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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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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猎罪人
第三节 生与死不能把爱隔开
第四节 九死一生
我男人是做消防员的,他工作时我最怕的不是火灾也不是爆炸,而是群众。
有句话让我很厌恶:「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我想吐,因为网络上每个人说得都很好,可现实中呢?为了一点利益,他们就能让这些子弟兵去送死。
怕消防员不救火不救人,故意隐瞒爆炸物、危险的房屋结构,这种事真的是太常见了。
我男人被骗了好几次,但那些人付出代价了吗?没有,最多拘留他几天。
我男人也不会去计较,因为他知道什么是职责。
直到他因为这种事牺牲了。
那时候我孩子快满百天,他终于能请半天假陪去我给宝宝买东西。我特意去单位接他,看着他傻呵呵地拉着消防搜救犬往我这跑,那条狗叫百战,它狗如其名参与过很多任务。其实我和我男人当初就是在事故里认识的,他带着百战救了我,然后就是狗血的少女爱上救命英雄这种事儿,所以我和百战的关系也特别好。
警犬和搜救犬是不能乱摸的,但他会悄悄地带出来给我摸,或者百战加班暂住我家,我都能瞒着消防队偷偷摸个痛快。
我正要去摸百战,结果警铃却响了。
他明明应该是朝我这儿跑的,结果他和百战一扭头,直接往队里去了。
我大声地问他我怎么办,他说先让我在队里坐着,他看上个漂亮的裙子想买给宝宝。
我心里一暖,因为我知道他说的宝宝是我,我们生的是儿子。
那就是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在队里坐着,最后却接到了他手下的电话,呜咽着让我过去一趟。
我心里立马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脑子直接空白了。
说真的,我完全没有从消防队到事发地点的记忆,我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发抖,好像机器人一样在走。
到了那的时候,我最爱的男人躺在废墟里。
百战整条左前腿都是血,一瘸一拐地陪在他的身边,呜呜地叫着,不停地用脑袋去蹭他的手,却得不到回应。
他就这样离开了我。
队里告诉我,那是好大的一场火,还引起了煤气爆炸,房子变成了危房,消防员们紧急疏散整栋楼的群众,结果那有个住户哭着来和消防员讲,说女儿还在屋里,求求消防员救女儿。
我男人不愿意让手下进去,自己带着百战闯进去了。
可当他到了四楼,却没找到人,他在窗户上问孩子在哪呢。
那人说哦,我想起女儿在学校了,但是抽屉里有个黑色塑料带,里面有十万块钱,能不能帮我拿出来。
那一刻大家才知道,他们又一次被骗了。
我男人就是这样被骗过几十次甚至上百次,他也逃脱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
唯独这一次老天不开眼,房塌了。
可当大家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却还是有个黑色塑料袋。
这就是我的男人。
他不会憎恨群众欺骗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即使知道自己被骗了,但他还想着十万块钱是一个家庭多少年的血汗钱。
经历了无数次灾难的他护着百战倒下了,经历了无数次搜救的百战也因此残疾了。
我记得自己心脏跳得好快,连呼吸都觉得好难,喉咙被厚厚的堵住了,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一个骨灰盒,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制服。
我孩子百天没摆宴,因为那天是他的葬礼。
葬礼上我没有再哭了,等他们领导来了,我说能不能把百战留给我。
退役的警犬和消防犬不是普通人能领养的,但队里还是给我了,因为百战是因伤退役,它瘸了,它再也不会是凶猛的动物。
后来事情查清了,那人根本就没有女儿,他因为隐瞒实情被告了。本来我们提出的是过失致人死亡,但对方律师在法庭上提出了一个观点。
他说房子虽然变成了危房,但实际上有很多危房好几年也不塌的例子,没有人知道这房子到底会不会塌、什么时候塌,这些都是不可预见的,应该按意外事件来判,法院支持了他们的主张。
于是那人被无罪释放了。
我抱着孩子站在法院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我想弄死他,做梦都想。我甚至想了很多,孩子可以给公婆养,而且他享受烈士家属待遇,将来读书什么的都不用我去担心。
我原生家庭很不好,这辈子没感受过爱,我这辈子只感受过痛苦,是丈夫的出现给了我爱和温暖,他是我在这世上的光。
我甚至在想,既然法律不能帮我,那我想亲自为他讨回公道。
但我放弃了,我不怕死,我怕孩子没有妈妈。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主动找上门了。
那天晚上我在家里陪孩子,累得没时间做饭,刚叫了外卖,他忽然来敲门,问我记不记得他是谁。
我说记得,你叫赵俊磊,90 年生的,在金桥百货商店做经理。你家烧了以后,被暂时安置在下坝村安置房居住。你每天八点出门上班,走宜兴路坐轻轨。
他愣了一下,说没想到我了解这么清楚。
我说因为我每天都想弄死你。
气氛有些沉默,他进了屋。
其实我有些心软了,还去给他倒了杯水。
我当然没有原谅这家伙,但他既然登门来道歉,我相信像我丈夫那样温柔的人,应该会原谅他的。我好爱他,我不想侮辱他的名字。
赵俊磊接过杯子,然后还是很客气地和我说,当初那件事情对不起,今天过来就是想问一下我有没有在老公身上发现什么东西。
我说我听不懂。
他说不绕弯子了,火灾的时候,抽屉里放着两根银行理财金条和十万块钱,当时金条藏在抽屉的最底下,他只让我老公帮忙拿黑色塑料袋。可等火灾后清理现场,他家里人一直盯着消防人员和床头柜,却没发现那两根金条。他们家把整个现场都搜遍了,但只有一个地方是他们不能搜的,那就是我老公的遗体。
我问他什么意思。
他对我伸出了手说,现在要是还给他的话,就当是两清了。
我的心彻底凉了,我本以为他是上门道歉的。
我男人因为他的谎言死了,他却怀疑我男人偷了他的理财金条。
他坐在了沙发上说,两根金条合起来有一公斤,要是平时普通人也许不会对别人的金条感兴趣,但现在因为疫情和美股大跌,金价这几个月时间涨那么凶,难免贪心他能理解,但他会给我一个机会,还了就当没事发生。
我听着他的话,抱起了宝宝,把他放回到房间里,又锁上了门。
我告诉他,我老公没拿。
这时候他终于不客气了,有些不耐烦地说:「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很奇怪吗?金条的位置外人都不知道,只有你老公打开过我的抽屉。而且真金不怕火炼,难道黄金能被大火烧没了?对于你老公的事情我很难过,但这个社会不是你弱你有理的。」
我一言不发,他看我不说话,似乎是觉得我理亏了,再次朝我伸出手说:「拿来。」
我说没有。
他忽然加重了音量,仿佛觉得自己很有威严,对我怒吼了一声拿来!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不想对女人动手!
他嘴巴上说不想对女人动手,却还是用力地推了我一下,把我给推倒在沙发上。
百战听见他的怒吼,有些紧张地站起了身,一瘸一拐地想扑过来保护我,对他发出低吼声。但它被绳索锁住了,过也过不来。
我说了声坐下,它连忙又乖乖坐下了。
我看了眼赵俊磊,没忍住笑了。
他问我笑什么,我说刚才还不想弄死你,现在越来越想了。先不说金条到底在不在我这,就算真的在我这,我男人因为你死了,如果我不还会怎么样?
他突然大吼一声,说要是不把金条还给他,那就是他弄死我!
说完,他猛地抓住了我的头发,狠狠给了我一耳光!
他骂我下贱,骂我不要脸,偷了他的金条又不肯承认!他还说我男人是个小偷,死在里面就是小偷的报应!
我没有痛叫,我只是死死地看着他。
他又一次狠狠把我推到了沙发角落,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大,气喘吁吁地看着我,问我到底还不还金条。
我看着他,慢慢解开了自己睡衣的纽扣,他被我的动作弄懵了,问我想干什么。
我说,我教你什么是动手。
我睡衣下穿了件运动背心,当我脱下睡衣,他呆呆看着我肩膀上、腰上和肚子上的道道伤疤,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有些吓到了,在他分神的时候,我却一把抓住玻璃杯,狠狠砸在了他的嘴上!
这张烂嘴!
既然这张嘴生下来只会撒谎和污蔑,那留着也是不需要了!
玻璃杯碎成了渣四处乱飞,我抓住最近的碎片,赵俊磊也发出了痛苦的惨叫,他用力地用拳头砸我的肚子,我承受了成年男子这用力的一击,疼得闷哼一声,趁着他惨叫的时候,立马忍痛将玻璃碎片狠狠塞进了他的嘴里!
赵俊磊顾不得还手,他痛苦地想扯开我的手,想把嘴里的玻璃碎片都吐出来。
他错了。
动手的时候,一定要先把对方打到彻底起不来,才有时间顾得上自己!
我抓起睡衣,用睡衣包住了他的头,让他无法吐出玻璃碎片,让他无法看见我的动作。同时我的脑子还在飞快地转着,女人的力量天生不如男人,但丰富的经验让我知道怎么去弥补缺陷。
我知道他嘴里全都是玻璃碎片,提起膝盖狠狠撞在了他的下巴上!
他双手挥舞着,突然整个人停住了,仿佛死去了一样。但我很清楚,这是因为暂时疼痛太强烈的缘故,他迟早会回过神来。
杀了他!
我的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我想杀了他!
但我还是没这么做。
纵然我出生以来就是个垃圾,纵然这世上唯一关心我的人已经去世了,可至少…… 我想好好看着他的孩子长大。
要不是我还有个孩子,他真的已经死了,不会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哪怕连一点点的犹豫也不会有。
我扯开赵俊磊脑袋上的睡衣,他已经嘴里全都是血,每次往外一吐,都是好多玻璃碎片和血迹。
我冷冷地告诉他,一切都是因为你这张烂嘴引起的,今天我废了你这张烂嘴,你也别紧张,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什么叫承担责任,现在我送你去医院,然后我去警局自首。
我很清楚,三年以下的刑期是逃不掉了,甚至有可能三年以上七年以下,不过大概率是三年以下。
但我愿意承担。
我一辈子都是这样的人,是那场事故的相遇,让丈夫把我温暖成了正常人,可他却害死了我最爱的男人。
我想不明白,只要道歉就好了…… 明明都已经决定放过他了,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
百战在旁边吼叫着,我瞪了它一眼,它立即又不敢叫了。
赵俊磊倒在了地上,痛得直发抖。
我回到卧室里,给自己换了套衣服。
宝宝还在床上躺着,我俯下身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蛋。
不知为何,看着孩子对我笑的脸,我有些呜咽了。
我温柔地告诉他,妈妈真的好喜欢你,表现良好的话,妈妈估计两年就出来了。我也不想去坐牢,我也想好好看着你学会说话走路,我好想听见你叫我妈妈。
但妈妈不后悔,因为有的事情…… 我必须去做。
我换好衣服,拿上了车钥匙。
可当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听见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往后躲,随着门被打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忽然朝我劈了下来!
多亏我及时后退躲开了。
那赵俊磊满嘴是血,他伸出了手,用力地拿着菜刀不断往我身上劈。
我没有害怕,相反我头脑很冷静。
这种事我遇到很多次了,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有这胆子。
我狠狠地关上了门!
赵俊磊的手被卡在门缝里,痛得他再次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而我身体顶在门上,使尽全力撞了几下!
我清楚地听见了他骨头断裂的声音,菜刀也是应声落地。
他使劲地把胳膊往回抽,我这才打开了门,他一下子没控制住惯性,身体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摔倒的那一刻,他全身痛苦地抽搐翻滚,我这才发现,他的脖子在摔倒的时候,被一块大玻璃碎片深深地刺了进去。
那是刚才砸碎四溅的玻璃杯碎片。
他痛苦地翻滚几下,彻底没了动静。
我愣住了。
我没想过让他死。
可他却死了。
怎么会……
就算我和警方说了这一切,屋里连个监控都没有,他身上又有那么多被我殴打折磨过的痕迹。
玻璃碎片都是我的指纹,菜刀指纹可以说是我造假。
到头来有谁会相信我?
也许会有人和我说相信法律,但法律如果靠得住,为什么我男人的生命只换来一场无罪释放!
王八蛋!
我傻傻地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客厅里的婚纱照,看着我丈夫的脸。
我看着他一阵呢喃,最后我还是侮辱了你的名字。
不行……
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就这样成为杀人犯!我不能让孩子没有妈妈!
他还那么小,我不能让他渡过和我一样的童年!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收拾地上的血迹和碎片,同时想着他的尸体该怎么处理。
正当我要处理完现场,准备要处理尸体的时候,门铃却忽然响了。
我惊了一下,死死地看着门口。
是谁?
我不敢发出声音,先把尸体拖到了卧室里,结果外边又响起了喊声:「你好外卖。」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我刚叫的外卖。
我关上卧室的门,套了件新外套,然后去打开了大门。
可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我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不止是外卖员,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他很客气地和我说,他刚才按过门铃,但是我没来开门,本来以为我不在家,可正好遇上了外卖员,觉得不可能点了外卖人却不在家,或许是下楼丢垃圾去了,就站在门口多等了一会儿。
我随口告诉他,说我刚才在忙,又问他是哪位。
他说他叫苏清河,又给我递来了一个白色信封,说是他的慰问金。
我听见这个名字,差点把魂都吓没了!
苏清河,我们市内的刑警大队长。我经常听老公提起他,有些火灾是人为因素,通常查出案件背后有什么刑事案件,他们队里就会转交给刑警队来处理。丈夫总像个小迷弟一样和我夸耀,说没有苏清河抓不到的犯人,每当看到他破案的通告,我丈夫都会说能帮上那样伟大的人,心里觉得很了不起。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的偶像相遇!
才刚弄死赵俊磊,一个刑警就忽然找上门来!
我接过慰问金说了声谢谢,苏清河坐下之后,呆呆看着墙壁上的结婚照,忽然叹了口气,让我节哀。
我有些紧张,只能沉默不言,此时他注意到了我手上的伤,问我怎么受伤了。
我说不小心把玻璃杯摔了,捡碎片的时候被伤到的。我刚才这么晚来开门,就是因为处理碎片。
他看了眼垃圾桶内沾着我和赵俊磊血迹的玻璃碎片,让我以后小心点,不要再用手捡玻璃碎片了。
就在这个时候,卧室里的宝宝忽然发出了啼哭声。
苏清河问我,能不能去卧室里看看宝宝。
我立即说不行,宝宝是想吃奶了,他进来不合适。
他愣了一下,说自己看一会儿就走,他还有工作要忙。
我怎么敢让他进去!卧室里躺着赵俊磊的尸体啊!
苏清河却已经站起了身走向卧室,我急忙扑了过去,让他先等一下,因为我的内衣内裤都在床上放着,我先理一理。
他连忙和我道歉,说是他没考虑到,让我先去整理。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抓住了门把手。
怎么办…… 只有这么点时间,我该把尸体藏在哪儿?
衣柜里不可能,因为里面全都是衣服。
床底下也不行,我床底下塞着很多杂物,不可能再塞得下一个尸体!
我紧张地打开了门,可当看见房间里的情况,我却愣住了。
地板空空如也。
刚才还躺在地上的赵俊磊尸体,却在这个时候不翼而飞了!
不止是尸体没了,地面上哪怕连一滴血迹都看不见!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子好像空了一样,去把床上的内衣裤收拾好,又忍不住打开衣柜看了看,趴在地下看了看床底。
什么也没有……
我又走到阳台往下看,却也一切正常。
怎么会这样?我家可是八楼啊!
那赵俊磊的尸体怎么会突然消失在这个房间里?
我确信房间里没有尸体后,终于开了门,苏清河进房温柔地逗了逗宝宝。
他看着宝宝,轻声和我说:「当母亲的感觉怎么样?」
我说不知道。
他很温柔地和我讲:「林云和我说过你以前的事情,你当初是被他解救的,对吗?你以前受了很多苦,我也明白失去他会让你很难过,但还是希望你能抛下过去,为了孩子好好地拥抱未来。」
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他和我交换了手机号码。
他说一个单亲母亲带孩子不容易,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只管找他,他早已和我老公相当于战友情了。
我送别了他,等他走后,我还在想这件事情。
为什么这么大的尸体,忽然就不见了呢?
难道赵俊磊没死?
不可能,我明明已经确认过的!
我找遍了整个家,都没找到赵俊磊,这让我特别疑惑。
直到晚上公婆来接孩子了,他们担心我这段时间身心疲惫,会在周末时接走孩子照顾。
等他们走后,我就去了物业办公室。
虽然尸体不见了让我觉得匪夷所思,但眼下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那赵俊磊无论如何都来过我家,我们的楼道里、电梯里、小区门口都有监控。
一旦他家里人报警调查起来,肯定会查到我的头上。等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没有找到尸体,我也会是最大嫌疑人!
想混入物业办公室其实很容易,这说到底只是一个楼盘物业而已,又不是什么银行安保系统,但问题就在于我怎么才能操控他们的电脑。
我又不是什么黑客,肯定破解不了他们的电脑密码,所以我必须唯一能做的,就是直接抱走他们的电脑主机给丢了。
我趁着他们下班之前,假装进物业借厕所,进了厕所以后,我就爬到洗手台上,将厕所窗户的锁给打开了。
做完这一切,我就离开了办公室,一直等到他们下班,才偷偷地打开了窗户,直接从窗户钻了进去。
我坐在电脑前,正准备拆了主机,却发现那主机按键忽暗忽闪。
我楞了一下,尝试着动一下鼠标,却见屏幕直接亮了。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原来他们压根没关电脑!
电脑里有监控画面,我尝试着点开了监控回播,死死查看小区门口。
赵俊磊大约是在晚上六点半进我家,也就是说,他抵达小区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我把时间调到了晚上六点,死死地看着监控画面,不敢有一点耽搁。
突然!
当时间抵达六点十五分的时候,那监控画面忽然变成了花屏!
我整个人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尝试将时间快进,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多,监控画面才恢复了正常。
可那个时间赵俊磊的尸体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监控完全没记录下他进入我家的画面!
我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监控正好在那个时候坏了,这下我连抱走主机的时间都省了。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鼠标,避免留下我的指纹,又从厕所离开,还不忘把厕所窗台也擦了一遍,免得留下证据。
回到家里,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消失的尸体,坏掉的监控。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帮我抹杀一切证据!
寂静的黑夜,我独自一人在家。
屋里还有尿布的味道,我打开窗户通风后躺在床上,还在琢磨这件事。
随着尿布的味道被风吹散,一股淡淡的味道冲入我的鼻子,闻着特别熟悉,像我从小到大闻惯了的血腥味。
躺在床上,味道无处不在,仿佛从被子里、枕头里、床单里散发着鲜血的味道。
莫非!
我猛地坐起身,立即爬到了床底下。
床底下全都是杂物,我半个身体钻了进去,然后翻过身,打开了手电筒。
染得血红的睡衣包裹着脑袋,露出半张森白的脸,那只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与我对视上了。
是赵俊磊的尸体……
他被钉在了床板的另一面。
我心脏都不由得剧烈跳动了起来,并不是因为害怕这个尸体,而是害怕目前发生的这一切!
有人在我的眼皮底下,就在我的家里,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他的尸体给钉在了我的床板上!
但我怎么可能会没察觉?不说别的,就说把尸体钉在床板上,不可能会没有声音啊!
我忍着恐惧仔细检查,才终于搞明白了。
原来他不是被钉上去的。
那是一根又一根的扎带,从床板的缝隙进去,将赵俊磊从头到脚,牢牢地固定住了!
难怪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
可问题是,到底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绑上去的?难道闹鬼了不成?
我不由得转头看了看婚纱照,看着老公的脸。
不可能!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想这么多。
我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猛地转过头,对空荡荡的屋内喊了一声出来!
没有声音回应我。
屋里静得哪怕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大厅那边没开灯,黑漆漆的,仿佛一个无尽的黑洞。
我吞了口唾沫,无论如何,赵俊磊的尸体都还在我的家里。
我必须把这个尸体给处理了!
怎么办……
监控已经恢复了,我不可能像电视剧里一样,把他装进巨大的行李箱里带出去,那会让我露馅的!
就在我想着对策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拿起手机,发现是陌生号码,就直接摁断了。
可我摁断了以后,那陌生号码竟然又一次打了过来。
我只好接起了电话问:「哪位?」
那边响起了沙哑的声音:「赵俊磊在你的床板底下。」
我心里猛地一惊!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抓住了,紧紧地揪着!
我连忙看向四周,确定了屋里没人以后,压低声音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就不要装糊涂了,别把这一切变得很无聊……」那声音说,「尸体很不好处理吧?小区那么多监控,这么大的尸体不管用什么方式带出去,都很容易被察觉。哪怕剁成小块分批带出去,也拖不到警察上门的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看来这家伙真的是什么都知道了!
我说:「你想说什么?」
「想逃避所有监控,只有一个办法。午夜十二点整,一秒也不能多,一秒也不能少,把赵俊磊从你家阳台丢下来!」
「这怎么可能!所有人都会发现的!」
「你已经无路可走了,除了相信我,你还能怎么办?」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我竟然紧张了起来。
午夜十二点整。
只剩十分钟了!
我咬了咬牙,还真被他说准了。
我根本无法将赵俊磊的尸体运出去,不管是直接送出去,还是剁了分批送出去,等待我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不觉,我还真的剪开了他身上的扎带,将他的尸体拖向了阳台。
午夜的小区没有人,大家早已经休息了。
下面的街道空荡荡的,我抓着赵俊磊,回过头看着挂在大厅的时钟,一时之间有些紧张。
马上到十二点了。
突然!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声!
在时间抵达十二点的那一刻,我直接将尸体丢了下去!
随后我死死看向楼下,却见楼下开出了一辆垃圾车!
尸体正好掉到了垃圾车里,直接被大量蓬松的垃圾袋淹没,那垃圾车朝着小区外边而去,让我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
我的脑袋在飞快地运转,最后我决定跟上去!
我他妈当然要跟上去!我又不是傻逼,怎么能把自己的命掌握在压根不知道是谁的人手上!
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手机却忽然收到了短信。
我拿起手机一看,上面写道:「别跟上来了,否则警方通过道路监控发现你一直追着垃圾车走,你怎么回答?」
我……
这个短信说的有道理。
我只能忍着紧张回复道:「你到底是谁?」
过了一会儿,这神秘号码才回了我短信。
但它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运气不好,到时候来查案的会是苏清河,他是最难对付的警察。第一,你家毛毯有赵俊磊掉落的头发。第二,你以为自己清理得很干净,但是大厅角落的地板缝里,卡着沾有他血液的玻璃碎片。第三,菜刀你虽然擦干净了,但是厨房的刀架上留着他的指纹。 第四,记得把床板和床底下清洗好。尸体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别再给我发消息,等苏清河查完了再联系我。」
我愣住了,立即回过头来,看向了大厅角落的地板。
模模糊糊的,好像真有一个小东西反着光。
我凑近了一瞧,才发现这真是一个染着血迹的玻璃碎片,死死地卡在了地板缝里!
我的天!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发现所有的线索,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我家处理尸体!
我连忙按照短信上所说的照做了,这些让我一直忙活到了清晨都没睡。
当清晨的阳光照进大厅,我总算做完了一切,累得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了。
我呆呆地看着丈夫的照片。
以往的这个时间,他都已经起床了。
他总会温柔地搂着我,轻轻咬我的耳朵,等我迷迷糊糊地醒来,他会撒娇着让我去给他做早饭。
哪怕是我来月经肚子疼的时候,哪怕是我大着肚子的时候。
从未间断。
我没忍住幸福地笑了,我从来不怪他把我弄起来做饭,那是我们之间的承诺。
那是寒冷的冬夜,一望无际的荒野山林,年少的我抱着即将没电的手机,哭着和他求救。
我说消防员叔叔,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被抓回去,以后我给你为奴为婢、洗衣做饭一辈子,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他在电话里说好,正好缺个做饭的。
当所有人都以为找不到我,差点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他独自一人牵着百战冲入了山林。
我的电话关机了三十个小时,他不吃不喝,在寒冷的山林里找了我三十个小时。
等他终于找到我,我已经虚弱得躺在石头上昏昏欲睡,冷得哆嗦。
温暖的外套从天而降,让我感受到了满满的安全。
他把我抱在怀里,我努力睁开眼睛,却看见他阳光的笑脸。
他说哟,丫头,可别睡着了。
我呜咽着和他说,我不想回家。
他又说好,我带你回我家,说好了的,以后每顿饭都让你来做。
我想起往事,没忍住笑了。
我进厨房煮了点吃的,抱着两个碗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把其中一个碗放在了身旁。
百战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身边,我轻声说:「立正!」
它连忙笔直地坐着,但瘸了的那条腿却只能弯曲着。
我拍了拍它的头,轻声说:「吃吧。」
它这才低下了头。
我们一人一狗,看着婚纱照上他傻呵呵的笑脸,安静地吃着饭。
「我好想你,想遇见你的那一天,想和你的每一天,最想的就是你离开我的那天。」
「那天你到底看上了哪条裙子?我想去买下来,我想穿给你看,可商店里的裙子花花绿绿,我不知道究竟选哪件才会让你开心。」
「对了,我给你报仇了……」我咬着馄饨,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泪水不断地往下掉落,「我还是变回了以前的模样,哪怕遇见了你,最后还是要活在黑暗里…… 我真的是个好不吉利的人,我根本不配拥有你。」
一个消防员。
一条搜救犬。
一个杀人犯。
仿佛是光明与黑暗的碰撞,我始终不该是这个家里的人,只会侮辱他的姓名。
我擦去泪水,艰难地吞下了早餐。
最后我想明白了,其实不管我选的是哪条裙子,以他的性格,他都会很开心。
苏清河来的时间,比我想的要快。
在那赵俊磊失踪二十四小时后,他就直接找上了门。
也就是说,估计是赵俊磊的家人一报警,他立即就怀疑到了我的头上。
真是…… 残忍。
明明和我丈夫是战友情,结果第一个就怀疑我。
他带着人敲响了我的门,先是简单跟我问好,随后严肃地说:「昨天下午赵俊磊有没有来找过你?」
我说没有。
他说想进来看看,我就打开了门,说随意看。
他进了我的屋,一边查看着我的家,一边说:「昨天下午六点多赵俊磊失踪了,在他失踪之前,有和家人说过要来找你。我再问你一遍,他到底有没有来?」
我说:「昨天那个时间,你不是在我家吗?」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哦,他没来。」
他就好像敏锐的猎豹,死死地看过我家的每个角落,那些原本会被发现证据的地方,全都被他检查了个遍,最后他还不忘问我:「昨天的玻璃碎片呢?」
「我丢掉了。」
「丢哪儿了?」
「楼下垃圾箱。」
苏清河立即转头跟手下说:「去检查垃圾箱,如果被清理了,追查清理的垃圾车。」
「是,苏队。」
他手下连忙出去了,他也慢慢地往外走。
突然,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吓了一跳,而他死死地看着我的手,冷声说:「食指两处,手心两处,无名指一处,共计五处。」
「什么意思?」
「你昨天说自己是捡玻璃碎片被刺伤了手,当时你手上有血迹我看不仔细。但现在我看清楚了,正常人被玻璃刺伤一下就会收回手,你为什么会被刺伤五次?」
我强装镇定,与他说:「被刺伤了以后,我紧紧把玻璃抓在手中。」
他皱眉问:「为什么?」
「因为我很痛苦,所以我迷上了自残,有问题吗?」
「好好爱护自己!」
他对我嘱咐了一句,就先离开了,还让我最近保持联系畅通。
等他走了以后,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拿出手机,给那神秘号码发了消息:「苏清河走了,所以你到底是谁?」
那边很快就给了我回复:「来站前路 220 号找我,别忘了把东西带上,免得被查出来了。」
「什么东西?」
「把你丈夫的婚纱照拆下来看看。」
婚纱照?
我走到了婚纱照旁边,满怀疑惑地取下了婚纱照。
可当取下的那一刻,我却愣住了。
婚纱照的背面,牢牢地用胶带贴着两个金灿灿的东西。
理财金条!
我惊得握紧了拳头,愤怒的情绪填满了我的心脏!
王八蛋!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这是在侮辱我的丈夫!
我咬着牙,也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出了门,开着车就往站前路去。
我不管那家伙是谁,反正他连我杀过人都知道。
我就想搞明白,为什么赵俊磊的两根金条真他妈会出现在我家里!
等来到站前路 220 号,我才发现这是菜市场附近,但时间已经是晚上,附近根本看不见行人,我停在了一个老屋前。
门没有关,而是掩着的。
我推开了门,里边漆黑一片,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我在墙壁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电灯开关,然后打开了灯。
当房间里充斥着光亮的瞬间,一个三米高的人影顿时出现在我眼前,把我吓了一跳!
那人不是真的有三米高。
一根皮带从房梁落下,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体垂直,脚尖悬空踮起,长长地吐着舌头,眼睛凸起。
一具被吊死的尸体,就这样与我面面相觑……
第二节 猎罪人
我被吓了一跳,没想过自己一进来就会见到这样的场景。而就在这时,我身后忽然传来了动静。
我猛地回身一看,却见在门口旁边的墙壁旁,有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
他戴着面具,之所以认出他是个男人,是因为他的身材比较壮硕,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肩,似乎是在打量着我。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眼睛余光快速观察四周有什么我用得上的东西。
对方是个成年精壮男子,如果他要伤害我,那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我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找到对抗办法或是逃跑方案。
他忽然开口说话了:「看见尸体不害怕吗?」
我说又不是第一次瞧见了。
他似乎是笑了,随后问我知不知道死的是什么人。
我没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忽然他的手动了一下,我立即又退了两步,他让我别紧张,然后拿出了一个手机递给我。
手机上播放着视频。
我没有伸手去接,因为我不愿意让自己距离他太近,就直接看向屏幕。
这是一个工厂车间的监控录像,时间显示是深夜,有几名女工正在忙碌,应该是上夜班的工人。
门口出现了一个人,正是这个被吊死的死者。
戴面具的神秘人与我说:「他叫李泰,是旁边美月服装厂的保安。」
我继续看着视频,却见李泰忽然走到了一个女工的身旁。
他伸出手,直接在女工的身上摸了一把。
女工吓得直接跳了起来,发出了啊啊叫声,她回过头瞧见是李泰,脸上忽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有些紧张地往后退。
让我吃惊的是,其他的女工仿佛没听见声响一样,继续在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
神秘人说:「你应该听过这么一句话,有时候被你在淘宝上大发雷霆怒骂的客服,或许是一位自力更生的残疾人。美月服装厂就是福利工厂,为残疾人提供客服、裁缝工人的岗位,专门在网上售卖商品。」
我皱着眉,忍不住说:「这些人是……」
「是聋哑人。」
我心里一惊。
画面里的女工双手合十,仿佛在和李泰恳求。
其他的聋哑女工坐在工位上,明明背后正在发生一起恶心的事件,她们却在专心工作,根本没发现。
那女孩特意打扮过。
连衣裙下是一双漂亮的凉鞋,监控画面正好在她工位旁,所以异常清晰,甚至可以看见她抹了淡淡的妆,因为工作出汗,脸上带点脱妆的感觉,口红带来的色彩层次不齐,或许她连调色都不会,又可能是她买的口红太劣质。
经济拮据的她在这儿勤勤恳恳工作,或许是今天有一场约会刚结束,又或者是有个人在等她下班去吃个宵夜,无论是哪个原因,她都很努力地细心打扮了自己。
而她现在只能面露惊恐和恳求,一步一步往后退,那合十的双手好似在鞠躬一样。
但李泰没放过她。
他忽然扑了上去,一把就搂住了聋哑女工。
她在哭叫。
聋哑人的哭叫,和正常人有些不一样。
她们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呼救声,尖叫得难听,凄厉得绝望。
旁边的女工们还在忙碌,而她被李泰搂在怀里,往旁边的小房间拖去。
她如同孩子一样坐在地上,漂亮的连衣裙染上了灰尘,而她死死抱着缝纫机床的脚,嘴里只能发出啊啊的凄惨叫声。
大哭着,嚎哭着。
她好不愿意,也好想有人注意到她。
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呼救,这个世界终归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
李泰上去扇了她两个嘴巴,此时又有一个保安进来了,他和李泰对视一眼,他非但没阻止,反而和李泰一起抓住了聋哑女孩,将她扯进了旁边的小仓库。
我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李泰的尸体。
神秘人说:「另一个保安叫孙青,是李泰志同道合的工友,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做了。仗着工厂里的女工不能说话,他俩可以说是为所欲为。」
我问:「她们报警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想不明白吗?」
我沉默了。
十几分钟后,那女工从仓库里出来了。
她低着头,傻傻地坐在自己的工位旁,再也没有工作。
直到下班了,她才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车间。
视频画面被切换了,从车间变成工厂门口。
一名小伙子推着摩托车,站在门口等待着。
那女工来到门口,强忍着泪水,挤出笑容,扑到了小伙子的怀里。
果然。
用微薄的薪水买来好看的裙子、气垫和口红,那不太熟练的梳妆打扮,就是因为有个人在等着她。
她抱得好紧好紧,让小伙不由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轻轻揉着她的脑袋。
她抱得好紧好紧,时间久了,小伙拍拍她的头,似乎是示意她该走了。
可她就是抱得好紧好紧不愿放手,身体微微颤抖着。
最后她终于抬起头,再次挤出了一个笑容。
她坐上了小伙的摩托车,慢慢消失在监控画面里。
作为女人,我可以明白这种感觉,明白那种自卑的绝望。
我是个有缺陷的人,谢谢上天让我遇到你…… 为了你我会好努力,让自己漂漂亮亮地去迎接你,让自己一点一点拾起尊严,用尽全力去拥抱你。
对不起,我隐瞒了你,可我已经是那么卑微的一个人了,卑微得仿佛埋在了尘土里,我怎么敢诚实地把这一切告诉你。在这个会被戳脊梁骨的世界,别人或许还能站起来,可原本就在最低谷的我…… 又怎么敢让自己的不堪变得更多一些?
我不评价她的选择,但我很理解她的感受。
我问:「李泰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我的目标并不是杀他,这家伙是被我同伙杀的,我只是来收拾残局,顺便解决另一个保安孙青。」
「你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转身离开,不用担心你杀赵俊磊的事情,因为证据已经被完全毁灭了。你放心,我既然帮了你,就不会骗你害你。」
「另一个选择呢?」
「帮我一个忙,我为你处理了赵俊磊的尸体,希望等我解决孙青后,你也能和我一起善后。」
「你要杀孙青?」
「不,其实我不杀人。」
我沉思片刻,最后告诉他,我可以留下来帮忙。
因为我欠他一个人情。
我还有很多疑惑想问他,可他却让我先别说话,因为孙青马上要回来了。
他与我说:「你先躲着看我表演,等我解决了一切再说。」
我哦了一声,便躲在了老屋的浴室里,静候等待着。
他关上了灯,屋里又陷入黑暗。
直到十几分钟后,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门被打开了,一个黑影进了屋内,随后灯也被打开。
那就是孙青!
他看见了被吊死的李泰,吓得当场就打了个哆嗦,正要尖叫起来,神秘人忽然开口了:「别叫,除非你想和他一样。」
孙青急忙回过身,他害怕地看着神秘人,发抖地说:「你…… 你是哪个!」
神秘人冰冷道:「罪行永远不会被掩盖,哪怕你隐藏在黑暗里,也会有猎手死死盯着你。」
「你到底是谁!」
却见那神秘人站了起来,冷笑着说:「我么?我游走在黑暗之间,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孙青明显是吓坏了,忽然从自己的保安服后面摸索,然后掏出了一根甩棍。
他弹出甩棍,神秘人却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尽情挣扎吧,我马上就会葬送你。」
突然孙青动了!
他将甩棍狠狠砸向了神秘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神秘人主动扑向了孙青,他犹如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电击器,直接就电在了孙青身上!
电击器爆发出滋啦火花,成功触碰到了孙青,可孙青被电之后却犹如没事人一样!
神秘人惊呼道:「怎么会没用!」
孙青一甩棍砸在了他的肩膀上,神秘人疼得往后退,却不小心绊倒了之前自己坐的椅子,狼狈摔在了地上。
孙青抓住机会,连忙狠狠将甩棍砸在了神秘人的腿上!
只见那神秘人痛得抱住了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连忙大吼起来:「救我…… 求求你救我!」
我正躲在浴室后面观望他的表演,孙青听见了神秘人的叫声,连忙警惕地看向四周,正好瞧见了我。
他也没想到屋里还有个我,估计是感觉神秘人动不了了,就举起甩棍朝我扑了过来!
我暗道糟糕,男人的力量天生强于女人,更何况我赤手空拳,而那孙青却拿着钢制甩棍!
在这紧急的情况下,我没有逃跑,而是选择了退后一步,让自己完全进入浴室。
孙青也带着甩棍冲了进来!
老房的浴室很小,只有一个蹲式马桶和洗手台的空间,洗澡都是站在蹲式马桶上面洗。
整个浴室大约只有三四平方米,更何况墙壁上还挂着毛巾和洗漱用品,拿着甩棍的孙青进来之后,反而有点施展不开。他举起甩棍,却磕到了墙壁上的毛巾架,我趁着机会扑了上去,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肋部!
孙青痛叫一声,急忙想把甩棍抽回来,可越是这样就导致他越不好施展手脚。
我狠狠将脑袋撞在了他的鼻梁上,他喷出鼻血,疼得身体往后仰,而我已经接连出拳,一拳打在他的脖子上,又顺势将胳膊滑下去,用手肘用力砸在了他的腮帮子上!
不能停!
我心跳在加快,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
一旦连打,就绝对不能停下来,要打到对方彻底没有力气反抗才行!
我拳拳到肉,打在他的身上,发出砰砰闷响!
孙青脑子乱了,好几次还想用上甩棍,却只能在墙壁上磕来磕去,最后他终于想明白了,索性丢掉了甩棍,一把朝我抱来!
该死!
这就是女人天生的弱点,哪怕我拼命连打,但因为我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我打他十几拳他都能接受,但我只要被他打中一两次,就相当于宣告结束!
我在发觉孙青即将要抱住我的时候,连忙就把双手举了起来,因为我不能连双手都被束缚住,否则我再也没有反抗的机会!
孙青一把抱起我,狠狠把我往墙壁上砸!
我疼得咬了咬牙,正好我身旁是热水器,他又举起了我,用我的脑袋去磕热水器的边角!
热水器…… 就在浴室里……
我忍着痛,一把抓住了洗澡花洒,然后打开了最烫的热水,直接喷向了孙青的脸!
刚开始的时候孙青还能承受,但热水器与浴室这么近的水管,使得水龙头在短短两三秒后就喷出了滚烫的热水,疼得他捂住了脸,凄厉地不停惨叫!
他抱着我,一起摔在了地上!
我的肩膀和头磕到了浴室墙角,尤其是我的腰部,还重重砸在了浴室水管上,疼得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撕裂般的痛苦让我呼吸都在颤抖!
好痛……
即使摔倒,我也紧紧抓着浴室花洒,免得那热水喷在自己的身上!
孙青摔倒之后,脑袋磕在了蹲式马桶里,我直接扑了上去,将膝盖狠狠压在了他的后脖颈上,使得他的脑袋直接埋在了马桶里,他不断地挥舞着双手挣扎,可在这都是水的浴室里,他怎么也爬不起来!
我不停地将膝盖往他后脑勺上撞,让他的头一次又一次撞在马桶上,渐渐地,他反抗力气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没了动静。
就算他没了动静,我还是用力撞了两下,还用滚烫的热水烫了烫他,确保他真的昏迷了,我担心他诓我。
弄昏孙青后,我疲惫地靠在浴室角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把他翻过来,检查了一下他的鼻息。
还活着……
我艰难爬起身,解开了他的衣服,才发现他腰部塞了一本最常见的签到表,签到表的底下压着蓝色塑料板。
刚才神秘人那电击棒,应该就是隔着衣服顶在了签到表上,所以才没效果。
我拖着孙青出了浴室,神秘人还躺在地上,他见到我出来,感激地和我说:「谢…… 谢谢你啊。」
我问他腿断了没,他艰难地动弹了两下,最后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说幸好没断。
随后他又一瘸一拐走到孙青旁边,特意电了他一下,好让孙青昏迷更久。
我问:「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不是我,而是我们…… 我们有个名字,叫猎罪人!」
猎罪人……
我心里一惊,因为我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某天忽然出现在城市里的神秘人物,却成为了口碑两极化的存在。
对于有的人而言,他是罪人。
对于有的人来说,他是英雄。
他经常杀人,但他杀的都是社会上的恶人,而且都是那种不知悔改再次犯案的。
欺辱妇女不知悔改,又再次犯案的——杀。
醉驾害死人不知悔改,又再次酒驾的——杀。
抢劫伤人不知悔改,又再次拿起屠刀的——杀。
那就是他的存在,每次都能准时出现在受害者的身边,在受害者遇难之前,先解决掉坏人的性命,及时拯救每一个无辜的人。
他的世界没有法律程序,他就是游走在黑暗里的刽子手。
甚至都市里有一句传言:以恶制恶,以暴制暴——猎罪人。
但他早已被抓了!是被苏清河亲手抓的!
我吞了口唾沫,忍不住说:「猎罪人不是被捉了吗?我听我丈夫说过,他被苏警官追查,最后死在了追捕现场。」
神秘人说:「猎罪人可不止一个,那是第一代猎罪人,我们是更强的第二代。」
「不要乱讲话,你真的不强。」
「这次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孙青怀里踹着这么个玩意儿!」
我问他赵俊磊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他说:「那天我和另一个猎罪人隐藏在你家里,在你杀了赵俊磊丢进房间后,趁着苏清河到来时,我们立即开始处理他的尸体。」
「你们为何会提早躲在我家?」
「猎罪人无所不知。」
「你们为什么敢这么冒险地把控苏清河进我卧室的时间?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证据?」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猎罪人能知晓世间一切,这不是和你开玩笑。比如说赵俊磊污蔑你丈夫偷的两根金条,其实那两根金条是被他自己赌输了。他不敢和家里人说,发生这次火灾以后就想推到你丈夫头上,去你家故意撒泼耍赖制造矛盾,好让家里人信服。但猎罪人知道一切,我们拿回了金条送到你家,因为我们认为那是你应得的。」
「真能知晓这么多事?」
「这样吧,你先把手机给我,我给你证明一切。」
我递去了手机,他拿着我的手机下载了一个古怪的软件,然后说:「这是猎罪人专用的平台,我已经帮你注册成为了一名猎罪人。这个平台上经常会发布一些惩罚坏人的任务,就比如像今天这样的任务。等你自己亲手做上一遍,你就明白我没骗你。」
我紧皱着眉头:「为什么擅自给我注册成为猎罪人?」
他说:「为什么不呢?你有那个能力,我们就给你这个机会。猎罪人游走在都市之间,专门惩罚法律不能严惩的罪犯,以暴制暴,以恶制恶,这样多好啊!而且你在完成任务以后,还能获得大量酬劳。比如今天这个任务,可以拿五万块钱酬劳,是你帮了我,我决定全都给你!」
我摇头说:「我只是为了还你们的人情,我没兴趣当猎罪人,我只想好好陪伴孩子。」
「可是你真的很适合啊!」
「我说了,我没兴趣。」
他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我问他怎么处理孙青,他说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
趁着这阵子功夫,我看了看那软件,软件的名字就叫捕罪楼。
平台上果然有很多任务,专门惩治一些只能道德谴责的恶人。
比如像赵俊磊那样的人,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感情纠纷,害闺蜜被自己男友砍死在门口,最后却无辜地说「我都道歉了你们还想怎样」的那种女人,再或者是酒驾撞死了人,但依法只被判三年以下的出狱对象。
法律不能让他们付出重大代价,可是在捕罪楼的任务里,他们就是被追捕的对象。
这些任务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后面写着未解锁。
我问神秘人怎么回事,他说猎罪人也是有分等级的,从低到高分为人、地、天、四主和一帝。这些都根据他们平时的表现来判定,等级越高的猎罪人,可以解锁的任务也越多,能从平台那得到的也越多。
等级不是为了证明猎罪人有多强,恰恰是为了保护猎罪人的性命。
这平台上的任务分为三种,分别是惩罚任务、对抗任务和保护任务。
惩罚任务:目标是危害社会的女子、老人、甚至残疾人,任何猎罪人都可接。
对抗任务:目标是精壮成年男子,地级及以上猎罪人才可接。
保护任务…… 他说他也不知道是啥,只知道要达到天级才能解锁,他已经奋斗了一年,好不容易才到了地级,距离天级还很遥远。
他给我看了看他的平台界面,果然惩罚任务和对抗任务可以接受,甚至说明了任务奖励金额,但保护任务那一栏显示未解锁。在他的软件最上面,还写着地级、半夏,而我的只显示评级中。
我问他那是什么,他说这是他的代号,猎罪人不可能用真名示人,每个猎罪人都有自己的代号。
他叫半夏。
我说你名字起得漂亮,结果却那么无能。
他很气恼,说真的是意外。
我们正在说话,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那敲门声两长一短。
我死死看着门口,他却说不用害怕,是自己人。
只见他去打开了门,外边果然也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
他告诉我,这人是押送者。
猎罪人不杀人,抓捕到的恶人会有押送者来接收,交接以后就能获得奖赏。他神秘兮兮地问我想不想知道押送者会把这些恶人带去哪儿,我说我不多管闲事。
那押送者走进来,瞧了瞧被吊死的李泰,说:「又是白术干的?」
「对,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半夏叹着气说,「明明说好了猎罪人不杀人,白术却每次都直接下杀手,平台还不惩罚他。」
押送者扯下了尸体,说:「白术毕竟是一帝,最强的猎罪人,谁敢惩罚他?」
我没兴趣看他们处理,我也没兴趣听什么最强猎罪人的故事,既然所谓的交接人已经来了,那我也没必要久留,说了句走了,便转身离开。
半夏很不甘心,连忙和我说:「你真的不想成为猎罪人吗?我觉得你很适合做这个,而且我很有经验,我俩可以组队,只要我带着你,相信半年的时间你就能被评为地级,和我一起惩恶扬善!」
我没同意,他叹着气说那至少送送我,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走在巷子里很危险,他可以保护我。
他一瘸一拐地跟我走出老屋,因为有点好奇的缘故,我又看了看平台,系统提示我起个名字。
反正我也没打算接任务,想了想半夏、白术都是中药里药材的名字,我也起个药材名,于是就起名叫蒲公英。
因为我这辈子都像蒲公英一样,漂泊无家。
半夏看着我的手机,感慨着说名字有点土,随后又和我诉说着猎罪人的伟大。他让我多考虑考虑,他一定会好好带我成长。
可我真的没兴趣,我不想去惩罚任何人,我只想照顾好孩子。
就在我完成起名的那一刻,软件忽然弹出了提示。
「猎罪人蒲公英,您的资料已完善,根据我们已知您的表现,将您评为天级猎罪人!」
「解锁惩罚任务、对抗任务、保护任务!」
「为配合保护任务,开启手机定位!」
半夏呆呆地看着我的手机,不知为何他陷入了沉默。
突然,我的手机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一段红色的大字充斥在手机屏幕上!
「附近有紧急保护任务,我们诚恳地请求您立即前往保护受害者!您的一个举动,可以挽救一条无辜的生命!」
第三节 生与死不能把爱隔开
红色的字体渲染了紧张的味道,让我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以。
这就是保护任务?
就像人们传闻的那样,猎罪人犹如英雄及时出现在受害者面前,保护他们不受侵害。
我沉默了。
我不想被卷入那么多是是非非,我承认猎罪人的报酬很丰厚,但我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把养育孩子放在第一位。
半夏忍不住与我说:「有人需要帮助!」
我说:「即使我不去,应该也会有别人去。你看这不是开启定位系统了吗?李泰就是被那个叫白术的猎罪人杀的,既然是他杀了李泰,那代表白术就在附近。既然最强的猎罪人都在这,那我为何要去?」
「白术在之前的任务受伤了!他这次是带伤来处理任务,所以才会出现完成一半最后却让我来接手的局面!」
「那受害者跟我无亲无故,我又为什么要冒险去帮?而且就如你所说,白术是最强的猎罪人,他都有受伤的可能性,更何况我呢?」
我转身要离开,半夏却忽然说:「白术会受伤…… 是因为你的丈夫!」
我心里猛地一惊,回过头看向他。
「猎罪人知晓一切,我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位消防员要被那种人渣害得牺牲……」半夏说,「当时平台发布了拯救你丈夫的任务,是白术接下来的。」
我喃喃说:「可我男人死了。」
「对,白术失败了。他完美地完成了每一次任务,唯独这次失败了,而且还是带伤归来。没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强的猎罪人负伤失败…… 对不起,原本我不打算和你说的。」
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丈夫带着百战,在火海里孤军奋战的情景。
几十上百次的任务他都能圆满完成,那天却牺牲在了火海。
那最强的猎罪人,完成了无数次的任务,偏偏那天失败了。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都赶在了一起?
我咬着嘴唇,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哭了:「既然不打算说,为什么还要说给我知道?这与拿一把刀扎进我心里有什么区别?」
半夏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他犹豫几秒,忽然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那是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我吃惊于他竟然会让我看到他的真面目。
我还以为猎罪人是绝对不能展现出真容的。
他递给我面具,很真诚地说:「这个借给你,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希望它能派上用场。我恳求你再多想想,你拥有这么强的实力,你可以挽救一个家庭的悲痛。你要记住,当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动不动要查看一下手机,任务随时有可能更新重要线索!」
他告诉我,路口有辆没锁的车,开这台车不会暴露身份。
他还告诉我,车里有临时换的衣服,保证我的隐私。
他求我去救人一命。
我没有与他争论,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服谁,我自己也有要守护的家庭。
为了不和他争执,我索性直接拿了面具离开,等我走出巷子回头一看,半夏还失落地站在巷子深处看我。
我叹了口气,坐进自己的车里,那手机界面再一次探出了任务提示。
「保护任务时间有限,请求前往左岸咖啡厅!」
我启动了车子,但是没往左岸咖啡厅的方向去,而是往自己家的方向。
我的孩子在等我明天去接他……
刚才搏斗受过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我没有什么余力去保护别人,我脑海里全都是刚才半夏说过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白术偏偏在拯救我丈夫的任务会失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帝。
顶着那么沉重份量的名头,却不能救回我的男人。
我不由得在想,如果时间再来一遍,林云还会不会冲入火海。
他会的…… 他就是那么傻的一个人,他看不得人们悲痛。
想起他的面容,我不知为何,点开了任务详情。
我告诉自己,只是看看而已,反正这不代表接受。
「保护任务详情:受害人周沫沫,将于晚上十点与自己的父亲周海发在左岸咖啡厅相聚,随后在晚上十点三十分开始,被周海发迷昏在地下停车场的车内……」
父亲害女儿?
普通人觉得不可思议,我却陷入了沉思。
我开着车,思绪忽然变得越来越乱。
那个寒冷的冬夜。
山林里的荆棘让我遍体鳞伤,我抱着偷来的手机,哭得是那么撕心裂肺。
「我要报警,我被人卖到了山里,我跑出来了…… 这里好黑,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这里是报警平台,请你不要紧张,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的爸爸妈妈…… 把我卖给了一个老男人…… 救命!我听见有东西在叫,我好怕,我不知道会跑出什么东西来!」
「我们很快就会安排人联系你,请保持电话畅通!」
那天,我的哭声越来越大。
呼吸越来越急促。
接线员。
警察。
消防员。
他们一个又一个地联系我,但说不清地点让我好绝望。
「我这里有一块大石头,好大好大的石头……」
「我可以看到月亮…… 是在我左边…… 我不知道什么是东西南北……」
「求求你们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的手机快没电了,这里太黑了,我完全说不清我的地点!」
黑暗里,我不敢哭得太大声,担心会引来野兽。
可我实在是克制不住,歇斯底里却又压低声音,那么矛盾地沙哑了声线。
我还记得联系我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丈夫打给了我。
他和我说…… 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自己。
他说不知道地点没关系。
分不清东西南北没关系。
天黑得看不见也没关系。
「妹妹,尽情地哭吧。我给你一个承诺,无论这片山林有多大,在你哭够的那一刻,就是我找到你的时候。」
他没有违背承诺,他带着百战找到了我。
我还记得他是第一个把我公主抱起来的人,我虚弱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他自己却冷得瑟瑟发抖,身上带着水珠,到处是被锋利野草割破的伤痕。
当我被抬上救护车,他也昏倒在地,与我一同被抬上去。
他妈的!
我打死了方向盘,将车子开回到巷子口,然后坐上了半夏的车,朝着左岸咖啡厅的方向开去,拿起手机,点击了接受任务!
我不愿意去冒险,我想保护好我的家庭。
但我更不愿意侮辱他的名字!
手机界面开始弹出一系列提示。
「前往左岸咖啡厅,请走淮河南路,那边的街道监控在维修,无法拍到具体情况。」
「周海发父女坐在五号桌,请注意甄别。」
「这是有预谋的杀害,离开咖啡厅时,周海发会带着女儿避开有监控的出入口,选择从没有监控的人行出入口回到停车场最角落的 G105 停车位!」
半夏说的那句话,仿佛被验证了。
猎罪人能知晓一切!
我看了看时间,距离这对父女相聚还有二十分钟。
我只是先去看看……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只是先看看软件上的预知消息会不会被验证而已,不是真的要冒险。
我按照提示抵达了左岸咖啡厅,停好车子后,看向了放在副驾驶上的面具。
我拿起了面具。
面具的内部刻着半夏二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游走在黑暗与危险的边缘,我甘愿化为罪恶,是想让世间再无罪恶——猎罪人。」
我叹了口气,将面具放回去,然后在后备箱里找到了临时衣服,发现里面尺码很多,就是简单的黑衣黑裤,从 S 到 XXL 都有。
走进咖啡厅,找到了那五号桌。
五号桌旁边的角落有三号桌,而且还有帘子挡着。
我坐下来点了一杯柠檬水,服务员说他们还有一个小时就打烊了,我说没关系,随后静静等待着。
几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了五号桌的位置,他点了两杯喝的,却在一杯饮品里加了点东西。
随后,他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直到一位少女来了。
少女长相普通,穿着过时的衣服,上面还有几块没能洗干净的油渍。
男人见到少女,连忙说:「沫沫,爸爸在这儿!」
还真叫这个名字?
周沫沫坐在了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周海发有些紧张:「沫沫,爸爸这趟叫你出来就是想问一下,已经答应好的事儿…… 为什么忽然反悔了?」
她说:「因为妈妈走了。」
「这我知道,可是…… 这不影响爸爸给你三十万啊!」
「妈妈已经离开了人世,我又为什么要这三十万?」
周海发流露出了一丝恳求:「宝贝,你弟弟还等着你救命,已经答应好的事情,不能反悔啊,承诺要说到做到啊!」
周沫沫看着自己的父亲,她露出一丝冷笑:「周海发,你也配说承诺要说到做到?」
「我妈妈从老村陪你来到这里,勤勤恳恳和你一起做油漆生意,她年纪轻轻就满手老茧,小时候我开家长会,她过来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她是我奶奶,这一切她抱怨过没有?」
「你许诺过会给她美好的生活,后来你们真的挣钱了,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搞个店面,升级一下产品,再也不用闻那劣质油漆的味道。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妈妈的?」
「你牛逼了,你有钱了,你在这城市里变成小暴发户了。你嫌我妈又矮又胖,你嫌她陪你干活两根手臂比你还粗,你嫌她为了养家老得快,你吗了个比的找了个漂亮的城里狐狸精,她真好看啊,她打扮起来往我妈旁边一站,都把我妈比到泥土里去了。」
「你欺负我妈没文化不懂法,你卷走家里的钱和她一起过日子。你真牛逼,你在外面找娘们,却给我妈妈扣了一顶帽子,怪她生了我这个女儿,让你在老家抬不起头来。那狐狸精也真优秀,给你生了个儿子。」
周海发连忙说:「我和你妈妈只是感情问题,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着你,也爱着你。」
「想我?你带着儿子回到老家,享受爷爷奶奶的宠爱时你想过我?钱都被你卷走了,妈妈为了养我,每天干着那些油漆工作,我在门口跪在地上写作业,那时候你想过我?那个野种穿得漂漂亮亮,坐在你的宝马 X5 上,老爹开宝马,儿子去儿童俱乐部里骑小马,被服务员牵着马叫小少爷,这他妈叫你想我?」
「这么多年你没找过我,我读高中还是妈妈加班加点凑的学费,她去找你借点钱,你直接说没钱。你妈的,她是和你借钱啊!她不是和你要钱!现在你那儿子尿毒症了,需要换肾了,你想起我了?十几年来你第一次回来带我玩,我以为爸爸要回家了,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晚,哭着告诉自己我也是有爸爸的孩子。你他妈却带我去医院查肾匹不匹配,你这叫爱我?」
周沫沫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不断地落着泪:「我他妈好恨啊!我恨老天爷把我生的不对,我妈这辈子都在和劣质油漆打交道,她因为工作患上白血病的时候,我这个亲生女儿的骨髓竟然和她不配。你那野种从小娇生惯养,他得尿毒症的时候,我竟然和他匹配上了!贼老天,把我生的那么不对劲!」
「要不是为了给妈妈治病,我他妈才不要你的三十万,我才不会给你那野种换肾!现在妈妈病情恶化离开了,我还要你那烂钱干什么?贱东西,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你今天却还有脸说你想我爱我!」
我紧握着杯子,手忍不住在颤抖。
记忆在跳动。
我还记得自己穿得单薄,被爸爸妈妈用山寨皮带抽我,哭着和他们道歉。
「真的是弟弟先打我的…… 我错了,我再也不还手了。」
我还记得每一次吃饭,妈妈都会让弟弟先上桌,等他彻底吃饱了,才允许我坐上去扒拉几口残羹剩饭。
她总和弟弟说……
「这个你吃,这个你也吃…… 别管你姐姐,她不饿,宝贝你吃得开心就行!」
那一天,好冷好冷的夜晚。
我明明没有犯错,妈妈却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
她流着泪,使劲地扇我巴掌,把我打得满脸是血。
她抱着弟弟的遗照,哭着和我咆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是你害死了你弟弟,你这个杀人凶手!」
妈妈……
我明明是个好乖好乖的孩子。
为什么在我身上留下这么多疤…… 为什么你打我心里不会疼……
如果一个人没有爱,为什么要存在于世上?既然生下来是受苦的,为什么我当初要诞生于这个世上?
我紧咬着嘴唇,呼吸也有些困难。
周海发真诚地和周沫沫说:「以前有些事情,确实是爸爸做得不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强求你。走吧,我最后一次送你回家,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了。」
周沫沫的泪水不断往下掉,她不肯哭出声,一口将饮品喝完了,然后擦去泪水。
她起了身,和周海发一起出了门。
傻姑娘。
也许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我结了账,回到了车上。
再次看向那面具,将它拿了起来。
「游走在黑暗与危险的边缘,我甘愿化为罪恶,是想让世间再无罪恶——猎罪人。」
终于,我还是戴上了面具。
深夜的地下停车场空无一人,角落的位置更是寂静,G105 号车位旁边是空的。
我停在了 G106,微微打开了一点车窗缝隙,确保我能听见外面。
周海发扶着走路走不稳的周沫沫,正朝着这边而来。
周沫沫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好几次想转身,但虚弱的她都被周海发扯了回来。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这边搞定了,国内没人敢做,我就出国去做。他妈的,你就跟那边说钱不是问题!为人父母哪有不疼孩子的,为了救儿子,我花多少钱都行!」
周沫沫流着泪,彻底没了反抗的力气。
她被粗暴地推到了车门旁,在周海发去打开后座的时候,我听见她在轻声呜咽:「妈妈…… 为什么我偏偏和你不匹配。」
她被抱上了车,周海发也朝着驾驶位走去,我下了车。
他看见戴着面具的我,一时间有些发愣,而我轻轻地说:「大哥,那是你女朋友吗?怎么好像喝多了?」
周海发先是疑惑地看了看我,然后说:「神经病,关你什么事?」
他打开车门,先把右腿伸了进去。
在他即将要坐上去的那一刻,我一把抓住车门,狠狠地砸了上去!
「砰!」
沉闷的关门声,与周海发杀猪般的惨叫声一同响起!
我抬起脚,用力踹着车门!
「砰!」
「砰!」
「砰!」
车门一次次撞击在周海发的身上,他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腿滚动惨叫。
我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后抬起了脚,狠狠踩在了他的鼻子上!
伴随着周海发的痛叫,我踩着他打开车门,瞥了一眼躺在后座的周沫沫。
她还在落着泪,却惊愕地看着我。
「我问你,你知道人死后会去哪儿吗?」
她没有力气回答我。
我说……
「她会化为天上的星星,陪你入眠到天亮……」
「她会化为一股清爽的风,吹拂过你的脸庞……」
「她会化为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淋湿在你身上……」
周沫沫努力想爬起身,似乎是想给我一个回应,最后还是爬不起来,却哭出了声。
我咬了咬嘴唇,呢喃道:「生与死不能把爱隔开,你一定会感受到她的存在。如果她不是在天上保护着你,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躺在地上的周海发一把抓住了我的腿,用力地把我往外扯。
我没有反抗,而是顺势走开。
在周海发痛苦咳嗽,想爬起来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
与孙青搏斗留下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我却握紧了拳头,轻笑着说:「你能站起来真好,我还没打够。」
我挥拳出去,就在即将打中周海发的时候,他突然怒吼:「我日你妈!」
说话的同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直接朝我刺来!
我惊得心都猛烈抽了一下。
带着致命武器?
该死,情报上可没和我说过!
第四节 九死一生
优势在这一瞬间被反转!
我连忙将身体往后躲,那匕首刺到了我的衣服,在衣服上刺了个小缺口,让我的身体有些隐隐作痛。
我低头一看,还好只是刺破了点皮。
我下意识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而他好像疯了一样,不停地追着我,那手上的匕首来回晃动!
我只能飞快后退,妄图能找到点办法!
可是不行!
空旷的停车场,让我根本没有办法借助任何东西反抗,这空旷的场地可以让他大展身手,我在后退的时候,还要小心地面凸起的缓冲带。
可即便我这样小心,倒退的时候,后脑勺也没长眼睛啊!
我最终还是不小心磕到了缓冲带,身体往后倒去。
我撞在了一辆车旁,身体重重磕了一下,又摔倒在车后。
周海发着急地绕过车子,那匕首直接朝我而来。
完了!
我很清楚,一旦倒下…… 就再也起不来了!
这该死的不全面的情报…… 害苦了我!
「喂。」
就在那匕首即将要刺中我的时候,有道冰冷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我看见一只手伸了出来,正好抓住了周海发的手腕。
匕首停在半空。
那手指修长雪白,牢牢地让周海发不能前进半寸。
我惊得回过头一看。
那也是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的面具如同口罩一样,挡住了口鼻,并没有挡住眼睛。
那原本应该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可惜他的左眼眉毛上有一道伤疤,略微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他眼神冰冷,蹲在我的身后抓住了周海发,看着有些许病态的消瘦,衬衫的扣子没扣好,能瞧见他的锁骨上也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但看不见那疤痕的尽头。
周海发还没反应过来,这男人已经动了。
他另一只手狠狠砸在了周海发的脸上,把他打得摔倒在地!
明明是他打中了周海发,却忽然身体一颤,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肩膀,艰难地站起身来。
带着伤?
我吞了口唾沫,忍不住说:「你是…… 白术?」
他站起身,似乎是瞥了我一眼,随后绕过了我,有些跌跌撞撞地朝着周海发走去。
这是救我男人留下的伤……
我好想问他为什么会在那次任务失败。
周海发爬起了身,抓着匕首发狂地说:「滚开!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阻碍我!」
面对匕首,白术没有任何惧怕,他一步一步走向周海发,轻轻地说:「我不与死人废话。」
周海发大怒,再次拿着匕首扑向了白术!
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和一个手持刀具的人搏斗!
但白术选择了这么做。
他灵敏地躲过了周海发的攻击,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随后用力一扭!
匕首掉落在地,关节错位的声音随之响起,周海发都不知道是第几次发出惨叫,他疼得想往后退,白术却左手抓住了他的领口,右手握紧了拳头。
砰!砰!
他一拳又一拳,砸在了周海发的鼻子上、脖子上、耳朵上。
全都是人的弱点,每一次都是下死手!
他的力道比我大上许多,短短几次攻击,周海发就完全失去了反抗的余地,犹如死狗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白术回过身,抓起了那把匕首。
我忍不住说:「你不会是要在这里杀人吧?」
白术走到周海发的身边,他轻声说:「猎罪人不杀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只捅一刀做惩罚,他若是活过来了,是他自己命大。他若是死了,那是老天要收他。如果捕罪楼问起来,那你帮我作证,就说我给过他机会。」
说罢,白术忽然落刀了。
那匕首深深地刺进了周海发的脖子!
这……
扯那么多,说什么给过他机会,不摆明了还是要杀他吗!
他转过身,回到我的身旁,然后将手伸向了我:「我扶你。」
我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嘟哝着说:「半夏说过猎罪人知晓一切,却没告诉我周海发带着刀具。」
他平静道:「情报不是百分百可靠的,所以需要把猎罪人分出等级,实力强的猎罪人才懂得随机应变。你点击一下完成任务,会出现后续。」
我点击了完成任务,系统再次探出提示。
「已经联系押送者,感谢您保护了一位无辜的人。」
白术转身离开说:「我先把尸体藏起来,免得有人路过。」
「好的。」
我看着他收拾起了尸体,本来想帮忙,手机却震动了一下。
原来是有人给我发送了私信,没想到这东西还有私信功能。
我点开一看,发现是半夏发来的消息:「我一直在盯着你的账号,看到你升级了,是不是完成任务了?」
我回复道:「嗯,碰到白术了。」
「恭喜你啊!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白术怎么样?」
「有点狠的感觉。」
「这家伙从来都是这样的,每次出手必定杀人。而且他挺冷的,从来没和我说过话。」
我没有再回复半夏,而是看着白术的背影。
他虽然左手受了伤,但还是只用右手把周海发拖上了车。
周沫沫还躺在车里,她明显是有意识的,但身体就是动弹不了。
瞧见周海发的尸体的那一刻,她呆滞了。
白术的声音很柔和,虽然带着一点磁性,但不像那种做作的气泡音,听着给人的感觉很干净:「我杀了你的父亲,你恨我吗?」
周沫沫没法动弹,只是流着泪。
「如果今天我们没来,你的一生就被他给毁了……」白术继续说,「你可以选择报警,也可以选择闭嘴不谈。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生活很艰难,你可能会难过为什么唯独只有你这样,偏偏有时候人生就是充满黑暗的。」
他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轻轻摸着周沫沫的脑袋,温柔地说:「但是啊,无论是多么可怕的黑夜,天也迟早要亮的。迎来曙光的那一刻很美,等你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你会反应过来…… 那就是活着的意义。」
周沫沫艰难地开了口,声音依然很虚弱:「谢谢你……」
我看着白术的背影,很想问他,那天你去救我丈夫的时候,为什么会任务失败。
明明你是很强的猎罪人不是吗?
明明你拯救了这个女孩,也顺带救了我一命。
为什么偏偏在那次失败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我问不出口。
一方面,这容易暴露我的真实身份,我不喜欢让陌生人知道我的真实信息。另一方面,如果他真的很努力去救了,我其实也相当于在别人伤口上撒盐。
最重要的是…… 我不想知道丈夫死前的情形。
一点都不想,我害怕知道那么多细节,会让我的心好痛。
他处理好这一切后,转头与我说:「我临时赶来的,能坐你的车离开吗?等会儿押送者会来处理尸体,我们已经可以走了。」
「哦。」
我打开了车门,白术也随之坐了上来。
启动车子后,我开始按照原路返回,顺便问白术:「我在哪儿放你下车?」
「先出去吧,我没有目的地。」
「哦,那你半路下车,我不想别人知道我家在哪儿。」
我听见他在笑,随后他说:「你可真是个警惕的女人…… 不过警惕是最好的优点。」
我开着车往外走,在即将出车库口的时候,却不由得愣住了。
这么晚了,出口处却停着一辆车,正好挡住了路。
我尝试着按了一下喇叭,希望那车主能让开路,但那车门却打开了。
一个人下了车,让我惊得心里一跳。
车主竟然是苏清河!
他朝着我的车子走来,我用力地吞了口唾沫,心脏都不由得跳动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发生事情的时候,苏清河都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快速在脑海里想着对策,而他来到了我的车旁,敲了敲车窗,示意我打开。
我的眼角余光看见白术抓住了副驾驶的车门把手,我只能先打开了车窗。
苏清河靠在车窗上,他说:「两位,大半夜戴着面具干什么?警察办案,麻烦把面具摘一下,然后再麻烦你们陪我下去一趟,我有些事想调查。」
我强忍住剧烈的心跳,怎么也不想摘下面具!
我怎么可能摘了面具陪他下去,这下面的尸体虽然拖到车上了,地上可还残留着血迹!
虽然停车场到处是空位,普通人不会跑到那角落去参观,但以苏清河的敏锐,他难道还发现不了?
只能走!
我立即挂倒挡踩下了油门,苏清河见我逃跑,他赶紧回到了自己车上!
转眼间,他就发动了车子!
他妈的!
这情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刑警大队长会在这里办案!
白术冷冷地说:「我拖住他,你赶快走!」
「你拖什么拖!你自己都受伤了,而且人家说不定就有枪!走,去行人出入口,那边有台阶,车子上不去!」
我飞快地退回到地下车库,多亏我一早就知道行人出入口的位置,连忙调整方向加速!
苏清河下坡不敢太急,估计是担心飞车了,那车子移动得有点慢!
等来到了出入口,我和白术迅速下了车,我回头看了一眼,苏清河的车子才刚走完下坡进入车道,于是我俩赶紧朝着行人出入口逃跑!
白术率先冲到了出口,在他即将要出去的时候,一道人影却忽然出现了!
来人一脚踹在了白术的胸口,我亲眼看见白术犹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人是…… 苏清河!
不对!
他不是坐在车里追我们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轰!」
就在这时一道响声,我扭头一看,才发现那车从下坡出来之后,直直地撞上了最前面的车!
这是…… 车子挂了空挡,任由着从下坡滑行下来!
苏清河早已预料到我们会从行人通道逃跑,索性直接放弃了车子,快我们一步来这里阻拦!
我的天…… 他的速度该有多快!
我连忙飞快后退,因为苏清河现在处于高处,我只能攻击到他的腿,而他随意就能踢到我的脑袋和胸口!
以下犯上,是最不可取的搏斗!
我往后狂退了几个台阶,苏清河却直接一跃而下!
我从没见过如此大胆的打法,连忙举起双手想要抵挡,结果他空中跃下,膝盖狠狠地撞击在了我的双臂上!
好痛!
纵然我承受了好多次伤害,却也痛得差点流下泪来!
要不是因为我的手还能动,我都怀疑被他给打断了!
我被踢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体,苏清河却是稳稳落地,他冰冷地说:「我是刑警队苏清河,你们立即放弃抵抗投降,趴在地上不要动。」
白术艰难地爬了起来,低吼道:「猎罪人不会投降。」
苏清河轻声道:「猎罪人…… 起个这么自以为是的名字,你们也配?在我看来,你们只是两个戴着面具的跳梁小丑!」
我忍着痛,直接主动出击!
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第一次和丈夫的偶像见面,是我不小心杀了刘俊磊的时候!
第二次见面,结果就直接大打出手!
苏清河下意识防御,搏斗会让人的大脑刺激肾上腺素爆发,在这作用下,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一次又一次地攻击苏清河!
侧拳、肘击、连打……
不能停。
一旦停下来,他就会找到空隙攻击我!
我明明没停下来,我的速度比以往还快了几分,可苏清河却忽然动了!
他任由我一拳砸在了他的胸膛,不退反进,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举起了我,让我短暂地失去了平衡,随后将我狠狠砸在了地上!
他的言语之中,还带着一丝轻蔑:「连打是么?我教你。」
刚才我还感受不到疼痛,可这一下撞击让我好痛……
说完,苏清河直接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将我用力地扯了起来!
他的拳头急速打在了我的腹部,我被打得弓起了腰,差点没忍住要吐,而他又猛地提起了膝盖,狠狠撞在了面具上!
面具直接开裂,我被这一下打得头昏眼花。视线甚至都短暂变黑,模糊了好几次!
这个被我丈夫崇拜为传说的男人,攻击极其狠辣!
白术要扑过来帮忙,苏清河却连看都不看,直接一个后踢!
只见白术也是举起双手抵挡,但他左手本来就带着伤,这一踢之后,让他疼得全身都剧烈颤抖了一下!
我本以为苏清河会继续进攻我。
可他暂时却放弃了我,他聪明地预料到我被他打得身体一时间承受不住,在白术因为疼痛而停顿的时候,他忽然腰部发力,狠狠侧踢向了白术的太阳穴!
白术忍住疼痛,挣扎着举起了手抵挡!
「轰!」
我说不清那是力道多强的一脚,白术被踢得差点没站稳,可下一秒苏清河的攻击又来了。
在原本的第一脚还未落地,他已经凌空翻转身体,直接踢出了第二脚!
白术再也举不起受伤的手,只能用一只右手来抵挡,却根本防御不住,狠狠地被踢中了太阳穴!
他摔倒在地,我忍着痛想攻击苏清河,可他太快了,在白术刚刚倒地,在我刚刚扑上去时,他又一脚踹在了我的腹部!
好痛!好痛啊!
我要喘不过气了,我被打得好想吐出来!
我再次要摔倒,他却又一次扯住了我的衣服。
他隔着面具盯着我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喂,连打还没打完呢。」
话音刚落,他已经将我猛地回扯。
只听撕拉一声,刚才就被匕首戳破的衣服,终于被彻底扯破了。
我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身体,但苏清河的速度却比我还快。
他明明是要攻击我的,在发觉扯破了我的衣服后,忽然身体顶住了要摔跤的我,转眼就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包裹住了我。
他将我的双手压在外套里,然后扯上了拉链,轻轻地说:「别紧张,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如同被海苔包裹的米饭寿司一样,被外套牢牢困住了动作。
他轻轻一推,我就摔倒在地。
他看了看我俩,叹了口气:「这不是我第一次对抗猎罪人,但我不得不承认,猎罪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以前还能和我打个不分上下,现在两个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我可以看见白术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纵然我看不见他的脸,也知道他的脸上肯定充满了不甘。
他是最强的猎罪人,今天却正好带着伤。
苏清河没急着处理我们,而是直接看向了那辆宝马 X5。
他已经瞧见了血迹。
他走到车旁,往里面看了看,随后忽然取下了别在腰后的手铐,淡然道:「你们两位因为涉嫌杀人被捕了,现在趴在地上别动,当然你们也可以站起来反抗,反正你俩挺弱的。」
怎么反抗?
无论是我还是白术,都没有力气再斗了。
苏清河来到了我的身边,忽然朝我伸出了手,要摘下我的面具。
我的心在剧烈颤抖。
我不能被抓……
我还要抚养他的孩子长大成人……
我不能输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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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浙三爷的《时空缉凶:罪恶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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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
p1《宫锁沉香》
p2-3《鲛人之殇》
p4《水形物语》
p5《X 特遣队》
p6《媚者无疆》
p7《花游记》
p8《媚者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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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红的嫁衣滑落在地,一道而来的侍女躺在我身侧,死不瞑目。
可比起她不甘的眼神,我更在意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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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进京赶考,不知怎么竟和侯府独女搞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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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母亲身怀六甲,得知他「不幸遇害」,意外早产生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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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记忆中,我从未有过新衣,从未吃饱过肚子,日日和母亲躲避找事的混子和一些官痞,受尽苦楚和人情冷暖。
适逢太子建园那年,官兵满街抓劳工。
母亲无依无靠带着孤女,死了也没人管,是官兵眼里的「完美壮丁」,至于年幼的我,估计下场就是被随意发卖,给那些官兵当酒钱。
母亲见实在躲不过,只好将我脸抹黑,扎成小男孩的模样塞到破庙神像之中,让我小心躲藏,她以后会来接我。
紧接着就跑了,我听到一片追逐声。
再之后,声音远去,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开始流浪,乞讨,为那一口剩饭拼尽全力,但不论怎样,我都会日日回到破庙佛像之中。
过了几个月,母亲回来了。
她衣衫褴褛,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看到我时露出疲惫又安心的笑容。
我扑入她怀中,味道很难闻,但那温暖却让我无比眷恋。
最终,我们还是回到了村子。
母亲以为我还小不懂事,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包括她为了给我一个安身之地,委身了村长。
后来官兵来村子强征壮丁,我将村长及他儿子的藏身之处报给官兵,拿了几吊赏钱。
村长被抓走时叫骂侮辱之声不绝于耳。
我冷冷看着他们被拖走,只觉得这场面无比动人。
长久以来被剥削地苦痛终于得到释放。
倚强恃弱者,终有变为弱者的一天。
现在我是强者。
反正我已存够去别处生存的钱,村里剩下的老弱病残可制止不了我和母亲离开。
可谁知一道密诏,将我摔入更深的地狱。
第一次见到安哲,我和母亲是被强行拖进府里的。
十四年未见突然被找,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主座上的女人身姿婀娜,穿着华贵,巴掌大小的衣料都要我和母亲十几年才能买得起。
她明明离我们有近十尺,却还是拿着帕子微微掩鼻,身子靠后,满眼厌弃。
一个还算俊朗的男人在她身后为她捏肩,面色温柔,只是那微微讨好的笑给他脸上添了几分猥琐。
最重要的是,男人的眉眼和我竟九分相似。
一切不言而喻。
我瞥向母亲,母亲低着头,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嘴生生被她自己咬出血。
我抚向母亲粗糙的手,母亲怔了怔,平静下来。
「这就是你那个杂种?」
侯府夫人司白露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而那个所谓父亲丝毫没给我和母亲任何眼神,急忙巴结道:「好夫人,我错了,看,现在不正好嘛,交她出去算遵旨了,不然你舍得我们宝贝芸姬嫁给个太监嘛。」
司白露不耐烦地斜睨安哲一眼,安哲立刻闭嘴。
她也知道再骂安哲于事无补,于是看向我。
「洗洗,拖过来。」
不过一句话,婆子直接将一桶冰冷的井水从我头上浇下。
母亲上前阻拦,却被死死按在地上。
大厅传来「咯咯」的笑声。
那是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女子,五官精致,白嫩的手指着我,笑得花枝乱颤。
「她好像落汤鸡哦。」
司白露听到这句话嘲讽地笑笑没有接话,目光扫视我的脸,眼里多了几分满意。
「是有几分像,下月便送给那阉人吧,若他还不满足硬要云姬嫁去,我们南昌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说到「阉人」两字时,透出几分咬牙切齿和嫌恶。
我垂眸掩去情绪,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来侯府。
原来是看我和她女儿长相相似,就抓我来替嫁。
对方求了圣旨,侯府不敢不从,却又不愿宝贝女儿嫁给太监,于是来个阳奉阴违。
反正只要司白露松口,我自然就是「嫡女」。
转瞬间,我就想明白前因后果。
从头到尾,我没有资格发言,没有资格反抗,未来就被轻易安排。
身边,那个浇我的婆子听了司白露的话,打算扯我下去,我一把将她推开。
虽然没在侯府生活过,但也知道,就这样下去,现在司白露可能不会做什么,但我嫁去之后,母亲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甚至…… 会死。
我不能让她觉得我那么好拿捏。
想到这,我抬头看向司白露:「你说的那个阉人是谁?」
司白露没想到我竟然会主动问话,轻皱眉道:「没规矩,打。」
婆子一巴掌将我抽翻在地。
我被打的脸生疼,脑子却异常清醒。
整个万寿朝,只有一个太监向皇上求娶正一品官员嫡女会被同意。
「玉水泽,对吗?」
我擦去嘴角的血,面无表情道。
司白露神色一狞,似是光听到那个名字便觉得刺耳,面色阴沉。
看来对了。
我止不住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玉水泽心狠手辣,我嫁去后若被他发现真实身份……
这哪是替嫁,是要我的命。
原以为马上就能和母亲好好生活,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司白露更是可恨,明明要利用我,却又看不起我。
连先礼后兵都不屑,直接威胁。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估计她本意就是让我这个「脏东西」去死吧。
到时候,母亲也可以一并被处理。
愤怒和无力充斥着我的内心,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能改变命运。
而那婆子已经再次抓向我胳膊。
我假装踉跄地站起身躲过她的手,然后趁机狠狠打向她眼睛,她尖叫声在地上翻滚。
没意外的话,估计瞎了。
一切发生太快,周围的人没想到我会突然下死手攻击,等将我制住时,那婆子已经倒下。
我挣扎抬头,看向惊讶的司白露:「夫人,您叫我牺牲那么多,难道不给我些好处吗?」
司白露看着这一切,眼里涌动厉色,似乎意识到我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于是软了语气。
「你要什么?」
「我要我母亲好好活着。」
她眼里嫌恶更深:「你真愿嫁与那太监?」
「只要我母亲能吃好喝好,别说太监,畜牲我都能嫁。」
她看着我的眼神,手指摸了摸她戒指上的宝石:「只要你听话,那我便不会对你母亲做什么。」
说罢,转身离去。
而「父亲」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给过我,急忙跟上去。
我看着司白露离开,心里却并没有松气。
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经此一出,府内下人都不敢怠慢,只是母亲每日不停地哭,向我道歉,说她对不起我。
真傻。
她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感谢她没在这吃人的世道抛弃我。
从前她保护我,如今,换我护她周全。
谁知,司白露竟在我嫁与玉水泽的前一夜,派人往饭菜中下了药。
我意识和感知始终清醒,可却动弹不得。
沉沉浮浮的煎熬痛苦中,我只靠一个想法撑着:母亲没事吧?
可惜我最后都没能见她一眼,结束后留下一身欢爱痕迹。
丫鬟倒是冲洗得认真,可那一身欢爱痕迹哪能冲洗掉?
被扔进花轿时,司白露高高在上道:「记住,你叫安云姬,你母亲我会照顾好,当然,如果你今夜未死的话。」
语气明明温柔之极,却冷入骨髓。
帘子合上,我眼前只余下一片红。
从帘外传入她悠哉的声音。
「脏种配阉人,绝妙。」
「卿儿,如此不专心,要罚。」
玉水泽在我锁骨狠咬一口,打断我回忆。
这状况实在太糟。
他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非完璧之身,可他却毫不在意的在我身上落下细密的吻。
我不敢他为什么,也不敢有任何不从,努力学着他的模样亲吻。
可问题是,他是太监。
之后又该怎么做?
而且,如果叫他帮我救我母亲出府,会不会让母亲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最靠谱的方法还是获得他的支持,然后狐假虎威救出母亲。
穷苦出生最懂一点,大家做任何事,冲一个「利」字。
我能给他什么?
现在,好像只有这副身子能利用。
想到这,我主动拉近和他的距离。
他皮肤很白,透着血管的颜色,此时正泛着暧昧的红。
「厂公大人。」
我轻吻他耳垂道。
他闷声在我耳边轻笑:「怎么?不舒服?」
我咬咬唇,露出委屈模样:「妾身不想欺瞒大人,其实我不是安云姬,求大人赎罪。」
反正他已经知道,不如直接说讨个忠心。
他手轻轻划过我脸颊,看起来温柔缱绻。
可眼里哪有半分怜惜,黑沉一片看不出情绪。
「放心,卿儿如此实诚,咱家现在如何舍得杀掉。」
「现在?」
我心中细品这俩字,勾上他脖子:「那若有朝一日公公想杀我,可得先好好疼疼我。」
玉水泽眼里晦暗难明,似在斟酌,终是笑了声,用手……
这一夜说实话,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熬。
而且,玉水泽待我极好。
给我住最好的房间,戴最贵重的珠宝,穿绫罗绸缎,享前呼后拥。
刚来的婢女不过是不小心将一点菜油滴在我身上。
第二天,我便再没见过那婢女,而脏了的衣服也被随意扔掉。
那一件我十辈子都买不来。
不过这些我都不在意,最在意的是规矩。
吃饭规矩:食不过三。
就是每道菜不能超过三口。
初次用膳时我看着桌上那几十道菜眼都红了,有荤有素有汤还有点心。
想到在侯府时,自己还感叹每日能吃两顿,有一菜一肉,真是短视。
若不是玉水泽就在身旁懒懒地看着我,我都想扑上桌连盘子一起舔干净。
可我不敢。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挑根青菜吃着,看起来没什么胃口。
我只能忍着口水极力控制。
夹肉的筷子都有些颤抖。
本来见识过太多恃强凌弱鱼肉百姓,内心对这些现象早已麻木。
可当自己成为上位者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从前自己只是不懂。
权势滋味竟如此美妙。
他似乎很享受我这强忍欲望的模样。
我只能尽量忽视他的表情,竭力默念「遵守规矩」。
本来就够难受了,谁知玉水泽似乎嫌刺激不够大,满是兴味道:「卿儿不再吃两口?不吃就拿去庄子喂猪了。」
这一刻,我真的无法克制自己的表情。
那么珍贵的食物,我拼了命可能都抢不来的一口白面馒头。
喂猪?
我和母亲有多少次饿到连草根都没得嚼?
这道路两边又有多少被饿殍?
若送出去,能挽救多少条人命?
我扭头,却撞进他毫无感情的眸子,立刻冷静下来。
自身难保哪有余力滥好心。
「那便喂猪吧。」
说罢,我挂起温柔的笑。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了我下,我看到他将手上的匕首放回刀鞘。
「这就对了,卿儿可别如此没出息,倒像是咱家苛待你一般。」
我轻轻依偎在他怀中用粘腻的嗓音道:「怎会呢,大人对卿儿极好。」
他像奖赏宠物般随意拍了我头两下。
我蹭蹭他脖颈,轻轻舔了下,转而露出无害的笑。
他喜欢我这样。
果然,那冰冷的眸子终于产生点温度,他在我耳边轻笑道「卿儿又饿了。」
我软软道:「卿儿想要大人更多疼爱。」
他捏捏我脸道:「还是太瘦,得多吃点。」
说着扫了眼我身前。
我面色绯红地娇嗔一声,他似被我讨好,难得敷衍我几句才去上朝。
我送他去门口,从头至尾挂着依恋的面具,直到回到房间关上了门,才敛去神色。
玉水泽阴晴不定,看起来好像在故意娇养我?
为何?
试探,还是好这口?
之前在侯府打探过,听说他以前是有小妾和女人的,只是离奇消失了。
估计死了。
那些女人也被这样对待的吗?
为什么会被杀?
恃宠生娇?
我看似平静的坐在椅子上喝茶,心里却早就如同火烧。
到处都是暗卫,我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
而且玉水泽很清楚我在演戏,我也很清楚他将我当作可有可无的玩物逗弄。
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我地位稍稍提高些的契机。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契机那么快便来了。
这日,管家突然叫我避一避。
我问为何,才得知骄阳公主想再建个游园需要占用百亩良田,被玉水泽否了,气得直接上门找事。
我不急不忙。
骄阳公主可谓是大名鼎鼎。
因为是当今圣上唯一一个妹妹,自小被宠大,骄矜善妒。
传闻驸马不过多看了眼小摊主的女儿,她便直接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发到军营充妓。
没几日那女孩便死了,家人想揽去尸骨,她却说那家不识抬举,下令把那小贩一家杀了扔去乱葬岗。
惨无人道。
哦,应该说在她们那些上位者眼里,百姓不过蝼蚁。
我虽然是玉水泽的「妻」,但在这位公主眼里,可能依旧是个蝼蚁。
「我记得,大人在书房和人商议要事对吗?」
管家以为我要去告状,眼里有丝轻视,却还是恭敬道:「厂公大人极恶办公事是被打扰,夫人还是随我暂避吧。」
我继续道:「那若公主去书房打扰大人呢?」
管家一愣,没想到我竟然想去阻止公主。
我冲他微微一笑,然后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我极不喜欢你眼神呢。」
他捂着脸立马跪下道:「小人知错。」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向大厅。
希望这个骄阳公主「不负盛名」,惩罚得狠一些吧。
未进大厅,已远远传来女子充满怒意的声音。
「玉水泽呢?再不出来我掀了他太监府,别以为皇兄由着他他就能骑我头上撒尿。」
说着便往外走,想去书房,却看到站在厅外的我。
如此粗俗的话语竟然从当朝公主口中吐出。
看来这朝代也离灭亡不远了。
我跪下行礼:「见过骄阳公主。」
她上下打量我,露出个讥讽嘲弄的笑:「你就是嫁给玉水泽那侯府嫡女,呵,太监滋味如何?」
恶意满满。
我当然不会让她看到想要的反应,微笑回应:「一切安好,谢公主关心。」
她冷哼一声准备离去,我起身拦住。
「大人在忙正事,叫妾身陪公主玩乐。」
骄阳公主鄙夷道:「就你?滚开吧拦路狗。」
说着,她又准备走,我继续拦,她忍无可忍给了我一巴掌。
我头被打地歪向一边,脸火辣辣的痛,但还是不走。
她眯眯眼,气道:「很好,既然你喜欢玩,就去外面跪着玩吧。」
就这?
我看了看外面,现在虽是三伏天,最热的时候。
但惩罚比我想象的轻多了。
看来这骄阳公主也不敢将玉水泽得罪死了,不过是过过嘴瘾,连板子都不敢打。
我温软地行了个礼,去外面跪着。
骄阳公主见我这么听话憋屈地皱皱眉,坐回大厅恨恨吃着冰镇水果。
不到半个时辰,我就渴到不停舔唇,感觉要烤焦了,眼前模模糊糊。
她见我这副狼狈模样终于笑了,一脸得意。
我心想,也不知道这点惩罚能得来几分怜惜,希望玉水泽在处理什么大事吧,功劳还大点。
终于支撑不住。
倒下的一瞬,我没有摔到坚硬的大理石地面,而是摔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他一双眼似看透世事的僧侣般古井无波,却又似火山岩浆般翻腾着令人心惊的火流。
「卿儿,没事了。」
他淡淡道。
我勾起疲惫地笑,尽最后努力在他怀中蹭蹭,轻道:「我等你好久了。」
之后的事我不知道了,再醒来,就看到玉水泽坐在我床边看公文。
见我醒来只是淡淡一瞥,就收回目光。
我乖巧地伏在他腿上,他没有拒绝,情绪有些不好。
「我记得叫管家带你走了,为什么傻傻挨罚?」
我有点头晕,软声道:「听说大人在忙,我不想公主去书房打扰您,若罚我的时间可以让大人顺利成事,妾甘之如饴。」
他依旧在看文书,却腾出只手轻拍下我后背。
「若不知卿儿心里满是算计,差点就被这甜嘴说昏头了。」
呵,谁昏头你也不可能昏头。
我装傻笑着撒娇:「大人诬陷妾。」
他倒也不拆穿,只是挠得我脖颈好痒,时不时轻掐住,好似在斟酌要不要掐死我。
这个认知让我莫名其妙。
好像也没做什么能让他对我产生杀意的事?
汗毛不可抑制的竖起,但我不能躲。
与猛兽近距离接触,逃跑的那刻就意味死亡。
我不退反进似乎毫无察觉地环住他腰,关心道:「刚晕了,不知骄阳公主可为难大人了?」
他眼神我依旧看不透,但好歹收回了掐着我脖子的手。
「她也配?」
这就是没事了。
我心中松口气,冲他温软一笑,垂眸玩他衣服上的穗子。
突然发现手上有一块晒红还未褪,那脸上岂不更惨不忍睹?
还有巴掌印。
刚才我就以这副尊容撒娇?
难为他没一刀砍死我。
「放心,我不嫌弃卿儿。」
他仿若有读心术般挪揄道,然后将我从他身上挪开站起,懒懒地倚在桌子上看我。
可我刚不过是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下。
这察言观色的能力,活该做到现在的位置。
既然他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小家子气,走到他身边就爬入他怀里。
他一愣接住我,有点无奈:「看来咱家对你太好,你才如此大胆。」
我蹭蹭他胸口道:「卿儿会一直粘着大人,走到哪跟到哪。」
他将下巴放在我脑袋上磨了两下,低声道:「是吗?」
声音带着细碎的悲哀,仿佛心死。
我突然想起,他入宫时不过一个流浪的十岁稚童,又生得如此好看。
没有实力的美貌在宫中会如何?
思绪辗转,我假装没有听到,只是安静待在他怀中。
静谧中,岁月竟诡异的显出几分安好,仿佛眼前的人正对我百般呵护,而我也不是满心算计,想利用他滔天的权势。
此刻的我们,不过是一对普通夫妻。
短短两日,我已心力交瘁。
再撑一夜,明日就能回门想办法救出母亲。
可谁知第三日并没有回门。
玉水泽仿佛将这事完全抛却脑后。
我再三暗示,他却总避左右而言他,我又不敢逼得太紧只能沉默。
每到这时,他便像哄猫儿般揉揉我脑袋,叫我别急,要有耐性。
直到两个月后,我决定逃走。
他却整理好一箱箱礼物说要带我回门。
我怀疑他就是故意磨我性子。
看着那一箱箱马上便要流入仇人家的金银财帛,心里一片冷意。
他见我不开心,笑话我堂堂厂公夫人如此小家子气。
真……
两个月以来他给我请师父,教我读书认字,还告诉我各个府邸的规格花销,锦衣玉食娇养,我眼界已在不知不觉中拔高。
所以我知道这礼重得几乎能顶侯府五年用度。
而且,这些礼物还是送给那个女人的。
他见我这副模样,只是云淡风轻着说这些东西回头便都会重新回来。
当时的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能抄了侯府不成?
他见我不解,用折扇敲了敲我的头:「一会儿好好表演你的角色。」
角色?他夫人?
想着他这两个月耳提面命的「尊贵」「骄傲」,脸上挂上得体的笑:「自然不会给厂公大人丢脸。」
他懒懒地挥挥扇子算作回复。
可情绪哪有那么容易控制。
下轿瞬间看到司白露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满心恨意几乎扭曲我的面容。
想杀了她。
不,杀了太便宜她,我想让她和安哲备受折磨,无比痛苦地死去!
好在这两个月被磨练的性子有了回报。
我还是压下恨意保持住「厂公夫人」应有的端庄,默默跟在玉水泽身旁,错他半位。
这是规矩,表示尊重。
谁知他却一把将我拉到身边与他并立,在我耳边轻道:「越尊贵便越不须遵守陈规,娘子当与我并立。」
我心下一热,牵住他伸向我的手,与他并肩。
看着司白露一脸吃了苍蝇般的表情,我扬起个温和的笑,一如她当初在花轿时对我那般。
「母亲,云姬想死你了。」
想你死。
她明显听出我的话外音,眼神冷了些,却又惧怕玉水泽发现端倪,只能僵笑:「母亲也想你呢。」
两个月的娇生惯养让我个子迅速抽起来,现今比她还高些,俯视着她。
她表情很难看。
也是,估计她没想到我明明非清白之身,可玉水泽竟没直接杀了我。
如今更是越过她,比她更加华贵。
可她哪知道我经历的凶险。
开席后,因为侯府当初的说法是「两位嫡女」,所以安云姬得用我的名字出席,还故意穿的朴素了些。
玉水泽表现得像完全不知道,司白露和安哲表情紧张的神色终于缓了些。
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感叹她俩的愚蠢。
看向身边的人,他今日身穿常服,减去平日的凌厉,多了几抹风度,正对安云姬笑得如沐春风,像个偏偏佳公子。
安云姬也表现得乖巧有礼,一副娇羞模样,有些嫉妒地看了眼我的衣服。
「姐姐身上是凤云金丝绡吧,听说今年不过进贡三匹,其中一匹在皇后娘娘那里呢。」
说罢,咬咬红唇。
玉水泽笑意更深,冲安云姬温柔道:「念卿妹妹(代嫁后换了名字)想要,我拿一匹给你便是。」
我心里啧啧称奇地看着玉水泽仿佛情真意切的模样。
要不是他一直在桌下把玩我的手,我差点信了。
不过玉水泽这是在搞什么?
司白露有些不悦:「念卿!不要缠着厂公大人。」
安云姬扁扁嘴,玉水泽听闻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我的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司白露道:「无碍,念卿妹妹冰雪可人,咱家爱惜还来不及呢。」
这人还真是……
明知道那是我的名字,念得如此暧昧。
安云姬会错了意,不知是被玉水泽的假象迷惑还是被我的华贵吸引,很不满地看了眼司白露,又恨恨盯着我。
我心念一转便猜到她的想法,却有点不可置信。
她不会是在气我替嫁「夺走」她权势吧?
呵。
我笑得愈发纯良。
司白露被玉水泽这句话吓得面色煞白,快维持不住她那贤母面具,僵硬冲我道:「云姬,母亲有礼物给你。」
我看了眼玉水泽,他点点头一副随意模样,不停和安云姬说话。
司白露脸色更加难看。
我刚到房间,她就一巴掌抽向我。
「贱种!」她怒骂道。
我一把抓住制止了她,反抽回去,直接将她打到地上,然后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一副沾染脏东西的模样。
她身边的婆子都没反应过来,准备上来扯我,我直接拿出玉水泽的令牌。
那是皇上亲赐,见令牌如见天颜。
婆子脚一颤,赶紧跪下磕头。
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接着,整个房间的下人都跪着了,司白露环翠半耷发边惊讶看着我。
「那阉人竟把这令牌给你?」
「阉人?」
我沉下脸色一步步接近,一屋子婢女无一人敢上前。
她色厉内荏道:「你不想救你母亲了?」
我顿住脚步,像变脸般立刻扬起端庄的笑。
这是玉水泽教我的,无时无刻都要保持优雅。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吗?母亲大人,现在我尊你卑。」
她咬牙不语。
我冷笑一声,看向张妈。
第一天泼我那婆子瞎了后,就是她伺候我,药也是她帮忙下的呢。
我语气温柔:「张妈,您一定知道对吗?」
张妈一颤,瑟缩看向司白露,司白露却狠笑道:「安念卿,你说,若那太监知道你不过是个长在山野间的贱民,他会如何?」
我心中冷笑,他早就知道了。
但面上却假装顾忌。
她见我这表情冲张妈点点头。
张妈立刻下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我暗自松一口气。
还好,走了就说明母亲还活着。
一直支撑我的力量就是母亲,谁都可以出事,只有她不行。
司白露自以为有了我把柄,不慌不急地坐在妆台前,丫鬟极有眼色立刻上前给她收拾乱了的妆发。
「哼,果然是阉人,性子都扭曲了,连个烂货都当宝。」
我看着她那一张一合的嘴,只想拔了她舌头。
「对啊,日后有机会,我也让大人给云姬寻门好亲事。」
「你敢!」
她狠剜我一眼,突然勾起个恶心又黏腻的笑:「说起来你还该感谢我,让你体验了回男人滋味呢。」
我又想到那天晚上,恶心,痛苦,仿佛被扼住喉咙浸在脏臭阴暗的沼泽中沉浮。
被人肆意折辱逃离不开。
手在袖中不动声色的握紧。
她见我不说话,细长的眼中仿佛有毒蛇爬出,在我身上游移,试图让我更不痛快。
「夫人,到了。」
张妈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剑拔弩张。
她不敢看我,急忙让到一边。
我抬眼就看到母亲的模样。
仅仅两月,她就瘦成皮包骨头,嘴唇干裂,脸上被划了道又长又深的疤毁去容貌。
看到我也仿佛有些不认识,好久才迟疑道:「卿儿?是我的卿儿?」
我大脑一片空白,泪水浸湿了眼,手指颤抖地抚向她。
「谁做的?」
司白露笑眯眯道:「这可是她自己搞得,和我无关。」
戾气蔓延,我直接将腰间匕首捅入张妈心口。
她张张嘴没反应过来。
我毫无感情的将匕首拔出身子侧侧,躲开血迹。
司白露表情一僵,面容扭曲道:「你敢?」
我理都不理扭头将母亲带走,下人见我脸上带血的模样都不敢阻拦。
玉水泽看到我的模样,抚了下我通红的眼眶不再和安云姬表演,神色淡了下来。
「为何这般模样?」
我紧紧拉住母亲的手道:「我要带她走。」
他看着我有些无趣道:「我问你为何这般软弱模样?」
我愣愣,有些不知所措。
母亲虽然不知经历了什么有些迟钝,却依旧在心里将我放在一位。
她知道我和安云姬换了身份,立刻跪下道:「老奴在这很好,小姐和大人走吧。」
老奴?
小姐?
我心如刀绞。
为什么,如果我有权力,如果我能更厉害些,就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可是现在……
玉水泽已经恢复如常,表情如精心计算过般温柔有礼。
我知道他现在很生气。
虽然只相处两月,但我全心用在观察他喜好上,他的情绪波动我还是能感知一二。
特别是,他嫌恶弱者。
可我真的没办法。
「大人,求你。」
我用他最喜欢的语气软声道,他却直接拂开我手道:「看来你还没适应身份。」
我一愣,他已经转身离去。
我咬咬牙,将母亲一起带走。
司白露自以为把柄在手,我担心她暴露我身份便没有阻拦。
一出门,发现玉水泽根本没有等我。
这一刻讲真,我都想直接带母亲走。
光手上的镯子便能够我和母亲活两辈子了。
更何况还有珠钗,耳坠,玉坠……
我咬咬唇,看着周围已经开始不怀好意的视线,还是乘了侯府的马车走。
先将母亲带出侯府这地狱就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安置好母亲,我立刻去找玉水泽,却被拦在书房外。
侍卫说他不在。
可笑,门明明敞着,他就坐在案台前……
我没法去他跟前,只好日日给他送汤送水,守在他书房周边。
安云姬自从那日后便总来,每回都像只得胜的鸡般挺着她身前傲人的柔软。
在我面前笑得耀武扬威。
我有些无力,若真失宠,我和母亲能逃去哪?
可这天下都是东厂的眼线。
已经一个月都说不上话了。
我看着外面的夜色,将视线放到浴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刚打的井水冰冷刺骨。
我摸了摸。
谁知刚将衣裳褪去还没进浴盆,玉水泽就推门而入。
早不来晚不来,偏现在进来。
我耍小手段被抓了个正着,一时僵住动作。
他站在门边无视我胴体摸了摸冰凉的井水冷淡道:「这就是你想了一个月的结果?」
我咬咬唇毫不遮挡地走到他身前跪下:「我错了,大人。」
他瞥我一眼懒懒坐椅子上。
「错哪了?」
我低头诚恳道:「我不应将弱点这样暴露给敌人,但!但我骗了她,她以为我害怕……」
他喝口热茶,悠哉道:「害怕?」
我缩缩脖子:「她以为害怕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大人英明神武,其实早早便知道了。」
他冷笑声,走到床边拿了床薄被将我裹住抱起,放到床上。
他目光犹如浸染夜色般,有点点星光,可再望得深些却一片漆黑。
气消了?
我立刻勾住他脖颈:「大人~ 我好想你。」
说罢,我伏在他怀中撒娇,他迟疑一下,终是抚了抚我的头。
「下不为例。」
我眨眨眼冲他玩笑道:「那大人这算原谅我了?」
他抚着我头的手依旧轻柔,口中的话却直接破去这旖旎气氛。
「若有下次,我便直接杀了你。」
真是。
我温顺地点头,吻向他的唇。
一夜荒唐,早醒时玉水泽已经不在。
我一把将装了玩具的箱子狠狠合上。
吃饭时,他淡淡笑意中多了几丝真切。
我剜他一眼小口喝粥。
他欣赏一会儿我羞红的脸,心满意足的移开视线道:「送你个礼物。」
我以为又是什么绫罗绸缎珍奇珠宝,谁知他将我带出了府。
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道,才意识到是去侯府。
惊讶地看向他。
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小桌上的棋盘。
这上面星罗密布,黑子白子厮杀得难舍难分,看不出结果。
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犹疑地落下枚黑子。
这黑子竟瞬间转变了局势,白子溃不成兵。
我想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
但随着外面哭喊讨饶声越来越大,我确认了想法。
「娘子,这便是为夫给你的礼物。」
他含笑看我。
我心中一动。
明明不知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可那股无法忽视的热流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大口吞没我的心脏。
出了马车。
侯府已经被官兵层层围堵,遍地求饶哀嚎。
镀金匾额碎成两半掉落在地。
司白露已经被强行拆去华贵饰品,头戴镣铐跪在府外。
骄傲依旧,却显出几分可笑。
安云姬正害怕的哭着,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
玉水泽拉着我的手道:「算计咱家自然要付出代价,别说侯府扎根百年,千年也拔。」
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心动了一瞬。
安哲见我到来,涕泗横流,眼里迸发出生的希望:「念…… 云姬,救我!救救为父啊!」
我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心里一片悲凉。
被人欺侮时,我是期待过这个「父亲」的。
那天晚上,我满眼哀求地盯着他求他救我,他说话了,却是担心他自己。
「夫人,这容貌可以混淆,但这清白…… 那阉人知道了,不是结死仇吗?」
安哲还是有些犹疑。
司白露冷道:「我们侯府袭爵百年,也不是他随意能动的,而且这种丢人的事,他会大肆宣扬?」
安哲想想也是,说了句「夫人英明」,便开门放那个家丁进来和司白露走了。
从头至尾,连个眼神都没给我。
思绪散去。
我看着眼前跪爬着的人,一脚将他踢开温柔道:「父亲,一路好走。」
他又想上前,却被官兵拖开。
玉水泽笑得双眼微弯:「娘子真迷人。」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娘子」,这是意味着认可我站在他身边了?
我温柔恭维,斟酌了下,「相公」两字没有出口:「多亏大人教导有方,这礼物,我爱极了。」
他手指撩瑟了下我掌心,仿佛羽毛划过,痒痒的。
我一把握住。
有什么东西好像从心里喷发而出。
我知道我不该,也不能。
可这一刻有人背后呵护的喜悦,就好似长年累月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突然有个人出现说可以陪你一起走。
哪怕依旧找不到出口,也还是不自主的产生依恋。
若能如此和身边的人这样处一世倒也不错。
我垂眸想着。
司白露在我踢开安哲时看到了我,突然疯子般冲过来,大喊大叫着「贱种」「脏货」等词。
被官兵按住。
者些词早就听厌,我瞥她一眼懒得理会。
这种抄家灭族,一般都是男子发配边疆或处死,女子充入妓坊不得赎身。
等她被送到妓坊,我经历的一切她都会如数还回。
还有母亲脸上那一道伤痕,也要她还。
本来我打算无视她,谁知玉水泽眼里好似风雨来前般布满阴霾。
「拔了她舌头。」他淡淡道。
安云姬立刻哭着求玉水泽放过司白露,说什么她都帮玉水泽拿了印章什么的。
我一愣,原来一月前就已经开始布置了。
玉水泽只是玩着他那玉穗子,眼里是只有我能看懂的厌恶,显然不想理会。
我笑笑,上前抓住那玉穗子。
早就好奇了,玉是绝世好玉,可那穗子是不是太老旧了。
玉水泽却道那是他的「幸运穗子」,丢不得。
我看着上面血迹未彻底洗干净的地方,一本正经表示赞同。
安云姬见我们根本不理她,脸色彻底灰败,有些神经地念叨:「骗我的,都是骗我的。」
突然,司白露挣开官兵,发出一道凄厉的喊声:「玉水泽,你个阉人不得好死!」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我看到玉水泽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和脆弱,然后转为阴蛰。
官兵们全都跪下去,恨不得没长耳朵。
经过的百姓更是连滚带爬急忙逃走。
只有司白露还在大笑,嘴里满是鲜血,癫狂看着玉水泽一遍遍道:「阉人」「没后代的玩意儿」「和贱种绝配」。
安哲已经吓晕过去。
而安云姬更是脸色苍白如纸,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急忙上前想安慰他,却看到他扬着比往日还开朗几分的笑容。
「怎么了?卿儿。」
我浑身一颤。
对啊,我为什么安慰他,只有弱者才需要安慰。
玉水泽厌恶弱者,讨厌弱点,痛恨软弱。
他希望无时不刻的强大。
我松开了手。
他走向司白露,将腰带上别的匕首拿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血腥的模样。
初遇那晚,他其实没有动手。
而是命令侍卫杀了侯府所有陪嫁的人,然后才割毁我的衣服。
那场面已经很令人绝望了。
可现在,他宛如笑面修罗抓着司白露脸颊迫使她张口,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入她口中慢条斯理的割着。
司白露双目圆睁痛得满脸通红,终于开始讨饶。
可现在哪来得及。
过了会儿,一块软肉从她口中掉落,她已经晕了过去。
玉水泽甩甩手上的血随意吩咐道:「治好她,城外灾民不少,应该会很需要她。」
官兵们得令,将司白露拖走。
我看着好似无事发生般的玉水泽,拉向他满是鲜血的手撒娇道:「妾今日想吃烩猪舌。」
他眼神暗暗,笑着应答:「随你。」
回府后,他带我去了地牢,有个男人皮开肉绽的被吊在半空堵住了嘴,正「呜呜」叫着,容貌看不真切,但我还是一眼认出。
那个毁我清白的家丁,像只猪猡般吊在空中哭得血和眼泪糊在一起。
想必那夜我哭得也那么丑吧。
「卿儿想如何处置他呢?」
玉水泽靠在我肩上旖旎道。
我想了想:「袖阳馆还缺小倌吗?」
他笑了声便摆摆手,决定了他的命运。
但其实我根本不在意这个人的命运。
我在意的是刚才司白露那句话。
那句「阉人」,彻底摧毁我们之间薄弱的爱恋。
「娘子」这个词只是短暂的出现了半日便结束了。
回到房间,我俩都仿若无事发生,同往常一样吃饭。
吃完后,他去处理公事,我在房间学习。
待到下午,他来考教我功课。
只是晚上他说有事,不能陪我一起睡了。
我叫他不用担心,然后坐在床上。
今晚月色很好,房内好像有一层月光织好的薄纱,增添几分朦胧。
我实在睡不着,便披上外衫在府内晃悠。
只要我不去书房,不往外逃,暗卫不会管我。
想找母亲,却又怕她担心,只好往偏处走。
突然,我听到那早就废弃的院子有动静。
钻进去后发现果然是玉水泽。
他周边全是酒瓶,坐在地上靠着树一壶接一壶。
看到我睁着迷愣的眼看了半天才如幼童般傻笑道:「咦?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衣衫错乱,满眼迷离的模样,心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故意凶道:「为什么不叫我!」
凶完我就愣住了。
什么时候我都敢对他这样放肆了?
他醉得厉害,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僭越,迷茫片刻,垂下头委屈道:「怕你嫌弃我。」
我不知该表现出什么样子,只好坐在他身边也靠着树,捡起剩有酒的壶喝了口。
真烈。
他喝了这么多?
「咱俩谁有资格嫌弃谁呢?」我又喝一口无奈道。
这么烈的酒喝醉,估计明天什么都不记得。
他倚在我肩上,少了分疏离,多了分依赖。
突然我觉得,他其实和我一样孤单。
我还有母亲,可他谁都没有。
这世道毁掉就好了。
真想生活在一个百姓也可以像人一样活着的年代。
我蹭蹭他脑袋。
他看着双手呢喃道:「这个,还有身体都充满罪孽,我会下地狱的。」
我叹口气笑道:「那作为你帮忙出气的回礼,我便陪你一起下地狱吧。」
他睫毛颤颤,随后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抚向他毫无防备的脸,即使在梦中也带着那副面具,唇角勾着,明明心里的苦要溢出来了。
想更了解他。
我拉拉他嘴角,不想让他在梦里也假笑。
想着天气也还好,便将酒瓶踢开把他放到地上,捡来被他扔到一边的披风盖上。
临走前,我吻吻他的眼睛。
不知为何,今夜的他让我有几分熟稔,真是奇怪。
自嘲笑笑便原路返回。
只是我刚走出大门,躺在地上那人便睁开双眼,里面一片清明,没有半分醉意。
回到房间,我突然想到:玉水泽是不是装醉?
若是,那我表现的应该不差吧。
用早膳时他压根没提昨夜的事,还一副头痛的模样。
我想他确实不记得了,有点可惜。
十日后,侍卫来报,说司白露死了,尸体被野兽叼走。
我点头不在意的摆摆手,继续研究手上的书。
闲暇时才发现,玉水泽已经很久没碰我,连睡觉都不一起了。
这可不行。
当夜,我不死心的爬他床,他只是拍着我的头叫我乖乖听话。
转脸将我安置在离他有点距离的房间。
慢慢我也习惯了,开始在其他地方寻找对他有用的地方。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两年过去但还是有什么悄悄变了。
他待我更加严格。
不仅安排管家辅导我府内事务,还亲自指导我处理不当的事。
连奏折都会给我看,并通过奏折内容告诉我上奏之人的实际目的,弱点,能力,心性如何。
我惊讶他连边陲小官都了如指掌。
同时感叹,皇帝真的是每日什么都不做就是沉迷玩乐,若不是玉水泽,这皇权早就变了。
而且,玉水泽做事越来越不避我。
甚至有时我怀疑他是故意将他做的那些阴私之事摊给我看,像是在引我嫌恶他。
可笑,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莫名其妙。
我置之不理。
几次后他好像也失了兴趣,但却对我越来越冷淡。
还不如之前虚情假意时亲昵。
明明府内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由我做,这应该代表着信任。
细想原因,我觉得还是他被司白露那句「阉人」刺激得厉害,于是将心思都放到打理事务与看书上。
同时,更加全面的了解了这个朝代的模样 - 千疮百孔,积重难返。
自先帝时期贪污之风盛行,到如今十几年地迅速发展,权臣各自为政,可以说是满朝都是贪官污吏。
百年世家更是坐拥大片沃土资产,利益层层盘绕,牵扯国脉。
民间势力也愈发强大,已经难以压制。
各地揭竿而起。
兵权,世家,民间势力纠结在一起。
稍有不慎皇权就会被反噬。
说实话,毁去算了。
搞不懂玉水泽护着这岌岌可危的朝代做什么?
甚至不惜用「第一奸臣」的名义做靶子,同时纠集三方火力,让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而不是皇权。
这样只要皇上还在,这天下就还能维持住统一的假象。
是为了权力?
也是,做到他这样的位置确实很难放弃。
我看着最近的文书,民间势力中,以前宰相之子宫煜轩呼声最高。
他家世代忠良,前宰相更是为国为民。
可这种人在乱世动了太多人利益,注定要被抹杀。
抹杀他的就是玉水泽。
一家三百六十一口,满门抄斩,血染午门。
听说当时寿城百姓哭声都能震穿云霄,整整三日才消下去。
可没想到宫煜轩竟然活着,还打着清君侧的名义。
府内遇到的暗杀也越来越频繁。
就在刚才,玉水泽被刺伤,所幸伤得不重。
他见我担心的样子只是随意摆摆手,说「死不了」,便继续看那小山般的公文。
大夫则在一旁给他缝合伤口。
我回到房间越来越不安,看着桌上的势力分布,总觉得玉水泽其实在计划什么,而我也是棋子之一。
好似两年前,他在马车云淡风轻落下一子。
当时我以为他吃掉的是「侯府」,可随着棋艺进步,我开始疑惑。
那样缜密的布局,环环相扣,层层递进……
倒像这天下。
「别出声。」冷清而低沉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垂眸未动。
男人的气息将我圈在怀中,有匕首横在我脖颈上,是刺客。
我没讲话,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藏着的暗器。
掌心大小,削铁如泥。
「你是,那玉水泽抢来的夫人?」
抢?
我思绪一转,泪从眼中滴落,装出害怕又柔弱的模样。
他怔了下,语气软下几分。
「放心,我目标只有玉水泽一人。」
潜台词就是:只要我不打扰他,他就不会伤我。
我急忙点头。
他将匕首挪远一寸,同时,我也抓住暗器。
但扭头看到那张脸时,还是出神了一瞬。
这刺客剑眉凤目, 鼻正唇薄,看着刚正不阿,可偏眼角边一点黑色泪痣,平添风雅。
夜行服也掩不住风华。
因我突然扭头,他又离我极近,双唇近乎碰到一起。
他脑袋向后退了寸,眼中慌乱一闪而过。
我假装惊慌地低下头,给他展现最美的一面,试图放松他警惕。
暗器已经握在手心调整好最完美的偷袭角度。
「夫人,请问您有看见可疑之人吗?」侍卫在门外道。
刺客反应极快,立刻将我压紧将匕首轻轻动了下,表示威胁。
我胳膊被他凑近的身体别住无法偷袭,只好大声道:「没有,我已经睡了,你们去别处吧。」
「是。」
侍卫早就被玉水泽吩咐过只要他不在,任何男子不准进我房间。
刺客听到侍卫远去,松口气放开了我。
我找到机会立刻转身想用暗器,还没逃出来脖子就一痛。
晕倒前我听他说:「多谢姑娘,宫某他日定会救你逃离这里。」
等再醒来,天已大亮。
我回忆了下那刺客面貌,然后在白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那人神态便径直去找玉水泽,却被堵在门外。
我只有两年前惹他生气一次才惨遭冷待。
这又怎么回事?
正准备走,却听到了里面女子的惊呼。
我一愣,想走近两步却被侍卫拦下。
「夫人请留步。」
我冷眼看向他,他立刻低头不敢与我对视。
毕竟我在府中的手段也没比玉水泽温和多少,甚至有时处理事情比他更毒辣。
这些权势,都是里面的人给我的。
「我昨晚遇到刺客,还请通报厂公大人一声。」
侍卫见我没为难他,满头大汗的进门汇报。
透过开门的那条缝,我看到玉水泽温柔的眼神。
从未,向我表露过的温柔眼神。
手不自觉捏紧。
过了会儿,门被打开。
我看到一个平民女子面色通红地拿着医箱跑了。
极美。
粗布麻衣也极美。
尤其是那双眼,又纯又媚,像只小狐狸。
身段前凸后翘。
「大人,那是何人?」
我弯着唇角心里犹如蚂蚁啃噬,对方却依旧懒散。
「我见她跟在那老大夫旁边,就要来伺候了。」
说着,他瞥我一眼。
我继续笑着,上前挽他胳膊,他却巧妙地躲过我。
「卿儿可记得那贼人模样?昨夜他逃跑的瞬间面巾被打掉,可惜夜色太深未看着正脸。」
看着他冷淡的模样,我又想起他有很多女人的传闻。
难道是真的?
那些女人莫不是就是被这样厌弃的。
可笑我还在心里给他找借口。
本以为已经卸去身为「玩物」的枷锁,但其实不过是错觉?
「卿儿?」
他弯着唇,疏离感遍布周身。
明显在不耐烦。
我收回想法温柔笑道:「看见了」。
然后转头吩咐婢女将画纸送上。
他看了眼便扔到一旁的桌上有些疲惫道:「行了,下去吧。」
我停在原地没动。
他看我没走,懒散倚在凳子上:「还有何事?」
我假装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撒娇道:「今日要一起用早膳吗?」
他摆摆手,示意我下去。
我咬咬唇扭头就走。
却听他叫住我。
本以为是他改变了主意,心中一动,却听他道:「给玉灼安排个住处,离我近些。」
玉灼,是那医女的名字?
我心中一片冰冷,点头下去。
直到好一会才发现手掌湿了,是指甲不自觉戳进掌心皮肉。
看着沾满鲜红的手心,我才猛地发现,原来他在我心里已经有了如此地位。
我有点怔愣地看向围墙外。
虽然他看起来冷淡,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不经意间的对我的放纵与温柔。
那些,难道都是假象?
还是男子都如此薄情多变,太监也不例外?
我压下翻涌的思绪,劝自己说玉灼不过是他的消遣,可慢慢地我发现,他好像认真了。
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到现在已三月未见。
府内大小事务都由我掌管,所以我很清楚他几乎日日赏赐玉灼。
偶然间我在花园看到他们言笑宴宴,走近后,玉灼却似极怕我,立刻便躲在玉水泽身后。
每到这时,他就会露出几分厌烦,叫我没事不要瞎逛。
那眼神仿若刀子般直扎我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可是,我面上没有半分不悦,只是温顺又乖巧地笑着退下。
退下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将我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所以,不需要我了?
悲伤几乎将我心脏撕裂,流出鲜红粘稠的血。
我一时呼吸不畅。
我爱上他了。
是从他覆灭侯府给我撑腰的那日开始。
还是从我高烧不退他抛下公务在我床前不眠不休的那几天。
抑或是在我母亲面前礼貌又尊重的时候。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我处理事务愈发认真,日日送他喜欢的汤水点心。
可越是讨好,便越是失宠。
玉灼进府不过半年,他便将休书递于我。
人懒懒坐在椅子上,嘴角还带着笑,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之类毫不重要的事。
那一刻我浑身冰冷。
「为什么?」我颤抖着唇道。
他显出几分不耐烦,随意扔给我道:「咱家已经捧你两年了,别不识抬举。」
这句话验证了我所有的猜想和一直以来的顾虑。
那些女子果然是这样消失的。
怪不得他如此娇养我,原是能力不行便多了这些恶趣味吗?
我想到第一天见到玉灼的模样。
无助,可怜,令人怜惜。
好像当时的我。
他见我不接也懒得继续等,将休书随意一扔便走了。
我在他身后,眼泪大滴落下,不停自我安慰:好歹还有性命。
而且,他也没说收走赏赐,我带着财物离了他也吃喝不愁。
再不济,我学会了识文断字,学会琴棋书画,不算精通,混口饭总能行。
就算离开这,我也一定比以前过得更好。
仿佛自我催眠般,这些话一遍遍在我脑中回放。
谁知命运给我一刀让我痛不欲生后,还不忘夺去我的希望。
当夜我正和母亲说着话,她便没了声音。
我知道她积劳成疾身体一直不好,大夫也说过她很难活过四十。
可她如今才三十五岁,不还有五年吗?
我立刻叫人将大夫找来,双手攥的泛白,只觉得脑子仿佛有把、无数根针在扎。
看到大夫们摇头表示无力回天的那刻,我眼前一黑,幸亏被婢女扶住才没有跌倒。
玉水泽毫不在意地站在一边懒懒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困意满满,随意地吩咐道:「烧了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看着我淡淡道:「玉灼害怕尸体,放心,骨灰我会派人给你。」
他又变成初遇那副模样,口含浅淡笑意,眼中一片冰冷。
对了,这才是他最真实地模样。
这一瞬间,母亲死亡的悲痛和被玩弄的绝望弥漫心间,迅速交织成恨意。
我低头咬牙,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什么让他改变主意想杀了我的话。
总有一天,我也要他卑微跪在我身前。
第二日,我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便走了。
踏出门坎时没有丝毫留念。
后来我经常想,若那时稍微回下头,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可思前想后,还是摇摇头。
他比我想的还要了解我,甚至将他自己都当作这天下新生的棋子之一,结局怎么会变?
出府才发现当今的世道更加混乱,连皇城脚下都有饿殍没有处理。
每走几步,不是乞丐就是卖身。
到处弥漫着死气。
我专门将身上普通麻布衣服弄得脏了些,可还是成了靶子,没多久就遇到抢劫。
好在也会点三脚猫功夫,探了探他口鼻已没有呼吸。
我抽出刀甩甩上面的血准备走,却见又有三个男人堵住巷口。
「小娘子,一个人在这乱跑可不安全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衣衫褴褛,却身体强壮,明显做惯这种事。
可我空有些防身招式,出其不意还可能有点胜算。
但地上那具尸体已经告诉了他们我有点身手,所以他们不会太松懈。
而我打不过三个壮年。
想到这,我将钱袋拿出来扔给他们道:「这是我所有财产,还请几位大哥行个方便。」
为首那人掂量下钱袋,搓了搓下巴上的黑泥猥琐道:「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比这钱袋有用多了啊~」
说着另外两个也挂出恶心的笑。
我握紧匕首,突然看到两个巡逻的官兵经过。
本想求救,可他俩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笑闹着走了。
他们慢慢接近,其中一人邪笑道:「现如今可没有人来救你,还是乖乖从了兄弟们,兄弟们可以轻一点。」
我沉沉眸子抬手就用匕首划向最近的人。
他堪堪躲过脸却被划伤,怒骂道:「小娼妇敢伤我?抓住她!」
另一人立刻上前抱住我胳膊将我撞到墙上,匕首掉落,发出「珰」一声。
同时另一个人也按住了我的腿。
那个被划伤的人抹了把脸,狠「啐」一声,骑跨到我身上淫笑声:「我让你横,一会儿玩儿完就把你卖了!看你还……」
他没说完,脖子就出现一抹血线,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重重倒地。
另两个人大惊正准备逃,就见一个人堵住他们,三两下便把他们收拾了。
「没事吧。」
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看到那张脸,我认出来了,那个刺客。
他走近看到我有些讶异:「是你?」
我一愣,实在太巧了,于是笑道:「公子,又见面了。」
其实若不是偶然碰到,我本就是要寻他的。
毕竟他是这乱世最有可能取代皇权的人。
只要这皇权覆了,那玉水泽也不过是个失去权势的普通人。
不杀我,是他最错的决定。
我心里一冷,面上却一副难过的模样。
眼前的人,就是宫煜轩。
公文上说他怨恨分明,心怀天下,是个极有能力又光明磊落之人。
我救他一命,他见我有难处应该会帮我。
现在就是验证玉水泽那群暗卫能力的时候。
还好,没让我失望。
宫煜轩见我这表情,微微皱眉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困难?但说无妨,宫某定当相助。」
我看着眼前那双赤诚眸子,毫不心虚地哭道:「我帮你的事不知怎么被玉水泽发现了,他要杀我…… 这些人就是他安排的,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
宫煜轩微微一愣,似乎想不通半年之前的事怎么现在才发现。
不过见我哭得梨花带雨,还是松口道:「那姑娘若不嫌弃,便和宫某一起走吧。」
「这样可以吗?」
我露出期冀又有些惶恐的眼神。
他微微一笑,这满是纷尘的脏污小巷瞬间仿若生了花。
「姑娘,我当日便说过,有朝一日会助你离开那里。」
他眼神温和而有力,好像未经过一切险恶,还怀揣着赤子之心的温润少年。
我点头道谢,心慢慢沉下来。
如此美好的人,竟遭遇过被屠尽满门,独自逃亡?
完全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此人把那些污浊黑暗都深藏于内心角落,层层禁锢。
这心性……
我不信他没发现我话中漏洞,可为什么要顺坡下驴?
是想利用我什么?
我「感激」的向他道谢,然后假装毫无察觉地跟他走了。
反正,我已无退路。
紧了紧手中包袱,那里面有母亲的骨灰。
一路上我都在想他会将我先安置在哪里,怎么样才能获取他信任,让他带我到他们隐藏的地方。
可我没想到他竟仿佛毫无防备的直接将我带到他们躲藏的地方。
那地方在一片树林之后。
树林中布置了阵法,有人误入便会迷路。
穿过树林是一座石山。
玉水泽的人每次追到这都会无功而返。
只见宫煜轩对我笑笑,将一把钥匙插进毫无痕迹的石面,一个正好容一人过的小门被打开。
等钥匙拔出,那戳钥匙的石面又恢复正常,毫无任何痕迹。
我惊讶地看着这机关,下一秒,就被小门后的世界吸引。
小孩无拘无束的做着游戏,妇人在门外聊着天干活,平和又安乐,是我梦想中的世道。
「姑娘?」
我一愣,收回心中汹涌的情绪笑道:「让公子见笑了,这场景实在太美好,卿儿不禁看出神了。」
他笑笑,率先走进。
我跟着他进去,发现这座山竟被掏空了。
顶处阳光落下,可将整个山内照亮。
他拿出另一把钥匙,插入小门边的石壁,门缓缓合上。
严丝缝合。
这么精巧的机关要花费多少心思,时间,还有金钱?
我看向宫煜轩,他七年前满门被屠时不过十六岁的少年。
能从玉水泽手里逃脱已是不易,七年间边躲避逃亡,边集合势力,还造了这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最基本的,钱哪里来?
宰相大人为官清廉,被抄家时库里才三千两纹银。
难道是有私库?可就算有私库,这样大的机关,至少也要四分之一国库才能造成吧。
我想不通。
突然,一个小孩直冲过来扑入宫煜轩怀里。
「宫哥哥你回来啦~」
小男孩还流着鼻涕,刚玩过泥巴的手脏兮兮,她母亲追来急忙将孩子抱下来凶道:「别总缠着轩公子!」
宫煜轩好脾气道:「无事。」
那小男孩却扁扁嘴并不死心,看到站在宫煜轩身后的我眼睛一亮:「姐姐好漂亮啊,是宫哥哥媳妇吗?」
我一愣,那妇人也看到了我,露出有些好事的眼神。
宫煜轩轻轻一咳,不自在道:「阿生别乱讲话!这是之前帮过我的安姑娘。」
我挂着笑轻轻拍了拍阿生的头。
当然也没错过宫煜轩有些泛红的脸。
总觉得有些违和。
这时,其他妇人听到也起了八卦之心纷纷问起来,竟然差点将我们围住。
宫煜轩抵挡不住众人询问,急忙将我带到安排的住处才松口气,对我说道:「平日太纵着她们有些放肆,让姑娘见笑。」
我摇摇头:「公子无须多礼,卿儿还要感谢公子收留呢。」
我俩相视一笑。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道:「那,你先休息,我先走了。」
说罢还未等我回复便脚步急促地走了。
我故意轻笑出声,他走得更急。
直到他身影远去,我才敛下笑意将门窗都关了起来。
太奇怪了。
一切都很顺利,但太顺利了。
他若如此轻信他人,以玉水泽的手段怎么可能找不到这?
我可不觉得自己魅力如此之大,能让他即使冒着浪费七年心血的危险,也要将我带来眼皮子下安置。
可若不是,那他想利用我什么?
就算他知道我是玉水泽的女人,也应该不知道我能接触很多信息。
我皱眉,难道是在玉水泽身边待久了,所以把人想得太复杂了?
我回忆着有关宫煜轩的资料,细细在脑内捋起来。
突然思路被敲门声打断,一个妇人大嗓门道:「姑娘,开下门。」
我检查了下匕首插在衣衫里侧,然后开门露出有些害怕的模样。
门外是个看起来很豪爽的大娘,膀大腰粗。
见我这样笑道:「姑娘莫怕,我就是看你和我女儿生得比较像就和轩公子讨了这差事,给你送些吃食。」
说着将手上的篮子提进来放到桌上。
饭菜很简单,两个手掌大小的番薯,一碗青菜,一个鸡腿。
我向她道谢。
她打量着我感叹道:「轩公子好久没带年轻姑娘回来了,你真俊,水嫩嫩的,我女儿以前也像你这般好看得紧。」
我一愣,露出些羞涩模样。
她手脚麻利的将饭全摆到桌上大方道:「姑娘看着像大户人家小姐,可能吃不惯粗茶淡饭,但这比外面吃人的世道好多了。」
我摇摇头道:「吃得惯的。」
她笑笑,我上前问道:「大娘,轩公子常带人到这里吗?」
她点点头:「对,这的人几乎都是轩公子救回来的,我和女儿闹饥荒时染病快死了,被轩公子碰见救回来,只可惜女儿身子弱,没熬过来。」她仿佛说过无数次,表情并不难过,只是眼里藏着几分寂寥。
我说了句抱歉,她叫我别往心里去,然后说了句晚上会再来送饭便走了。
好像没有试探,也没有算计。
或者那番话是为降低我的戒心?
我坐在桌前看着粗茶淡饭,纠结了下,还是拿了些去外面。
逛了一会儿终于在树边看到个蚂蚁窝,于是掰了点红薯和鸡肉给它们。
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它们一点点汇聚,变多。
没死。
是我小人之心了吗?
想着那大娘实诚的模样,我心里默念了句抱歉。
一转头,却见宫煜轩在我身后不知站了多久。
我有点尴尬,他却好似没看出我的心思般走上前道:「安姑娘可能适应?我明日带你在这转转如何?」
我点点头,刚想解释,就看他摇头笑道:「这很正常,乱世多些防备总是好的。」
一句话,算是将此事过去了。
紧接着,他又道:「可这世道不该如此。」
我抬头看向他侧脸,完美得仿若画中谪仙,眼里满是包容和悲悯。
我垂眸道:「那这世道该如何呢?」
「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
我勾勾唇角觉得有点荒谬,这样的世道……
做梦都不敢想。
可看到他那向往的眼神,我发现他竟是认真的。
不管他有没有在我面前做戏,但单从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他不让人讨厌。
「那便祝你心愿得成」我回应道。
他弯弯唇,露出几分孩子气。
「不是心愿,是这天下的未来!所以,我需要安姑娘帮忙。」
我看向他。
他磊落道:「请安姑娘告诉我玉水泽的银库在哪。」
我敛去几分笑意,看着他认真的眸子淡淡道:「我不过是一个被他抢去的女子,如何知道这种辛秘呢?」
宫煜轩爽朗地笑笑,慢慢接近,直到将我逼到石壁边退无可退。
「你才不是被抢去的,那晚,你想杀我。」
我看着他微微深棕色的眼瞳,即使这样咄咄逼人,都好似有一丝温柔。
果然,这样的人,哪里又有纯白的。
我勾起个妩媚的笑,脑子却想起那个人,瞳仁一片漆黑,哪怕笑着都觉得让人心惊胆颤。
「好,我告诉你,可有条件。」
「但说无妨。」
他被我这一笑弄得耳垂再度泛红,气场也弱了些。
我将他脖颈勾住,拉近两人距离,一字一句道:「他日你若真夺得这天下,将玉水泽给我。」
他讶异地看着我,眼里有一瞬仿若迸发出无数碎芒。
「好,成交。」
宫煜轩是个行动派,第二日便将我带入他的书房。
有幕僚不满。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
我淡定将地形图拿过来看,看来宫煜轩已经告诉了他们银库位置,却没告诉他们最简单的方法。
所以这些人现在在为进攻方式争吵。
有选择强攻的,有说水路偷袭的。
但其实,进攻这银库并不需要如此复杂。
它有个暗门,除了玉水泽,只有我知道在哪。
只是有阵法阻碍,还是九环杀阵,不知情者进去死路一条。
需要我亲自带路。
我告诉他们后,房间内一片哗然。
意见最大的是个叫王达的壮硕男人。
他看着憨厚老实,其实脑筋转得极快,作战能力还强,善用兵法。
可以说是天生的将领,看我这副模样压根看不起我。
尤其是听我说那九环杀阵千变万化,不屑道:「安姑娘大可不必将那阵法吹嘘的如此厉害,我王达也学过些阵法,你直接将通关方式告诉我便可。」
我听着他冒犯的语气温柔笑笑,将破解阵法的方式,路径全部标明。
通向阵眼的路表面上只有三条。
实际有十三条,每一条又会通往不同的地方,交织汇聚,高达九十九条,宛如大型迷宫,内含机关。
可能不过是踩到株不起眼的小草,便能改变机关走向。
而且,随着时间变化,阵法也会变,特定时段甚至还有植物会散发出毒气惑人心智。
所以人越少速度越快,通过的几率越大。
只要通过的人能进去关掉阵眼,其他人就畅通无阻,银库之内的财宝手到擒来。
随着一份完整的地图慢慢绘制,王达面色越来越凝重,最后轻视之意全部散去,只剩满头大汗。
「王大哥只要按照这地图和标注走就好了。」
我假装看不见他的尴尬,冲宫煜轩行了个礼便往外走。
其实我知道,就算标明,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记住,至少也要研究一两个月。
玉水泽带我亲自去过两遍,所以其中凶险我很清楚。
突然,有个想法在我脑中转瞬即逝,想抓又抓不住。
很重要,却被王达打断。
我皱皱眉,他以为是我不爽他刚才的行为,黝黑的脸染上几分羞愧。
「对不起啊姑娘,是我以貌取人了,这阵法我短时间研究不出。」
我立刻摇头温柔道:「不碍事的。」
他挠挠头憨厚冲我一笑,有点害羞。
宫煜轩看到这一幕突然走近,将我挡在他身后隔去王达视线。
「上回端那土匪窝时你就犯了这毛病,小看对方差点失去性命,这回欺负安姑娘脾气好便舔着脸道歉,下回打算如何?叫敌人原谅你吗?」
我看不到王达的脸,只能听到他愧疚的粗沉嗓音:「轩爷别念叨我了,我错了,回头就领罚。」
宫煜轩没说什么,转身看着我温声道:「辛苦了。」
「轩公子才辛苦了呢。」我笑道。
其实昨日我就将这图绘制给他了,可他却不说,偏叫我被这群人质疑刁难,然后叫我露一手。
顺便再好好敲打下王达性子。
一石二鸟。
看来他比我看到的还有心机,不过也算是好事。
之后就很顺利了,计划改变,由我进去关掉阵眼,其他人在外接应。
玉水泽每月第十日会去亲自检查银库。
所以我们定在第十一日行动,中间有足够时间处理银钱,争取趁玉水泽没反应过来前将银库搬空。
计划实施的很顺利,就是银两比我们想得更多,里面的财物价值千万两纹银。
小一百号人轮流倒班也整整运送了二十日才堪堪运完。
这笔堆积如山的银两给了宫煜轩极大助力,我也靠此功劳极大提升了地位。
随着待得时间愈久,我也愈发觉得这座山内机关和地理位置的精妙。
不仅空间比我想象的要更大,能容纳至少三万人在其中居住。
而且山后有百亩良田,土质肥沃,能让他们自给自足。
山涧中还有一处瀑布,提供水源。
而且,山后那百亩良田正好是骄阳公主之前想强行征用的土地。
想到此事被玉水泽阻止,我就想笑。
真期待他日后知道自己无意间保了叛军的表情。
「在想什么?」
宫煜轩走在我身边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极好,若你日后真能成功,可一定要把外面那世道变成这里的模样。」
他笑得开心,眼下泪痣熠熠生辉。
「有你在我身边的话,一定会的。」
我惊讶地看向他。
他也不躲避我视线直直望来,眸子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丝丝隐秘情愫。
我心下微沉,没有回应。
随着日复一日的筹谋,我突然觉得很不对劲,甚至有个荒谬又可笑的想法深深扎根在脑中。
尤其是在我帮着宫煜轩去游说世家,招兵买马的时候。
用到的信息,都是玉水泽教过我的。
巧合吗?
偶尔有一次碰上玉水泽。
他还是那副模样,明明看起来温润如谪仙,眼中却毫无感情。
可能是最近过得有些辛苦,看起来瘦了很多,使得五官更加立体。
离他最近的那回,我撞见他去抄家,可笑,又是做这种脏事。
当时,他正百无聊赖地骑在马上玩着他的手指,懒懒散散听着别人辱骂,打了个哈欠。
终于不玩他那破玉穗子了。
我站在看热闹的百姓之中仰望他。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看向我站着的地方,我急忙隐在人群中。
他有些疑惑地收回了视线。
我握握拳,转身离去。
果然,没多久那些人就被官兵围住挨个检查。
现在还不是时候,若猜想是真的……
我焦躁地揉揉头发。
玉水泽,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除此之外,随着一天天地接触,宫煜轩眼神也愈发炙热,最近连在人前也毫不掩饰情绪。
有几次他差点就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却还是被我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堵住。
其实,他真的很好。
可我心里只想将玉水泽夺回来。
宫煜轩却不死心,依旧努力。
夺位逼宫的前一天,他终于表明心意,被我拒绝后抿着唇道:「为什么?我哪里不好?」
我微笑道:「你哪里都好 ,是我不配。」
他看我许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二日,宫煜轩带着积聚的力量攻入皇城。
毫不意外,胜了。
百姓对这世道积怨已久,有官兵甚至连抵抗都不抵抗就直接降了。
听说攻进皇宫时,皇帝还躺在新纳的美人床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我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一处。
东厂。
走入那无比熟悉的地方,我禁不住红了眼眶。
那日思夜想的身影就在前面。
玉水泽正懒散地坐在主位上饮茶,见到我露出抹无奈又悲凉的笑:「好久不见啊,卿儿。」
我竭力收回即将流出的泪,冷冷道:「你和宫煜轩是一伙的。」
他轻笑声,不急不慌地将茶送入口中才道:「重要吗?」
眼泪瞬间流下。
这个畜牲玩意儿。
我就说,宫煜轩之前哪来的钱财招兵买马,还有那石山的机关,还有那阵法。
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是他的安排的。
他维持着这岌岌可危的皇权不是为了权势,为的是这天下彻底覆灭,为的是他选中的人成为大统。
最可恶的是,他还把我算在其中,甚至给我安排好所谓的退路。
我就说一切怎么都那么顺利。
比如:需要游说的世家都是他给我讲过的。
比如:官员的弱点都是我用得上的。
比如:宫煜轩喜欢的事都是我会做的。
想到这,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
「你这个死太监!」
我冲入他怀中狠狠骂道。
他轻拍了两下我的脑袋,用下巴蹭蹭我头顶道:「这么久没见,性子倒依旧没变,凶得紧呢。」
听到这句话,我狠咬了口他脖颈,恶声道:「因为你太蠢被我发现了!」
他笑得开心,声音却又有掩不住的悲哀:「是啊,卿儿真聪明,你走吧,嫁与他之后,你便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女子。」
我紧紧抱着他委屈道:「我不要权势,宫煜轩会把这天下治理好的,我们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做普通人好好生活。」
他听到我的话,默默收回拍着我背的手。
我抬头看他,死死攥住他衣袖卑微道:「求你,走吧。」
我知道他不会跟我走,可还是想再搏一把。
他淡淡看着我,拭去我脸上的泪。
「卿儿,第一奸臣理应死得其所,献祭于这天下新生。」
我哭道:「找个代替品不行吗?诈死不行吗?方法那么多为什么不找!你就是不信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对吗!」
他苍凉一笑。
「是啊卿儿,你那么好,我个阉人如何能配得上,去找他吧。」
「我不!今天就是抢我也要把你抢走!」
说罢我站起身就拽他。
他依着我,被我拽到门口也不挣扎。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快看,玉水泽!」
「那个阉人?」
「抓住他!」
「杀掉他!」
「奸臣。」
……
我迷茫地看着接近的人慌张道:「不是的,他不是坏人,他不是!」
可现在正是群情激愤的时候。
新皇即将上位,天下大变,根本没人愿意听我讲话。
我看到了宫煜轩。
他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眼神哀恸却没有动作。
我脸色灰败下去,他不会来帮忙,他也要玉水泽死……
为什么啊?
明明玉水泽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凭什么他就要背着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我死死捏着他袖子,他想将我的手从他袖子上扒开未果,叹口气,无奈又宠溺道:「卿儿,别闹。」
就仿佛以前我半夜偷偷爬上他床时一样。
唇已经被咬出血,我掏出匕首警惕地盯着周围呢喃道:「没事的,我们能走的!一定能走的!」
突然脖颈一痛。
我撑着不想晕过去,总觉得这一晕就完了,可身体却压根不受控制。
晕倒前,玉水泽抱着我,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我脸上。
一道声音在我耳边低喃:「若当来世,我定不放手。」
我张张嘴,视线陷入黑暗。
没说出想说的话:
我不要来世,我就要现在。可惜,没机会了。
……
再醒来,我躺在一片明黄之中,宫煜轩双眼满是血丝地坐在我床边声音疲惫:
「卿儿,你还好吗?」
我一看到他就想到他当时的袖手旁观,一把推开他。
「玉水泽呢?」
他踉跄几步,垂头没有讲话。
我咬牙下床,却因为脚步太过虚浮差点跌倒,被他接住。
「别去了,没用的。」
我狠狠推开他骂道:「滚开!你骗我!」
他嗫嚅了下唇,眼神痛苦道:「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去死吧!」我骂道。
「若不是他,你如何能这么顺利地夺得这天下?」
说罢,我推门而出。
反正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他一定在骗我。
玉水泽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群武功都不会的百姓死掉。
我才不信呢!
我已经被骗过一次不会再被骗第二次了。
一定是骗我的!
肯定是骗我的!
我是不会信他们的。
踉跄着推开门,看到门口端着红豆粥的女人,我神经仿佛被切断了一瞬。
她满脸泪水的看着我,眼中满是心疼。
我不可置信道:「母亲?」
她泪水涟涟将我揽在怀里:「卿儿,你受苦了。」
我在她怀中只觉得头痛得厉害,声音颤抖道:「他,真的不在了吗?」
母亲没讲话,却哭得更加伤心。
彻底哭毁了我最后的信念。
真的没了。
全都没了。
这天之后,我的世界仿佛沉寂下来。
宫煜轩来看我,我除了说要出宫就是说要出宫。
其他话一言不答。
只有母亲说话我才会理。
我每日都在想玉水泽那个混蛋,他那么能算计,竟然连个好好的告别都不给我,死了也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
突然,我想到,母亲没死,那骨灰盒岂不是假的?
我主动去找宫煜轩。
他看到我的一瞬,黯淡的眸子一下亮起来,扬出灿烂的笑,却听我说要去那假山挖骨灰盒,终于爆发。
他抓着我的肩双目通红:「为什么?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玉水泽?就因为他先发现你吗?就因为他做的这些事就让你原谅他了吗?安念卿!他没你想得那么好!他做得坏事比你想得更多!」
我平静地看着他,认真道:「所以呢?」
他怔了怔,垂下眸子松开我,去拿了钥匙,还安排了王达和我一起去。
我点点头。
他哑着嗓子道:「走了以后就别回来了。」
我愣了下,转头看他。
他见我回头,眼里漫着挣扎和点点希望的光。
「那我要带母亲一起走。」
光芒彻底破灭,他眼眶红得厉害,扭头不再看我。
我当他默认,带着母亲便走了。
骨灰盒被我挖出来,掏了掏,只掏出一个红色的东西。
是那个破穗子。
玉都不放一块儿,真是…… 破烂遗物。
我看轻轻抚摸着那穗子,上面仿佛还能摸到他的温度,狠狠吸了吸鼻子,没有哭。
反正等死的那天,我是要和这混蛋下地狱的,到时候天天都可以折磨他。
把钥匙还给王达后,我和母亲买了间乡下小院,整日喂鸡种菜,自给自足。
日子清闲又安逸。
母亲活得比大夫说得要久一年,四十一岁才死。
她临终前抱着我的手,希望我能开心起来。
我点了点头,她却还是难过的去了,临终还皱着眉头,可能是知道我在骗她吧。
母亲不在了,我的世界更加无趣。
有时候也会想到之前被前拥后呼的日子,想着玉水泽故意娇养我便气不打一处来,拿出那破穗子骂他不要脸。
日子倒也不难熬。
我咳嗽几下,看着帕子上的血,无奈的想:「又要洗,帕子都快不够用了。」
可喜的是,宫煜轩确实是个好皇帝。
上位不过十年便将这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丝毫看不出曾经的破败模样。
三十岁生日那天,我抓住一个偷我苞米的小乞丐。
他被我抓住还懒懒散散的模样有点像那混蛋。
于是我就领养了他,给他起名玉泽。
玉泽表示不满:「这名字怎么和那奸臣太监的名字那么像,换一个。」
我给了他脑袋一锤,他无奈哼哼唧唧地受下。
随着他慢慢长大,我也慢慢老去,有一日,突然发现他手上绑着根红线。
问他,他说是庙里得来的,听说会有好姻缘。
看着他脸红的模样,我猜到他可能是有心仪之人了。
真好,我又想到那混蛋。
也不知道我死之后,是年轻模样,还是现在这幅憔悴模样。
突然,我想到什么,叫他将红线给我看看。
他嫌弃地将手举给我,我将更加破的穗子拿出来,发现这穗子原本是根红线,被人剪短做成了穗子。
这红绳……
我也有一根,还换了口救命的馒头。
幼时母亲失踪,我躲在那座庙里饿得半死。
有个大乞丐在我旁边啃着馒头懒懒地看着我。
我咽咽口水,求他给我一点。
他面目脏污看不真切,只是嚼着馒头道:「那你有什么能给我?」
我咬咬唇掏遍全身,将像内捡到的一根红线给他,红着脸道:「这个可以吗?」
他打量了一下,给我掰下一半馒头。
「好吧,我不嫌弃。」
之后,他教我怎么样装可怜,怎么样要更多的钱,怎么样躲过别人的勒索。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不见了。
想到这,我脑子仿佛被锤子重击,闷痛难忍,呼吸困难。
当时便晕倒了,吓得玉泽手忙脚乱。
半梦半醒间,听到大夫说什么「郁结于心难以救治,准备后事」之类的废话。
再次醒来,已经天色大亮,玉泽双眼通红地跪在一边。
我拍拍他的头,叫他将我和这个破穗子葬在一起。
他点点头。
喝了点粥后,我又陷入长久的昏迷。
迷茫中,我走到了那座破庙之前,玉水泽一身粗布麻衣站在破碎的像前。
见到我来,无奈道:「来了?」
我看着他那模样,咬牙切齿:「对,来陪你下地狱。」
玉水泽番外
我好像有点后悔进宫了。
早知道还不如听那小乞丐的,和她一起等她母亲,然后回她家乡。
虽然她母亲估计回不来。
其实进来前已经察觉到不对。
明明别的官职都要打点,怎么就当太监无需打点,还反给钱?
可还是被权势引诱。
割礼时,那些人将我强锁在充满血腥味的铁床上,衣服被扒光扔在一旁,像只待宰的畜牲。
可能是太恐惧,所以脑子控制不住的东想西想。
那老人全程笑嘻嘻的模样,边磨刀,边在口中念叨着「很快」「一下就过去了」。
我浑身光裸,挣扎不脱,只能死死攥住身上唯一的东西 - 绑在腕上的红绳。
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痛得叫都叫不出来。
十岁的我虽然不知道这苦痛意味着什么。
但依旧知道自己不完整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养好伤后,我便被分到了东厂厂公王礼身边伺候。
离权势最近的地方。
当时我觉得自己运气极好。
但事实上,那段日子比经历割礼时还糟。
因为王礼酷爱折磨他人。
我这辈子都忘记不了他扑白的脸,褶皱的皮肤,涂得血红的嘴,还有那毒蛇般的眼神。
恶心黏腻,宛如实质般在你身体上下攀爬。
想逃,却发现门被关上。
后来随着慢慢长大,我终于知道割礼意味着什么。
也知道了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在这阴暗恶心的地方发烂发臭。
无法回头。
十二岁时,我已经被折磨了整整两年。
王礼似乎很满意我,怕我死了,每次都会给我上最好的药。
可即使如此,太监服下的身体也没有一块好肉。
想要权势的那颗心早就在无尽痛苦中被摧毁。
甚至都记不清,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想要权势?
是因为羡慕公子少爷们每日吃得饱穿得暖?
还是因为不想再要白眼和谩骂。
果然,还是去死比较好,不会再痛苦。
我默默站在井口边,连有人来都没察觉到。
「你在干嘛?」
来人声音清明,铿锵有力。
我抬抬眼皮子,原来是王礼那老阉鬼最恨的人。
宰相宫远。
按理说,我该行礼的。
但一想到自己现在打算去死,还管他干嘛?于是没理,径直跳了下去。
谁知道,那宫远竟拽住了我。
我皱眉,张口咬上他手,下了死劲,口中出现一股腥咸。
可对方却太轴,竟硬生生将当时还身形瘦小的我拖拽上去。
我发狠扑上去就骑他身上狠狠对着他脸打,可惜身子太差,对方没事儿,反倒是我自己扯着伤口,痛得滚到地上像条死鱼。
「宰相大人公务繁忙,竟有空多管闲事。」
我有气无力,看着漫天星月。
好不容易骗走王礼,想选个好点的天气去死都要被阻。
真倒霉。
宫远毫不介意我刚的行为,只是整整发皱的衣服,调整了下有些潦草的坐姿,然后字正腔圆道:「你是王礼身边跟着的那位玉公公。」
我嘲讽笑笑:「宰相大人竟记得小人,真是荣幸。」
脑中却浮现出前两日王礼的话。
他那日折磨完我,在一旁边整理衣物,边乐呵呵地说「宫远要完了,没多久皇上就要整治他。」
还勾出个恶心猥琐的笑。
那模样,估计宫远至少也要被流放。
想到这,我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身正气,眉间却有一道深褶,一看就是忧思劳碌过重。
他仿佛完全没听出我的恶意,只是一本正经,眼神温和:「自然记得,不过公公年纪轻轻,为何轻生?」
我握握拳,屈辱和痛苦漫上心间。
「干你何事?」
当时的我只是一腔愤懑,像只刺猬,却又没有足够尖利的刺。
宫远看着我狰狞的模样,起身。
衣袂微动,教养良好,是我这辈子都变不成的模样。
是我羡慕的模样。
我死死攥紧拳,爬起来盯着他。
他平静地看着我,突然笑着拍了下我的头,我一愣,没反应过来,就听他道:「犬子和公公一般大,有时也这般叛逆,但男子汉大丈夫当死得其所,而且,你又怎知死后不会下地狱继续备受折磨呢?到那时你又要逃去哪里?」
我拧紧眉。
他看了看天气:「况且,今日月色清明,公公既有此等雅兴,便是对这人世还有留念,死了岂不可惜?」
他说罢便走了。
身形仿若长柏,在清冷夜色中踽踽独行,丝毫不在意潜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
也显得我更加潦倒。
「砰」
我狠狠一拳打在水井上,鲜血顺着手缓缓流下,晕红地面。
不远处,小竹子满头大汗的跑来。
「王公公在找你,咦?怎么出血了?」
我冷冷看他一眼,甩甩手上的血。
「没事。」
宫远离开的方向早已没人影,小竹子见我望向那边,扯着我就往回跑道:「王公公叫你处理丽美人你又没处理,别人的命重要还是你命重要啊!回去又要受罚了。」
我被他扯着,看着两边高高的宫墙,只觉得压抑痛苦,又好似有些畅快。
长柏做不了,那便做最厉害的恶鬼吧。
「玉水泽,你不得好死!」
王礼口中的血将脸上的白粉冲散,双眼圆睁,指甲在地上抠出深深的血印。
也是,蚀骨散会将骨头一寸寸消融,痛苦至极,是我花了大心思搞进宫的。
他应当不太好受。
我勾着笑,将腰间匕首拔出狠狠插进他试图抓向剑的手,欣赏他扭曲的脸温声道:「承您吉言。」
他呕出口血,却又说不出话。
我坐在椅子上玩着穗子,欣赏他挣扎地丑陋模样。
他痛得紧了,头一下下撞向墙面,开始求我杀了他。
眼泪鼻涕糊在脸上,浑身颤抖。
真恶心啊。
我笑出声,好像了解到他到底为什么喜欢折磨别人了。
看着别人丑陋的模样,确实会忘记自己也是丑陋的。
天色渐晚,到了皇上翻牌子的时候,不能耗了。
我叫人捆住他,还贴心地吩咐小太监给他嘴里塞块亵布,防止他咬到舌头救治不及时。
门外守门的太监见到我皆恭敬跪下行礼,不敢抬头。
东厂权势已尽在我手,他们就算知道我在做什么,也不敢妄动。
更何况王礼那老东西可没什么好人缘。
一路上,众人皆不敢直视,连最受宠爱的贵妃见到我也得压住恐惧恭敬地叫一声:「玉大人。」
我冲她勾个温柔的笑。
她脸煞白,立刻低头后退。
可能是见到了上一个贵妃出言不逊被我一刀刀划烂容貌后丢到冷宫,第二日被发现死在淤泥塘吧。
什么?你说皇上为何不管?
可笑,自然是因为有更动人的美人了。
别说,第二年的莲花倒是别外动人。
到了御书房,皇位上的男人眉眼间满是戾气,看到我立刻道:「杀了他,立刻,杀掉!这回你说什么都没用了,让宫家彻底消失在朕面前!」
我走到他身边看奏折。
果然,又是宫远,景城旱灾,他劝皇上开仓放粮,减轻赋税。
可其他官员却纷纷上奏说宫远小题大做,南方旱灾并不严重。
甚至说宫远好大喜功。
其实谁真谁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没能力,也不想看着景城旱情越来越严重,就自欺欺人。
可偏偏有个人天天提醒他,将他从编织的谎言中扯出来,丢开他的遮羞布,告诉他他有多无能,有多失败。
宫远呐宫远,我明明派人递了话,却还是一意孤行。
这回保不住了吗?
我微微一笑,转身将泡好的茶倒给皇上。
皇上喝了口,眉头缓缓舒展。
「爱卿,你去将此事办好。」
我点头:「是,臣定不负圣上期望。」
说罢,接过茶杯,将今日的牌子递上。
上面有我新养的美人。
皇上终于产生几分兴致,挑了几个,告诉我这几日的折子他懒得看,交给我了,然后便愉悦离去。
反正他也不怕我会抢了他皇位。
毕竟,我是太监。
看着他离开,我坐在皇位上批改。
即使不用脑子都能知道旱灾比这些折子上说得更加严重。
可惜,人类阴暗的心思比旱灾更难测,天子也一样。
话说,给皇上喝的阿芙蓉快没了。
抄家时我看这单子上的财物总计数量:三千两纹银。
那一刻我笑了,笑得胸口生疼。
宫远本就出身不凡,还做了二十几年宰相,可一应财物加起来才三千两纹银。
还不如个小县令半年刮来的油水。
我笑得死死握住单子,然后狠狠扔到地上。
伺候的人吓得急忙跪地。
我沉眸,若是多几个这种肱股之臣,那万寿朝可能会比现在好吧。
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这恶心的朝代。
想到这,我动身去往阴暗潮湿的地牢。
宫远比五年前看到的模样苍老些。
但身姿依旧挺拔。
明明是阶下囚,却一身正气,透着囚服也掩不去的风骨。
看到我也没有任何怨愤,只是平淡的坐在脏乱的地面上。
我摆摆手,周围跟着的人立刻退下。
「宰相大人,别来无恙。」
他看都不看我,继续坐禅。
我打开牢门进去踢了踢他枷锁,淡淡道:「若你想活,本厂公可以饶你一命。」
他愣了下,终于看向我,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说这种话。
毕竟我一直在处理内宫事物,又刻意为之,这五年来我们并未见过。
但显然,他听过我的恶劣行径。
听了我的话问道:「大人为何帮我?」
我默默看着他,他愣了下,终于恍然:「你竟是那个跳井的小公公。」
好久没人敢叫我「公公」了。
我耳朵一刺,有点烦躁:「废话少说,要生要死?」
他垂眸:「大人这是在报救命之恩吗?」
我淡淡道:「算是吧。」
他发出沉闷一笑,似乎在喃喃自语,又似乎在对我说话。
「那不用救我,救救这朝代吧。」
我一愣:「嗯?」
他垂下头,双手捂住脸,好一会儿才抬头对我道:「大人不必报恩,当时无论是谁,宫某都会救,所以……」
「这朝代救不了,只能覆了。」
他讶异地看着我。
我把玩着穗子抬眼看他:「你想要的那种时代,这万寿朝做不到。」
他听到我的话,仿佛又老了十岁,长叹一声。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冷道:「新朝要借你儿子一用,宰相大人安心去吧。」
说罢,我没再看他表情,扭头离去。
原本还模糊的计划开始成型。
也是,杀了皇帝这朝代也不会变好,还不如覆了,另择新君。
行刑时,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刑场围住。
一时间哭声震天,光不顾官兵出来想杀我的就已经有七八人。
可手无寸铁如何能冲到我面前。
连我衣袂都碰不着,就当场横死。
我懒洋洋地抬眸,百姓看我的眼神充满恐惧,恐惧深处,还有难以扑灭地深深恨意。
收回视线,看向宫远,他蓬头垢面地冲我磕了个头。
我眼前花了下,好像回到跳井那日。
他背影立如长柏,仿佛不惧一切鬼神。
可惜了,过刚易折。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是个好日子。
面无表情地扔下牌子,侩子手将口中的酒喷在刀上,重重砍下。
一代忠臣陨落。
这朝代再无生机。
宫煜轩不愧是宫远的儿子,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还是有些不一样。
比如,多了些狠戾。
他在暗室叫嚣得像只野兽,好看的脸被满满的恨意扭曲。
「我要杀了你。」
「啪」
玉灼未等我说话,便上前狠狠抽了他一巴掌,又一巴掌。
整个暗室都是「啪」「啪」的声音。
我懒懒地玩着穗子。
每次看到这红绳,就能让我想到被割礼时的痛苦。
自虐般的回忆对保持冷静思考很有效。
不过玉灼下手真恨,别把他打傻了。
「停。」
我打了个哈欠道,玉灼立刻停手规矩地站在我身边。
她是我从人牙子手上救来的哑巴,是这批暗卫里最出色,最忠心的。
我安抚似的拍拍她头,起身。
宫煜轩面颊红肿,嘴角带血,双眼满是不屈。
我笑笑,抬腿就冲着他身下一踢。
他痛得脸涨红,我顺势一把拽住他头发:「宫远遗言是覆了这朝代,知道吗?」
他被扯得满脸痛苦,狰狞道:「我爹,才不会如此,大不逆!」
我想想也是,宫远为这千疮百孔的朝代蹉跎半生,临死也没有真的说要灭了这朝代。
但,刑场上他磕那个头,就算默认了吧。
松开手,玉灼立刻将湿帕子递来给我净手。
我擦干净后坐回椅子上,看着宫煜轩那一脉相承的坚毅模样,有点头疼。
不过没事,来日方长,我有大把时间调教他。
调教宫煜轩比我想得久了些。
足足一年,他才万念俱灰的相信宫远一直在骗他。
善意的谎言。
其实这朝代压根无法起死回生,他们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皇上沉迷声色,对阿芙蓉依赖越来越强,需要的分量也越来越多。
最多十年,身体就要被耗干。
计划得快点进行了。
我看着在坟前满目通红的宫煜轩,懒懒靠在树上,玉灼跑来跑去的帮我赶蚊子,被我按住。
「乖点。」
玉灼不会讲话,听了我的话安分站在一边。
宫煜轩跪在墓前,双手在泥地挖出深深的手印。
过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谢谢。」
我以为我听错了,讶异地看向宫煜轩。
他擦了擦眼,站起身,衣袂微动,身姿板正。
「但有朝一日,我还是会杀了你,报灭门之仇。」
我笑笑,将势力分布范围和银钱位置的地图和机关钥匙丢给他。
那座山是早就看好的位置,机关精妙,是个孕育势力的极佳位置。
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若他这都失败,只能说明能力不够。
到那时,天下大乱就乱吧。
「好。」
我答道,拉回准备拔剑的玉灼向皇城走去。
宫煜轩的脚步声也愈来愈远,直至完全听不到。
就像我们的命运,向着不同方向,天差地别。
这两年,我们一明一暗的铺开势力,耗费大量心神。
所以我没太管朝堂的一些幺蛾子,谁知道,却让某些人觉得我「脾气很好」。
连一个侯府小嫡女都敢在外面议论我?
正好闲了,我当天就去皇宫求了道赐婚旨意。
皇上想都没想就将玉玺扔给我,然后问我院里调教的姑娘有没有好的,再送几个进宫。
我点点头,派人将旨意送去侯府。
听说司白露直接气晕了。
毕竟她一向觉得她们百年侯府,血统高贵,所以眼高于顶,最是看不起阉人。
现在得知自己宝贝女儿被皇上一道皇命嫁给太监,肯定在想办法躲过去。
至于怎么躲过去,我也有点好奇。
若是直接找人替嫁,我便随意找个由头抄了侯府,起义正是用钱的时候,他们钱应该不少。
但若真将嫡女送来,我就杀了,将头还给侯府。
反正我对女人不感兴趣,也用不着。
院里那些都是我找给皇上的,后来不知怎么传成是我养在院里的「小妾」。
不过也无所谓。
到日子时,暗卫来报,侯府将新娘子送来了。
不过不是安云姬,而是安念卿,侯府入赘侯爷发妻之女。
司白露将她认在名下做了嫡女。
嫁来前夜,司白露还派人毁去了她的清白。
羞辱?
我玩着穗子冷笑一声,摆摆手:「玉灼过来,其余人撤了」。
「是。」
暗卫头领立刻下去,下一秒,那些暗处的视线就只剩一道。
新娘来了,走路有些踉跄,握拳强撑。
我随手扯开她盖头,样子倒不错,杏眸桃腮,樱桃小嘴,正在我面前强装镇定。
明明我轻笑声,她都不自觉颤抖。
尤其是当我命令侍卫将随她来的人都杀了时,她看起来脸白如纸。
其实,我只是把侯府想伸进来的手切断而已。
至于她是杀是留,我还真没想好。
看到她脖颈处的青红,我用匕首轻轻一挑,衣服滑落。
没一块好肉。
我意兴阑珊地坐回位置,王礼那恶心的脸久违的在我脑子里晃荡。
很烦,很想杀人。
谁知她竟跪下求我「疼她」
被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分散些注意力,我头痛好了点,上前挑起她下巴:「侯府都提前对你做了咱家做不了的事儿,咱家还怎么疼你?」
她瑟缩一下,想藏手臂,却哪里藏得住。
我看着她的小动作不语。
估计她下一秒就要求饶了吧,求饶那一刻,我就杀了她。
那么弱,活着也没用。
谁知她竟然猜到我对侯府不满,还主动要做我棋子?
可她能有什么用?
好像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吧。
下一秒,她将我手覆向她身前,软腻滑嫩的温热感觉刺激的我手指微颤。
倒有点意思。
我将她拉起,冲玉灼道:「咱家很满意侯府嫡小姐,去侯府回礼吧。」
她僵了一瞬。
我看她身体一眼,将她抱起。
调教太多人,差点忘记正常女子脸皮薄,不是送进宫里的那类。
看着她乖巧依偎在我怀里的模样,我起了逗弄之心。
「放心吧卿儿,这幅美景只有咱家能看。」
果然,她脸瞬间煞白。
好吧,有点意思,我便先收下了。
这晚,安念卿出乎意料的配合。
我坐在书房桌案前看着手,想到那滑润细腻的触感。
暗卫已经将安念卿的平生所有事无巨细全部放到案几上。
我一页页翻看着,玩着穗子的手僵硬一瞬。
她是进宫前的那个小乞丐。
我喝了口茶,进宫前的记忆模模糊糊的涌现出来。
这些记忆,早就在无穷无尽的折磨和怨恨诡谲中被我强行抹去。
红绳连断了都被做成穗子带在身上,也不是因为谁谁谁赠与,而是为了时时刻刻自虐般保持冷静。
让我记住被割礼时的痛苦。
可现在,突然唤醒的记忆告诉我,我竟然有过一段不用杀人,不用尔虞我诈,动动小聪明就能活下去的日子。
我曾经,是个完整的人。
砸完案几上的东西后,我吩咐一切按最高标准给她。
我若没进宫,现在应该像她一样吧,起码是个完整的人。
可同时,我又将自己进宫的怨恨加注在她身上。
我知道体验过饿死是什么感觉的人最恨什么,于是随口道要拿那些东西去喂猪。
只要她有一句不满,我就杀了她。
一个人既是精神寄托,又是怨恨对象,感觉真的很奇妙。
我想给她最好的一切,让她肆意妄为,快乐洒脱,仿佛这样能让「我」也过上这种日子。
可又想杀了她,将与过去有关的回忆彻底抹去。
但她对恶意太敏感了,几句话就卸去了我的杀意。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还会因为一个人这样纠结。
真让人恼火。
上朝又听到骄阳那蠢货要建园子,直接否了。
要不是因为以前她总和王礼作对,正好帮了我几回,我早把她扔乱葬岗去了。
谁知第二天,她竟然来找我。
我正和宫煜轩讨论南方官员和世家大族势力情况,哪有空理她。
但她曾见过宫煜轩,若真找来很碍事。
这时,管家在门外通报,说骄阳已经被安念卿拖住。
怎么拖的?
想也知道是苦肉计。
我皱皱眉,没理会,等剩下的内容讨论完,才去大厅。
还没到厅外,远远就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跪在烈日下,半倒不倒。
本来想让她吃点苦头,因为我知道她此举不过是为了活命讨好我,顺便利用我将她母亲救出来。
而且,这点苦比我刚入宫遭受的苦痛少多了。
可是,我明明想放慢脚步,让她多吃会儿苦头,但看她倒下的那刻,还是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她连晒得红彤彤,有些蜕皮,粉唇也干燥起皮。
可看到我,还是讨好地在我怀里蹭了蹭,像只猫儿。
嘴角挂着甜笑,虚弱又委屈道:「我等你好久了。」
记忆纷飞,回到入宫前那天。
她弱弱小小才四五岁,眼神却机灵。
可能是猜到我走了就不会回来,却还是又怂又委屈道::「乞丐哥哥,你一定得回来啊。」
我当时答应了她,却没兑现,这就是报应吧?
本来我平日不会直接与骄阳撕破脸,但那刻我很生气,甚至想直接杀了她。
骄阳许是没见过我满身杀意的模样,立刻找个由头走了。
她能得到盛宠,自然不是没眼色的蠢货。
我冷着脸纠结了一瞬,还是没把安念卿交给侍卫,亲自抱回床上。
她睡了很久,久到我都想把她摇起来,她才动了动眼珠子。
我急忙拿起公文,见她醒来瞥她一眼便收回视线。
果然,她开始装傻充愣,软声讨好我。
哼,当我不知道她打管家的凶狠模样吗?
可明知道她的真实模样,我还是忍不住起了呵护之心。
尤其是她说「卿儿会一直粘着大人,走到哪跟到哪。」时,我心不自觉乱了几下。
哪怕知道她根本就是在甜言蜜语。
真是…… 没出息。
不过还好,还好她遇到的坏人是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
其实也不久,但总觉得在一起越来越舒服,头疼也少了些。
若说卿儿刚来时是乖巧又听话的兔子。
那她现在可真是爱撒娇又狡猾的猫儿。
明明已经给她安排了夫子启蒙,她却总能忙里偷闲,找出时间来我书房研磨倒茶,不亦乐乎。
不到半个月,我随意抬抬眼,她就知道要递茶还是递折子。
还挺好用。
当然,我也知道她是急着救她母亲,其实我派人盯着呢。
现在不过是想磨磨她那焦躁性子。
而且,我也想看看她这两个月学的怎么样。
司白露我在宫里见过几回,依旧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回门时,我不过是对安云姬说了几句好话,她脸都快绿了。
真可笑。
看着安云姬羞红的脸颊和眼中隐晦的欲望,我又开始手痒。
想杀人。
这未免也太好糊弄了些。
我低头看了眼掌中把玩的小手,正泛着粉嫩。
手的主人却一脸淡定,哪有半分羞涩。
不过司白露忍不下去,将她叫走。
手中的温软瞬间离开,莫名有丝凉意。
真是一点都不犹豫。
安云姬还在说什么,我挂着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假装在听。
说实话,谁在意她口里的破衣裳首饰多贵多珍稀,这天下哪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我现在,更在意卿儿怎么处理她母亲的事。
可惜,她让我失望了。
我气,气她感情用事。
更气她失去理智的模样不是为我。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决定疏远她。
再这样,她会成为我的弱点,我厌恶弱点。
反正保她衣食无忧便可。
谁知道,她又来作妖。
玉灼过来告诉我她要打井水沐浴时,我恨不得过去把她扔井里洗洗脑子。
除了苦肉计难道不会用点别的法子?
这回就让她吃吃苦头!
好吧我后悔了。
吃苦头也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我制止了她。
她又打算使那套苦肉计,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舍得了。
明明常玉楼花魁比她更加美艳动人,身子也要比她丰满诱人。
但我还是毫不留情地吩咐人砍去她双手,没有半丝心疼。
怎么她泡泡冷水我就舍不得了?
看着她乖巧的模样,我轻轻摸着身前柔软的发,却又不想她看出来我的纵容,于是冷冷道:「若有下次,我便直接杀了你。」
她温顺点点头,吻了过来。
要命。
我知道我再也杀不掉她了。
这一夜我将那些得来的玩具几乎都用了,直到她求饶才停。
晚上抱着那温软的身子,我却睡不着。
看她沉睡的模样,我轻轻在她带着湿意的眼上印下一吻,然后穿衣去书房。
抄侯府的圣旨一个半月前就拟了,只不过还有些纠结,便将旨意放在书房。
但现在我清楚自己杀不了她了,那便宠吧。
每次看到她,就好像看到我渴望的「未来」,那个躲过割礼的「未来」。
我早就发现自己有问题了。
宫中这些年,我从未睡过一个好觉,一闭眼就回到被割礼的那个房间,到处都是血。
无力又绝望,心中的戾气越来越重。
好像只有杀人,折磨别人,才能让我心里的痛苦减轻些。
后来,梦里又开始出现那些死去的人,向我索命。
我变成我曾经最厌恶的人。
这样的人,如何能获得他人青睐。
更何况,还是残缺之身,做不了光,做不了青柏,只能做那小人恶鬼,靠吞噬同类为生。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把她绑在身边,反正只要我有权势,哪怕她并不爱我,也会好好和我在一起。
可没想到,先放弃的竟然是我。
更没想到,她竟然比我想得还要好。
我配不上她。
要说恨,该恨谁呢
只能恨我自己年少无知。
其实「阉人」「死太监」这些词我都习惯了。
卿儿知道,我也知道。
只是我们维持现在的模样,装作一切正常。
可这假象被司白露当着所有人的面打破了。
我的处理方式更糟,一个没忍住,亲自去割了她舌头。
从始至终,卿儿都看着我。
她肯定觉得我很可怕吧。
回头看她,她一身浅白,立在人群中,干净得好像莲花一般。
我故意用沾血的手牵她,想看她嫌弃我。
但她没有,她满眼心疼。
我装醉骗她,她却说要和我一起下地狱。
可笑。
我眼眶发痛,假装睡着,想她快点走,不要看到我狼狈的模样。
她偏偏轻柔将我放到地上,还拿来披风给我盖。
真蠢,我怎么可能这样睡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想了好久,决定将所有计划推翻。
我没法跟她在一起。
既然如此,便给她权势吧。
希望她以后没有我,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负。
宫煜轩势力再过三四年,便能有压倒性优势,现在见面,再好不过。
反正我都将自己安排为弃子,那便再压榨下他。
之前我们也安排过几回「刺杀」,所以这回他听到消息没有生疑,当夜便来了。
直到剑尖伤到我时才意识到不对。
逃窜时不得不逃入卿儿房间。
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
很好。
后来,他们碰到了。
我猜,宫煜轩现在最缺钱,应该会去银库,但没人知道我俩合作,所以就需要一个能进去的人。
卿儿正好是,我之前特意带她去了两趟,应该没有问题。
可当她去银库那天,我还是忍不住提前进去,生怕她没记住机关。
同时后悔没多带她进去几回。
还好她没事。
看来就算我不在,她也能将事情处理得很漂亮。
没有卿儿,我的生活又回到曾经的模样。
皇上身体越来越差,又晕了,其实只要他少进几次后宫也不至于这样。
现在他阿芙蓉成瘾,形销骨立,太医说他全靠壮阳药,说不定哪天就要死在床上。
我皱皱眉,叫太医将他治好,然后喝了口茶。
一个皇上当成这副德行,也没谁了。
我出宫,继续做我的奸臣,让这朝代得怨声达到极致。
宫煜轩他们不日就会起兵,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今日又要去抄家,真是无趣。
骑在马上,百无聊赖。
突然察觉到一抹熟悉的视线,看过去却没有人。
找了士兵过去,还是没有。
可惜,我还以为是她呢。
又出幻觉了吗?
我自嘲地勾勾嘴角。
晚上,玉灼送来安神药,我麻木地一饮而下,真苦。
可现在还不能死,好歹也得等宫煜轩把皇宫占了。
睡梦中,模糊不清的人影将我重重围住,谩骂,侮辱的词多而杂,吵得脑子生疼。
这些人影无一例外,都是我杀过的人。
他们血肉模糊地哭泣哀嚎,将一双双血手伸向我,撕扯我。
我被锁在铁床之上,挣脱不开,只能任他们扒开我的皮肉。
到最后,人影全部消失。
只余一个背影,我在她身后看着她,她没有回头,走得干净利落。
我一下坐起来,天色漆黑。
看了看时辰,才到寅时,又睡不着了。
将阿芙蓉一饮而下,剧烈的头痛终于舒缓。
本来是用来控制皇上,谁知道自己用上了。
我深吸口气,觉得好累。
应该快结束了吧。
要是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真好,我见到卿儿了。
她变得更美,眼神坚毅而温暖,猜到了我的一切计划。
我差点就答应了。
可是,我根本走不了。
这几年头痛得愈发严重,全靠阿芙蓉续命,身体亏空得厉害。
看她哭得像小孩一样,我强压下心里的痛苦,淡淡道:「卿儿,我是第一奸臣,这样才算死得其所,还能献祭于这天下新生。」
她哭着质疑我,我又何尝不知道那些方法。
但我走不了啊,这些道貌岸然的话不过是希望能在她心里留点正面形象。
从几年前树下那一天,她说要陪我下地狱那刻起,就没法在一起了。
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能让她陪我?
而且,现在和她走了,她就会发现,我不过是一个脆弱,自卑,靠着药苟延残喘的废物。
我这么自私,怎么可能让她发现?
她却执拗地拉起我向外跑,我一时舍不得那温暖,跟着她出去了。
这就算,死前最后一点安慰吧。
涌来的百姓将我们围住。
她将我护在身后,不停解释,美得好像一束光。
我打晕了她,将她抱在怀中,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
还好,她现在看不见我这副模样。
就让一切回忆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吧。
「若当来世,我定不放手。」
「卿儿,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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