每刻,牵手,拥抱,亲吻,爱得满满。

便是那天来临,我们也能少一点遗憾。

我挽上他的手臂,学着他风趣道:「时砚礼,你都说了,你可能随时都会走,那你总要给我留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给你扫墓的身份吧?」

时砚礼在此时转头看向门外,喉尖滑动间,能窥探出隐忍的情绪。

「方弥。」

他认真的时候,就喜欢叫我的名字。

慵懒点,就叫方弥同学。

「是不是有了这个身份,你就会给我扫几十年的坟?」

听,他又在拐弯抹角地哄我。

怕自己哪天消失,我真如我以前所说那般,去找他。

我郑重地点头:「对,为了年年有人给你扫墓,我怎么也得长命百岁。」

时砚礼回头,眸光沉静专注:「那就一言为定了。」

23

拿到结婚证那天,我欢喜无法自抑,像个孩子般和朋友分享喜悦。

时砚礼反复盯着结婚证看,最后把自己的眼睛都看红了。

我取笑他:「上手术台都没见你哭过,怎么这么喜庆的事你倒红了眼睛了?没出息。」

他只抱着我,什么都不说。

日子不缓不慢地往前走,用爱意填满每一个属于我们的时间。

时砚礼常给人写信,我笑话他老套,现在的人忙忙碌碌,甚至连停下来看一封手写信的时间都没有。

他说:「你会看。」

原来他在给我写信呢。

他很认真地和我说:「我给以后每一年的你都写了一封信,等你把这些信看完,才可以来找我。」

怕我偷看,他还找来了一个带锁的老箱子,把写好的信尽数锁了进去。

我们的第三年,那个冬天特别冷。

时砚礼犯了困,窝在书房阳台内的躺椅上睡着了。

后来再也没有醒来。

他啊,把温柔刻进了骨子里,安安静静地就走了,不惊扰任何人。

他走后的第一个春天,我打开了那个老箱子,在满满当当的信件里,找到时间最久远的那一封。

坐在春风盈人的暖阳下,安静地读他的信。

时太太,展信悦。

我猜,你会在春天的时候拆开我的来信,请不要偷偷哭鼻子。

这一世能有夫妻缘分一场,已是神明恩赐。

很短暂,很幸福,我时时无不心怀感激。

多年病体缠身,总有万般揪心,不能许你圆满。

如果不曾遇上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的啊,可又如此幸运,来的是你。

在你身边,我纵使日渐凋零,依旧鲜活生动。

时太太,这一路,辛苦了。

那就请你再辛苦点,勇敢地继续往下走。

等以后见面,你再和我说说走过的路,那些日出日落,云霞微风,山川河流。

年年冬天都会过去,春天也会如期而至。

请一定要把日子过成诗,一生热忱。

时太太,这一次换我来等你,山长水远,你慢点走。

别担心,我一直在。

我反复摩挲过那些字字句句,真的没有哭。

还铺开信纸,提笔给他写了回信。

大概我不如他情分重,回信寥寥一句,便已写不下去,草草停笔。

纸上一行:这是你走后的第一年,不用牵挂我,我没有哭鼻子,都有听你的话,好好地生活。

把看过的信和回信一起放入新的箱子。

等来年,再拆开他的第二封信,然后给他写回信。

未来还有好多年,我年年都在,听话地努力生活。

我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路走到了头,我和他终会再见。

到时我会捧着一束向日葵,告诉他:「你看,我头发都白了,有乖乖听你的话,所以,抱抱我吧。」

或许结局不如预期,但我们皆已拼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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